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盜寶的殷飛龍吩咐他站在這兒,說一旦發生什麼變故,要他立刻接應。
但他等來等去,始終不見大哥回來。
雖是春天,但夜裡仍舊寒涼,他的布衫被露水打濕了,寒意浸入骨髓,讓他直打噴嚏。
眉心爬上一絲倦意,他正支撐不住,忽然看到前方有一盞明燈。
持燈的,是一身著紗衣的女子,明艷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似一朵出水芙蓉。
鬼?狐?
他看到這個女子,首先想到的便是這種東西。
因為這世間再無如此美麗的女子,而女子的美麗中又帶著一絲妖異,用鬼、狐來形容最恰當不過。
「這位想必就是魏子哥吧?」女子朝他走近,笑著輕語,笑中帶著一絲調皮。
「你、你怎麼知道?」魏子聽見自己的聲音微顫。
「我們白天見過,您忘了嗎?」她語帶嬌嗔,聽得他霎時渾身酥麻。
「白天?」他努力回憶,終於恍然大悟,「原來是曲家二姑娘!」
沒錯,白天投宿的時候,這位在客棧中跑堂的曲家二姑娘曾給他們兄弟一一倒茶。
只是沒想到,三更半夜會在這牆角再次碰到她,而在月色朦朧中,她比白日的容貌更美上十倍;也沒想到,她會把樸素的荊釵布裙換成了華麗的紗衣紅袖;更沒想到,她會主動跟他這個寒磣小子說話……所以,他一時之間沒有認出她,也不敢認出她。
曲家二姑娘曲施施,外號「賽西施」,生得嫵媚嬌艷,貌可傾城。
據說她性情火辣,想笑便笑,想怒便怒,倘若誰得罪了她,她便會使盡蛇蠍手段逼得那人下跪求饒。
可因為長相漂亮,男人們就算被她整治了,也從來捨不得與她計較,只聽她一聲鶯啼軟語,全身便酥了,乖乖任憑她發落。
她在店內跑堂,忙進忙出,端茶送水,儼然成為客棧一塊活招牌。一幫裙下之臣就算下順路,也會繞道投宿此處,只為一睹她的妖嬈風采。
魏子此刻面對這位被無數江湖好漢傳頌過的絕代佳人,與對方零距離的接觸,不由得有點不好意思,手足無措。
「魏子哥,夜深了,小心凍著,」佳人又道,「我家大姊請您進屋一敘。」
「呃?」他一怔。
「殷寨主也在那房中呢,說是有要事想同您商量。」不等他答應,她便挑燈引路。
大哥不去盜寶,跑到人家女掌櫃的房中做什麼?
魏子覺得莫名其妙地抓腦袋,只得傻傻地跟隨曲施施走。
入了房中,果然見到令他苦等的大哥,還有那個八面玲瓏的曲掌櫃。
「魏子,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與你商量商量。」殷飛龍蹙眉指了指那個滿臉精明的女人,「曲掌櫃說想助我們奪寶,你看這事如何?」
「呃?」魏子驚訝不已,一時間不能言語,只聽大哥語帶疑惑地對那女人道--
「曲掌櫃,看曲家二小姐這副纖弱斯文的模樣,你真確定她能助我完成心願?」
「殷寨主懷疑我沒那個能力?」曲安安尚未回答,她那個傾國傾城的二妹便搶先一步笑著開口,「也對,我這副模樣實在不像江洋大盜,說我有奪寶的本事,誰會相信?不如您先試一試我的身手,如何?」
「試?如何試?」殷飛龍蹙眉,「我不會跟一個弱女子動手的。」
「誰讓您考我的武功了?」曲施施笑得花枝亂顫,「那我肯定不是您的對手!」
「你連我都贏不了,如何勝過莊康?」
「誰說我要與他正面交鋒?我只是打算用偷的而已。」
「偷?」他星眸微凝,「如何偷?」
「當然不會像您這樣半夜三更飛簷走壁地去盜寶,」她得意揚揚地說,「我會當著他的面把東西偷過來。」
「當著他的面?!」殷飛龍與魏子同時驚道。
「對呀,不信您試一試,」她眨眨眼,「我也可以當著你的面,把一件東西從你身上偷出來。」
「大哥,我來試!」一旁的魏子哪裡肯放過與美人親近的機會,於是摩拳擦掌跳了出來。
「嗯,也好,」殷飛龍點點頭,「你素來機靈,若曲二姑娘能在你面前瞞天過海,相信對付那莊康也十拿九穩了。」
魏子得了大哥首肯,便從懷中摸出一錠金子放在腰帶間,背過身去閉上雙眼。
「曲二姑娘,你只需將這錠金子取出而不被我察覺,便算你贏。」他說。
「魏子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曲施施繞到他面前,將沉甸甸的金子重新塞入他的懷裡。
「呃?」魏子詫異地睜開眼睛。
「你就這樣盯著我看,我也同樣能把東西偷走。」她努努嘴。
「不會吧?!」他堅決不信,心中泛起一絲不悅,覺得這個美人實在太看不起自己了,難道他的感覺比木頭還愚鈍?
