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課,一律的三個好朋友圍著勿藥,硬是把勿藥帶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勿藥一開始就擺明不願合作,不管他們說什麼,勿藥都是波瀾不驚,不說話,甚至不正眼瞧三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對一律溫柔一點?他現在簡直是個神經病!」大正雖早從一律口中聽過她這樣冷淡的態度,但現下面對面,不免也冷得讓他受不了。
一律的家教的確是美得讓人整個心靈為之撼動,但是真要和她相處,大正相信,除了一律,沒人做得到這樣死心塌地,他簡直要佩服起一律來了。
海清看著勿藥:「你不可能沒有感覺吧?一律對你做的事,真真切切,全都發自他的內心,他從沒這麼努力想要讓一個人開心,他從來沒這麼在乎過一個人,你只要對他好一點,不要冷著臉,甚至一個小小的微笑,就夠他高興上好幾天,對你而言這樣輕而易舉的事,你也做不到嗎?」
「她根本是故意想折磨一律的,看一律痛苦,她才覺得稱心如意。」
勿藥靜靜抬眼看向小美,看出了她對一律的喜歡,也不深究自己心態,帶點惡意想挫折她:「自大的少爺不該受點教訓嗎?就當我是懲罰他,如何?」
「你……你跩什麼?跩個屁啊!一律瞎了眼才喜歡你這種沒心少肺的女人。」
勿藥附和地拍拍手:「說的對、說的對。」
大正看了氣爆的小美一眼,又看向勿藥,小美雖然衝動、任性,可是這樣神靈活現的才像個人,相形之下,一律的家教不知道為何總沒有情緒起伏,跟她講話像對著沒反應的木雕美人,任憑自己大吼大叫,對方仍是這樣輕輕渺渺。或許一律就是被她這樣虛無的氣質所吸引,但他大正可以發誓,這樣的女生絕不會是他欣賞的對象。
「你也別太過份了!」大正不平地說。「說不定是因為一律第一次遇到你這種類型的人,才會被你搞得莫名其妙。你年紀比他大,又無趣得很,他很快就會對你膩了,你得意不了多久。」
一群人聚在中庭公佈欄前,段考剛過,公佈欄上貼著成績單,一律走近這群觀望的人時,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大家紛紛猜測著,這個學校不長進排行榜上有名的天王,應該不是來看成績的吧?
「借過一下。」
借……過一下?任性王變得這麼有禮貌?
被他借過的同學嚇了一跳,紛紛讓出路來,一律順利擠到佈告欄前。
大家紛紛不自主地注意起一律的反應,笑……笑了……
「他看的是他同學的成績吧?」
「還是他泡到成績很好的馬子?」
「沒聽說。我們學校哪個女生成績很好?」
「徐某某嗎?還是林某某?」
「不知道。」
「怎樣?」
三人不耐地站在中庭外的柱子下等著一律。
看成績?!這種無聊到廢了的舉動一律竟也興致勃勃去做。
「二十名,全校一百八十三名,哈哈哈,超級大躍進!」一律得意地揮手致意起來。
「好啦、好啦,考大學吊車尾綽綽有餘啦!可以去幾次PUB了吧?」
「不行!」一律蓮花指往大正面前一擺,小媳婦似地說:「小女子立志追隨夫君,目標國立大學。」
「去死啦!」
大正捉住一律的蓮花指往後扳扳扳,痛得一律哇哇叫。
「死心吧!」
「什麼?」一律還跟大正奮鬥著。
「我叫你死心吧!那個女人說……」
「小美!」
大正和海清兩人同時出聲,聲音帶著令一律起疑的嚴厲。
一律也不跟大正玩了,專心面對小美:「為什麼?為什麼叫我死心?」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說……」小美猶豫地看著其它兩人。
大正和海清紛紛搖頭,示意她別說。
一律回頭,大正和海清卻像有默契似的,一個看天空,一個看地板,一律索性站到小美面前,擋住小美看向兩人的視線。
小美左右看了一下,豁出去說:「她說她是在懲罰你,她說你是自大的少爺,她是故意折磨你的。」
一律不信地望著小美。「怎麼可能?」
大正只好說:「我們……瞞著你去找過你家教。」
一律猛然望向大正。
「場面好像有點……不愉快。」
討厭,討厭蔥。
從超市回來的路上,勿藥就這麼一路盯著袋子裡的蔥,為什麼炒蛋要加蔥呢?為什麼有人要說蔥能殺菌呢?
