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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色情果 第九章 作者:陳希桐

  ◇亭一進了門,赫然發現桌上遺留著采漪的家門鑰匙。他想到她才剛離開沒多久,於是一手抓起鑰匙連忙衝了出去,一直跑到門外的榕樹附近,才發現整條路上早已不見人煙。

   他無奈地將那串掛有小桔子模型的鑰匙輕輕拋起、又準備去接它時,一不小心漏接了,鑰匙順著小徑偏滾到樹後頭。◇亭邁了兩步去拾起時,竟然發現采漪停在樹幹後邊的摩托車!

   咦!采漪的車子怎會停在這邊?那她人呢?

   他舉目四望,除了冽凍的風仍吹得急之外,只有樹葉婆娑舞擺的呢語,四周是出奇的靜。

   ◇亭的眼皮霎時狂跳,隱約似乎聽見采漪有呼喚他名字的聲音。他停在采漪的摩托車旁邊,忽然眼睛一斜,看見地上的黃泥上印著兩行寬大的車胎痕跡。他彎腰平撫著那微熱的車印,不安的情緒越來越強。難道……采漪被人綁架了?

   不再多作躊躇,立刻跨上摩托車朝車輪行徑的方向駛去。這一切來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他不能再失去任何一樣心愛的東西,他沒有這個命再跟命運之神搏鬥。

   火燙的心在滾沸著如熔漿般的熱血,老天保佑采漪,她可千萬不能發生什麼意外啊!

    

          ☆        ☆        ☆

    

   巡著蜿蜒的山路,黎毓盞駕著車載采漪來到靠近海邊的一處懸崖。一路上,黎毓盞不僅用花頭巾包住了頭,並且在初春的時節還戴上太陽眼鏡,行為打扮和以前的她大相逕庭,令采漪納悶不已。

   「黎姑姑,你說的果園還有多遠啊!真的適合栽種桔子嗎?」窒悶的車內空間讓采漪不得不說點話來打破這片沉寂。

   黎毓盞緊抓住方向盤的手不斷冒汗,她不太搭理的說了一句:「我騙你做什麼?到時候你親眼看就知道了。」

   采漪渾然懵懂不知,她天真的心並沒有想到這是黎毓盞所開的死亡列車,正準備將她送進地獄之門。為了要讓自己擺脫大筆債務,以及讓黛娜及◇亭結合,犧牲采漪是勢在必行。更何況如此一來,她以後更可以藉由裙帶關係撈進大把大把的鈔票,昧點良心也在所不惜。

   「快到了沒有?我還要回去給◇亭哥作晚餐,不如……你今天來我這讓我請客吧!我最近學了一道干燒月蝦,連我爸爸都讚不絕口,要不然我們明天再來看好了。」采漪還嗅不出這潛在的殺戮氣息,仍誠懇地邀請黎毓盞。

   「不行!今天一定要去看,不能改明天。」黎毓盞的語音略顯干梗,發出顫聲,包住頭髮的絲巾微微沁出慌急的汗珠。

   「黎姑姑,你人不舒服嗎?」采漪有些警覺,她發現黎毓盞的車儀表板上速度一直在不斷攀升。

   「我……我沒事,你別急,就快到了。」她強制鎮靜,腳踏板也略鬆緩的放慢下來。

   之後,采漪便不再多言。她只是覺得黎毓盞究竟在緊張個什麼勁,看個果園需要緊張成這樣嗎?

   又經過了十分鐘左右的車程,黎毓盞已將車子安穩地停靠在一片無涯的懸崖邊。陣陣的海濤拍擊著崖壁的嶙峋土塊,激起的浪花似一疋白織,發出刺耳的澎湃交響樂。

   「這哪像個桔子園?又沒有任何果樹,黎姑姑,你有沒有帶錯地方?」采漪環顧四周,除了顛簸的碎石和幾株枯竭葉盡的死樹外,只有海洋無情的嘯怒聲。

   黎毓盞包裹的頭巾在海風的挑釁下,揚起如風箏般的尾絮,直要捲走她似的。那副墨鏡下的鼓顫眼袋,充滿血腥般的要將咫尺不遠的采漪銷屍匿跡!她不能容許她的存在,◇亭不是屬於她的,◇亭的將來要由她這個做姑姑的來決定!