「不會嗎?」她嫣然一笑。
這一笑,如同曇花乍現,有一種令人暈眩的綺麗,讓他片刻失神,若不是殷飛龍怒喝一聲,恐怕他會這樣繼續失神下去。
「笨蛋!」殷飛龍吼道。
「呃?大哥你說什麼?」魏子不明所以。
「東西都給別人取走了,你還在發呆!」
「東西?」
他仍舊不解其意,卻見曲施施搖了搖手,那錠金子赫然已在她指尖發光。
「啊--」魏子不由得受了驚嚇,嘴巴張得大大的,「曲、曲姑娘,你什麼時候把它、把它……」
「就在剛才呀!」她聳聳肩。
剛才?就在她對自己嫣然一笑,他片刻失神的時候嗎?
魏子終於明白了,眼前的美人何以如此自信能從莊康手中奪得寶貝,除了她那雙靈巧的手之外,還有她最得意的致命武器--那張絕美的容顏。
任何男人都無法抗拒她的誘惑,所以都注定要敗在她的手裡。
「殷寨主……」一直立在一旁不言不語的曲安安終於發話了,話語中滿是勝利的喜悅,「這會兒,你該相信了吧?」
挫敗的殷飛龍只得伏首認輸,但仍有一個疑問,「風揚鏢局的人只住一夜便起程,我們如何有時間下手?」
他說「我們」,用了這個詞,就代表他已經同意跟她們姊妹合作了。
「風揚鏢局的人從南方而來,他們肯定不知道一件事。」
「什麼事?」
「前幾日天降大雨,前面那座石橋被雨水沖垮,若要修好,還需兩日的時間。這座橋是通往京城的必經之路,而這趟鏢車聽說正好要運往京城。」曲安安與妹子相視而笑。
第二天,風揚鏢局的人果然很無奈地留了下來。殷飛龍失笑之餘,不禁感歎曲安安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簡單的女子。
他早早梳洗完畢,來到樓下,心想今日這店中肯定十分熱鬧,有一場好戲即將開場,誰知卻發現,並非所有的人都如他這般喜歡看戲--曲安安竟推著一輛小車,似要出門的模樣。
「曲掌櫃,你這是要去哪裡?」他吃驚地問。
「殷寨主早呀!」曲安安容光煥發,笑如晨曦,「我要去買菜。店裡這麼多男人,我得去多買一些。」
「這些事不是有小廝打理嗎?」
「買菜一向由我親自負責,小廝怎麼信得過?一來他們不夠細心,二來……嘻嘻,怕他們私吞我的菜錢。」
「你真的不明白嗎?」殷飛龍蹙起眉。
「明白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今天是辦那件事的日子?」
「喔,原來你是說那件事呀,」曲安安拂拂發,「沒錯,錯過了今天,等橋修好以後,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那你還出去?」
「我已經把事情全權交給我妹子負責了,所以我在不在場都沒有關係。」
「什麼?」殷飛龍難以置信,「曲掌櫃下親自坐陣嗎?」
「我妹子比我聰明,哪用得著我在一旁監督呀?」
車輪子咕轆轅地轉,她推著它,無牽無掛地往前走。
「等等!」不對勁,肯定有什麼不對勁!莫非這詭計多端的女人在耍什麼花招?殷飛龍滿腹狐疑地急忙上前攔住她,「曲掌櫃要去哪裡買菜?」
「南邊的城裡呀!北邊的橋雖然被衝垮了,可不妨凝我到南邊去吧?對了,煩請殷寨主幫我轉告施施一聲,就說我買完菜還要順便到城裡逛逛,晚上才會回來。」
「晚上才會回來?!」他不由得叫了起來。
「怎麼了?」曲安安很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吃驚。
「我……」殷飛龍咬住嘴唇片刻,忽然道:「我跟你一起去!」
要防止一個人耍花招,最好的辦法就是時時刻刻盯著她。
「什麼?」她連連搖頭,「怎麼能煩勞寨主您呢?」
