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進入城裡,整個洛陽城如同一座花城,街邊、店面、窗台都被擺上五顏六色盛開的花,其中尤以晚開的牡丹與早放的菊花最受人注目。
孩子心重的傅月靈趴在窗上,看得津津有味,當然也沒忘拉著未婚夫一起欣賞。
同車的傅風雅偎著軟墊,懶懶的翻著書,卻沒看入一個字,也沒有特別在想什麼,整個人就像一下子老了五十歲般,對任何事都沒興趣。
從主要道路轉入一條較安靜的街,街底掛著利園門匾的大宅院便是利府了。
傅家馬車一進入利府,利家二老便帶著家人熱烈迎接他們。
「外公、外婆,舅父、舅母!」
傅風雅喚過人後,便站在一旁沉默著,自己就是隨著利園到京城賀壽表演,才被宇紫天看中帶入宮,這是一切的起點,讓她心裡感觸良多。
「雅兒,怎麼還站在這裡,大家都進廳裡了。」尤麗娘笑著走到她身邊。
傅風雅回過神,忙隨著走向大廳。
「雅兒,你來了正好,舅母找了幾個伶俐的弟子在練習蓮花舞,你正好可以給她們評評分,看哪位適合接任蓮花仙子這一角。」
「惜惜呢?她的腳傷還沒好嗎?」
尤麗娘歎了口氣,「提到她,就叫我痛心,在離京回洛陽的路上,她終於向我坦承,是她對蓮花座動了手腳,蓮花座才會倒下的。」
傅風雅十分驚訝,「為什麼她要傷害自己?」
「雅兒,她想害的人是你,還記得那天她一直要你示範跳蓮花仙子嗎?她看你上了蓮花座沒事,以為自己的計謀沒成功,哪曉得她接下來上了蓮花座就出事了,讓她是又恨又後悔。」
「我和她無仇,她為何要這麼做?」
「因為惜惜偷看你跳舞,嫉妒你跳得比她好,又怕我會改變心意選你跳蓮花仙子而不是她,便心生歹念弄鬆了蓮花座上的鎖釘,但她沒想到你身懷武藝,能凌空而舞,結果害人不成反害己。後來她雖然腿傷痊癒,不過傷到了筋,無法再跳舞,前些日子由家人做主,嫁入城西的王家當侍妾。」
「她過得好嗎?」
「還不差吧,至少衣食無缺,不能強求了。」
怎想到後面還有這段曲折事,心高氣傲如苗惜惜都要屈身為妾,還落了個不能強求的批評,她更還能強求什麼?
既是注定的結局,她真的應該要忘記他了。
這天的晚膳,利府為款待貴客準備的特別豐盛,道道都是山珍海味。
「岳父、岳母,讓您們如此盛情招待,真不好意思。」傅冠亭直道謝。
「不用客氣,其實這晚宴除了為大家洗塵外,府裡也來了位貴客想和眾人見面,她也將和大家一起用膳。」利府大家長利坤宣佈。
「爹,是誰啊?」利雲不解的問道。
「這位貴客與雅兒很熟。」
傅風雅輕咦一聲,不解外公所指是誰。
這時兩名丫鬟扶著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婦人走出來,她一身富貴打扮,氣度雍容。
「太皇太后!」傅風雅倏然站起驚喊。
「太皇太后?!」傅家人訝然的也全跳起。
傅冠亭回過神,領著家人就要行大禮。
太皇太后忙阻止,「別跪了,這不是在宮裡,別將哀家給跪老了。」
傅風雅快步上前,「太皇太后,您怎麼出宮了?」
太皇太后卻垮下了臉,「丫頭,哀家才和你一小段時間不見,你就這麼見外了。」
「祖奶奶。」她連忙改口。
太皇太后這才開懷,被扶著在首座坐下,並示意眾人落坐,一一與傅家人打了招呼。
「哀家是離家出走。」
「離家出走?!」這話引起傅家人一陣驚呼。
