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悶悶地玩著克萊門特纏在她肩頭的金色長髮,很想把他叫醒,對他說其實她失憶是騙他的,想看看他的反應,可是她又沒那個膽。
心情亂糟糟的,她翻了個身,胳膊撐起下巴,瞅著他,真不知他為什麼可以睡得這麼香?她頑皮地拿他的發稍輕搔他的鼻子……瞧他似乎有點動靜,她趕緊躺下裝睡。
「別裝了。」克萊門特微睜開眼,瞧她雙眼閉得死緊,淘氣的模樣令他不禁想笑。
「早安啊!」麗兒嘻笑著。
克萊門特將她扯進懷抱,問她:「為什麼整晚不睡?」
「你怎麼知道?」不是睡得不省人事嗎?麗兒好驚訝啊!
「你翻來覆去的,我怎會不知道?」他笑著,嗅著她的髮香。
「噢!我大概是生肖屬『魚』。」受不了惱人的「煎熬」!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一定是換床的關係。」克萊門特善意地解讀她的心思,心血來潮地問她:
「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床?」
「要柔軟、有彈性的,最好大一點,才夠我翻來覆去……你問這做什麼?」
克萊門特笑而不答,輕吻她的髮鬢。他想,只要捷瑞一把事辦好,就是向她求婚的時機,到時勢必要「安床」,他可是半個中國人,老媽媽那一套禮俗,他多少知道。
「我們回去吧,待會兒還得參加艾蓮娜的婚禮。」克萊門特拉著她起身。
麗兒無精打彩的伸了個懶腰:心悶地問:「我可以不去嗎?」
「想睡了?」克萊門特爓起椅背的上衣穿上,走向她,看她精神不濟的模樣憐愛地說:「那我先送你回去,再去觀禮。」
「嗯。」麗兒點頭。
一大清早的小徑,仍相當寧靜,朝陽違灑在椰林間,散步在其間十分浪漫。麗兒挽著克萊門特,悠閒地漫步回大屋,有他在身邊伴著,她感到恬適且幸福,心底異常滿足。
昔日熱愛瘋狂飆車,泡在pub鬼混,不懂規劃生活的她,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真的一點也不懷念過去轟轟烈烈的日子,很想試著去當個安分的「居家女人」,但也許這才是個瘋狂的念頭吧!
「冷嗎?」克萊門特問身畔的小情人。
「還好。」麗兒聳聳肩,而他竟敞開寬大的西裝外套,將嬌小的她裹在身側,走向路的盡頭。
麗兒默默地感受這份無微不至的呵護之情,深深地眷戀著他,他帶給她這份幸福感,雖然看似平凡卻是那麼吸引著她。而他對她愈好,她愈感到心虛,心愈慌……
回到大屋,克萊門特先將麗兒送回房裡。
「乖乖地睡,等我回來,一起午餐。」
「是,大人。」麗兒俏皮地說。
道別後,她一進房就撲到床上,身心都好累,睡神似乎在向她招手了,她的眼皮就要合上……
驀地,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從床上彈了起來。她得去幫黑澤月傳信給艾力克了,克萊門特不在,現在正是時機啊!
她答應人家,一定要辦到才成!她趕緊下床,摸索掛在床頭的牛仔褲口袋,取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離開房間,朝走道另一端的「豪門禁地」走去。
大屋裡靜悄悄的,右廂這端顯得陰沉沉的,這是她住進這幢大別墅以來,頭一次越界。
而令她愕然的是,即使立在門邊她也嗅得到一股可怕的「臭男人」味!裡頭的人像是好幾年沒洗澡似的,她不禁摀住口鼻,
她曾看過克萊門特從門檻下拿鑰匙開門,但她可不敢輕率地去開這道門,萬一那個「狼嚎男」忽然衝出來咬她,那不就完了?!
她思索著該怎麼送信,發現門板上方有一個小缺口,走近一瞧,是個活動匣門,這個設計一定是為了方便看見門內的狀況吧!
以她的高度可能還得墊個板凳才可以看得到裡面,但她可不想看,搞不好看了會作惡夢,她只要能投信進去就成了。
她把信鋪平,故意先敲門,好讓裡頭的人知道外頭的動靜,再踮高足尖,從那個匣門的狹縫裡投信進去。
耶!成功了。
麗兒喜出望外,但另一個憂慮卻隨後而來——
發瘋的人看不看得懂信呢?若是這艾力克瘋到連字都看不僅,那她可不就做白工了?而要是克萊門特來巡房時把信拾去了,那就慘了,都怪她事先沒有思慮清楚。
麗兒煩躁地在門外來回踱步,突然活動匣門砰地一開!