「沒什麼煩勞不煩勞的,你一個弱女子推著這麼大一輛車,我看了很不忍心,想幫幫你。」他順手扶住了那輛車。
「殷寨主不需要留下來監督嗎?」
「放心,我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魏子也比我機靈,有他幫助施施姑娘,我很放心。」
「好,那就勞您陪我到城裡跑一趟了。」她還是那副笑咪咪的表情,看不出這笑容是真誠還是虛假。
兩人一同推著車子前行,一路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客套話,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南邊的君州城中。
殷飛龍清了清嗓子道:「人家都到鄉下買菜,既新鮮又便宜,曲掌櫃為何反其道而行,跑到城裡來買?」
「咱們鄉下種的菜雖然新鮮,但吃來吃去就那幾樣,早就膩了,」曲安安不疾不徐地答道,「我想到城裡來瞧瞧有什麼沒嘗過的,畢竟這兒南來北往的販子多。」
說著,她忽然停下,將車靠在一座庭院的牆外。
「不是要去買菜嗎?這又是做什麼?」殷飛龍問道。
「我先進去見個人,煩您在這兒等一等。」她逕自邁進那院門,「或者,您要跟我進來坐坐也成。」
他當然選擇步步緊跟,不讓她有離開自己視線的機會。
這座庭院十分清新雅致,若說是私宅,沒道理能讓人這樣隨隨便便地進出,若說是商家,又不見牌匾……殷飛龍好奇地四下張望,發現綠叢旁邊有一個胖胖的女人在整理花草。
「喲,曲家大姑娘來了!」看見曲安安,那女人連忙迎了上來,「你訂的荷包繡好了,正想差人給你送到府上呢!」
「麻煩李大娘連夜趕工,真是不好意思。」她欠了欠身。
「不費什麼事,你以後若有急用,只管差人來訂,別說一夜了,就是一個時辰我也給你趕出來!」
荷包?殷飛龍蹙了蹙眉--看來,這裡是一個私人開的繡坊,但不知曲安安為何急著訂做一個荷包?
「這位是……」李大娘忽然抬起頭看到了他。
「嘿,這是我叔叔,陪我到城裡來買菜的。」曲安安笑著答。
「叔叔?」殷飛龍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他有那麼老嗎?
「原來是曲家叔叔!」李大娘朝他行了個禮,端詳他的相貌,驚歎道:「曲大姑娘,你這叔叔長得真是一表人才呀!老身我這輩子見識過的男人也算不少,可像曲家叔叔這樣英俊威武的,還真沒見過!不知叔叔可娶親了?」
「怎麼?李大娘您要給他作媒?」曲安安忍俊不住。
「對對對,」她連連點頭,「如果曲家叔叔仍是獨身……」
「我在老家已有娘子了。」殷飛龍連忙打斷她的話。
「叔叔已經有嬸嬸了?」曲安安驚異地一回眸,「我怎麼沒聽說過?」
「只是訂了親,還沒有娶進門,」他不知她是存心搗亂,還是一時貪玩,便丟給她一個眼色,「你一個小孩子家,我會把這種事告訴你嗎?你不要胡亂攪和了。」
「看來是真的,只是長輩們沒告訴我而已。」她故作無奈地朝李大娘攤了攤手。
「哎呀,那可惜了,」李大娘搖頭歎息,「不過不要緊,叔叔訂親了,侄女還沒訂吧?」
「我?!」這回輪到曲安安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惶恐。
「對呀對呀,」李大娘親切地拉著她的手勸道,「曲大姑娘,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替自己的終身幸福打算一下。有好幾戶不錯的人家托我作媒呢,如果你看著中意……」
「不不不,」她急忙擺手,「我要照顧妹妹,暫時不考慮成家。」