「勿藥!」
鬼魅般的大少爺出現,勿藥嚇得退了一步,喘一口大氣,不客氣:「走開!」
一律伸手拿過了勿藥提著的袋子,勿藥推了兩下,不動,也就隨他了。
「今天又不是家教的日子!」
「你為什麼下告訴我他們來找過你?」
勿藥看了他一眼。「說什麼?我根本以為是你叫他們來給我下馬威的。」
「不是我。」
她諷刺:「哦,那是誰?」
「不是我,我沒有,我不會對你這樣,」
「這樣?是哪樣?」
一律一副被冤枉了,認為她應該明白的模樣看著勿藥。
勿藥關緊自己的心門,拒絕相信,撇開視線。「說我年紀大,無趣的,不是你嗎?」
一律一股氣悶真不知何處發,難道勿藥真的不瞭解他嗎?「不是我!是誰說的?我回去說說他,大正對不對?還是小美?」
「你不用裝腔作勢了,我家到了,謝謝。」她接過袋子,忍不住又故意補了一句:「只要你少在我面前出現,不管你做了什麼,都隨便你,不關我的事,你也不用特地跑來解釋。」
一律再也忍不住一把扯過勿藥,害勿藥東西掉了一地,勿藥抬眼怒望一律,卻發現一律眼中的火花不會比她少,她倉促地低下頭,轉移話題似地道:
「不要老是把人當沙包扯來扯去的。」
「我……對不起。」
不意外聽到一律直率的說道歉,勿藥蹲下來撿著散落一地的東西:心中卻有所感觸。她相信如果是以前,一律會說盡一切風花雪月、拐彎抹角的話,只為省掉「對不起」三個字,彷彿對不起三個字會損及他自大的自尊:可是現在的一律,說什麼做什麼都是一副不逃避、不退縮的模樣,說著喜歡、說著對不起,讓她完全被搞迷糊了。
亂七八槽的情況反轉,好像她才是那個耍任性的人,她對他無理取鬧,對他惡劣,他都能視而不見,接近忍耐的包容她。
這跟她預想的平靜世界相差十萬八千里,她的人生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原來無慾無求,對週遭人事不起半點波濤,現在卻……
「勿藥!小心!」
就在勿藥要起身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律大叫。
之後只剩下滿腦子嗡嗡的聲音……
原來醫院是這麼折磨人的地方,他第一次發現。
消毒水的味道漫天向他席捲而來,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穿著白衣的醫生護士,變得像隨意漫遊的生物,只讓他覺得動作慢得讓人忍不住想催促,經過他眼前的病患,都令他厭惡得看一眼也痛苦。
好想大聲吼一下,好想捶牆壁……
手術室的燈就這樣一直亮著,刺眼,讓人想拆掉。
啪嚓!
暗了。
「你回去吧!勿藥說她不想見你。」
傳完話,當著沮喪、兼之青天霹靂的一律面前,貫謙把病房的門關上,回頭直盯著躺在床上,看來鬱鬱不樂的勿藥,用著一副「別裝了!我瞭解你」的表情,看得勿藥忍不住帶點防衛地問:
「什麼啦?」
像是終於等到勿藥這句話,貫謙興高采烈地搬了張椅子坐到勿藥床邊。「勿藥寶貝,你應該見識一下剛剛那個小魔王的表情,他那世界末日的樣子,大莽蛇看了眼淚都會決堤而出。」
勿藥瞪他。「你想說我是冷血動物不必拐彎抹角。」
「我沒說啊!不過如果有人要承認那又另當別論。」
「哼!」
被哼了一聲,貫謙心痛似地皺眉望向勿藥,不久就被自己的好奇心打敗,演不下去的問:「你為什麼不見他?他看起來大受打擊說。」
她閃避的:「他自己也知道我會這樣對他吧!」說不出理由的回答。
「嘖嘖嘖,李勿藥,我抓到你的小辮子嘍!」
「神經。」
貫謙倒不以為意的自顧演起戲來:「李勿藥不想見到橫一律,為什麼?因為李勿藥不敢見橫一律;為什麼不敢見橫一律?因為她怕自己會對橫一律惡言相向;為什麼她怕自己會對橫一律惡言相向?因為她怕承認自己也是有感情的;為什麼她怕承認自己是有感情的?因為她向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對橫一律惡劣的態度證明她對橫一律有感覺。」
「你演夠了沒?我真是連你都不想見,請你同情一個需要安靜的病人,可憐可憐她吧!」
「只希望那個病人不要欺瞞自己真正的病情。」
「夠了沒?現在不能扁你不表示我永遠不能扁你。」
