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有點訝異,難道她住客房?難道她跟達己並沒發展到他所以為的那種關係?忖著,他打開了走道盡頭的客房房門--
門一開,他看見床上躺了個女人。不用靠近,他就知道那是香代。
她似乎睡沉了,一點都沒察覺到有人進來。也許是她昨晚沒睡好,也或許是這個時刻讓她非常安心。
他悄聲地關上門,走到床邊。
站在床邊,他看著側身而睡,以棉被蒙住了半張臉的她。
而這一刻,那種難以形容的沸騰及激動又回來了。
為什麼?為什麼當他接近她,一切就變得無法掌控?
她是柳原敬太郎的女兒,是達己的相親對象,而就算沒有以上的這些,她也還是已有個親密男友的女孩。
這樣的她,不管怎樣,都不該具有擾亂他心緒的能力,但為什麼她就是能夠?
凝睇著她安睡的臉龐,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以手背輕輕地滑過她柔軟的粉頰。
「嗯……」她輕聲囈語著,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抽回了手,安靜地站立在床邊。
有好一會兒,她是恍惚的。但旋即,她驚覺到床邊有人--
「啊!」她倏地瞪大眼睛,驚愕地翻過身來。
見她一臉像是見鬼似的表情,達也懊惱地皺起了眉頭。
「看見我,你是驚訝?還是失望?」
「你……」她想爬起來,但怎麼也使不出力氣翻身坐起。
她仰躺著,而他就那麼俯視著她。
她好怕,怕他隨時會像上次在飯店時那樣壓住她。
怕?是怕嗎?還是只是覺得害羞?她沒時間多想,因為他還注視著她,像能看穿她心裡所有想法般。
「你躺著就好,我不會介意的。」說著,他在床沿坐下。
當床因為他的重量而微微一陷,她不覺又是一陣心驚。
她的心房裡有著雜音,像是……像是有成千上萬的麻雀飛到她心裡,吵得她無法思考一樣。
突然,她陡地一震。
就是這種感覺嗎?這就是夏希所說的那種感覺嗎?
當一個女人遇上對的男人,成群的麻雀就會飛進她的心裡,不斷地跳,不斷地吵……而她發現每當他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就有這樣的感覺。
今天早上,她還認為自己不可能會喜歡上,那個在十年後變得邪惡冷酷且男女關係複雜的大哥哥,而現在她卻驚覺到自己……
她對他動了心?她在跟達己相親並交往的過程當中,居然喜歡上另一個男人?
在發現答案居然是肯定的以後,她開始覺得惶惑不安。
「怎樣?」他睇著她,「不聽我的勸,腳傷惡化了?」
「你……」她怯怯地望著他,「有什麼事嗎?」
「沒事就不能來嗎?」他勾唇一笑,「別忘了這裡是仲川家的別墅,而我叫仲川達也。」
經他一提,她倒想起了一件事。
仲川家在輕井澤已經有三間別墅,為何他卻放著現成的不住,非要自己買?
當然,這不關她的事,而她認為自己不該過問。
「你要找仲川先生嗎?」她不安地看著他,「他今天早上回東京了……」
「我知道。」
「那你怎麼不回去?」她疑惑地,「聽說仲川夫人入院了。」
一樣是兒子,達己一聽到消息就趕回去,怎麼他這個當大哥的還悠哉悠哉的在這兒?
他挑挑眉,「我沒必要回去。」
「咦?」她一怔,「可是那……那是你母親,她……」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蹙眉怪笑起來。
她不解地望著他,「你笑什麼?」
他唇角一掀,哼地一笑。「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難道她不知道她父親將目標鎖定達己,就是因為他不是正室所生嗎?
