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臉大漢忽然歎了口氣,眉頭皺得更深了。
棗衣人輕拍他的肩道:「木大哥別愁,七姑娘這麼急著抓這小子只是怕他四處張揚,不會有其他用意的。」
「要保住一個女人的名節,只有兩種方法,一是嫁給他,一是殺了他。不知小姐會選哪樣。」
棗衣人的眼睛亮了起來,頓時明白了他的用意。這黑臉大漢姓木名嚴,暗戀他家小姐多年,但一直不敢表明,此次小姐在棗林溫泉沐浴時被這小子撞見,看了她的清白身子,事後小姐也不像是氣急敗壞的樣子,卻吩咐下屬快把他抓回去,看情形竟似還有幾分中意他。難怪木嚴會擔心成這樣。
棗衣人輕咳幾下,壓低了聲音,「既然如此,小弟倒有個想法,就不知道木大哥肯聽不肯聽了。」
「怎麼說?」
「這小子出身神秘,誰也不知他是從哪冒出來的,又只是孤身一人,想必沒什麼朋友親屬,如果他在上京求婚的路上出了點什麼意外死於非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一死……」
木嚴吃了一驚,沒想到這位昊子三兄弟竟會給出這麼歹毒的計謀,連聲喝止道:「這怎麼可以?此人罪不至死,這種想法萬萬不可,你別再說下去了。」
昊子三尷尬一笑,「小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木大哥莫要動氣。既然這樣,就安安分分太太平平地送這小子去見七姑娘吧。唉,雖說是個小白臉,但模樣生得俊,有些女人就愛這樣的……」
木嚴的眼角不停地抽搐著,顯得很是猶豫不決,昊子三見他已有些心動,便趁熱打鐵道:「其實木大哥你這樣想,這小子這麼狡猾好色,也不是什麼好鳥,若是將他除去,也可算是給江湖除了個大害。他巧言令色,若是待他見了七姑娘,憑他那張嘴,七姑娘即使本來想殺的也會被他說得心軟,這女人的心一軟,可就大大地糟糕了。他若成了我們龍門的女婿,我們這幫兄弟往後可怎麼活?再加上他是錢家看中的人,若他到時候腳踏兩隻船,你想想,到時候七姑娘該有多痛苦……」
「別說了!」木嚴把手握得咯咯響,咬牙道,「你說得對,我們要防患於未然!無毒不丈夫!」說完從腰中抽出了刀,正要往卞胥脖子砍去時,突然肋下一麻,手中大刀頓時脫落,整個人歪倒在了軟榻上。
一旁的昊子三剛待驚呼,臉上也被人拂中,鼻子裡聞到一股香香的味道,全身的力氣就那樣瞬間散盡,也倒了下去。
兩個原本坐著的人倒下去了,那個原本躺著的人卻坐了起來。只見他一掠額上的散發,拍了拍衣衫上的灰塵,嘻嘻笑道:「好一個無毒不丈夫啊,這回可真讓我大開眼界了一番。」
木嚴和昊子三雖是倒下了,但神志還是清醒的,眼見那個明明被迦洛連點了七八處穴道的卞胥竟然能動了,不但能動,還反過來制住了他們自己,當下心中大駭。這少年究竟是誰,怎會是這麼可怕的角色?