「瞧姑娘你這話說的,好像有妹妹的人都不能成家了似的,當心你那個妹妹聽了會傷心。」
「對對對,」殷飛龍先前受了曲安安調侃,這會兒逮住機會以牙還牙,在旁邊扇風點火地道,「她那兩個妹子早就催她出嫁了--姊姊嫁人,才能輪到妹妹呀,對吧?唉,只是我這大侄女生性害羞,不敢談及親事,上無父母替她作主,下無兄弟替她撐腰,以致終身大事延誤至今……李大娘你如果有合適的人選,不妨給我家侄女介紹介紹。」
曲安安霎時滿臉通紅,默不作聲。
「遠的不說,眼前就有一家合適的。」李大娘只當她害羞,繼續聒噪。
「哦?怎麼合適?」殷飛龍與對方一唱一和。
「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汪舉人,前年喪妻,一直沒有續絃,最近他家裡人不忍他孤獨傷心,便托我找個好人家的姑娘。」
「哎呀,是喪妻的?這個好像不太好吧,雖然我家大侄女出身貧寒,但……」他故作猶豫:
「給人家做續絃的確不太好,但對方是舉人呀!而且溫文爾雅、博學多才、家境殷實、尚無子嗣……他父母說了,只要姑娘身家清白,就算窮一些也沒關係,一娶進門就當正牌的舉人太太,掌管家中一切!」
「就怕他對亡妻念念不忘,怠慢了我家侄女……」
「曲家叔叔,你也是男人,知道男人是最最喜新厭舊的,那汪舉人對亡妻所謂的懷念不過是吟吟詩、灑灑淚什麼的,一回頭看見了如花似玉的新娘子,哪還顱得了懷念一個死人?我們曲家大姑娘生得如此標緻,還怕他不動心?」
「如此說來,這樁婚事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殷飛龍「嚴肅地」點了點頭,轉身換了不為人知的嘻笑表情,看著曲安安,「你說呢,大侄女?」
曲安安此刻臉上的表情奇怪極了,由先前的緋紅,忽而轉為鐵青,現在又變成駭人的蒼白。
良久、良久,她才勉強地笑了笑,輕聲對李大娘道:「那這事就勞煩您費心了……」
「哎呀,這麼說你是同意了?」李大娘一拍手,「我這就去告訴汪家!曲姑娘你可願意與對方見上一面?說句實話,他家娶媳婦,不看別的,就是在意對方的相貌……」
「大娘您就看著辦吧,我今天還有事,就不耽誤您了。」
說著,曲安安頭也不回地扔下殷飛龍,飛快奔到門外,獨自推著車沉重地往前走。
經過幾日的傾盆大雨,所有的陰雲都不見了,日光清透而明亮,映著她臉上奇怪的表情,映著她的影子,在地上跳躍。
「怎麼了?」殷飛龍笑著追上她,想幫她推車,卻被她身形一閃避開了。
大概是剛才他的胡說八道惹她生氣了吧?可他沒想到幾句玩笑話那李大娘倒當了真,更沒想到她竟然賭氣的答應了下來……
「其實那汪舉人的確不錯呀,」他從來沒有逗過女孩子,也不知道該如何逗她們開心,只能自作聰明地說著自以為輕鬆解悶的話,「去見見他也沒什麼不好的,說不定真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那樣的話,你下半輩子的吃穿便不愁了,妹子的嫁妝也有了,再也不用拋頭露面的跟我們這些粗魯漢子打交道……」
「你就這麼急著想讓我嫁出去嗎?」曲安安忽然猛地回過頭來,豆大的淚珠自眸中滴落。
淚珠?
殷飛龍望著她臉上兩道晶亮的「溪渠」,只覺得不可思議--八面玲瓏、奸詐狡猾的女中豪傑居然會哭?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這大馬路邊,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對著他這個跟她不算太熟的男人哭?