「啊!」她嚇得連連後退,撞到護欄上。
「你是誰?怎麼會有這封信?」
麗兒驚愕地瞪大雙眼,望著緊緊繃在匣門上那張未進化的山頂洞人像!他像是恨不得從那個窄小的匣門衝出來似的,一雙黑沉沉的眼珠子更像要爆出來似的瞪著她,而她驚覺,這問話的語調不像瘋子,而是十分正常且犀利的。
麗兒穩住情緒,很想確定他究竟是真瘋還是裝瘋。「我……我是來這裡借住的,昨天在側門遇到一個叫黑澤月的女子,她要我把信交給你……你是艾力克沒錯吧?」
「我當然是,你說的是真的?你遇見了黑澤月?」
他看似十分激動,麗兒知道自己得十分小心地回應他,最好別去刺激他,人被關那麼久不瘋也瘋了。「那當然是真的,你看得懂字呵!那一定可以認出是不是她的『真跡』,不就知道我有沒有胡說了。」
艾力克那雙暴凸的眼忽然變得黯淡且悲傷,情緒轉變之快,令麗兒怔愕。
「開門讓我出去。」他悲淒地說。
「啥?這……」這就不是她的管轄範圍了,她是答應送信,也想弄明白克萊門特是為了什麼理由囚禁他,但她可沒說要放走他哩!
「求求你……拜託你……」他近似嗚咽的請求,忽然他消失了,像是「滑落」到門板下,隨即傳來啜泣聲。
麗兒曾遙遠地聽過他可怖又可憐的哭聲,就近的聽,她都禁不住鼻酸想跟著掉淚!
「我是知道鑰匙放在哪裡,但你情緒這麼不穩定,看來應該接受治療,不該出去『趴趴走』。」麗兒心軟地說。
「我要跟黑澤月一起走,不會妨礙了大哥,請你相信。」艾力克那張嚇人的臉又突然出現,一副極力保證,極力想維持「正常」的模樣。
「你妨礙了你大哥?」麗兒完全聽不明白,卻看得出來,他想取得她的信任。
「黑澤月淪為風塵女郎全是為了她父親……而她父親和大哥有過節!」
乍聽之下這個故事精彩可期,麗兒很好奇。「可以說來聽聽嗎?」可是萬一他說的是瘋言瘋語,那她不就被「裝哮維」了?
「你聽我說……我和黑澤月在日本相識,那時她已是個阻街女郎,但我們相戀,我不在意她的身份執意娶她;但大哥查了她的身家後極力反對,甚至控制我的行動,阻斷了我和她往來……」他說著情緒又激動了。
麗兒判斷他的說詞和黑澤月是吻合的,她真懷疑他其實根本沒有發瘋。「克萊門特為什麼要反對?」
「黑澤月為何淪為阻街女郎,全是因為她父親黑澤熊。黑澤熊是大哥在日本設立投資顧問公司的總經理,他卻掏空公司資產,還做假帳來瞞騙大哥:事情爆發後,害得所有旗下公司的股價一度暴跌到谷底,後來大哥做了危機應變,股價也回穩,黑澤熊榔鐺入獄……那就是大哥斷絕我和黑澤月往來的原因,大哥懷疑她意圖不軌,但她分明不是,她是個好女孩……而我們相識時,她根本不知道我大哥是克萊門特。」
「那也莫怪你大哥了,誰要她老爹那麼做?」換作是她,也會阻止吧!麗兒想。
「可是那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她是個好女孩,我們共同擁有過許多甜蜜時光……」他說。
麗兒瞅著他眼中那抹光華,心底很同情他,但她真的很想弄懂一件事。「他們都說你瘋了,你自己覺得呢?」
「我裝瘋,以為大哥會把我送到療養院,那樣我就可以逃到日本,帶著黑澤月私奔,沒想到他竟把我關在房裡,與外界隔絕了。」艾力克十分苦惱。
麗兒聽了也覺得不忍,但她不能因為同情他,而把他放走,因為她實在弄不懂他的精神狀態。
「這樣吧,你寫封信,我替你傳信給黑澤月,她今天傍晚還會在外頭等我的回音。
「我沒有紙筆,這房裡除了床,什麼都沒有。」他說。
麗兒立刻心生警覺,他都能把椅子弄斷,而把克萊門特剌傷,筆那麼尖銳的物品在裡頭,那真不知要發生什麼事了……想了想,她忽然有個不錯的點子!