卞胥看著昊子三,搖了搖頭,再看看木嚴,頭搖得更加厲害,「嘖嘖,龍門怎麼會有你們這幫笨蛋加敗類?真是盛名之下,其實難符。難怪近幾年都庸庸碌碌,無所作為。除了迦洛那個敗家子外,龍門這一代的人都不成氣候得很,真令我失望。」
木嚴咬牙道:「迦……迦二爺不是我們龍門的……」
「他不是,當然不是,他若是你們龍門的,你們這幫牛鬼蛇神通通都得滾蛋。龍如意那妞空長了副漂亮軀殼,選下屬的眼光卻實在不怎麼樣,竟然挑了你這麼個笨蛋當堂主。你難道沒看出來,這昊子三使的是借刀殺人計,想趁機除去你嗎?」
昊子三眼珠一瞪,正要反駁,卞胥先他一步點了他的啞穴,淡淡道:「這會輪不到你老兄說話,先休息一下吧。」
木嚴一臉迷惑,「你什麼意思?」
「我都點到這分上了你居然還想不明白?真是蠢得沒救了。你若真當他的面殺了我,就等於落了個永久的把柄在他手上,你這一輩子,娶不到龍如意也就罷了,若真能娶上龍如意成了龍門新主,還不得被他挾制終生?若是他再心狠點,像龍如意說你是因為嫉妒而起殺念殺了我,你認為龍如意會怎麼對付你?」卞胥用他那把永不離身的扇子拍了拍木嚴的臉,「老兄,你就自個兒好好想想吧,小爺還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
木嚴這才想起他的使命是要把這小子帶回龍門,可不能就這麼讓他再次溜掉,剛待開口呼叫,也被拂中了啞穴,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臉都漲紅了。
卞胥輕掀窗簾往外看了一眼,車外共有四個人,車前兩個,車後兩個,如此冒冒然跳出去,雖不是逃不掉,但總是麻煩。當下眼珠一轉,順手拾起地上的大刀,掀起車底鋪著的毯子,在木板上劃了幾道口子,手上用力,竟是硬生生地把那塊木板拆了下來。
卞胥笑瞇瞇地看著不能動彈不能言語的兩人,「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啦。」隨後最後一個字的吐出,人已從車底的那個洞裡跳了出去,正好車子經過一株大樹,就借那一跳之力輕輕滑上樹,夜色黯淡,逃得神不知鬼不覺。
車前和車後的四人什麼都沒有發現,依舊照例前行。綠樹枝頭,青衫撥開繁葉,卞胥露齒得意一笑,「真是一群笨蛋,沒得救了。碰到我,算你們倒霉!」
抬頭看天,明月初上,竟已是癸時。卞胥當即臉色一變,「糟了,被這群笨蛋一攪和,差點耽誤了正經事!」連忙翻身下樹,身子落到沙石路面時才意識到一個天大的問題,「天啊!這裡離平安鎮少說也有七八里路,我可怎麼回去啊?剛才應該再想辦法坐那馬車回去的,即使沒馬車也應該搶匹馬來才是,想不到我一世聰明,竟犯了這麼個錯誤,完了完了,希望天明前能趕得回去吧。」萬般無奈,也只能走回去。誰知走了不到半里路,就走不動了。
明月清輝下,官道如一條白鏈遙遙通向前方,彷彿永遠都走不完。卞胥咬了咬牙,忍不住咒罵道:「都是那該死的敗家子,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搞成這樣。沒想到他的武功竟然那麼高,若不是我有寶衣護體,怎麼能在這麼快時間內清醒過來……可惡啊可惡,又不關你的事,偏偏要插上一腳,江湖上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多管閒事的傢伙!難怪會從富可敵國淪落到家徒四壁,活該你窮一輩子……」
正自喋喋不休時,耳邊傳來一記輕笑,「難道夫子沒有教過你,君子不論他人之短長嗎?」
那笑音如此清潤如水,溫婉如風,然而聽在卞胥耳裡,卻無異於催命魔音,臉刷地一下變得慘白。他飛速轉身,一臉不可置信地震驚道:「你你,你,你……」
道旁有個小小茶亭,日間有人在此擺攤提供行人茶水,日落時分便收攤回家,因此夜間應該是無人的,但此刻,偏偏有個人從稻草堆裡打了個哈欠,慢慢地坐了起來,「沒想到睡個覺都會有人打攪,更沒想到竟然會是你。」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老天啊,這個男人怎麼神出鬼沒,總是無孔不入地出現在他身邊?