   「李采漪,我今天帶你到這裡來,是要告訴你一個故事,一個真實的故事。」夾著海風的陰冷聲波,像是希臘神話中的梅杜莎魔女,要吞噬任何海上的水手。

   「黎姑姑,你要說故事幹麼跑到這兒來呢?在家裡說不是很好嗎?」采漪故作自然,漾出的笑靨燦爛中帶點勉強。

   「你先聽我講完這個故事後再問吧!」黎毓盞背對著她,娓娓道出一段十四年前的往事。

   「◇亭還在就讀國中的時候,他的父母親就離了婚。他媽媽在離了婚之後就罹患嚴重的人格分裂,在精神病醫院治療了一年左右,卻又因一次的意外從五樓摔下來死了。之後,◇亭便跟著他爸爸住。但是,我哥哥他那時正因經商失敗而意志蕭條,一蹶不振,◇亭跟著他有一餐沒一餐的,還不時被我酒醉發瘋的哥哥打得鼻青腫。我於心不忍,才好說歹說勸服我哥哥,讓他先到我那去住。這一住就住了十二年……」黎毓盞頓了一下,采漪隨即補上一句。

   「◇亭哥可是你栽培的?」她充滿好地問道。

   黎毓盞輕輕點了一下頭,接著說:「當時,我也剛離婚,又沒有生個一兒半女,所以一直視◇亭為己出,不斷地做零工供他唸書。那時的社會環境不景氣,一個女人家要供養一個小孩子上大學,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後來◇亭他爸爸不爭氣,前兩年酗酒過猛也去世了。他臨死前,千叮萬囑要我替◇亭找個有錢一點的人家,娶一個千金小姐,不要像他,一輩子被錢壓得抬不起頭為。有錢才像個人,沒錢,走到哪裡都像條狗被人踢來趕去的。總之,他也不想因窮而讓◇亭一生都有志難伸。」

   「所以◇亭哥會對農業部那麼專精,是因為你的關係嘍?」采漪漸漸揭開了◇亭的坎坷背景,對黎毓盞也有了新的觀感。

   黎毓盞接著說:「◇亭喜歡水果,尤其鍾情桔子。他認為桔子的色澤最燦爛,永遠象徵著日出時的無窮希望;即使是夕陽斜照之時,也不忘消失的那最後一絲完美的恆光。天地萬物間,就屬黎明和黃昏的地平線最美,剛好桔子的顏色就如同他喜愛的天地顏色一樣,這……或許就是他非讀農業經濟不可的原因吧。」

   「所以,他對桔子的愛全是來自於這一片美好的天地嘍!」采漪順著她的話引申下去。

   黎毓盞並不全然苟同她的說詞。「一半一半。」

   「一半一半?」采漪再次露出不解的神情。

   「另外一半是來自地海若。他就學讀書的時候認識了海若,她家裡擁有一片桔子園。可能因為如此,兩人對桔子的感情總是來得比外人豐沛,所以就很順理成章的交往了。原本我以為我下半輩子可以靠◇亭享享清福,不再過以往那種拮据的生活,沒想到,一場無情的車禍奪去了海若的生活,撕裂了◇亭的心,我唯一的希望也粉碎了。」言盡於此,之後的事采漪大概也都知道了。

   「所以你為了要延續你錦衣玉食的生活,才找上了馬家。但是我家的財力也不輸馬黛娜她家,為什麼你不成全我和◇亭哥?」她也不是那種貧困人家的女孩,照理說,黎毓盞應該不會對她產生這麼大的排斥感。

   黎毓盞這下才轉過了臉,她一步步逼向采漪說:「世上的事誰能夠預料?當我在汲汲於替◇亭尋找對象時,先讓我碰到面的是黛娜,而不是你,剛好那陣子又缺錢用,她拿了三十萬先讓我周轉。現在要是這事擺不平,馬君山就要叫我拿一百萬來還,我拿什麼還呀!」黎毓盞的聲音忽地拔尖,杏眼圓瞠。她摘下墨鏡,如一隻吐信的蛇朝她分泌毒液。

   「一百多萬?從三十萬加到一百萬?太離譜了吧!」這個數目在采漪的眼中仍是一筆相當可觀的數字。

   「為了要償還這一百萬,◇亭是非娶黛娜不可的!要不是中途跑出你這個程咬金,今天我日子好過得很,根本不用天天活在恐懼之中。」黎毓盞彷彿利慾薰心的魔鬼,齜牙咧嘴地想將采漪的退路越縮越短。