呵,他在錯愕之餘忽然想笑:忽然覺得,她不再是他印象中的曲掌櫃,而是一個單純天真,性情率直的小女孩……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她抹著眼淚嚷道。
「我討厭你?」他攤攤手,「曲掌櫃,這話從何說起?」
「你就是!你就是!我再也不想理你了!」曲安安蠻不講理地跺著腳,使盡全身力氣推了他一下。
這一回,她不僅扔下了他,竟然連車子也不顧了,衝過街角,一溜煙不見人影。
「這丫頭……」殷飛龍這下傻了,「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自認還算聰明的他,面對此刻發生的詭異事件,竟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看她遠去的方向,又回頭看看那輛車,想追上她,又顧及馬路上會有人順手牽羊把車推走,左右為難,苦惱不已。
他歎了一聲,最後決定蹲在車旁等她回來,車子在這兒,氣消了之後,她應該會回來吧?
此刻已是正午,日光愈來愈烈,熾得人眼幾乎睜不開了。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飯,這會兒腹中已經咕嚕直響,他四顧望去,發現對街就有一間酒樓,心中不禁大喜,正想驅步上前,然而又擔心她回來會找不著他的人,所以前思後想,還是不敢挪動半步。
等了又等,烈日和飢餓折磨著他,令他神倦體乏,靠著車身,幾乎要睡著了。
打了幾次瞌睡之後睜開眼睛,發現眼前似乎多了一條人影,猛地抬頭,這才看見曲安安捧著一個紙袋回到他的面前。
「你怎麼還在這兒?」她低低地道,語氣不再似剛才那般充滿火藥味。
「呵--」殷飛龍伸了個懶腰,「等著曲掌櫃回來請我吃午飯!」
她努努嘴,猶豫了一會兒,不好意思地將手中的紙袋一揚,「你吃不吃這個?」
「這是什麼?」他探了探頭。
「楊梅。」她簡短地回答。
「楊梅?」他一怔,「這個季節就有楊梅了嗎?」
「是今春的第一批呢,剛從外地運來的,又大又甜。」她將紙袋打開,隱約可以聞見那清新的果味。
「小女孩才喜歡這玩意……」
「誰說只有小女孩才吃?」她似乎又動怒了,「放著美味不知享用的人是傻瓜!」
「誰說我不吃?」殷飛龍好下容易看到她的笑顏,當然不敢再惹她,大掌馬上一伸,抓了一大把,「不過肚子餓的時候,吃這玩意豈不是愈來愈餓?曲掌櫃,請看清楚,現在是正午用飯的時間。」
「嘻,就當餐前開胃菜好了。」她忽而笑了。
這一笑,如撥開烏雲的陽光,吹散了他心頭的悶,而楊梅的酸甜也將一絲愉悅浸潤了他心田。
「我……」曲安安支吾著開口,「我這個人喜怒無常,請殷寨主不要介意。」
「光道歉可沒有用。」其實他很想弄清曲安安剛才淒然落淚的原因,但他知道,她是絕不會對他這個外人道出實情的。既然她捧了楊梅回來請他,就說明她向他示好,再繼續刁難一個弱女子不是他大丈夫所為,於是指了指近旁一間酒樓道:「我垂涎那兒的飯菜已經好久了,曲掌櫃不介意請我到那兒填飽肚子吧?」
「那麼……勞煩殷寨主替我推車。」她低下頭,細若蚊蟲般說。
似談好了交易,又似真誠和解了,殷飛龍說不清此刻的感覺,拍去衣袖上的微塵,終於站了起來。
蔬菜瓜果裝了滿車,兩人冰釋前嫌,齊心協力推著它,慢步回到姊妹坡。還未看到客棧的酒幌,便發現路口站著一個人,攔住了他倆的去路。
「施施?」曲安安驚異地看著妹子那張怒氣衝天的臉,連忙上前,「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在這兒?」
「姊--」曲施施滿腔怒火,撲到姊姊懷裡大哭起來,與昨夜從容嫵媚的模樣大相逕庭,不知遭受了什麼沉重的打擊,「我不要活了--」
「怎麼了?」心中一急,她扶住妹子的肩追問,「有人欺負你了?」
