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個的天氣比前些日好上許多,君不二可以不用再耙雪了,但是不用耙雪,不代表他就沒事可做,而且實際上這幾日,他天天都跟著畢招金到外頭收帳,可以算是保鏢兼奴才,一路上勞心勞命地伺候著。
現下他可以拄著掃帚站在庭子裡發呆,是因為他主子到其他千金的院落去了,而被規定不得踏出碧虛樓一步的他,就只好這般無聊地柞著了。
他還以為她想要留下他,是因為想要嫁給他哩!
要不然莫名其妙問他想不想留在畢府裡做什麼?倘若她真是願意嫁給他,他倒還可以勉為其難地答應,屆時就可以同師父交差,又可以得到畢府龐大的產業,孰知她只是問他有沒有興趣當她的管事罷了。
唉!他這般勞心勞命地幹活兒,一連數天下來,她還是一見著他便問他決定了沒有。難道她不覺得他當夫君會比當管事還來得稱職嗎?
難道他注定是奴才命?
他又不是自願當奴才,是師父逼他的,要不然他哪裡肯到這兒來吃苦?
幸好她現下比較不會陰晴不定得讓他摸不著頭緒,也不會一下子「打雷」、一下子「飄雪」地折騰他,這也算是漸入佳境了。
但是他到底要怎麼做,才拐得到她呀?
他先前一直沒去思考這問題,老是以為這是一樁容易的差事,然而他現下不想逃避了,真正想要擄個千金當拙荊時,又發覺困難重重。
要不乾脆捨棄堂主之名,在這兒當個管事算了?
不成!他怎麼可以有這般窩囊的想法?他好歹也當了好幾年的堂主,而且他也是師父一手提攜的,怎能在此時棄師父於不顧?
儘管師父是有點沒人性,老是喜歡強人所難,又常以整他們這幫弟子為樂,甚至還為了他的私事幾乎要敗光了整個軒轅門的產業,但他終究是他的師父,總不能眼見師父有難,他置之不理吧?
咬著牙,再不願意他也不能逃,總不能讓人說他忘思負義!
可是這畢府大千金的脾性他尚未摸透,想要讓她動心,還真是需要一點法子,可到底要用什麼法子呢?
老天啊,給他一點建議吧。
君不二無奈地抬眼瞅著灰濛濛的天際,突見白細的雪花再落下,不由得對著天咆哮道:「還下!我前天好不容易才耙於淨的,怎麼今兒個又下雪了?方才不是還有陽光的嗎?」
這陰晴不定的天候,就同畢府大千金的脾氣一樣莫名其妙。
「君不二,你在那邊鬼吼什麼?不用於活了嗎?」
清冷的嗓音傳來,君不二仰高的俊臉不由得擰成一團,然而看見向他走來的畢招金時,立刻露出了討好的笑.臉,前後變化不過在眨眼間。
「小的正在想到底是要先掃落葉,還是要先耙雪。」他堆著一臉笑,心情卻是沉重的。
他快要被這些永遠都做不完的差事給逼死了,沒事建這麼大的院落幹啥?
「還是先歇會兒吧!我要千福泡了一壺上等茶,那泉水可是特地教人自江南帶來的,你進來喝看看。」畢招金示意他隨她和千福一同進偏廳去。
君不二詫異的看了看她,隨即跟著她往小徑走去。
她最近待他真的是挺不錯的,有好吃好喝不會忘了幫他留一份,那感覺……好似是對他卸了心防。
如此一來,當然他待她也會好一些,只是總覺得有那麼一點點的不對勁。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呢?該不會是他當奴才當上興趣了,所以她待他太好,反倒是讓他心覺有異?
他不會是這樣的人吧?
畢招金好整以暇地睞著他,看他搖頭晃腦地從她身旁走過去,明明她已經停步站到一旁等他,而他卻渾然未覺。
他又是哪根筋不對了?
她微蹙起柳眉,見他真的無視她的存在緩緩地往前走了一大段距離之後,才發現她不見了,左探右尋之下突地發現她在身後,便又摸摸頭走過來。
「大小姐?」哎呀!她該不是真有武功底子吧?要不然怎麼會一眨眼便離他這麼遠。
「你有心事?」她問道。
倘若她沒記錯,他這魂不守舍的模樣,是從好幾天前她同他提起要他當管事一事開始的;要他當管事就令他
這般震嗎?他人府為奴,為的不就是生活?倘若當上了管事,自然是比當一般的下人好,那他在猶豫什麼?
或者他這古怪的反應,並不是因為這件事引起的?
那又是為了哪樁?
