平安盯著菜市場裡鮮艷的各色蔬果,聽著菜販的吆喝,像個沒出過門的孩子,好奇地東摸摸西看看。
「平安,你在看什麼?」見他定住不動,珍珠只得停下腳步喚他,「有想要的東西嗎?」
「沒有。只是,這個是什麼?」平安指著肉案上掛著的白條豬肉,一臉認真地問。
「豬肉。」
「那個呢?」他指向紅色的。
「牛肉。」
平安雙眼放光,一臉崇拜地望著珍珠,「好厲害哦,你什麼都認識,我還在想這些東西長得好奇怪。那.豬肉牛肉是做什麼的呢?」
不只是珍珠,賣肉的中年大叔也睜圓眼瞪著平安。
「平安,你沒發燒吧?」珍珠手快地探到他額頭上,「奇怪,不燙手啊?」
「我說了奇怪的話嗎?」平安猶不知哪裡出了錯,無事地看著珍珠。
「平安你--」「到底是誰」四個字,珍珠吞進了肚裡,因為堂內經常收留流落街頭的孩子,所以她通常不在意他們的身份、,可是平安不是無家可歸的孩子子,而是背景模糊的成年男子。
,正在兩人相互對視時,西街上遠遠地傳來兇惡的叫喊聲:「抓住這個偷兒,他搶了我的肉包子不給錢!」
人群頓時喧嘩。好奇看熱鬧的人退到路邊,多事的人摞起衣袖準備攔下衝向這裡的人影。珍珠則拉著平安向後退了兩步,靜觀何事。
小小的人影靈活地在人群中穿梭,逃開一雙又一雙伸來的大手,沿路只聽到「小兔崽子,我看你怎麼跑」的失敗叫。可惜人影剛跑到平安眼前時,他忽然腿一軟,身子往前一撲,慘叫了聲「啊呀--」,便摔成了難看的「大」字形,手中緊抓的包子也飛到三步開外。
賣肉的中年大叔衝上前,像擒小雞般輕而易舉地拎起少年的後衣領,「吃東西不給錢,還搶了就跑。你是哪家的孩子?」
少年瘦弱的身體在半空中晃悠,手腳並舞地掙扎著。看似驚懼的反應,但在平安的眼裡,其實是他對地上肉包子的戀戀不捨。
平安彎腰撿起肉包子,吹吹乾淨,遞到少年手中。少年眼中立即放出欣喜的光芒,飛快地奪過,忙不迭地往嘴裡塞,一副餓壞的樣子。
肉包子鋪的老闆此時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看見少年被抓住,立刻一掌轟上他線條薄弱的小臉,「不要臉的小東西,我打爛你的臉!」
平安還在詫異老闆野蠻時,珍珠已像只小雲雀,倏地屯出人群,氣勢洶洶地扠腰站定,抬頭挺胸瞪著高她兩個頭的肉包子鋪老闆,「喂,你怎麼打人!還有大叔,你放他下來。」
珍珠對孩子的菩薩心,是城裡遠近聞名的。可她今天這樣凶巴巴的樣子,還是第一次。賣肉的大叔微微一愣,依言將少年放到地上。而少年嘖噴有聲地舔著掌心裡的星星油光,兩耳不聞身邊事,臉上的五爪印十分清晰。
「怎麼?要給他出頭啊?」人也長得像只肉包子的肉包子鋪老闆認出是珍珠,立刻不屑地「哼」了一聲,「不是不行,只要珍珠姑娘肯給銀子,一切好說。」他抱著胸的肥掌輕拍著胳膊,得意洋洋地道。提到慈安堂,誰人不知?窮得連街頭喪犬都不去的地方,能有多餘的銀子嗎?
