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府就在後頭,你自己回去。」他冷冷的再次攏緊從一進城後便沒拉下的披風帽簷,確定自己的面容不會讓任何人瞧見後。這才拉緊起疆繩準備離去。
「你……你不跟我一起回去?」眼見他又要離開,李心宸苦澀的搶先拉住他的衣袍一角,囁嚅開口說著。
她知道他是存心的,存心不想跟她沾上一點關係!
即便明白這一點,可她還是懷著一絲企盼,希望他能大發慈悲的送她回沐府,不要讓她一個人獨自面對那些不知該如何解釋和反駁的流言蜚語。
「放手!我還有事,沒空和你閒耗。」他不快的瞪她一眼,希望她知道進退的別再纏著自己不放。
昨夜那一晚的溫存還不夠嗎?他可是從來沒在任何女人身邊待到天亮的,對她已算是優厚待遇了!
「可是……老夫人那頭若問起,我無法解釋……」她緊抓著他的衣袍不放,猶如捉住救命淨木般的哀求著。
她不想讓人誤會成不貞潔的女子,卻真的對自己昨日的突然失蹤無法交代。
「關我何事,那是你的事!既然有本事求皇上逼我留下你,就應該有本事解決任何不利自己的傳言,你要怎麼解釋隨便你。」知道她在擔心什麼,他卻無情的伸手想拉回自己的衣袍。
過於猛力的抽衣手勁,讓她狼狽的跌路摔倒在地。
她抬起臉,怔怔的和他對望,眼裡的酸澀逐漸凝結成濕熱水氣。
時間彷彿就在這一刻靜止下來。
沒有人開口,可空氣中卻有濃密的悲哀和凝重交結。
此際莫名的煩躁悶窒忽然襲上胸口,他冷冷的瞇下眼,當下拉過馬兒,雙足一夾的奔出小巷。
別以為流淚就能讓他心軟,他不會也不可能向個丑顏女子低頭心軟的!
× × ×
從那次李心宸失蹤隔天又莫名出現的事情過後,沐府裡頭開始傳佈著難聽的流言……
沐府上下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鄙夷和不屑,慢慢的甚至連一日三餐該準時送到院落的膳令都浙淅的不依照時辰,有時甚至一天當中只送了早膳,之後便再也無下文的連壺暖茶都沒出現過。
單手撫著一日未進令的肚腹,李心宸忍著身子的不適,走到桌前坐下,繼續手裡未完成的針線。
因為隔幾日便要過新年了,沐府裡的下人全忙碌的趕辦年節貨物和清理宅邸,沐老夫人也忙著四處張羅年後沐雲上邊關當職所需的日常物品和保暖衣料,所以這些日子都無暇再要她上房裡去聽教背書。
因而此刻她才能安穩的躲在房裡,一針一線的在薩嬤嬤幫她張羅來的新衣料上頭,繡縫入自己綿密的祝福和思念。
即便將來不能再見了,至少她還能在臨別前為他做一些事!
懷著私心的將自己不能說出口的心意,一點一滴的在每次的挑針勾落之際,密密的交織在衣衫裡頭,希望能借由他的穿起動作,一份相隨到遙遠的邊關塞外。
濃沉的歎息由心頭傳了出來,她失神的怔了下,卻沒發現捏著針的指歪斜了下,跟著握著衣衫一角的另只手的指頭上冷不防的開始冒出幾滴殷紅血珠。
她吃痛的抽回手,一邊怨自己的粗心一邊習慣性的將帶血的手指,放人口中吸吮。
卻在血腥的味道漫入嘴裡的剎那,酸澀欲吐的扶著桌角乾嘔了起來。
長長又催心到彷彿能讓五臟六腑都翻出的深嘔過後,她以袖胡亂的擦拭嘴角,痛苦難忍的抬起頭後,小臉上已是一片熱淚迷濛。
最近以來的每個清晨,她都是在這樣的無力感覺中管醒,然後哭得一臉濕的坐著等待天明。
每一夜她都希望他會在黑暗裡出現,好讓她因為恐懼而冰寒的身子能有一點可以依靠的溫暖,卻永遠都在失望落空後的絕望裡哭著睡去。
只是今天她真的不能再等了,他越來越忙……忙得連沐府的大門都沒跨進一步,而她卻越來越心慌的就怕最後會連見他一面的機會都等不到。
沐府的下人都在說,他忙著訓練兵將;忙著督促武器製成和糧晌運送等事情,所以大概只剩下新年那天能抽出幾個時辰回來團圓過節:之後便不會再出現在府裡。
可她卻有個心事,不能對任何人說,只能讓他知曉的秘密…
不敢奢求他知道這個秘密後,會就此改變心意的留下自己,但心裡仍抱著一絲不該有的奢望,期待他能因為血濃於水的骨肉相連而憐憫的放她們一條生路。
只要他肯開口澄清,她便不會再受到那些流言蜚語的傷害,她腹裡未出世的小生命才不會在將來背負著不清不白的私生罪名!