「是啊,自從丫頭離宮後,哀家那個皇孫兒就像吃了火藥般,脾氣大得嚇人,天天都有宮女被他嚇昏,大家是逃的逃、跑的咆,都不敢靠近他,以免被炸得粉身碎骨,文武百官有事上奏一定要拉個伴相陪,不敢單獨面對他,現在宮裡的生活簡直可用水深火熱來形容,哀家受不了,只好離家出走了。」
這段唱作俱佳的生動說法,再次讓大家睜大了眼。
「祖奶奶,您說得太誇張了。」傅風雅苦笑。
「哀家說的可是實話,總之現在皇宮裡氣氛低沉,哀家不出來透透氣會悶壞的。」
「祖奶奶,您這樣出走,皇上會很擔心的。」尤其他與祖奶奶的感情又特別好。
「他都讓哀家的孫媳婦跑掉了,哀家怎還怕他擔心。」
一絲傷痛從傅風雅水眸裡閃過,「祖奶奶,這是我的錯,和皇上無關,您別怪他了。」
「反正哀家也對他失望,不想理他,比起來,丫頭你重感情,能為家人付出一切,哀家很欣賞,世上除了那小子外還有許多好對象,所以哀家決定要幫你找到好歸宿。」太皇太后笑著宣佈道。
傅風雅急忙拒絕,「不用了,祖奶奶,我還不想嫁人。」
「丫頭,你不會還想著皇上吧?」
如此直接的問法,令她愣了愣,直覺便搖頭,「呃……當、當然沒有了,我不會再奢想。」
「沒有就好。丫頭,你漂亮能幹,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如意郎君嗎?哀家是真心喜歡你,因此才想為你做媒,至於人選,哀家也有著落了。」
「哇,這麼有效率,太皇太后選了哪家公子要配給姊姊啊?」傅月靈很好奇。
「以丫頭的人品,自是不能只有一個候選對象,哀家要辦個『以舞招親』大會。」她的話再次震驚四座。
「以武?太皇太后指的是比武招親嗎?」利雲忙問。
「不,是舞蹈的舞,洛陽花會是天下盛事,能吸引各地遊客來此共襄盛舉,其中也包括不少名門公子、富室少爺,花會活動的高潮便是利園的舞蹈表演,哀家打算讓丫頭上台跳舞,讓那些公子、少爺見識到丫頭的好,然後哀家再上台招親,一一審核求親者,挑出最適合丫頭的人選。」太皇太后已訂好了詳細的計劃。
「這樣好嗎?花會雖然盛大,畢竟參與者有限,未必真能為雅兒找到合適的夫婿。」傅冠亭大膽出聲。
「這點哀家也想過,因此哀家會對天下人宣佈,丫頭為哀家的義孫女,哀家將出黃金千兩、良田千畝當嫁妝,求得乘龍孫婿,這樣一來,肯定能讓天下菁英齊聚洛陽,就不用擔心找不到人中之龍來匹配丫頭了。」
大家都震愕於太皇太后的大手筆。
傅風雅卻是嚴聲拒絕,「祖奶奶,我不想將自己的婚事鬧得如此喧嚷,我不接受。」
「丫頭,哀家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幸福,難道你不願意為哀家達成嗎?」
「祖奶奶,很謝謝您的厚愛,但我現在真的無心談論婚事,而且您也該盡快回宮,別讓太后、皇上為您擔心。」
「丫頭,除非你答應招親,否則哀家不回皇宮。」
「祖奶奶,您這不是在為難我嗎?」
「你不肯才是為難哀家呢。」
「為什麼?」
太皇太后端起婢女送上的茶喝了口,慢條斯理的回答,「因為哀家已經把招親的消息給傳出去了。」
「什麼?!」
一切就此拍板定案。
練舞室裡,就見一個窈窕人影在光滑的地板上盤旋飛舞,舞姿輕巧靈動。
只是她已經跳了一個時辰,仍未見休息,似是要將全身力氣都給用盡般。
她這豁命似的跳法,讓在門口觀看的太皇太后是心驚膽戰,忍不住進門來阻止。
「別跳了,丫頭,別跳了。」
「祖奶奶。」傅風雅停下動作,氣喘吁吁。