「我承認已經偷偷試過橫一律幾次,他對你的在乎相信連瞎子都會拍手叫絕,我反而不明白你,你明明對他也不是沒感覺……」
「我討厭他。」
「是的、是的,李大小姐,請你舉起你的手指頭算算你討厭過幾個人?我敢說他是唯一一個。就連國中那個聯合全班抵制你的人,你都沒把她放在心上一分一秒過,更別提有討厭這種情緒了。」貫謙說得信心滿滿。
「他年紀比我小。」
「沒差多少,而且他很純情,不容易變心。」
「你又知道!」
「你說的對,我不知道。」
「算了,你讓我休息吧!不要連你也拿橫一律的事情來煩我。」
貫謙歎口氣,起身走到病房門口,就要出去之際,又忍不住轉頭補充:「我有這種感覺很久了,不過不確定,所以一直沒說,今天你就讓我一次說個夠。我覺得他真的喜歡你喜歡得緊,我之前看到他在等你急救的時候,臉都皺在一起,像小老頭兒,好可憐。你對他的態度也超乎你平常的範圍,你不覺得需要深思嗎?」
勿藥作勢伸手抓住枕頭。
貫謙兩手平攤擋在臉前。「最後一句,剛剛醫生宣佈你沒事了的時候,他衝過去抱住醫生,還親了醫生一下。」打個顫!「真噁心喔!」趁勿藥沒真的拿枕頭砸他前,打開門走出去。
一出門,貫謙忍不住翻白眼,等在門外的是一雙又嫉又凶的眼神,敢情他當他是頭號大情敵。也對啦!他是勿藥名義上的男朋友嘛!
一律沒有回去,他就這麼守在勿藥病房門口,擔心勿藥要是臨時需要什麼,他能立刻幫上忙,可是看到貫謙能進勿藥病房,他卻被拒於門外,他真忍不住心中澀澀湧上的一股酸,還有氣。
貫謙回視一律,不一會兒,他笑了。「你沒有搶人家女朋友的罪惡感,對不對?」
不要提醒他勿藥是有男朋友的啦!
一律不遜地撇開頭,眼角低垂,故意凝視它方。
「還好我不是她的男朋友。」
光速回頭!「什麼?」他不是勿藥的男朋友,那……
「你剛剛對我又嫉妒又羨慕,對吧?」
「你說你不是勿藥的男朋友?」
「你先承認對我又嫉妒又羨慕。」看到人家明明對答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貫謙的頑皮心性就是喜歡選在這時發作。
「無聊!」一律嗤之以鼻,又問:「到底勿藥和你……」
「你不承認我就不說。」
「神經,我幹嘛對你又嫉妒又羨慕?」
小人得志般的炫耀:「因為我可以進去你不行啊!」
可惡!「這有什麼好羨慕的!」
「那……」貫謙故作不解地問:「你巴巴的等在這裡做什麼呀?」
「我……我是……我是看她可憐不行啊?她自己沒事要當著我的面被車撞,相識……相識一場,我好歹要關心關心她。」
面對不熟悉的人,一律拐彎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是他這次說得實在不自然。
破綻百出!貫謙惡作劇地想。
「那你關心她身體狀況就夠了,幹嘛關心我是不是她男朋友啊?吃飽沒事做!」貫謙念著念著就往外走。
「我……好啦!我嫉妒你啦!」
大喊聲迫使貫謙轉頭。「還有羨慕。」
咬牙切齒,少男自尊心受摧殘!「又羨慕,行了吧?」
「孺子可教也。」
就在一律急迫關切的眼光下,貫謙說了他和勿藥從小到大青梅竹馬的關係,以及上了大學時為了省去一些「麻煩」所做的玩笑似的約定……
一律不敢離開醫院,他騙護士說他是勿藥的弟弟才能留下來,每天放學制服也不換的就到醫院來,簡直要以醫院為家了。
「你姊姊睡了。」護士小姐從勿藥病房走出,對一律眨眨眼。
一律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走進去,默默守在病床邊,看著勿藥的睡顏。
最近這幾天他都是這樣,一放學就來醫院,趁勿藥睡了就進病房,在勿藥快醒時離開,匆匆回家洗個澡換個衣服到學校,在學校埋頭呼嚕嚕的睡,睡完了又到醫院。
如果不是他,勿藥也不會意外被車撞。說到底都怪他太莽撞了,當他看到勿藥受傷,等著救護車來臨,他才體會到一顆心吊得老高的景況,他只恨不得用手緊緊握住自己緊張得瘋狂跳動的心臟,以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當他聽見貫謙說他不是勿藥的男朋友時,他直想跳起來大呼萬歲,挨家挨戶發鞭炮普天同慶!她是沒有男朋友的,她是沒有男朋友的……
真開心!