「如果姑娘實在拿不出銀子,那今晚陪老子我樂樂,我也就大人大量不告官了。」他衝著珍珠嫩白的小臉露出猥褻的噁心笑容。
這條街街邊的商販大都是窮人家,為討生活靠種些小菜來買賣過日子。只有這個肉包子老闆,仗著有一個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在宮內當御廚的親戚,才開了這家肉子包店。包子面軟肉少個兒小也就罷了,他狗眼看人低的態度才最令人痛恨。
「你--」珍珠氣白了臉,怒意十足地正欲拿出入街前換來的碎銀子,但見一錠雪白的銀錠已骨碌骨碌滾到了胖男人的腳邊。
「夠不夠?」平安的聲音在珍珠身後冷冷地響起。
珍珠看到平安扔下的銀子,臉色嚇得更白。她退到平安身邊,拉拉他的衣角,提醒他事情做過火了,「平安,這個……」
哪料肉包子老闆誇大地張開肉嘴,像從沒見過銀子似的,馬上撲倒抓入手心,給圍觀的所有人來了個大拜禮。他使力地又擦又吹,待確定是真的後,便貪婪地將銀子緊握在手中-不放,狡猾的眼睛轉了兩圈,又有了主意。
「哼,你以為這點兒銀子就能打發我嗎?當我是這小叫花子?」他伸腳踢向衣著髒污的少年。
話音剛落,第二錠銀子打中半空中胖男人的腿,他俯面重重地跪倒在地。而平安嘴角斜斜地笑著,連聲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時手滑。」
看者平日趾高揚的人吃鱉,人群中發出悶悶的笑聲。
珍珠倒沒來得及笑,她的心已經懸得老高,嚇得無法說話。
乖乖,兩錠銀子啊,才買一個肉包子?「平、安。」她壓低聲音怒吼,真後悔入街前將整錠的銀子交給他保管。
「莫急,好戲還在後頭。」平安俯身貼在她耳邊柔語,親暱的態度羞紅了她的臉。
肉包子老闆手捧兩錠雪花銀,左看看,右瞧瞧,貪心越來越大。他急急地撕扯著喉嚨,自以為有理地嚷道:「他、他害得我追了幾百尺,這個損失還沒算呢。」
少年一臉木然地聽著,呆呆地凝視著平安下個舉動。
果然,平安再次將手伸向包裹。他的動作,引得人群中一陣驚歎,當平安亮出第三塊銀錠寺,肉包子老闆的眼睛直了,人群寂靜了,珍珠的指甲幾乎陷入平安的肉裡。
「想要嗎?」平安淡淡地微笑,眼底的詭異是珍珠前所未見的。他伸出手臂,緩緩地鬆開手掌。就在銀子落地的那一瞬間,以及肉包子老闆爬著撲上前的一瞬間,殺豬般的哭爹叫娘聲從胖男人口裡喊出,先前的兩錠銀子散落在地。
「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在離銀子半寸不到的地方,肉包子老闆左手捉著右手手腕,又叫又嚷,胖肥的身體像巨形的毛毛蟲般翻滾,偏偏挪不動一分一毫。
珍珠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與她相同神情的,還有圍觀的所有的人。
肉包子老闆的右手被某個不知名的物體牢牢地釘在地上。天知道是哪位神人辦到的,這可是石板路啊!人群先是驚歎,隨後立即有人驚呼:「天哪,是金葉!是金子!」
插入貪心胖男人手掌中的,是一片即使染著血水,也仍可見精雕細琢之精美的金葉。
人群的驚呼聲慢慢變為寂靜。瞭解整個事態發展並出手相助的這個人,一定就在他們中間。於是他們開始左顧右盼,試圖找到高人。不多時,伴著大家不約而同定在某一點的目光,一位白衣男子「呵呵」地笑著走出人群。
「我還在想要藏多久啊?」他展開折扇,優雅地扇著。他身形俊逸挺拔,細長的鳳眼只隨意地掃過人群,當即就令不少姑娘們羞得低下頭。
「還以為某人眼力變鈍了,哪知他是拿銀子引我出來,尋我開心。」他沒說「某人」是誰,不過笑瞇瞇的眼睛一直留在平安身上。
「你們--」珍珠兩邊看看,輕聲問道:「--認識。」
「怎麼可能?」異口同聲的回答,完全重合。隨後兩人更有默契地別開眼,不再看對方。
珍珠當然不信,疑惑地盯著男人看。