香代一臉困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見她不像是在裝蒜,達也倒是有幾分驚訝。
她微皺著秀眉,滿臉的無辜及迷惑。
他撇唇一笑,「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她不是我母親,這樣夠直接,夠清楚了嗎?」
香代一震,驚疑地望著他。
仲川夫人不是他的母親?那麼他跟達己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我……我不知道仲川夫人是你的繼母……」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抱歉……」
見她非常有數養的向他致歉,更讓他覺得她溫婉動人。
不過,她似乎弄錯了。
「她不是我的繼母。」他撇撇唇角,笑得有幾分苦澀。「你以為我母親是第一任仲川夫人?」
香代微怔。「難道不是?」
「不是。」他想也不想地,「我母親只是個連仲川家的大門都沒進過的女人。」
她驚愕地望著他。這一剎那,她瞭解了。
「如果她是我親生母親,那麼跟你相親的人應該是我。」他說。
香代怔愣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
所有的疑惑在此時都明朗了,為何她父親會說他配不上她,為何叔叔嬸嬸積極地撮合她跟達己,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他是情婦所生,而達己是正室之子。
一直以來,他都是在別人的鄙夷眼光下成長的嗎?想起自己所敬愛的父親,居然也因為他的出身而嫌棄他,香代就覺得難過且歉疚。
沉默須臾,她緩緩地翻身坐起,腰肢一彎。「真是非常抱歉。」
他一怔,「抱什麼歉?」
她滿臉歉意地,「我一直不知道。」
看著她那彷彿同情似的哀愁表情,他感到懊惱。「你在同情我?」
「不,不是的。」她連忙否認,「我只是……」
「算了。」他沉聲阻止了她,「我不想知道你的想法。」
看他一臉懊惱不悅,香代以為是自己觸怒了他。
為免多說多錯,火上添油的惹惱他,她低下頭,不再開口。
情緒稍稍平復,達也凝睇著她。
她總是一副纖細柔弱且楚楚可憐的模樣,而也就是那嬌柔的姿態及氣質,讓人難以忘懷。
清純美麗的她猶如一張白紙般,只是……她真的是張白紙嗎?
「你是自願的嗎?」他直接問道。
香代微怔,抬起了眼簾,不解地,「自願?」
「你說你不是來度假的,那麼你來的目的是什麼?」他直視著她。
她不喜歡他的說法,雖然他是以提問的方式,卻像在暗指她暗藏鬼胎。
儘管心裡不滿,但有著良好教養的她,還是沒有激動的反擊。
「我沒有什麼目的。」她說。
「所以說,你是心甘情願來的?」他眉梢一挑,語帶質問。
「我不想回答你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柔順的她,意外的在他面前發起脾氣。
這讓她有點吃驚,已經習慣壓抑自己,並忘了如何表達自己意志的她,怎麼能在他面前,如此直接且大膽的表達自己的情緒?
睇著她澄澈眸子裡那一丁點的不馴,他微微一頓。
她知道他在試探她,所以惱羞成怒?
「你來是因為你對達己有意思,打算跟他結婚?」他又問。
「這是我私人的事,應該不關你的事吧?」她迎上他冷漠卻又火熱的眸子。
「怎麼不關我的事?」他衝口而出,卻立刻感到無限懊悔。
對外,他始終關起心門,不讓別人靠近半步。
但他發現,在她面前,他不自覺地就打開了門--
香代望著他,生氣卻也疑惑地。
在她的注視之下,達也覺得沒有安全感,好像自己藏了許久的寶物,一時不察就被人發現似的。
為了隱藏自己的不安,他臉孔一板。「你喜歡達己嗎?由衷的喜歡他嗎?」
「你是替達己問的?還是……」
「你不需要知道,只要回答我的問題。」他打斷了她,聲線一沉。
「我不需要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即使我把你的秘密說出來也沒關係?」他冷冷地看著她。
她微怔,「我的……秘密?」
「對。」他突然將上身欺近了她,近距離地凝視著她。
他的突然靠近讓她心慌意亂,漲紅了臉。而他以為那是因為她心虛。
「達己那笨蛋把你當清純的小白花,但……你是嗎?」他唇角一勾,那笑意教她背脊一涼。
她一向潔身自愛,從沒做過什麼丟臉的事,但他似乎在暗指她是個私生活不檢點,卻裝出一副好女孩模樣的壞女人。
私生活不檢點,甚至連要跟誰上床都搞不清楚的人是他吧?!
「你到底想……啊!」
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將臉捱到她的眼前,鼻尖抵鼻尖的看著她。
她驚羞地想推開他,而他卻反手攫住了她的手腕。
「在飯店的那一晚,你……」既然她裝傻,那麼他只好挑明了說。
以為他要拿飯店的那一場誤會,扣她不幹不淨的帽子,香代氣憤地吼:「你真卑鄙!」
見她這般羞惱,他想……她是承認了。
承認她有親密男友,承認她隱瞞事實跟達己相親,承認她腳踏兩條船,承認她跟達己交往是另有所圖……他無法平靜,胸口沸騰起來。
「你隱瞞事實,然後若無其事的跟達己相親並交往?」
「什麼事實?」她氣惱地瞪著他,「那只是一場誤會,而且是你……」
他想用那件事定她罪名嗎?她只是走錯了房間,敲錯了門,而他居然暗指她行為不檢?他為什麼不想想,是誰一見面就又親又抱,而且還亂摸一通?