月光下,迦洛的眼睛亮得溫文,他直起身來朝卞胥走過去,嚇得卞胥連忙退後幾步,「站住!」
「你很怕我?」迦洛眼裡有掩蓋不了的笑意。
卞胥一聽,立刻反駁道:「見鬼去吧,我會怕你?我……本公子只是不屑和你這樣的敗家子靠近而已,怕你會把霉運傳染給我。瞧你現在混成什麼樣子了,連家都沒有,晚上居然睡在這種破亭子裡。」哼,打死他他也不信迦洛是為了抓他才埋伏在此的,除非他是神仙,會未卜先知。
迦洛聽了也不生氣,只是淡淡道:「這亭子有什麼不好?清風明月一洗俗塵煩惱,要有多悠閒就有多悠閒。」
「是是是,幸好現在是四月,要是寒冬臘月,或是三伏炎日的,我看你還說不說得出這種話。」
迦洛眼中閃過一抹奇光,整個人頓時看上去便有了幾分落寞之態。卞胥看得心中一動,沒來由地覺得有所不安,正微感內疚時,便發現迦洛又朝他走了幾步,他立刻向後跳開,大叫道:「停!不許走過來!」
迦洛揚了揚眉,臉上露出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來。
「那個……咳,我不是說了嘛,我不要和你這樣的倒霉鬼站一塊,會連累我的……」卞胥的目光四處游晃著,開始辯解自己的失態。
迦洛輕輕笑了一笑,道:「真奇怪。」
「呃?奇怪什麼?」
「真奇怪你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現在我不是和你玩遊戲,你可以喊停就停。你究竟是從哪得來的自信?」最後一個音終止在卞胥的耳旁,情景重演,他再次躲避不過迦洛飄忽詭秘的身法,被他扣住了手腕。
「我不知道你究竟用了什麼辦法能在短短的一個時辰內便衝開了我點的穴道,很明顯你比我以往見過的任何對手都要狡猾,我不再放心把你交給那些龍門的弟子們帶回去,所以——」迦洛停了一下,道,「我要親自押你去龍門。」卞胥被他扣著手腕,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跌跌撞撞地跟著他走,沒走幾步,他便狠狠一跺足,大叫道:「我不去,我不去!」
「沒有你選擇不的權利。」
「你這個混球,臭烏龜,王八蛋……」一連串的髒字從看似剔透的唇裡吐了出來。迦洛突然止步,卞胥沒有堤防,整個人就撞到了他身上。
抬起頭時,那張一直笑得溫文溫和溫情的臉,此刻卻異常地嚴肅。卞胥心中一顫,接下去的話便隨著口水嚥了回去。
「你聽著,所有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不管他什麼身份什麼理由,做錯了就是錯了,所以,我一定要帶你去龍門,對如意有個交代。」
好奇怪,他明明那麼嚴肅,說的話也是冷冰冰的,但卞胥聽了,反而覺得心裡升起了一股子暖意,直透透地讓全身都舒坦了起來。他忍不住一笑,然後覺得此時笑是不對的,便又板起了臉,可滿心的歡喜遮掩不住,都自眉梢眼底流淌了出來。
迦洛見他竟是如此反應,倒也不由地怔了。
卞胥清了清嗓子道:「其實我也不是不肯回去,但是……」
「沒有但是。」
卞胥瞪大了眼睛:「但是我真的走不動了啊!」
啊?
卞胥指著已經磨出毛邊來的靴子道:「你看,這兩天裡我走了多少的路啊,我一輩子都沒走過那麼長的路,我的腳都腫起來了,疼得要死。這裡離龍門那麼遠,再這樣走下去,我會死了的,我一定會死了的!」
迦洛聽他居然是這種理由,臉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所以,要我去龍門,可以,我保證乖乖回去,也不想著逃跑。但是,你得找匹馬什麼的來代足。」
迦洛輕皺起眉,「夜深人靜,地處僻遠,哪有馬匹?」
「這我可不管,你不是很神通廣大的嗎,這種小事難不到你的吧?」卞胥斜著眼睛瞥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迦洛沉默了許久,忽然手一伸,卞胥只覺整個人身子一輕,便上了迦洛的背,口中正待驚呼,迦洛的聲音已冷然響起:「好,我背你走。但是,你最好不要耍什麼花樣。」
震驚,無法言語的一種震驚,卞胥伏在迦洛的背上,整個人就那樣地呆掉。
月光映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拖拉得很長,從卞胥這個角度看下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迦洛足上的鞋子,磨得比他那雙還要破舊。
忽然間,他心中就有了點感動。
時間仿若停止在了這一刻,天地那麼安靜,連絲風都沒有,然而,為什麼他會覺得一切都在萌生,發芽,歡喜,雀躍?