「你等等!」麗兒很快地回到自己房裡,從小包包裡拿出數位相機,試試有沒有壞,沒想到竟還能用。「還挺耐摔的。」她很開心地說,趕緊再到艾力克門前,看見他仍把臉「塞」在匣門上等她。
麗兒拿相機對著他說:「你快把想說的都說了吧,她可以從這裡看見你的形貌,也可以聽見你說話呢!」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東西?」艾力克不解地問。
「這是數位相機啊,你被關幾年了?連這個都不知道呵!」麗兒笑說。
「我忘了自己究竟在這裡多久了,感覺有八百年了吧!」艾力克很無奈。
「那簡直可以媲美西遊記裡的孫悟空了。」麗兒愛莫能助地聳聳肩,隨即又正經地說:「來,開麥拉!」
就這樣,麗兒拍下了艾力克的「生活照」,預備黃昏時找機會把相機送到側門給黑澤月瞧。折騰了老半天,她又回到房裡,仔細把相機收回小包包裡,睡神又來跟她打招呼了……
她小姐躺到床上,沉重的眼皮即將關閉……忽然,她又想起一件天大的要事!
她還沒打電話給痞子何璨璨,她該快點打電話,這是個最好的時機啊!台灣現在約晚間八點,痞子應該還沒出門鬼混。
麗兒立刻又從床上彈了起來,抓起床頭的電話,撥了台灣何家的電話號碼,電話好久才有人接聽,還配合熱門音樂和男男女女的歡呼聲,似乎正有場狂歡派對。
「家裡沒大人了,請問你找誰啊?」璨璨的開場白很吊!麗兒想也知道,她老爸老媽不在,現在她一定在家當戶長。
「痞子,是我。」麗兒說。
一聽到麗兒的聲音,璨璨立刻尖叫:「麗兒!你這女人到底瘋到哪兒去了?三天前我就一直給你奪命連環call,別墅也打、行動也打,竟一直找不到你!你的行動電話到底有沒有帶啊?」
「去你的三天前,我一個半月前就不住你家了,而且我根本沒帶行動電話,我的電話沒有辦國際漫遊,一點用處也沒有,鬼才接得到你的電話。你找我幹麼?」
璨璨一時接收太多「新資訊」,有點愣住了,一時不知要先說什麼。「我本來是要告訴你,我老爸老媽要去邁阿密度假了,想安排你先住到旅館,不過現在說也太遲了,他們已經在我房裡發現你的行李和護照了!」
「慘了!他們有沒有告訴我大哥,有沒有?」麗兒急得跳腳。
「安啦,安啦,我爸媽沒那麼長舌啦,我說我借你別墅,讓你去度假,他們很歡迎呢!倒是你究竟混到哪兒去了?」
「我大約在一個半月前住進了你的鄰居克萊門特家裡。」麗兒還不確定璨璨認不認得克萊門特這號人物,沒想到電話那頭傳來璨璨的驚聲尖叫——
「你這女人,怎麼會在克萊門特家?他是邁阿密首富,還是個超級大帥哥耶!」
「稍安勿躁好不好?」麗兒把話筒拿遠點,以免被她火雞似的叫聲震破耳膜。
「到底是怎麼住進去的?快把事情經過仔仔細細給我說清楚啊,你這女人。」璨璨還是小呼大叫。
麗兒無奈的,只好把所有事全向她招了。
克萊門特提前回到家裡,艾蓮娜的婚禮還在進行中,而在婚禮前捷瑞已確定地告訴他,說已找好管道,可以幫他留下心愛的女孩。他聽了等不及婚禮結束,提前帶著好消息回來向她求婚。
他正要往樓上走去,一時發覺,自己心急之下竟忘了該買束花。他回到客廳,翻電話簿,找尋花店的電話號碼,想訂一束用巧克力做的花束。一會兒,他找到一家正點的花店,執起聽筒,正要撥號,卻聽見電話中傳出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
「什麼,你騙他你失去記憶,哦,饒了我吧!究竟是你的演技太好,還是那個克萊門特太笨,難道他看不出來你是裝的?」
「他是看不出來啊,如果他知道我是騙他的,不知會怎樣呵!」
「噢!帥麗兒啊,帥麗兒,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難道你沒聽過『說了一個謊就要用另外十個謊來圓謊』的道理嗎?所以你現在當然只能去編造那另外的十個謊言嘍!最好把他騙得團團轉,好讓他什麼都依你。」
「你真是個狗頭軍師!」
「哈哈,我很行吧!」
「才怪。」
「無論如何,還是恭喜你,你要發了!若是你永遠賴那個邁阿密首富,說不定有希望當上少奶奶,到時你就躺著吃,躺著喝,坐擁金山銀山,削暴了!到時可別忘了我哦!都是我讓你住在我家別墅,你才撈得到這好處。」
「呿!被他妹撞到怎會是好處,何況我跟他八字沒一撇呢,你就邀功了。你千萬要記住,可別把我的行蹤告訴你老爸老媽,更不能讓我大哥知道我在邁阿密,他知道的話一定會殺過來的!」
「安啦,我又不是長舌婦。你大哥若問到我,我還會幫你擋郎呢!」
「那就好。」
「可是你放在我家的護照怎麼辦?你要嫁人當少奶奶總用得到吧!」
「我想……」
麗兒話還沒說完,房門就被狠狠地踢開了!