   「那是你太過分了!怎麼可能拿◇亭哥哥的幸福來滿足你的虛榮心!那錢是你花掉的,沒道理叫◇亭哥用他一生的婚姻還債。」來龍去脈徹底一貫通,采漪也義憤填膺,與黎毓盞對吼了起來。

   黎毓盞才不聽信采漪那一番凜然的叫人作嘔的虛偽言論,她露出市儈的訕笑,又踏前一步道:「你懂個什麼?我養了他十四年,費了我多少心血?要他回饋一點又算得了什麼?縱使這婚姻是失敗的,那也是在侯門內的一種精神失敗,無關物質上的損失。你沒有窮過,不明白人間冷暖,殘酷的世態炎涼。我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所以我非要◇亭娶黛娜不可,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采漪再向後退了一步,發現有小碎石滾滑的觸感。她朝後一看,幾乎要暈厥過去;下頭數丈高的峭崖,正虎視眈眈的想一口狂噬她。

   「那……那你今天要我來這裡……並不……並不是真有桔子園嘍?」采漪的心簡直快要跳出來了,死神的斗袍儼然已襲上她頂門盤旋。

   「如果你從今天就此消失,也許,所有的紛爭終將歸於平靜,而我……更可過我盼了十四年的生活,我不想讓你成為我心中的絆腳石。」黎毓盞從風衣的懷袖中取出了一把亮晃晃的鋼刀,猙獰的對采漪微笑。

   「你……你要殺我?」采漪終於發現了黎毓盞陰毒的詭計,不過,一切都為時已晚。

   「為了◇亭、也為了我自己;采漪,只怪你命不好,生來就和我對,怪不了我。」尖刀閃著銀亮的歃血之氣,像是要飲血來沾出靈氣。

   「不……不要,你不能害了◇亭哥哥……」

   「你死到臨頭還管得了別人?別恨我,誰叫你命薄,下輩子睜大眼睛投對胎吧!」她一刀刺下,采漪無路可退,腳下一滑,重心整個朝後一個踉蹌,直撲進大海的懷抱。

   正慶幸除掉心頭一根刺的時候,卻發現崖邊橫生一枝樹幹;采漪反應極快,讓自己的生命又多燃些火花。

   「你實在命大呀!不過,好運只能有一次了!」黎毓盞趴在地上,用手不斷搖晃樹根,使盡全身的力量想除去採漪的護身符。

   「救命啊!快……快來救我呀!」吊在半空中的采漪兩腳騰空著不了地,而枯樹又被黎毓盞摧殘,恐怕撐不過一分鐘了。

   「臭丫頭,你就死心吧!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        ☆        ☆

    

   采漪正在生死邊緣掙扎之際,忽然一陣熟悉的聲音傳來。

   「誰說不會有人來救她?」◇亭及時趕來,威武碩健的身軀赫然出現在黎毓盞眼前。

   「◇亭哥,快來救我,樹快斷了!」采漪極度恐慌,眼看她就要跟閻王爺報到了。

   ◇亭正要前去拯救采漪,卻被黎毓盞惡狠狠的眼神嚇退了回去。「我別過來!我不許你救她。」

   「姑姑,你怎做出這種糊塗事?現在什麼都先別說,讓采漪先上來好不好?」◇亭慌了,但他不能不鎮靜點,采漪的生命掌握在他一念之間,一言一舉都不能有差池。

   「不行,除非她也拿出一百萬,否則一切就免談。」

   「現在她父親才因果園的損失賠了不少錢,一時之間哪能拿出那麼多錢?姑姑,不然我幫你去跟馬君山說去,你先讓采漪上來,她就快要撐不下去了。」◇亭面色驟白驟黑,眼看黎毓盞短時間是和他扯不清了,情急之下,他抓住黎毓盞分神的空檔,躍身撲上,撥開她死命抓著樹幹的手,用盡力氣,將手使力的伸出去。

   「快!用點力氣,把手伸長一點。」◇亭對著采漪叫,他的臉色整個漲紅,身體所能伸拉的程度也到達極限。

   「不行,你不能拉她上來!」黎毓盞回過神爬向◇亭,她死命地捶打的背,硬要拉他鬆手。

   兩人在一拉一扯間,情勢更形惡化,眼見枝幹已發出爆斷之聲,根部也承受不了強大的壓力,漸漸的曝光在陽光下。◇亭一腳踹開黎毓盞的禁錮制肘,用過人的腰力及腳力將身一垂,奮力將纏住采漪的手,吃盡全身的力氣,一寸一寸將采漪往上拉。