不明白,怎麼會是他呢?怎麼會這樣呢?一切的一切和他原來所想的也差太多了吧?
「迦洛。」卞胥忽然開口,嗓音柔軟得像要化開。
「不要動歪腦筋。」
「不是。」依舊又柔又軟,囂張跋扈任性自大俱都不見,留下來的只有乖巧,「迦洛,你是第一個背我的男人。」
迦洛怔了一下,感覺他話裡有話,然而下一秒頭上傳來的格格笑聲就已勾走了他的注意力。
「你好呆哦!」
腰間忽然一痛,明明已經全身心的在堤防了,為什麼還是會著了這小子的道?迦洛倒下去的那一剎那,仍是想不明白。
一張大大的臉孔出現在他的視線上方,笑得像只吃了三斤糖的小狐狸,「雖然你的武功真的很高,但絕對不及我聰明呵。這次的教訓告訴你,永遠不要給對手可以翻身的機會,心軟的人只會壞事。」
這小子居然還伸手拍了拍他的臉,當他像只落水狗。然後大笑,轉身離去。
第三次,這可以算是這小子第三次從龍門的人手裡逃脫了吧?惟一不同的是,這次可是的的確確從他手裡溜掉的。
好你這只狡猾的狐狸,我下次若還不能抓你回龍門,就不叫迦洛。
午夜的明月下,從不真正動怒發火的迦洛打定了這麼一個主意。但他不久後就知道,這個主意竟然完全改變了他後半輩子的命運。
清晨第一縷陽光爬上窗格子時,季玲瓏便起來了。
其實是徹夜未眠,然而很多事情,不能表露不能說。客棧的隔音效果太好,牆那邊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她整夜感受著那種沉靜。躺著時還未感覺有什麼異樣,但這一起身,眼前竟是徒然一黑,好一會兒後才恢復明朗,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硬生生地疼著。
「原來我竟是如此軟弱。」唇角浮過一絲苦笑,穿好衣服梳好妝,銅鏡中,那張容顏分明是絕世的冷艷,卻亦充滿著難言的委屈。
罷了罷了,何必去想,想有何用?
一念至此,拿了昨晚整理好的包袱推門而出,到隔壁房間的門前時卻又停住了,手在空中,這道門敲是不敲,竟成了艱難的選擇。
此時天剛拂曉,諸人都沒起床,宛大的林院內,獨她一人悄然而立,恍若與世隔絕。這一去,這一去,自此暮水千山遙遙,相別的不是身體,而是心呵。
眼淚默默流下。
這一刻的她,淺白得再也掩藏不了心事。
風聲嗚咽,有鳥兒唧唧而鳴,於此空曠處,更顯孤寂。罷了罷了,當斷不斷,惟留後患。
她反手將眼淚抹去,一咬牙轉身要走,卻見一雙眸子幽幽,帶了些許憐惜,些許溫柔,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心中先是一顫,繼而無可抑制地惱怒起來——此人是誰,竟敢偷看她……哭!