顫抖著雙手握著剪子,她有些慌然的斬斷留在衣料上的最後一根線頭,步伐虛弱的站了起身,然後拿過塊素色布巾將新裁成的衣裳折好、包裹起來。
她將最後的希望和渺茫機會全賭押在這包新衣裳裡頭,若他仍是不要;仍再次將她的其心推得老遠……
那麼她會放棄……徹徹底底的逼自己死了這條心!
× × ×
黃昏的練兵場上,肅穆整齊的吆喝殺伐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的直衝雲霄。
大汗淋漓的收起手裡的長劍,沐雲轉頭喝命身旁帶隊的副將喊停、收隊回營。
他從另一頭等待的小兵手裡接過素色的白巾,隨意的往汗濕的額臉上抹了抹,然後接過自己的毛氅,披蓋在已然讓汗水浸濕的偉岸身軀上。
轉身正準備走回兵營裡,面前的營區大門卻忽然傳來守門猛犬狂吠嘶吼的叫聲。
「怎麼回事?」沐雲抬起頭正要招來士兵問個清楚時,眼角餘光卻看見一個熟悉的嬌小身影佇立在營區外頭。
「該死!」惱怒的猛咒一聲,沐雲疾走出大開的教兵場木門,向外頭正站在馬車前,由薩嬤嬤陪同等著自己的李心宸走去。
「這是軍事重地,你一個女人家來這做什麼?」冰冷到幾乎是斥喝的責罵聲隨著他的站定,一併響了起來。
「我不是一個人的…一」還來不及解釋自己是得到沐老夫人的允許才過來的,後方馬車的簾子已搶先拉開來,兩名皇上賞賜的美人也噙著笑臉欣喜的下了馬車。
「將軍,您這麼久不曾歸府,逼得奴婢姐妹只好央求老夫人也讓咱們上這裡來,探望將軍是否無恙。」
御賜的美人妖嬈美麗的一人一邊攀住沐雲,過於無骨嗲柔的嗓音,讓他厭煩不耐的只想揮手叫她們滾開。
真不知那醜女人是怎麼想的,竟然還和這兩個幾乎可以稱為情敵的女人同車過來。
他不快的抬頭,正想看看那個被自己晾在一旁的醜顏女臉上應該會出現的難堪表情,卻意外的看見門旁咆哮的黑色大狗已經冷不防的掙開縛綁的繩子,搶先一步的狂搖尾巴衝上前,繞著早已嚇得花容失色的李心宸打轉著。
想都不想的,他推開巴在自己身上的兩名御賜美女,大步疾衝上前,準備出手捻住那只突然發狂的守門軍犬時,黑色的兇猛大狗卻搶先撲上去將李心宸推倒在地,然後四肢搭在她的身上,伸出舌頭猛舔狂舐!
「走開!不要碰我……」被嚇得無法反應的李心宸傻眼的僵了下,跟著片刻過後,再也難忍懼意的低呼出聲。
「滾開!」沒料到看起來威武兇猛見人就咬的大狗,竟會莫名的對她示好,沐雲說不出此刻心裡的感覺,只知道自己惱怒的想將眼前該死的狗以軍法處置。
他火大的上前將李心宸拉起嚴厲的瞪著一旁焦急衝來的士兵將脫序演出的軍大使勁拖往後頭。
「其他閒雜人等一律離開。」冷眉豎目將後頭好奇觀望的將士瞪離開後,他轉身嚴厲的指著停在一邊的馬車,要兩名負氣嘟嘴的御賜美人先進車內。
「至於你……」沐雲寒厲的言語剛要出口,剛剛被人拉走的黑色大狗卻冷不防的從後方發出幾聲大吠,讓李心宸驚嚇得抖了下,身子無意識的縮入沐雲懷裡,雪白的柔荑也緊抓著他的衣袖不放。
沐雲原本要轉身開罵的舉動,讓她的反應給逼停了下來,他瞇著眼瞪著身下女子的頭頂發漩,沒時間理會後頭那幾名正在和黑色大狗會戰拉扯的小人士兵。
摟著嬌小的冰冷身子,他不耐的擰起濃眉,心知懷裡愚蠢的女人肯定又像上次那夜一樣,不知死活的站在外頭的冷風裡,等著他練完兵出現。
莫名的心頭一緊,他冷冷扳過她的身軀,伸手抓過自己讓汗水濡濕的衣袖就往那片遭到大狗肆掠舔吻的臉頰上抹去,狠狠使勁的像是要搓下一層皮似的。
讓她呼痛的只能以手壓覆在他的大掌上,很沒用的噙著淚花開口哀求。
「很痛……」她睜著水眸輕道,忍耐的抬眼向他。
熾熱溫軟的感覺由細嫩掌心傳了回來,她身子僵了下,卻看見他飛快的抽回手,一點留慰也不帶的冷心收手。
「你來做什麼?」壓下胸中那片因為她而莫名興起的騷動心潮,他用冰冷的態度拉出長長的距離,不讓她的脆弱滲入心頭半寸。
「我、我來看將軍。」她低著頭,柔弱無助的緊抓著手裡的包袱。
「看我?我活得好好的,至少眼下還沒死!」不意外會聽見這種答案,沐雲冷漠不屑的嗤了聲。
「我人你已見到,現在可以滾了!」為她猶豫不說的態度,他不耐的轉身要走。
卻在跨出腳步的剎那,遭她由後方牽住了衣袖。
「將軍,最近是否會回沐府一趟?」眼見四周士兵人來人往的,還不時暗暗對自己投以打量眼光,她瑟縮了下,握住他衣角的指節因為緊張而泛著灰白。
「你大老遠過來就為了問這些無關緊要的蠢問題?」他瞇起黑眸,眼神陰戾不悅的側身看她。
花了半天的車程,從京裡到這城外數十里的校兵場來,競只是為了要說這些無關緊要的屁話?