男人不以為意,依舊笑容滿面,作揖後有禮地問道:「姑娘可是慈安堂的小當家?」
「是。」珍珠照實回答。
「我是承澤親王的摯友,這些金葉,算是今日初識的見面禮,給堂內的孩子們添些秋日的衣物吧。」他遞上一個錦袋。不用打開看,也知份量不輕。
「摯友?」平安用只有珍珠才聽得到的聲音不滿地哼道,「放屁……」
話音剛落,一個爆栗便落到了平安的頭頂上。珍珠踮著腳尖,怒意沖沖地瞪著平安,「你剛才說什麼?我可不記得在堂內教過孩子們這些話哦!」
平安抱著頭呆得一時無語,倒是面貌薄讚的男人笑得不住地以扇擊掌。平安聞聲,狠狠地睨了他一眼,又立即低下頭乖乖地道歉。他態度反差之大,惹得男人的笑聲更加爽朗。
「好了好了,大家也散了吧。」男人迫力十足地擊掌兩聲,散開人群。
「你你你--」被人忽略已久,倒在地上無力動彈的肉包子老闆此時叫了聲:「我要告你。」
「呵呵呵……」男人彷彿像聽到最可笑的笑話一般,朗聲大笑,「只要你找到敢接案子的官,我奉陪。」
白衣幽幽飄動,男人一派氣定神閒。
「要我報上名號嗎?」男人問道,邊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三塊銀錠,送到傻傻地盯著他看的珍珠手裡,反觀平安則面有不甘地瞪著他。
他淺淺地一笑,「你大可帶了府尹衙役直奔安親王府,就說--」她以折扇壓住薄唇,壞壞地一笑,「傳安親王進衙門問話即可。」
肉包子老闆嚇得一彈,張大了嘴不再說話。
安親王和承澤親王是皇上目前最寵愛的兩大臣子。尤其是安親王府,男子承家業世代為高官不必細話,甚至女子都出了一位皇后、四位貴妃。身世顯貴,非一般望族所及。
「別說我拿家世壓你,是你欺人太甚。」安親王忽然瞇眼轉眸,勃發怒意,「一錠銀子換一個肉包子,信不信我上奏你哄抬市價,擾國擾民?」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肉包子老闆被嚇得不住叩首。
「手中的金葉你拿去看醫。下次讓我看到你歹心再起,休怪我無情!!」安親王拂袖,轉身到已縮到角落的少年面前。
他無言地凝視了少年數秒,少年明知他在眼前,仍不抬頭。他輕輕地歎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珮,轉而塞到珍珠手中。
「安親王。」看清手中玉珮上刻的字,珍珠嚇得要跪,安親王一紙折扇抵住她的膝頭。
「承不起。只勞姑娘多費心力,好好照顧那孩子,」他望向少年的眼神尤奈而苦澀,「這塊玉珮姑娘替我幫他留著,缺銀少衣時,只管帶它來府裡見我便是。」
也不等珍珠拒絕,安親王轉身便走。珍珠欲追,霍然發現他身側多出四位僕從模樣的人,格出另一個天地。在她微愣間,安親王已經消失在人群裡。
這塊玉珮正面是條龍,反面刻有「御尊」二字,顯然是皇上所賜。珍珠捧著玉珮仰頭,「平安,這個怎麼辦?」
平安挑起眉,「『怎麼辦』?難道你要吃『豆瓣』?改變主意了?那可不行,說好今晚吃你親手包的餃子還有『荷葉雞』的。」
「誰跟你說『豆瓣』、『餃子』、『荷葉雞』啦?我是問你這塊玉珮!」珍珠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哭笑不得地出聲大笑。平安的調皮輕鬆地化解了她的緊張。
至於平安,則彎腰扶起少年往城外的慈安堂走去,身後跟著蹦蹦跳跳的珍珠。此時他的臉上,笑容燦爛,什麼爛肉包子、破親王都被拋在腦後。
因為……他滿意地呼吸一口空氣。
終於可以吃飽肚子了。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平安只差沒捶胸跺足,淚散當場。
他一臉苦相地趴在桌沿,黑色的細眸瞇得更細。乍一看是懶洋洋的,其實裡面透十的是「凶殘」的寒光。
撐死你、撐死你、撐死你……