   「別……別往下看,千萬不要鬆開我的手。」斗大的汗珠盈滿全身的肌理膚紋,◇亭的手也因用力過猛而出現抽搐的現象。但他依然不能放手,那是他的摯愛!不能再讓無情冷血的老天奪去她的命,那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亭,我不准你救她,我養了你十四年,你就不能聽我一次?看在我栽培你的份上,你忘了這個女人吧!」黎毓盞死命匍匐爬向◇亭,澎湃的血液在她體內滾沸得有如仲夏的艷陽沙漠。

   她發了瘋似的咬向◇亭的手腕處,期望能讓他的手麻痛,好讓采漪葬身大海。

   「姑姑,你瘋了你!我求你別咬了,否則,我就要對你不客氣了。」◇亭被齒痕咬出的斑斑血跡,整個左手頓時承受兩股強大的壓力,他快受不了了。

   一道無情的巴掌揮向黎毓盞——◇亭又忍無可忍了。他一咬牙,奮力一搏拉起采漪;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

   「啊……」一記幽邈如空谷波蕩的聲音刷進兩人的耳內,◇亭一回頭,只見滑落的松石夾帶著黎毓盞的哀鳴及驚措聲墜入千浪高卷的波谷中……直到音渺影消,只剩海浪得意的咆哮聲迴繞奸笑……

   「姑姑……姑姑她……」◇亭還是不相信。崖壁沿上只剩下一條絲巾騰空冉冉旋飛,而他……他竟然親手殺了他姑姑?他殺了養育他十多年的親人!

   ◇亭惶恐地望著自己的兩手發呆,他跪坐在地上。那雙沾滿血腥的手、親刃自己的姑姑的手……他吶喊出聲,向天哭泣。這不是事實,他不是真的要害姑姑,他不是……

   「天啊!你還要給我多少無情的摧殘你才滿意,為何偏偏挑上我,該下地獄的人是你!」

   「不!你不要這樣,這事純粹是意外,我不想看你變成這個樣子,我會受不了的。」采漪緊緊環住他的頸子。這不是他的錯,他不應該受這種罪孽。他夠苦的了,一切命運的轉盤應該就此停住,不要再給他任何打擊,給他一個平實安詳的日子吧!

   「海若、姑姑,都是我害死的,我是萬惡不赦的惡魔,讓我也消失了吧!」◇亭扒亂了發,直朝海洋奔去,他決定以死謝罪,讓這腐臭的肉體歸回天際。

   「不要!」采漪喊住了他。「你還有我!我……我愛你呀!」

   ◇亭煞住步子,真摯的這語抓回他三分冷靜。

   采漪在說她愛他!他只想著向死去的人贖罪,那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可人兒呢?為何都不多為她想想呢?

   ◇亭回望了也一眼,他這一不負責任、將身一縱,揮別痛苦深淵,那麼遺留下來的痛苦要靠誰來替他償還?是采漪!是深愛著他的采漪呀!

   「◇亭哥哥,你如果連我也不想要了,剛剛何必還要賣命的救我?讓我也化為塵煙雲霧,至少還能長伴你左右,是不是?」哭花又揉胖了的小臉,孤獨地站在無障的岩塊旁,顯得楚楚憐人。

   「你說過要帶我去賞櫻花的,你答應我的,你忘了嗎?」

   ◇亭走了回來,順著風吹的方向傳訴給采漪道:「我沒有忘,所以我又回來陪你了。對不起,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能懦弱的一走了之,獨留你一個人受罪,這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嗎?」

   他拭去沿著鼻樑下滑的晶瑩淚珠,不捨地閉目在她額上留下唇記,久久沒有移開半寸。他抱著她,他怎忍心放她一人離去?他沒勇氣做到的。

   「我會站起來的!為了你,什麼險境我都要去克服,因為我也是如此深愛著你,讓我一人下地獄去受苦難,無疑也是留你在人世間受煎熬,我也不捨啊!」

   「◇亭哥……」采漪此時更加不能離開他了。在這冷冷的海邊,兩顆熱潮沸揚的心正融合為一。愛意也隨著海鷗的祝福,飄向幸福的天際,越飄越遠了……

    

