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該以什麼樣的面目去見巽禎?虞蝶飛苦澀地瞥見手臂上的青紫,她這副已經沾染別人體味的軀體,他還要嗎?
自卑和灌入車內的冷風,聯手共同襲擊她疲憊的身子和心靈,她好累,真的好累……
夢中……是巽禎,虞蝶飛欣喜地喚住走在她前頭的男人,巽禎長髮一甩,利如刀刃的眼神鄙夷地瞅住她,她的心一窒,狠狠地被他眼裡的凌厲刺得鮮血淋漓。
不要嫌棄我!虞蝶飛狂喊,可他只是冷冷地笑著,然後挽過身旁的女子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虞蝶飛愣在原地,看著與他一同離去的女子,那臉孔竟和自己一模一樣……
錯了!巽禎,你弄錯了,我在這裡,那女人不是我!她是冒牌的!
你才是冒牌的!巽禎突然回頭,俊美的臉龐惡狠狠地俯睨著虞蝶飛,我愛的是她,你只是她的替代品。
「不!」虞蝶飛痛徹心扉的淒厲聲驚破清晨的寂靜。
正停下馬車的車伕也被她這一叫給嚇得後退一大步。
「虞姑娘,您沒事吧!」驚魂未定的車伕看著臉色蒼白的虞蝶飛,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事。」虞蝶飛搖頭,扶著車伕走下馬車。
這句話是說給人聽抑或自已聽?虞蝶飛蒼白的臉龐上抿起一絲虛弱的自嘲。
她緩緩走在迴廊,花木扶疏的庭園映照在她黯淡無光的眸子上失去了原來的綠意,只剩黑白的枯索。
他在嗎?她的腳步有些遲疑,單薄的身影有些晃動,偽裝的堅強裂了些縫。
一想到他臉上可能出現的鄙夷眼神,虞蝶飛猛地打了個冷顫,她站在房門外,猶豫的手放在門板上。
她迎向的將是怎樣的一個眼神,會像夢中的一樣冷淡鄙夷嗎?抑或是溫柔多情的對待,在她為了他而捨身之後,她不敢妄想會得到他萬般的呵護,只要他不嫌棄她這一具身子,只要他不嫌棄……
很可笑是吧?忍受過羞辱後,還得擔心他的情緒變換,擔心他會不會嫌棄自己,虞蝶飛,你真是世間最無用的女人!
終於,虞蝶飛耐不住心底愈加糾纏的思緒,她凝起孤傲的眉頭,手一推,走進了房內。
空無一人的冷清迎面撲來,她緊繃的情緒鬆懈下來,可孤寂的悵然,卻又隱隱折磨著她的心。
鬆開斗篷,虞蝶飛見到自己手臂上的青紫,那是那男人在自己身上留下的記號,她用力地擦拭,想拭去那污穢的印記,可紫紅未消,反而又加上了一絲一絲帶血的紅痕。
「杏兒!」虞蝶飛喊道。
正端茶往「美人居」的杏兒,聽見了主人激越的喊聲,腳步加快,小腳兒到最後幾乎是用跑的了。
「虞姑娘,杏兒來了。」杏兒急忙地推開門,站定身子仍喘息不止。
「端些熱水過來。」虞蝶飛背著杏兒道,她不想讓杏兒見著自己一身的狼狽。
「熱水?」杏兒放下茶水,不解地望著她的背影。
「別愣在那,快將熱水端來。」虞蝶飛惱怒地喊道,她不想將自身的苦悶發在任何人身上,可她再也無法忍受別的男人污濁的體味了。
「是,杏兒馬上準備。」未曾見過虞蝶飛發怒的杏兒,著實被她嚇了一跳。
杏兒退出了房,偌大的房裡只餘虞蝶飛一人,輕風挾著黃蟬花的香味流進沉默的早曦裡。
天,是藍的,風,是輕的,不同的是,她已成了殘花敗柳,相對於透澈的藍天、無邊的輕風,她的不潔,像是突兀的存在,污染了所有美好的一切。
溫柔的風撫不平她入骨的自鄙,明麗的美景反襯出她一身的醜陋,她以為自己夠勇敢去承受這一切,可是她錯了,她是個女人,她經歷的是女人最可怕的夢魘,是痛不欲生的身心俱創啊!