克萊門特一臉鐵青的立在門外,一向溫柔深情的黑眸變得比冬天還冷!
電話那端的璨璨還是又叫又笑,但麗兒心已涼了半截。
「再見,璨璨,改天再說。」她匆匆掛掉電話。
「你騙人的本事不小,帥麗兒!要不要我通知你大哥到邁阿密來?」克萊門特拼湊了所聽到的,大步朝她走來,一把將她從床上揪了起來,恨不得甩她兩個耳光。
他費盡心思想留住她,對她用盡真心,她卻是騙他,他以為的愛情原來是場騙局!而被騙的滋味原來是這麼痛心、難堪:他的心在泣血,也嘔得快吐血!
麗兒被他眼中的憤怒冷火灼疼了心!她害怕又傷心地垂下臉去,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怎麼這麼不帶種?敢賴上我,敢欺騙我的感情,卻不敢看著我嗎?給我抬起頭來。」克萊門特使勁地扣住她的下巴,令她抬頭,驚見她滿眼是淚,心底一悸!
她楚楚可憐的樣子,竟然仍像最初那樣打動他的心,惹他憐惜!他憤怒自己竟還有這樣的錯覺,掐著她頰的手勁不自覺地加重。
她疼得掉下眼淚,他卻狠狠地甩開她。「你竟敢把我當成傻子一樣耍弄!」
「我……」
「我不想聽你的『另外十個謊言』,你現在立刻滾,從哪裡來就滾回哪裡!」克萊門特毫不客氣,不留情地扯住她的手,像托著一隻討厭的貓一樣,將她扯出門外,一路拉著她下樓。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無情的拉扯令她的舊創隱隱泛疼,到了一樓客廳,她已體力不支,膝蓋發軟地跌倒在地上。
「啊!好疼……」麗兒痛楚地呻吟。
克萊門特猛然一顫,她痛苦的表情狠狠地敲疼了他的心!
他忽然憶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心動的感覺,她可愛的笑臉,俏皮的言語,惹人憐的眼淚,她所有表情,早已在他的腦海裡成為一頁頁深刻的記憶……但那卻都是演出來唬弄他的,就連此刻也是!
他怒火騰騰,狠心地忽視她的痛苦,硬生生地將她拖到門外;見她泣不成聲,全身發顫,但他硬著心腸再也不憐惜她,他不想再被騙,只想關上心門,不再為任何人開啟!
「我承認騙你我失去記憶,但我愛你是真的,我真的很愛很愛你……」麗兒心碎地說,可是她話沒說完,門就「砰」地一聲,無情地關上了。
她蜷在牆邊,慌亂失措地哭泣著,而門一直未曾再打開,她這才清楚克萊門特是真的不再理她了!
她最害怕的事終於發生了……
他看來是恨透她了,而她卻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她的愛將隨風而逝,像作一場夢,夢醒了,什麼也沒有。
還是走吧!離開這裡,別惹他生氣了。
不過,她暫時不能回何家別墅,若她和痞子的老爸老媽同住,久了他們必定會起疑的;而她也不想回台灣,她不甘心就這麼回去,那麼……她該去哪裡?
她望著天空,心底好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