嘿嘿……
天方亮,勿藥緩緩睜開眼睛。
感覺好像有人握住她的手。微微轉動因睡在不同於家裡高度的枕頭而酸痛的脖子,她看到了趴臥在病床邊睡著了的一律,勿藥輕輕皺起眉頭,抽開手。
一律驚醒,察覺勿藥眉間的波折,他立刻站起:「我馬上出去。」
一律退出房外,沮喪自己竟然不察的睡著了,迎面而來的護士小姐對他笑:
「被趕出來啦?」
一律尷尬笑著點頭,離開醫院。
護士小姐進了病房,就見到勿藥還看著房門,不及收回的眼神。
「你弟弟真的很關心你呢!」
勿藥不解地挑起詢問的眉。
護士小姐放下藥,走向窗邊拉開窗簾,逕自說:
「從你進醫院他就一直在外面守著,每天一下課就來,每天哦!」坐到病床邊。「換藥。」又繼續道:「害你被車撞的確是不小心,可是你們畢竟是姊弟,你就原諒他嘛!他也是無心之過,況且他看起來也很努力懺悔過了的樣子。」護士小姐換好勿藥的藥站起來。「好啦!姊弟吵架不要吵這麼久嘛!」
說完出去,留下來不及消化護士小姐所說的話的勿藥。
每天都來?所以她之前夢到有人半夜牽她的手並不真的是夢嘍?
抬起自己的手不信地看著,嘴角有自己意識的露出笑容。「白癡,還去親醫生,又不是同性戀。」
仗著自己好了一點,勿藥偷偷下床,輕輕將門拉開一道縫,果然看到一律,他正打著盹,身上還穿著學校制服。
靜靜地走到一律面前站定,她研究起一律,貫謙說他喜歡她,絕不會假,種種跡象彷彿也都透露著這個訊息,只剩她一個人,緊緊地蒙住眼睛,說什麼也不相信。
一律睡得本就不安穩,人來人往的,怪嘈雜的走廊,又是半蜷著的坐姿,勿藥站到他面前不久,他就醒了,揉揉眼睛,看到眼前的黑影,本想揮手斥對方走開,抬頭卻望見勿藥。
呆住!
「你是不是……要什麼東西?我去買。」
勿藥靜默,半晌沒回答,最後只是搖搖頭。「你回去吧!」
一律立刻站起。「我只在走廊,保證不會打擾你。」看勿藥沒什麼表情,一律又努力補充:「我不會再進去了,讓我在外面,萬一你臨時需要什麼,我也可以去買。」
勿藥垂下眼,轉身回病房。「我本來還想說,如果你這次段考進步就去約會的說,但你這麼久沒看書了,我看八成是不行了吧?」
一律回神,只看到關上的房門。
帶著不確定又超雀躍不已的心情,一律追上前推開房門,只見勿藥坐在病床邊晃著雙腳,帶著有趣的笑容望著他呆愕的表情。
「真……真的嗎?」一律不確定地問。
看了一律一秒,勿藥躺下,背對一律:「假的。」
一律衝到床的另一邊面對勿藥,發現勿藥在偷笑。「就是真的嘍!」
心情像拋物線直衝天際,彩虹出現了,陽光普照,他甚至能感受到穿過樹葉梯的點點金光,消毒水氣味消失。
「耶--」他忍不住大叫大跳。「終於終於終於……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勿藥,你不會後悔的。」他蹲到勿藥面前賣膏藥似的保證。
勿藥笑著一翻白眼,裝睡。
「耶--」一律再度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