「平安大哥不吃嗎?」在街頭撿回的細瘦少年--遠遙,絲毫沒察覺目光所指。他微微偏著腦袋,睜著美麗的雙眼皮大眼睛,好奇地問。剛囫圇吞下的牛肉餡餃子還沒滑下喉管,害得他不雅地翻了幾下白眼。
「呃……」壞心眼被捉個正著,平安乾笑著裝好人,連連擺手道:「讓你吃好了。」因為他看來餓得更久。
真是!安親王府來的哪個小個子居然奪他的口糧?哼,平安曳氣地想,這筆賬得好好和臭小子算算。
「是嗎?原來你不想吃啊。」珍珠端著新出鍋的一盤豬肉餡餃子,站在平安背後涼涼地反問,「早說嘛,害得我煮了這麼多。」雖然相處才不過半個月,她倒蠻瞭解平安喜歡死要面子。
咬舌頭了吧?平安一聽,趕忙諂媚地纏到珍珠身側,學著堂內的小孩子,扯住她的衣袖,拉長聲音奶聲奶氣地道:「珍珠姐姐,平平錯了嘛,平平要吃餃子。」
珍珠手中的盤子抖個沒完,寒毛一根根高舉白旗。遠遙則是一臉蒼白的反胃狀,剛吃下的餃子恨不得全吐出來。
「惡……」兩人同時開口。
「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異口同聲的疑問。
「餓都餓死了,還當什麼男人。」平安趁珍珠和遠遙分神,飛快地搶過盤子,席地而坐,狼吞虎嚥。
筷子忙不過來就用手抓,平安粗魯的吃相。完全不符合他貴公子溫和的氣質。可在此時,別有一番率真之氣。珍珠默默地看著平安,不知自己嘴邊含笑,也沒發覺身旁的遠遙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
「慢點兒吃,鍋裡還煮著好多呢。」珍珠蹲下來柔聲地道。在堂內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他了。
「嗯嗯嗯。」平安忙著吞嚥,忙著點頭。他想了一下,夾起一個,遞到珍珠嘴邊,「你自己還沒吃到吧?一直和阿嫂包餃子。來,張嘴。」
珍珠本來就大的眼睛更大了,怔怔地盯著嘴邊的餃子,張嘴不是,不張也不是。平安毫不迴避的親暱,讓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相見時,兩人嘴唇相合的灼熱。
轟……紅色從珍珠的耳垂直漫到脖子,看呆了平安。
「珍珠你的臉好紅哦。哪裡不舒服嗎?」
「笨蛋……」遠遙無力地扶住牆壁,搖頭悄聲歎息。
「或者,你是嫌我用的筷子髒?」平安的眼睛在筷子和珍珠的臉色間來回。
「你真是--」珍珠羞得站起來別開臉,嗔道:
「大、笨、蛋。」
「我哪裡笨了?」平安指著自己不依。比起填肚子,被珍珠莫名責怪則更重要,「四書五經我能倒背如流,《孫子兵法》、二十四史研究通透,唐詩宋詞元曲信手拈來。」他越說越來勁,雙手抱著吃空的盤子,身形不穩地欲站起,卻沒看到珍珠的小腳正踩著他的衣擺,「還有還有--」
「哎呀呀……」不負眾望一聲慘叫。
「嘶啦。」衣服乾脆撕裂。
「匡當。」盤子落地摔碎。
「你……」珍珠氣惱地驚呼。
「唉……」遠遙嘸奈地長歎。
平安俯地摔成完美的「大」字,一派慘狀。
「珍、珠……咳咳咳……」掙扎著爬起來的平安,受不了滿臉的塵灰,難過地咳著,並不滿地瞪著驚訝過後又和遠遙一起笑出眼角淚的珍珠,「幹嗎踩我的衣角啦?!」
「叫叫呵……」珍珠笑得渾身無力,「誰叫你坐在地上,衣擺拖得老長。看不見能怪我嗎?」
「那還怪我自作自受了。」平安被珍珠氣得哇哇亂叫,孩子氣十足。
「就是。」珍珠使勁點頭,死力踩扁平安的自尊心。
「珍珠,你和我有恨嗎?」平安扁著嘴角,委屈地問道。「我哪裡得罪你了?」
聽到平安的問話,珍珠得意洋洋地雙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掛著壞壞的微笑,「你還問哪裡得罪?要不要我一件件數給你聽?」
平安傻著眼看著珍珠。不會吧?自己何時得罪了這位厲害的小美人了?