「我?」他扯出一抹笑容,心裡想著該要怎麼搪塞,卻見滿天飛雪飄上了她的髮際,甚至落在她的肩上,以致她的身上有些懦濕了,他忙不迭的脫下自個兒的袍子蓋上她。
「大小姐,咱們先進去再說吧!這雪似乎愈下愈大了。」
畢招金不發一語地看著他的舉動,而那袍子的熱度彷彿化成了一道暖流,緩緩地漫進她的心坎裡,教她有些不知所措。
「大小姐?」他不解地看向她。
這麼奇怪的眼神……進畢府的這些日子以來,他瞧過挺多遍的,而且通常都是在她快要……
「放肆,你這個大膽狗奴才,是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如他所料,她果然是發火了。唉!他不過是好心,瞧這雪似乎要打濕她的衣裳了,才好意脫下施子替她蓋上,這樣她也要發火,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還糟蹋他的美意。
『你給本小姐滾遠一點!」畢招金怒吼一聲,扯下蓋在身上的袍子丟到一旁,拉著裙擺,小碎步地跑進偏廳去。
「你慘了啦!」千福經過他的身旁時,不忘對他擠眉弄眼一番。
「我慘了?」他哺哺自語著。
他現下到底又做了什麼事了?他不過是憐惜她一個女孩子家受不住酷寒的雪,好心地想要替她擋雪罷了,她犯得著生這麼大的氣嗎?
疲憊地歎一口氣,他又抬眼瞪著灰白的天際,想要大罵個兩句,又怕惹她不快,於是只好無奈地搖搖頭,撿起自個兒被雪水泥濘弄髒的衣袍套上,百般不願地站在偏廳外的穿廊底下候著。
他是挺想要離開的,畢竟他也有一肚子的怒火無處發洩,然此時此刻,他卻是抽不開身。
總有一天,他一定會被師父給害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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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福關上了偏廳的門,方要踏出穿廊,卻見君不二已窩在穿廊一隅打起盹來了。
「君大哥,你真是的,讓大小姐發了那麼大的脾氣,害得我也受池之殃。你倒好,在這兒睡起來了。」
君不二幽幽地睜開了眼,「現在什麼時候了?」
他哪有睡著?不過是閉目養神想些計策罷了;再說,這地方凍得很,他可沒勇氣在這裡睡著。
「快要晌午了,你不餓嗎?」
「餓又能怎麼著?」她今兒個又沒來喚他,他哪裡敢踏出碧虛樓找吃的?
「小姐差我去準備吃的,好似要同君大哥共膳哩!千福笑得有些暖昧,水靈靈的大眼直盯著他瞧。
倘若他看不出她是在暗示什麼的話,他可真是白活了。
「那還不快去?」小丫頭一個,人小鬼大的,他懶得理會她。
千福自討沒趣地站起身,臨走前不忘又多說了一點:「君大哥,讓小妹勸你一句,倘若你真要待大小姐好的話,你就不該在人前對大小姐有不規矩的舉動,私底下關上房門,誰又知道你們在裡頭做什麼?再甜蜜、再思愛,總得等關上了房門再說吧?二小姐同她的面首都不敢這般放肆,你卻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對大小姐動手動腳,也莫怪大小姐會發火,甚至把火都燒到我身上,燙了我一身哩!」
君不二聞言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她這黃毛丫頭說起男女情愛一點都不害臊,真是令人訝異!
他還未出言制止她,便聽見後頭傳來畢招金淡然不帶情感的聲音——
「你給本小姐滾出畢府去,再讓我瞧見你!」
君不二這一次把眼睛瞪得老大,彷彿要把眼珠子都擠出眼眶一般;他沒做什麼事讓她想趕他走吧?他已經很久沒聽見她這麼不留情面的語調了。
不對!她之前還問他要不要留下來當管事,怎麼這當頭又要他滾?
還沒搞清楚狀況,身旁咚的一聲,千福小小的身子幾乎是趴在地上用流滿面地求饒著:「小姐,千福再也不敢了,求小姐千萬別趕千福走,倘若小姐要干福走,就等於是要千福去死了。求小姐大發慈悲,千福保證下次再也不敢嚼舌根了。」
唉呀,原來是在趕她!不過,千福到底是做了什麼事了,要她發這麼大的火?難不成真如千福所說的,他惹她發火,於是她便把氣都出在她身上了?
「滾!」畢招金無視千福的苦苦哀求,毫不留情的再下了一次命令。
敢在她面前如此明目張膽地說三道四,倘若她不好生管教她,往後豈不是讓她給爬到頭頂上了?
「小姐……」千福聽她這麼說,淚水掉得更凶了。
君不二見狀,搔了搔頭,動了動發麻的雙腿站起身,輕咬了兩聲道:「呃,我說啊……大小姐,千福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事,非得要大小姐下令趕她走不可?」說真的,他不想管這麻煩事,可是感覺上好似他也要負上一半的責任,所以再不願意,他還是得要開口。
「本小姐要趕誰走,誰就得走!」畢招金怒然轉過身去,壓根兒不管千福依舊趴在穿廊的地板上不敢起來。
「可話不是這麼說的,人家說有功自有賞、有錯必有罰,既然大小姐要罰她、要趕她,至少也要先讓她知道她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吧?」見她往偏廳裡走,他也加快腳步跟著走進去。「大小姐,千福到底做了什麼,能否讓小的知道,讓小的說句公道話?」
哎呀!雖說千福這丫頭說起話來是沒分寸了些,可念在她年紀尚小,就原諒她這麼一次,嚇嚇她就夠了吧?