難怪他昨天莫名其妙,毫無理由的又親了她一次,原來他根本把她當成隨便的女人了。
「誤會?」他濃眉一挑,冷笑著,「去飯店會情郎,是誤會嗎?」
「會情……郎?」她愣住。情郎?她哪來的情郎?
他再次欺近了她,近距離的注視她。當他濃沉的氣息吹襲著她,她不覺一陣羞悸心慌。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那個叫夏樹的,只是一個虛構的人物吧?」
知道他講的情郎是夏希,她氣憤地說:「夏希當然不是虛構的!夏希是……唔!」
就在她說話的同時,他突然吻住了她。
她驚羞地瞪大眼睛,試圖掙扎,但他緊緊地抓著她,不讓她掙脫。
她覺得生氣,覺得委屈,也覺得受辱,但是不知為何,另一種奇怪的感覺卻在她身體裡醞釀……他的唇溫暖而柔軟,但傳達出來的感情卻帶著猖狂及憤怒。
香代不知道他這回又是基於什麼理由吻她,而唯一可確定的是……她並不厭惡他的吻。
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差別呢?當達己牽她的手時,她是那麼的不自在,那麼的不喜歡,而……而當他親吻她,即使是那麼的粗暴,那麼的不客氣,卻還是激起了她心底的熱情。
「唔……」她試著推開他,但卻更無力地癱軟在他懷裡。
達也也不清楚自己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親吻她,事實上,他每次都是情不自禁,從來就沒有特殊的理由。
她對他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嗎?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女人的他,真的就栽在她手裡?答案顯然是肯定的,要不是已栽在她手裡,他現在就不會在這裡。
他感覺得到她在掙扎,而也就因為她掙扎,更激起了他的征服慾望。
雙手一壓,他將她壓制在床上--
「啊!」香代躺在床上,一臉驚羞地望著他,微微喘息。
他在她眼中覷見一絲茫然及情迷,眉頭不覺一蹙。
達己也被她這種既清純,又偶爾散發著魅惑的氣質所吸引了吧?
「你跟達己上床了嗎?」他語帶促狹地問。
香代羞惱地瞪著他,氣到聲音發抖。「你……你太過分了,我不是那種人,我……我跟仲川先生是清白的……」
聽見她又一次叫達己「仲川先生」,他挑挑眉,「你還叫他仲川先生?你們真的還沒……」
他話未說完,她突然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這巴掌打得既輕又「客氣」,但不僅嚇壞了她自己,也惹惱了達也。
達也濃眉一擰,沉聲喝道:「你打我?」
「我……」她原本想向他道歉,但一想起他對她的誤解及侮辱,她又著實嚥不下這口氣。「不要侮辱我,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冷哼一記,「我知道的可比你以為的還多。」
「你……」
「你明明有男朋友,還跟達己相親交往,為的就是仲川家的財產及地位吧?」
「什……」她陡地一震,氣憤地瞪著他。「我沒有!」
「那那個叫夏樹的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是夏希,不是夏樹。」她氣憤地瞪著他,「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個女孩。」
「你說……」他一震,驚愕又尷尬地,「你說夏樹是個女的?」
「她叫夏希。」她懊惱地,「她是我高中時代的好友,全家移民加拿大,你在飯店遇到我的那一天,我正要去跟她見面,這樣夠清楚了嗎?」
「什……」達也鬆開了她的手,懊惱又懊悔地,「她是女的?」
這麼說來,他一直誤會她了?他所以為的夏樹,根本是個叫夏希的女孩,而她也沒有什麼親密的男朋友……這下子真是糗了。
「夏希是女孩,而我也沒有跟仲川先生有任何的肉體關係,我……我不像你。」香代不滿地瞪著他。
他微怔,眉心一攏,俯視著她。「你說不像我,是什麼意思?」
「我不像你是個男女關係複雜的人。」她直視著他,毫不畏怯地迎上他的眸子。
達也眉丘隆起,凝視著她不說話。
他感覺她在生氣,氣他誤會了她,還有……