珍珠清清嗓子,「你暈倒在慈安堂的菜地裡,壓死菜秧苗兩株,賠我銀子。免費送你吃饅頭;見你身子虛,採藥給你喝,賠我銀子,住了十天半月,三餐飯食,你付過半文錢嗎?至於今天這破了的衣服,摔碎的盤子--」
「賠我銀子。」平安無力地接下話。銀子銀子,珍珠眼裡只有銀子嗎?「可是,我不是挖出了一壇銀子嗎?」
「那是在慈安堂後山上挖出的銀子,又不是在你家挖出的,憑什麼算你的?」珍珠嬌蠻地反問。
「咦?啊?這--那、那我挖銀子沒功勞也有苦勞吧?」被堵得無力反駁,平安做垂死掙扎。
「可以。幫忙的工錢算今天吃餃子的飯錢,之前的銀子交來。」珍珠手一伸,至平安胸前。
「我……」平安被逼到了牆角,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沒銀子也罷,種菜澆水掃地做飯翻修房頂……你會哪一樣?吃飽了飯便四肢一躺曬太陽--」
「哪裡吃飽過飯?天天喝稀飯野菜水!」
「你還說!」珍珠瞪圓了眼,嚇得平安縮起頭埋在地上,繼續畫圈圈。
「像你這種生活的人,叫做米蟲。」珍珠義憤填膺地說道,完美地做出結論。
「那堂裡的孩子們也可以叫做米蟲。」平安只敢小聲咕噥著抗議。
「平、安!」珍珠的聲音頓時拔高了八度,「你羞不羞啊?和小孩子們比?你可是大男人啊!不過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那種。」
「謝謝你的讚美。」平安咬牙切齒、沒好氣地說。下次再也不敢和珍珠理論了,她的伶牙俐齒好生厲害,「那他呢?」平安眼光一轉,直指默默在一旁遠觀戰火、笑得一臉純真的遠遙。
珍珠一愣。對於今天剛收養的孩子,她可說不清。
「我會洗菜做飯燒水劈柴,還跟我爹學過一點兒木工活。最拿手的是--珍珠姐姐別笑我。」遠遙乩笑著低下頭,小聲地道:「縫製衣裳。」
乖乖。聽得平安和珍珠都要驚掉了下巴。從力氣活到女紅,他十八般武藝,樣樣不落。
「口說無憑。」隨即,平安不服氣地說了一句。
遠遙淡淡地一笑,語氣也調皮許多,「平安大哥,煩你將外褂脫下。」繼而轉向珍珠輕聲道:「珍珠姐姐,有針線嗎?」
「咦?哦!」珍珠趕忙抱來整套女紅工具。
她對需要耐心慢慢縫補的活計沒興趣。同樣是坐著,不如讓她待在書房,用腦子算計如何劃撥用度銀子。所以當珍珠看到細小的銀針在遠遙的指間靈活穿梭,不一會兒,平安衣領口扯裂的部分就漸慚縫補好了,那滿心的讚歎,讓她不住撲上前。
「遠遙,你就在堂內住下好不好?」珍珠開心地問,興奮而潮紅的小臉離遠遙不到兩寸。
「珍珠姐姐,男女授受不親。」遠遙有些羞赧,偷偷往後挪了半步,膽怯的眼,沒錯過平安快瞪穿他胸膛的凌厲目光。
「好不好嘛?」珍珠可不管他,心裡的小算盤撥得嘩啦啦響。只怪她手不夠巧,每年為長高的孩子做衣服的銀子,都落到城內裁剪師傅的手中。如今有了遠遙,能省則省嘛。
「嗯。」遠遙終於點頭。
「唉……待遇差了好多。」知道被比下去的平安,幽怨地望向窗外,似自言自語,「我若不是快餓死或病死,怕不會被救啊……」
「平安……」這次換珍珠不忍心。剛才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她怎麼會對平安見死不救呢?