太皇太后拉她到一旁坐下,拿起手帕為她拭汗,「只是練舞嘛,你怎跳得像打仗般不要命似的,你該不會氣哀家擅自作主,就虐待自己來發洩吧?」
傅風雅被逗笑了,「祖奶奶說笑了。」
「不是就好,哀家可不准你這麼做,你要為哀家好好保重身子,哀家命人燉了些補品,但不曉得你適合吃哪樣,就請大夫來為你看看。林大夫。」
一名中年大夫忙走上前,「請小姐伸出手。」
祖奶奶做事一向不讓人有置喙的餘地,傅風雅也不爭辯,乖乖的伸出手。
大夫認真的把脈、觀氣色。
太皇太后一個手勢,兩個丫鬟端著兩盅補品進入。
有了結論,大夫指了一盅白瓷繪藍花的補品,「啟稟太皇太后,小姐適合喝這一盅。」
「你診清楚了?」
「絕對無誤。」
太皇太后臉上閃過失望,「可惜。」她還抱不到曾孫。
「祖奶奶,可惜什麼?」
「呃……沒什麼,哀家是覺得另一盅的補品較滋補,可惜不適合。」
「那就給適合的人喝吧。」傅風雅接過丫鬟送上的補品,緩緩的喝下,直到見底了才將瓷盅放回托盤上。
太皇太后屏退了左右,拉著她的手。
「丫頭,哀家知道你心裡還想著皇上,只是天下最薄倖的就是王侯公子了,要什麼女人沒有,很快的新鮮感便會讓他忘了舊人,這樣的男子不值得留戀的。」
傅風雅微低下頭不語。
「要忘掉過去,最好的便是打開心門接受新的人,因此哀家才會積極地為你找夫婿,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若相信哀家就好好練舞,在招親那天表現出自己最美的一面。」
她點點頭,「我相信祖奶奶。」
「乖。」太皇太后寵溺地揉揉她的頭,心裡卻有另一番打算。
她都親自出馬了,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事情有個圓滿的結果。
有個目標努力總是好事,讓生活多了重心,也使傅風雅沒時間胡思亂想。
她將時間都花在練舞和指導利園子弟跳舞上,非常的忙碌。
太皇太后天天讓人為她燉補品,她也沒有辜負好意,總是將補品喝得涓滴不剩。
只是一向健康的她這兩天總感到氣空力虛,不太舒服,不過明天就是表演日期,她也沒空休息,只好強忍著。
長廊上,傅月靈有些氣急敗壞的快步走著,後頭跟著形影不離的易子差。
「我要去問太皇太后。」
「有什麼好問的,太皇太后不會害風雅的,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姊姊氣色越來越不好,昨兒個練舞時還踉蹌了下差點跌倒,我不放心,我要弄清楚。」
上前一大步,易子差抱住未婚妻。
「那你也別走得這麼急,慢慢來,小心跌倒。」
傅月靈氣怒,「和姊姊有關就不能慢慢來,我一定要找太皇太后問個清楚。」
「找哀家要問清什麼事?」太皇太后笑著從長廊那頭走來。
傅月靈推開未婚夫,奔到太皇太后面前直言便問:「太皇太后,你燉了什麼補品給姊姊喝,怎麼姊姊越喝身體越不好?你對姊姊到底是何居心?」
「靈兒,不可無禮。」易子差伸手抓回未婚妻,再向太皇太后道歉,「很抱歉,靈兒為姊姊的事心急,說話若有不得體的地方,還請太皇太后海涵。」
太皇太后不在意地笑著,「呵呵,兩姊妹都可以為對方而不顧一切,這種感情真叫人欣羨。靈丫頭,你希望你姊姊得到幸福嗎?」
「當然了,看著姊姊強顏歡笑的樣子,我也很難過。」
「那你就應該幫哀家了。」
咦?