在虞蝶飛不作聲的沉思中,杏兒已默默地放好浴桶的熱水,她退到門邊,靜待指示。
「下去吧!」虞蝶飛回過神,拂袖要她離開。
「是。」杏兒擔憂地望了她一眼,本想開口問道,可一見到虞姑娘刻意張起的防備,只好福過身,闔上門退開。
虞蝶飛褪了衣,將身子浸在溫熱的浴桶內,她閉目,散發,舒緩地吁了口氣,將螓首微靠在木桶邊,進入淺淺的回憶中……
「美人居」內,纏綿過後,巽禎和虞蝶飛躺在錦床上,兩人黑髮相纏,氣息互換。
「蝶……」他低醇如酒的聲音輕輕喚著。
「為何你不叫我蝶飛?」偎在他懷裡的她,抬起頭,明眸嬌媚如水。
「蝶飛,蝶飛,好似有一天你真會飛出我的掌心,為了永遠困住你這只蝶,所以我自私地只願喚你蝶。」他緊緊摟住她,彷彿真怕她隨時飛走般。
她甜蜜的紅唇印上了他的,脈脈的微笑中含著幽深的愛意,如果她真是蝶,她寧願一輩子棲在他的掌中,永遠也不飛離……
浴桶內的熱水轉涼,沖淡了她最愛的回憶,虞蝶飛張開眼,看見水面下身子上那一處一處的紅痕時,雙手厭惡地擦著一身的青紅紫印。
她已經承受過了,為何還要留下這些傷人的記號來提醒她,為什麼!她已經丟不開昨夜的羞辱,為什麼連這些記號也擦不掉?
她不後悔,只是惱恨自己還放不開,難道名節真是女人難以抵抗的宿命,就像一層皮牢牢地附在每一個女人的身上,跟著這具軀體,直到腐壞為止。
巽禎那男人如果真愛你,就不會讓你來了……
為了他,而把自己變成一個妓女,值得嗎?
你愛的男人心中住著別的女人的身影,別再癡心妄想了……
祺王爺嘲弄的聲音不停地在她的耳旁奔竄,虞蝶飛摀住耳朵,卻擋不住他無所不在的冷笑。
「別再說了!」虞蝶飛怒叫出聲,她放開手,憤然地拍打著木桶內的水,水花四濺,她的心湖跟著更加紛亂不堪。
她不是妓女,她只是為了心愛的男人出賣自己的身體,巽禎是在乎她的,不會再有第二次的,他不會如此殘忍……
她拚命地說服自己,祺王爺之所以講這些話,無非是想得到她,她怎可被他所惑!虞蝶飛,有骨氣些,別讓短短的幾句話,影響了你!
定下心,虞蝶飛調適著自己的呼息,照著巽禎曾教過她的方法,慢慢的吞吐吸納,直到她恢復以往的平靜。
靜夜的星空下,虞蝶飛佇在窗邊,等著一個人。
桌上,是她特意吩咐下煮出的佳餚,道道都是巽禎最愛的口味,燭光下,溫潤的美酒也已斟上……
還有什麼是她遺漏的嗎?為何他還不回來?虞蝶飛抑鬱地望著窗外,是自己污穢的身子讓他不歸的嗎?還是他有了別的女子,困住了他的身?她想起了夢中那個面貌與她相同的女子──柳扶搖。
難道自己真只是個替身?巽禎望著她時,究竟是真正看著她,還是心想著別人?虞蝶飛擰握的拳繃得死緊,她無法接受他將她當成別人,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菜漸漸冷了,酒漸漸涼了,她踱回桌邊,端起酒杯,眼望著杯內的酒。酒,真能消愁嗎?她仰起螓首,一飲而盡。
酒喝了,為何她還是不能解愁?唇,捕捉不到美酒的甘香,只殘留數不清的苦味。
她懊悔嗎?不,虞蝶飛搖頭,她不後悔,為了他,獻出自己的身子,她是心甘情願的,無怨無悔不求回報的。
聲嘶力竭的自辯到最後卻力不從心地如同自喃,虞蝶飛恍惚地望著前方,連門開啟的聲音都沒聽見。
「怎麼了?」巽禎一推開門,看見的就是她發愣的模樣。
虞蝶飛回過神,眸子一見到她朝思暮想的人,倏地明亮得如同兩盞明亮的燭光。
「你回來了。」她像只彩蝶般地飛到他身旁,之前的迷思全被遺忘了。
「嗯。」巽禎的黑眼不著痕跡地審視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的情緒變化。
「我幫你更衣。」虞蝶飛一顆顆地解開他外袍的布扣,絕美的容顏上是心滿意足的笑靨。
巽禎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解著自己的外袍,第一次猜不著她的思緒,在沾上別的男人的氣息後,為何她還能如此鎮定,看不出任何的慌亂,他微慍,不喜歡自己竟看不清虞蝶飛的想法。