「嗯。」曲施施委屈地點了點頭。
「到底是誰?姊姊幫你去教訓他!」
「是……」曲施施嗚咽著,「是……莊康!」
「莊康?」這話不僅讓曲安安愣怔,連旁邊的殷飛龍也僵了僵身子,「他……他看上去道貌岸然的,怎麼會……」
「道貌岸然的人才可怕呢!」曲施施忍不住又哭出聲來。
「好了好了,」曲安安拍拍妹子的肩,拉她在一株樹下坐定,「慢慢說,別著急!他到底怎麼欺負你了?如果他碰了你,我砸爛風揚鏢局也要讓他變成太監!」
「姊姊你昨天不是說要我想辦法偷到那件寶貝嗎?」曲施施終於斷斷續續地控訴,「我想著,如果要盜寶,首先得迷惑莊康才行。」
「對呀。」曲安安點了點頭。
「我換上了最漂亮的衣服,抹上了最貴的胭脂……走下樓的時候,人人都在偷偷地看我,可那個莊康、那個莊康他……」
「他仗著自己是風揚鏢局的少主,就對你胡作非為?」
「不……」霎時淚如泉湧,「他連瞧都不瞧我一眼!」
「什麼?」曲安安瞪大眼睛,「他……他在裝模作樣吧?我妹子傾國傾城,如果他真是男人,怎麼可能不看你一眼?」
「我一開始也以為他在裝模作樣,所以吃過午飯以後,我便以送水為借口,獨自到他的房間……我使盡渾身解數,幾乎都快對他投懷送抱了,誰知他……他竟然毫不動心,還說什麼『姑娘請自重』,真是氣死我了!」跺著雙腳,曲施施大叫大嚷。
「難道莊康真的是太監?」曲安安滿臉驚愕,「看他那副娘娘腔的樣子,我就知道他不正常……」
「他正常得很,只是不喜歡我!」曲施施一張櫻桃小嘴翹得如天高,「我一向自認魅力無窮,所向披靡,想不到居然會敗在他的手裡……」
「嘿嘿!」
兩個女子怒火正旺,卻忽然聽到輕微的笑聲,她倆同時轉過身,發現殷飛龍靠在山石邊忍俊不住。
「殷寨主,什麼事這麼好笑?」曲施施咬牙切齒地問。
「沒什麼,」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何發笑,或許是因為這姊妹兩人同仇敵愾的模樣著實可愛,或許他原本就不希望這姊妹兩人插手此事。「曲姑娘,既然此計失敗,我們還是趁早另作打算吧!」
「你是說本姑娘魅力不夠,引不起那小子的興趣?」聽了他的「安慰」,曲施施更怒。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她指著他的鼻子,氣得渾身發抖,幾乎不能言語。
天啊,姊妹兩人同樣不講道理!
「姊,我不會讓那個莊康有好日子過,否則豈不是壞了我『賽西施』在江湖上的名聲?」曲施施兩眼噴火,把手一伸,「東西呢?買回來了嗎?」
「當然了,昨天派人去訂貨,今天一早李大娘就幫我們準備好了。」曲安安將那只荷包自懷中取出,輕輕擱在妹子如玉的掌心上。
拆開荷包,裡面竟有一個小小的匣子,曲施施對著那匣子恢復了笑顏。
「這是什麼東西?」殷飛龍好奇地張望。
「迷香粉。」兩個女子異口同聲地答。
「迷香粉?」他退後了一步,「這可不是什麼正經的東西,你們弄它來做什麼?」
「對付你們這些彪形大漢呀!」
「我明白了……」他剎那間恍然大悟,那李大娘不是開繡坊的,而是賣迷藥的!
「姊,李大娘說過這東西怎麼用嗎?」曲施施故意問,「我還不太會呢!」
「這有什麼難的?只要趁那莊康不備,將這藥粉吹在他的臉上,瞬間便可將他迷暈……」
「嘿嘿,迷暈之後,那寶貝就是咱們的了!」
「對呀對呀!」曲安安撫掌贊同。
殷飛龍搖搖頭,面對這姊妹兩人不屈不撓的精神,不禁羌爾。
但忽然之間,發生了一件事,不禁讓他笑容凝固。
他看見曲施施已經將匣子打開,長長的指甲挑起一小撮粉末,然後紅艷的唇微微立成圓型,呼的一下,吹了長長的一口氣。
那口氣,順著山坡那邊的風吹散過來……他聞到一股妖嬈的濃香,如蝶纏蜂繞,在鼻尖瀰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