「我也不想這樣啊,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幫不上忙。我也希望自己可以替你分憂。」越說越小聲,平安的頭埋入膝內,無比沮喪。
「平安,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啦。」珍珠慌得撲到平安面前,搖著他的膝蓋,「平安平安,就算你是只米蟲,收留你我也心甘情願。你就把這兒當做你家,千萬別有隔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絕對歡迎--」
「真的!」一張光芒四射的臉突然從膝內抬起,照得珍珠傻了眼。平安哪裡有傷心難過受打擊的表情?「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就此說定了哦。」平安俐落地站起身,接過遠遙遞來的衣服,拍拍上面的灰,瀟灑地穿戴整齊。他回過頭,見到珍珠蹲在地上,被他騙得一時回不了神,隨即露出陽光般的笑臉。
「牛肉餃子再一盤。珍珠,多謝多謝、」他溫文爾雅地邊說邊作揖。
珍珠呆望了他半晌,終於明白被耍了,「……平、安!」
尖叫的高音,幾乎炸穿了房頂。而惹禍的人,早就溜得不見影兒啦。
要說沒有受到打擊,那是騙人的。
平安左轉打拐,呆呆地晃到後院。「吱呀」一聲,拉開院門。許是要下雨,一絲風兒也沒有,空氣悶得讓人難受。
極目望去,院門外,堂內種下的各色蔬果,展露出討喜的色彩,好似他見過的靜態西洋畫卷。閉上眼,可以聽到不遠處潺潺的溪流聲和山內時有時無的鳥鳴。
平安用力睜開眼,認真打量著破舊的院落鄉景。平靜而困苦的生活,失去權力的他,儀靠自己的雙手有能力改變嗎?
答案似乎是「不」。確如珍珠所說,他是個米蟲,除了騙吃騙喝,什麼也不會做。平安微微地歎口氣,他這位族內稱頌的「索諾木訥木結」,偏偏無力將吉祥色帶到這裡啊……
「平安哥哥。」。奶聲奶氣的聲音,在平安的腿邊響起。
平安側首.柳兒吮著拇指,張著美麗的藍色大眼,乖巧地凝望著他。平安對她微微一笑,將她抱入懷中,因為有番族或西洋血統,才被害怕的母親拋棄吧。可憐的小傢伙。
「柳兒怎麼不去和哥哥們玩?」平安用沉沉的美聲逗她。這招必殺技,上至八十歲祖母,下至三歲奶娃,沒有不落馬的。
殺傷力果然不錯,柳兒紅著小臉,在他肩頭蹭來蹭去,「哥哥們為了柳兒打架,所以柳兒跑過來不和他們玩。」
「打架?」平安難以想像。那些少年老成的男孩嗎?
「他們都要當柳兒的相公,柳兒才不要。」小娃兒嘟高了小嘴,一臉的驕傲。
「哦?那柳兒要誰當?」平安抱著她往院內移去。東面聚集了黑色的雲,而且大風已起,怕是暴雨將至。
「平安哥哥。」
平安笑彎了嘴角。他親親柳兒粉嫩的臉,脫口而出道:「那可不行,平安哥哥已經有了娘子。」
柳兒嘟起的唇放不下,不依不饒地道:「不行不行,柳兒要嫁平安哥哥。」
「可是,平安哥哥只喜歡他的娘子啊。」平安的眼前彷彿出現了那張又笑又嗔的臉,清脆甜美的聲音似在耳邊縈繞。為了傳聞中的她而來,然後一不小心,將一顆心放在她身上,甘之如飴。
柳兒黑色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她美嗎?」
「嗯。」像成熟甜美的水蜜桃。
「很能幹嗎?」
「嗯。」粗至種菜做飯,細至打點財務,無所不能。
「對平安哥哥好嗎?」
「嗯。」打是親,罵是愛,算是吧。
「唉……」小大人似的柳兒歎口氣,「平安哥哥喜歡的是珍珠姐姐吧?」看到平安驚呆的笨貘樣,精靈似的小人兒「格格」地直笑,「平安哥哥,你給柳兒買糖吃,柳兒就不告訴珍珠姐姐。」
被打敗了。平安先是苦笑,隨後展顏大笑,點頭答應。抱著柳兒進了她的小房間。屋外的雨已落下,柳兒的房間有堆水漬。
小人兒掙扎著從平安身上爬下來,拿起小盆接在漏雨處。
「如果堂裡有更多的錢,修修屋子就好了。」柳兒仰高腦袋,望著透出一絲光線的屋頂,無奈地說。
「是啊。」平安仰頭望著同一個方向,「唉,米蟲不能當了,還是明天到鎮上找份活計,掙點兒銀子回來補補這屋頂吧。」
歹命啊,他幹嘛要來這吃不飽肚子的地方,自討苦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