那人眉兒一挑,正待說話,她已欺身過去,「刷」的一聲從腰間拔出軟劍,朝他頭頂劈落。
「喂喂喂,有話好說,切莫動粗!」那人一個踉蹌,堪堪躲過。
她不答,咬著牙又是刷刷兩劍,氣勢凌厲,快捷如電。
然而她快,那人更快,第一劍是趁其不備突然而襲,才堪堪刺穿了他的袖子,此刻他有了準備,身形流光,竟是再也碰不到半分了。
「季姑娘,我知道你在氣什麼,放心,這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季玲瓏更是又羞又怒,手上長劍便亂了章法,剛刺出去,腕上一痛,急急縱身的結果就是下盤不穩,那人一腿拐來,避之不及,當即被他拐倒,整個身子往後跌,眼看就要摔地時,他又飛速趕來一把抱住她,「呀,可別摔著了!」
季玲瓏怒視眼前的這個青衫少年,卻撞上他清亮如水、不摻一絲雜色的黑瞳,只覺那目光柔柔,縈縈繞繞,不禁怔了一下。
只這麼神思一恍惚間,就聽吱呀聲門響,一個聲音又驚又怒地吼了起來:「你們在做什麼?」
渾身如被電擊,季玲瓏這才意識到自己仍在那少年懷中,兩人視線相對,那姿勢何等曖昧!連忙甩手將他推開,一張俏臉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倒霉!生平第一次偷哭被人撞見也就罷了,還讓世子看見她如此失態地依在一個男人懷中。
再抬頭時,便見隨歌當門而立,臉上表情很是古怪,不知是怒是喜。
倒是那少年大大方方地從袖中掏出把扇子,「啪」的一聲打開扇了幾下,說道:「世子起得好早啊。」
隨歌盯著他,像是想把他看透。季玲瓏在少年身側,看見扇面上的字,忍不住驚呼道:「你就是卞胥?!」
卞胥露齒笑了一笑,牙齒在陽光下晶晶亮,「好說好說,區區不才,正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年少多金、急如風、靜如林、動如兔、威如山,號稱一朵梨花壓海棠,人送綽號上天下地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玉面小飛龍,英俊與智慧的化身,俠義與才能完美結合的絕世妙公子卞胥。」他聲音清朗,語速又快,一口氣說完這麼一大串話竟無一絲停滯,而且神情自然,說得天經地義。
季玲瓏久在邊關,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人,明明心中已是淒苦萬分的,可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卞胥轉眼看她,歡喜道:「還好還好,總算是笑了。」
季玲瓏面上一寒,當即板起了臉。
一直默不做聲的隨歌終於開口道:「卞兄一早來此,有何指教?」
「指教可不敢當,只是閒來無事,特來拜訪一下世子,順便相邀一同進京。」
隨歌沉默了一下,答道:「多謝卞兄抬愛,只是隨某素來不喜與人同行。進京一程,還是請卞兄另尋良伴吧。」
卞胥露出誇張的表情,瞪大了眼睛道:「原來你不喜歡和人同行,難怪連貼身侍婢都要支走呢!」
此言一出,隨歌與季玲瓏雙雙一驚,「你……」
漆黑瞳眸肅然瞇起,隨歌沉聲道:「原來昨天在窗外偷聽的人就是你。」
卞胥嘻嘻一笑,也不否認,「好說好說,聽壁腳可是件天大的好事,通常都能聽到一些很有意思的內容。」
「刷」的一劍,又是迎面掠來,季玲瓏怒道:「你這廝,好生可惡!」
卞胥邊躲邊叫道:「還來?季姑娘,有話好說。」
「跟你這種人,有什麼話好說的!」
「我是錢家女婿候選人之一,你若傷了我,看你主子怎麼向錢家交代。」
此話具有神奇作用,季玲瓏一聽,手上的劍便停住了,整個人呆了半晌,頹然退開。
隨歌盯著卞胥,兩道劍眉深深皺起,「你究竟想幹什麼?」
卞胥臉上又露出了那種狐狸般慧黠笑容,一字一字道:「荒誕半生無人曉,為憐佳人甘做賊。」
「什麼意思?」隨歌的眉皺得更深,心中預感到不會是什麼好事。
果然,卞胥將扇面兒往季玲瓏一指,道:「還聽不明白?本公子此來就是為了她。」
看見隨歌眼中怒火一閃而過,卞胥心中暗暗好笑,但臉上卻露出哀傷的表情,歎氣道:「有人為獲良緣苦苦追逐,有人身擁至寶卻不自知,這世界真是不公平呢,世子你說是也不是?」
隨歌不答話,一旁的季玲瓏垂下頭,神色木然。
卞胥咳嗽幾聲,正經八百地說道:「這麼說吧,你我同為錢家女婿候選者之一,到了壽宴上免不了一場明爭暗鬥。本來我對錢家三小姐也挺有興趣的,聽聞她秀外慧中溫柔可愛豁達明朗善良大方人品俊秀風姿優雅……」看見兩人臉色不對勁,連忙及時打住,又咳嗽了一下,扭轉話題道,「但是,雖然她那麼那麼出色,可我自從昨天在客棧大堂裡對季姑娘驚鴻一瞥後,竟是相思入骨再難相忘。因此,我決定——」