「像你這種,連即將跟你發生關係的女人都會錯認的人,沒什麼資格批判別人。」她說。
「你好像對我很有意見?」
「我對你沒有意見,只是你一直在找我麻煩……」
「我找你麻煩?」他將身子俯低,直視著她。
他的身子突然靠近,讓她又驚又羞,頓時漲紅了臉。
「你……你不該隨便冒犯我。」她力持鎮定。
「噢?」他挑挑眉,唇角一勾,「那倒是,我都忘了你是尊貴的柳原家小姐,而我只是個情婦所生,像雜種狗一般的男人……」
她一怔,「我不是那種意思。」知道他是情婦所生,著實令她十分吃驚,但她並沒因為他的庶子身份而看輕他。
「那你是什麼意思?」他猶如野獸般狂野又銳利的目光鎮定了她。
她心頭一悸,吞吞吐吐地說出:「我是說你……你不該隨便親吻我,而且還在仲川先生面前,說出讓我難堪的話。」
「難堪的話?」他挑挑眉,撇唇一笑,「你是指哪一句?你不是簡單的生物?還是我們親了嘴?」
她面紅耳赤地瞪著他,卻不知該說什麼。
「女人確實不是簡單的生物,而我親了你也是事實,不是嗎?」他反問她。
她咬咬唇,「就算是事實,你也不該……不該在他面前說……」
「為什麼?」他不以為意地一笑,「你怕他生氣?怕到手的肥羊跑了?」
聽出他話中帶著嘲弄及揶揄的味兒,她不覺又生氣起來,「我沒把仲川先生當肥羊。」
「這麼說,你是真的喜歡他囉?」他問。
這件事是他最想知道的,而他正等著她給他答案。她沒有親密男友這件事已是事實,而接下來他在意的是……她對達己的感覺。
「我……」她一頓,緊抿著唇,說不出話。
喜歡?不,她對達己的感覺連欣賞都談不上,而她也不是因為喜歡他,才答應跟他來度假的。
一切都是叔叔嬸嬸的安排,而她只是顆棋盤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見她猶豫,他心頭一震。
「你喜歡達己嗎?」他急欲知道!
被問急了,她負氣地瞪著他。「為什麼要問?你在乎什麼?」
「我……」她這一問,倒是考倒了他。
他在乎什麼?他在乎的當然不是達己的幸福,而是……他意外的愛上了她。
「我看得出來,你跟仲川先生根本不和,你們不像兄弟,而是彼此競爭的對手,這樣的你,為什麼那麼在意他的事?」
「我不在意他的事。」他沉聲否認。
「就這件事上,我不那麼認為。」她那澄澈的眸子異常勇敢的迎上了他的。
被她那澄淨得不見一絲污染的眼睛望著,他突然沒來由的覺得心慌心虛。
她看出他心底的秘密了嗎?她知道他對她有著強烈的愛戀及渴望嗎?她察覺到他對於她跟達己的交往,是多麼的懊惱及妒嫉嗎?
「我從不在意達己的事。」難掩心中焦躁,他衝口而出,「他所擁有的一切,我既不羨慕也沒興趣,包括你。」
香代沉默地望著他,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及悵然。
他這樣的回答,她不感意外,卻莫名的感到難過。
她不想讓他看出她內心的失落,她不想讓他發現她在意……
「既然你不戚興趣,也不在意,那麼……」她伸出手,果斷地推開了他,然後起身端坐,「請你離開。」
睇見她眼底那不容侵犯的堅定,他心頭一震。
「你是個受過教育的人,應該知道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有多無禮唐突。」她直視著他,嚴厲地說。
他微頓,然後撇唇苦笑起來。
「果然是貴族之後,一嚴厲起來,氣勢都不一樣了。」
聽出他在挖苦自己,香代皺了皺眉,卻沒多說什麼。
達也離開了她的床,直挺挺地站在床邊。
「尊貴的柳原小姐,我為我今天的無禮向你道歉……」說著,他彎腰一欠,「希望你跟達己是真正的兩情相悅,而不是虛情假愛。」
聞言,香代眉心一擰。
虛情假愛?她對達己並沒有虛情假愛,她只是無能為力,身不由己罷了。
她無奈又無辜地看著他,而他熾熱的目光也正注視著她。
四目相對約莫十秒鐘,他蹙眉一笑,淡淡地說:「後會有期,未來弟媳。」語罷,他旋身走了出去,用力地摜上了門。
香代怔望著那扇門,木木地坐了好久,直到她感覺臉上一陣熱燙。
下意識地,她抬起手輕抹,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掉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