脫下他的長袍,虞蝶飛整齊地疊放在衣櫃內,她一直迴避著他研究的目光,她怕一見到那黑漾的澄澈,她會鄙夷自己的污濁。
「過來。」巽禎坐在床邊,低沉的嗓音一如往常。
虞蝶飛心頭顫了下,移著緩慢的腳步向前──
「啊──」她的身子一移近巽禎,伸展的長臂便迫不及待地攬過她,置於懷中。
無可避免的,他們終究是相覷了,兩雙同樣黑沈漂亮的眸子映照著彼此的身影。
他的眼,看見一個防備卻又脆弱的女人,不自然的笑容裡有著偽裝,巽禎忽地勾起嘴角,他懂了,懂她的自鄙,懂她的掩飾。
在虞蝶飛眼裡的巽禎笑了,低沉的笑聲抖動著週遭的空氣,長睫下的陰影覆住他幽深的眼瞳,讓她更看不清他的表情。那抹笑,她不懂,是笑諷,或是溫柔,她分辨不出。
兩人同時別開了眼,巽禎輕輕讓她的螓首靠在自己的肩上。
「唉,我欠你太多了。」巽禎歎了口氣,輕拍著虞蝶飛的後背。
他的手像千條柳枝輕拂過自己般,虞蝶飛忍不住閉上了眼,眷戀起他手上的輕柔。
「你沒欠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即便知道他是火,她這只蝶也會義無反顧地飛去。
「不,你的恩情,我這輩子……怕難以回報。」巽禎激動地攫住她的肩頭。
用你的愛來回報如何?話到嘴邊,卻猛然止住,她搖搖頭,她渴望他的愛,卻不是用這種方式,她要他真正的愛她,而不是為了報恩。
「搖頭是表示你不相信我嗎?」巽禎見她搖頭,布著誠意的臉龐好像受到嚴重的打擊般,瓦解崩落。
「我知道你一定是後悔了。」巽禎垂下眼,鬆開她的身子,走到了窗邊。
「都怪我,這一切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會放棄了女人最重要的名節,我是個沒用的男人!」巽禎一鼓作氣地吼完,一下下的重擊聲,宛如驚天的巨浪,震入她耳內。
「巽禎!」虞蝶飛撲向他的後背,纖細的手臂纏住他的手,不讓他傷害自己。
「你別這樣,我不後悔,我真的不後悔。」她的臉貼著他寬闊的背,低喃地細語,安撫著他和自己。
「你這麼好,我對不起你!」他痛不欲生的嘶啞聲飄入她的耳際,鑽進她的心底。
月光下,巽禎俊美的臉龐上有著炙熱的痛苦,可他的眼卻邪冷得比雪還凍人,還殘忍。
「你真不要求回報嗎?」
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虞蝶飛疏於防備,未曾聽出他話裡的探測之意。「我什麼都不想要,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可以了。」她一字一字小心翼翼地說。
一股異樣的情緒流入他的心,巽禎回過頭,定定地瞧著她,好似從未曾好好瞧過般,專注的視線讓虞蝶飛羞紅了臉。
她閉上眼,等待火熱眼眸後的唇齒相交──
可是拂上她唇瓣的是冰冷的風,不是他溫暖的唇,虞蝶飛緩緩地張開眼,看見的是他的別開頭去。
她微愕地望著他,難道他真嫌棄了自己,祺王爺的諷言真成了事實,被人沾染過後的身子,他是不想要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瞥見她的落寞,巽禎故意煩躁地擰起眉,一副掙扎萬分的模樣。
「是我胡思亂想嗎?」她突然有股大笑的衝動,笑他的掙扎,笑自己的傻氣。
巽禎將她臉上的淒迷盡收眼底,不忍的情緒繞過他的頸項,扼住他的呼吸。
他極力甩開不該有的猶豫,慣有的邪魅再次侵佔了他的眼,他走近她,摟住她的身子。「我嫉妒,一想起別的男人對你……我真的沒辦法……」
他嫉妒!虞蝶飛彷彿要化成只彩蝶飛上雲端般,她灰暗的容顏瞬間迸射出閃亮的光彩。
她怎能懷疑他?他的手臂是如此的溫柔,他的話是如此的真摯,她不應該冤枉他的。
「給我些時間好嗎?」巽禎低問道。
虞蝶飛輕輕地頷首,不顧理智的警告,她的心再次迷失了,迫不及待地飛入他編織的網中。
這一夜,巽禎始終未曾吻過虞蝶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