「難道你方才沒聽見她在那邊說什麼鬼話來著?」她的怒眸依舊是瞻視著趴在外頭地上的千福,「她說那鬼話能聽嗎?活似我同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說得那般暖昧不明,存心拿主子的事嚼舌根還不忘造謠生事。倘若她眼中還有我這主子的話。她豈敢如此放肆?」
「可她年紀尚小,根本就不懂得話中的意思,不過是拿些玩笑話說嘴罷了,大小姐又何必同她一般計較?」人家不過是說說罷了,犯得著這般生氣嗎?她自個兒不也說過,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待她的嗎?既是如此,就別計較了。
「本小姐可不管她年紀小不小,在她兩年前剛進畢府時,我便把府裡的規矩都說得一清二楚了,她現下便是犯了規,我要是不處置她,他日我要怎麼管理其他的下人?倘若她聯合起其他人來反叛本小姐的話,那本小姐這主子的位置是不是就要讓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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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過,她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個兒再犯下同樣的錯誤,況早一旦姑息養奸,他日要受罪的人可就是她了。
「她在大小姐身邊那麼久,大小姐也多少知曉她的性子吧?」夠了!不管她到底要不要原諒千福,他都不再多話了。
她的臉色又有些微溫。倘若他再說下去的話,就如她所言,他是準備要惹禍上身了。
「我不愛聽他人的建言,尤其是奴才們的……」畢招金彷彿是說給自個兒聽似的,然而又瞬即抬眼對上他。「要我不趕她出府也可,但是罰錢一定是要的,我得罰她十兩銀子,看她往後那一張嘴敢不敢再胡亂造謠!」
「哇,十兩?」那不是要做一輩子的下人了嗎?「倒不如我替她還算了。」
但是想想,他一天的工資才十文錢,倘若一年做下來,再扣掉一些有的、沒的,算算大概也只剩一兩,倘若要還清十兩,那……這……
「你要替她還?」畢招金驚詫不已地看著他。
「是啊!千福家有老小,倘若沒拿一年的餉銀回去,她一家子豈不是要挨餓受凍?我可不同了。我只有一個人。」他說得有點無奈。
算了,橫豎他是來提親的,倘若到時侯他真是娶到她的話,那不就一筆勾銷了?只是看這憎況,想要感化她,只怕是行不通。
「你同她到底是什麼交情?」她突問。
「嘎?不就是……朋友嗎?」問這幹啥?
「朋友?倘若不過是一般的點頭之交,你需要為她說這麼多話?該不會是你同她之間……」他和千福?難道他背著自己和千福胡亂瞎搞?他怎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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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他要做什麼又與她何干?畢竟他是奴才,她是主子啊!
對了,她不過是想要維護府裡的規矩罷了,他兩人真有不守和教之舉,她也只好要他們滾出去。
只是如此嗎?可是她的心為何會恁地不舒坦?這滋味酸楚難過得很……
「沒的事,我不過是把她當妹子看待,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大小姐別瞎猜了。」真是天大的冤枉啊!千福不過是個黃毛丫頭,他怎麼可能動心?他要挑,也是挑她,怎麼可能會是挑千福?
啥?他方才在想什麼?怎麼會拿她跟千福比?
老實說啦!就算是只挑皮相,他也是會選她,但是她那古怪的性子倒底能不能改啊?
「倘若只是當妹子看待,你又何須處處為她說話?」她不信。
天底下會有這種男人嗎?況且男人哪個不風流?就如同她爹?妻妾是一個個娶進門,不就是個新鮮?
「話不是這麼說,我只是想到以往大小姐也曾經數度要趕我出府,但因為我運氣較好,最終仍舊是留了下來,而且還蒙大小姐賞賜,願意提拔我當管事;倘若千福今天托大小姐的福能留下來,她的命運是不是就會不同了?至少她一家老小就不怕挨餓受凍了。大小姐是不是可以將心比心地去體會這些窮苦人家的想法?大夥兒爭的不過是一口飯罷了,倘若大小姐願意待咱們好,咱們也沒道理欺凌自個兒的主子,是不是?」君不二頓了頓,見她默不作聲,於是放緩了語調,輕聲地道:「倘若大小姐都可以破例收留我,又為什麼不能收留千福呢?畢竟她的錯不是大鍺,今耳個主子留下她,相信她會感激在心,不會恩將仇報的。」
聽他的吧!他已經說得口乾舌燥了,求她別再多疑豬了。
怎麼會有她這麼不可愛的女人?簡直是集所有不討人喜歡的特徵在一身了嘛!要他怎麼疼惜她?他們搞不好要共處一輩子的耶……不對,他現下連改變她都做不到,更逞論共處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