他深情款款地望向季玲瓏,「季姑娘,我不娶錢家小姐了,我想娶你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話音未落,一道疾風急急而來,卞胥閃身避過,卻來之不及,只聽「嘶」的一聲,身上青衫裂了大半。
「哎呀呀,有沒有搞錯?怎麼你們主僕兩人一個德行,都喜歡偷襲人!」只是衣衫破裂,卞胥卻是格外緊張,連忙跳後三尺摀住了衣服。
隨歌愣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手,臉上震驚之色無以言表,比卞胥看上去還要狼狽。想他自小喜怒不動於色,泰山崩於面前都能無動於衷,但剛才不知怎地,想也沒想就一掌朝對方擊了過去,那一瞬間,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讓這小子永遠閉嘴,不能再說出這麼可惡的話。幸好對方輕功絕佳,只是衣衫受損,人安然無恙。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剛才的衝動行為。一念至此,頭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朝卞胥走過去,歉聲道:「對不住,卞兄,你……」
「站住,你別過來!」卞胥又是後退三尺,將兩人距離拉開。
「卞兄,剛才我……」
卞胥眼珠一轉,揚著唇角低低地笑了起來,「唉,誰叫我行為冒失言語粗俗,惹怒了世子也是正常的。但請世子相信,我對季姑娘絕對是一片赤誠,惟天可表。你大可放心將她托付於我,我不會辜負她的。」
他舊話重提,把隨歌心中好不容易有了的愧疚又一股腦地抹盡了,隨歌盯著他,目光怪異,他本就生得一副冷傲之態,此時沉著臉,便顯得說不出的駭人。
「你真要娶她?」聲音沙啞,彷彿自喉間逼出來一般。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眸裡笑意雖濃,臉上的表情卻是萬分誠懇。
好長一段時間的靜默後,隨歌忽爾一笑,帶著某種傲世的絕決,說了一個字:「好。」
這個字從他嘴裡吐出來,季玲瓏只覺得腦中猛起悶雷,晴天霹靂,周圍一切全部炸開,再不存在。
她緊咬著唇,臉色慘白如紙,卻仍是一言不發。
反觀卞胥,反而吃了一大驚,「什麼?」
隨歌面色頓寒,「怎麼,你反悔了?」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我就怕你反悔……」卞胥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再抬頭時,臉上笑意盈盈,快樂得好像要飛起來,「小弟真是感動萬分,沒想到世子如此信任小弟,竟肯將季姑娘許配於我,此恩此德,永世不忘。為報世子大恩,小弟決定了,錢老夫人的壽宴上,必定竭盡全力相助世子得中雀屏,抱得美人歸。」
隨歌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默默地望著季玲瓏。季玲瓏淒然一笑,轉身走開。
卞胥連忙喚住她:「呀,季姑娘,你要去哪?」
季玲瓏的聲音猶如夢囈,「我要去七迷島送信。」
隨歌道:「你不必去了,那封信我會……」
話未說完,季玲瓏突然尖叫了起來:「我要去送信!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她驀然轉身,神色激動地望著隨歌,尖聲道,「叫我送信的人是你,叫我不送的人也是你,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你究竟要怎樣?」
隨歌眼中露出哀痛之色,「玲瓏……」
季玲瓏整個人一顫,自紊亂中驚醒,她低下頭,聲音虛弱,「對不起,世子,玲瓏失態了。」
「玲瓏。」隨歌又喚了一聲。
季玲瓏搖頭道:「玲瓏覺得很累,想回房休息一下,對不起。」她自卞胥和隨歌中間走過去,腳步虛浮,但背卻挺得很直,然後,房門合上。
卞胥把目光自她背影處收了回來,直直地盯著隨歌,緩緩道:「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會同意。」
隨歌皺起了眉頭,「難道這不是你希望的?」
「希望?」卞胥淡淡而笑,聲音像在空氣中飄,「當然,這當然是我所希望的,太希望了,好希望啊。多謝你了世子,多謝!」
心中一個聲音無比惋惜傷感——
隨歌世子,你被淘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