嗤!他忙得要命,沒空陪她瞎扯!
「放手!我沒空和你閒耗!」他沉著臉,使勁拉住衣袍的另一端,準備動手扯回自己的衣角。
「將軍最近能回府嗎?我有事想和——」她不死心的囁嚅再道。
「你有什麼事直接跟奶奶說去,別來煩我!」沒聽完她的話,他硬生生的從中打斷,然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將軍……」在四周士兵赤裸探視的眼神中,她心慌的放開手,硬著頭皮鼓起所有的勇氣,將懷抱的包袱遞到他面前。
再次的,她屏著僅剩的渺小希望,將自己的一顆真心捧了出去!
也把自己所有的未來賭在這最後一次的渺茫機會上頭!
沐雲沒打算動手接下,只是冷然的望著她,將她的不安全數看進了眼裡。
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不會是想來對他獻慇勤,特意送些沒用的東西給他的吧?
他不發一言的等著看她接下來想唱的戲碼。
「這是幾件衣裳,希望將軍在寒冷的北蠻邊關能有足夠的衣物快寒保暖……她越說越心慌的逐漸沒了聲音,貝齒咬著下唇,等待他的宣判或救跡。
若他能當場打開,就會看見自己在臨下馬車前。塞入的那封信,求他救命也求他悲憐的一封泣淚信。
只是靜靜的等了半晌,以為他不會接下,手捧的包袱沉重到幾乎快要掉落之際,沐雲總算大發慈悲的開了口,隨手招來一旁經過的伙房小兵接下她手中素色包伏。
「將軍——」她遲疑的喚了聲,卻不見他有任何要命人動手解開包袱布結的跡象。
「夠了!東西我已收下,你可以走了!」他厭惡的揮手,不打算廢話的趕她離開。
跟著轉頭邁開大步,不帶絲毫留戀的朝營區走去,而身後莫名其妙被招來捧著包袱的小兵,則緊張不解的跟著他往前走。
「將軍……」看起來像剛入營的伙房小兵,愣頭愣腦的跟在後方開口喚了聲。
他還趕著去伙房做飯給大伙吃,所以這個包袱……
「扔進大灶裡燒了!」沐雲想都沒想的沉聲丟來一句,卻沒發現身後那個一直不忍離去的嬌小身影,.在聽到這句話語時,踉蹌搖晃的險些快撲擲在地。
艱難的轉過身,無聲的眼淚隨著每一步的跨出,滴落在積雪的泥地裡,悲哀無人撿惜的就像她從來未曾讓人捧疼,卻已碎裂成片的真心一樣……
「公主!」薩嬤嬤憂心的趕緊過來扶著她,卻沒有辦法止住那張小臉蛋上心碎欲絕的悲傷流洩。
「將軍是不是說了什麼……您可別哭,先給薩嬤嬤說個清楚,別讓薩嬤嬤擔心啊!」薩嬤嬤不放心的想繼續追問,卻教她虛弱的搖手打斷。
「薩嬤嬤,我們走了好嗎?」她無力的任著薩嬤嬤攙扶向前,卻已不知未來的人生該由誰扶持下去。
她的真心以對,到頭來終究仍是一場一相情願的愚蠢糾纏!
是她為了私心而要他陪演出這場爛戲。
只是他早在戲散場之前,聰明的拍拂衣袖先一步轉身離開,而她卻已注定要永遠和戲裡的悲哀結局,糾纏到死。
算了吧!
她不怪任何人,不怨命運從來不站在她這一邊,只求能安安靜靜的遠離一切,終此一生別再靠近那冰涼無愛的沐家府宅一步,也不再奢想能在有生之年見他一面。
不能怨,不能怪,誰讓是她執意選擇這樣的人生路途來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