太皇太后拉近兩人,嘀嘀咕咕的咬耳朵。
「原來如此。」傅月靈神情一變,成了笑容可掬。
「你們幫不幫哀家呢?」
「幫,我們絕對幫到底。」未婚夫妻異口同聲的答應。
淨身後,傅風雅神情疲憊的想上床休息,門扉卻被人輕叩著。
「姊,你睡了嗎?」
「還沒,進來吧。」
傅月靈推門進入,手上端了盅補湯。
「姊,你明天要表演,需要有好精神,這盅補湯喝了再睡。」
「怎麼又是補湯?」她近來天天進補,喝得她有些怕了。
「大家的一番好意嘛,姊,你就喝完它,反正也是最後一盅了。」
「什麼最後一盅?」她疑問的看著妹妹。
「呃……啊,我是指表演完後就不用再喝補湯了。」傅月靈眸光微閃,笑著解釋。
「我以後都不想再喝了。」傅風雅皺眉將補湯喝完。
「姊,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你要好好休息,一定要艷驚全場,讓所有人都為你著迷哦。」傅月靈扶著姊姊在床上躺下,細心為她蓋上被子。
「竟然輪到你來照顧我了。」傅風雅覺得好笑。
「姊,別說話,快睡吧。」
一陣暈眩襲上,傅風雅揉揉額角,閉上眼,「你也去休息吧。」
「姊,晚安。」傅月靈端著瓷盅走出房間。
易子差站在房外,伸手接過她手上的瓷盅。
「喝完了?」
「當然。」
「那我們也早點回房,養好體力看明天的好戲。」
兩人噙著神秘笑容,手牽著手離開。
洛陽城的城中央廣場上,搭起了座華麗舞台,台上舞者正賣力表演,台下人潮洶湧、萬頭鑽動,他們全都是為了蓮花仙子而來。
一張公告轟動了天下,不管是為了千萬的嫁妝,也是為了太皇太后義孫女的頭銜,蓮花仙子如今是最炙手可熱的人選,她代表的就是榮華富貴、前程無量,誰能不心動。
有錢有勢的公子爺盛裝打扮,希望能給蓮花仙子一個好印象,就算是一般的平民百姓也是懷抱著希望,說不定蓮花仙子不是嫌貧愛富的人,機會是大家均等。
傅月靈雀躍的來到後台大聲宣佈,「姊,好消息,台下來了好多人,除了不少衣冠楚楚、器宇軒昂的少爺、公子外,聽說連京城裡的幾位王爺、將軍都來了,真是盛況空前。」
傅風雅頭疼,全身發熱,四肢無力,難過得無法提出任何評論。
「哀家就說了,一定會招集天下菁英,為丫頭辦場轟轟烈烈的招親大會。」太皇太后志得意滿,看著化妝後粉雕玉琢般的俏佳人,更是欣然。「丫頭,看你這模樣,再搭配著蓮花仙子的舞衣,絕對足以顛倒眾生了。」
兩個丫鬟小心的拿了套粉色舞衣來到傅風雅面前。
原是沒什麼朝氣的她,在見了舞衣後,急忙跳起身,驚愕道:「祖奶奶,您、您要我穿這衣服?」
舞衣是用最好的天蠶絲做成的,薄如蟬翼,領口、腰際和袖子再繞以薄紗、綵帶的裝飾,靈巧出塵,猶如霓裳天衣,只是它單薄得也讓舞者玲瓏曲線毫無遮掩,可以說是極為暴露。
「是啊,這衣服很漂亮,正適合丫頭你呢。」
「祖奶奶,穿這等於沒穿衣服,我……我、我怎麼敢穿、穿出去……」傅風雅驚嚇得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不會啊,還有這些紗帶遮掩著,只會引人遐思,其實看不到不該看的地方啦。」太皇太后語態輕鬆。
傅風雅搖頭再搖頭,「不、不……我不穿,我不敢穿。」
「丫頭,都要上台了,你可別在這時候鬧脾氣哦,靈丫頭,帶你姊姊去換衣裳。」
「好的,祖奶奶。」
傅月靈與丫鬟們強將傅風雅給拉入內室換裝。
台前一個舞劇接著一個的演出,馬上就要輪到壓軸的蓮花舞了。
不久,傅風雅萬般不願意的被推了出來,舞衣貼合的穿在她身上,高雅氣質配著冶艷衣衫,將天真無邪與姿姿媚媚融合得恰如其分。
「美!太美了,若哀家是男人,也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太皇太后滿眼的驚歎。
傅風雅才想開口,尤麗娘便進來,「蓮花舞即將開始了,雅兒,準備上台。」
所以她還來不及抗議,就被推上台。
太皇太后等人也來到台上兩側的貴賓席坐定。
最重要的一刻終於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