          ☆        ☆        ☆

    

   由於黎毓盞是屬於不慎墜海身亡的,因此檢察官並沒有對◇亭加以起訴。雖說如此,◇亭並沒有得以釋懷。隨後馬黛娜又帶著一群農業局的技士們要來砍伐所有的桔樹。他不像以往一樣嚴聲抗爭,只像個木頭般,呆愣愣的看著像自己孩子般的樹一棵棵倒下,一句發怒的言詞都沒有。

   「剩下的過幾天再來砍吧!◇亭因他姑姑去世,心情欠佳。你們不能通點人情,別在這節骨眼將這片果園削得乾乾淨淨。這……這有失厚道吧!」朱長洛見◇亭在一旁不吭一聲,自己忍不住上前去勸阻黛娜。

   她連正眼也不瞧朱長洛一眼,依然抬高下巴說:「笑話,他心情欠佳就不用做事?這是哪門子的規定,那全天下的人心情不好,不就都別做事了!」

   「你要砍就砍,說話別藏針帶刺的。」◇亭不想再對這跋扈的女人採取沉默的態度,立即回上一嘴。

   「黎◇亭,我藏針帶刺?要不是你姑姑說你的妻子剛去世,而我還念著以往的那段舊情,我會想來管你的事?你少臭美了!要怪就怪你姑姑在我們面前太美化你了,害我情不自禁回憶起學生時代的美好回憶。然而,才重新見面,你就擺臉色給我看,我何苦受這窩囊氣!我也和她同樣是女人,你對我也未免太絕情了吧!」她一手指向他左手邊的采漪,那種被流放在一旁的滋味她永遠如魚刺梗喉,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如果砍光果園裡的樹能讓你得以發洩,你就去砍個高興好了。」◇亭不想再惹出難以收拾的殘局,懶散地回應了一句。

   面對◇亭灑脫的看破一切,黛娜想氣也想不出個名堂。一個銅板怎樣也敲不響。可是她如何能看采漪像只小鳥般倚在◇亭的身邊,面視若無睹呢?

   「行,你既然那麼灑脫,我也好成全你的心願,我今天要是不將『橙煙軒』夷為平地,我就不姓馬!」黛娜氣呼呼地走進去指揮大局,采漪隨即跟上前去,抓住她的袖口道:「你非要做得這麼絕嗎?如果一切起因是因我而起的,我願意向你道歉。」

   說完,兩腿一沉,整個身子在黛娜的面前矮了半截。眾人一看,皆露出驚惶的神色。這位從小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竟然肯不顧顏面在大家面前做出如此行徑,這……這太匪夷所思了吧!

   「采漪,你幹麼!快起來,這種人不值得你向她下跪,她要砍就讓她砍光好了,只要我們有毅力,總有一天還是會重建我們的果園的。」◇亭扶住已受了太多傷害的她,他不想連自己的最後一點點自尊都受到踐踏。

   漣漣的淚串從◇亭的下顎處滴滲入采漪的頰邊,她感受到真情患難與共的貼切。身子一倚,又偎進◇亭外套內側,尋求棲息的小港灣。

   「別在我面前演這種文藝愛情片,你們以為這樣做會令我動容嗎?誰替我想過?我的感受又如何?你受了傷可以有他的懷抱可以療傷,那我呢?我孤單寂寞的心靈又有准來聽我訴苦?沒錯,我是霸道了一點,但是我的溫柔又能表現給誰看?沒有!都沒有!跟我比起來,你還能叫我讓她?憑什麼!」黛娜也拋棄一切尊卑之儀,渾然有種跟采漪一樣豁出去的決心。

   「我們之間的愛情早在你當時搭飛機赴美就學時便葬送埋沒了,我很欣慰你還能執著於愛我的那顆心,但是,我已經心有所屬了,不可能再與你舊懷復燃的。」◇亭的語氣,堅決中帶著篤定。

   黛娜咆吼出聲。「那時你為什麼不堅持要我留下來,如果你留我,我一定會留下來陪你的。你曉得嗎?那天我在機場哭了多久,我多麼盼望你在我踏進海關前能出現,可是你卻一直沒有出現。為了你,在國外的那幾年我拒絕了多少人的追求,然而在我學成歸國,想重拾信心建立自己空虛已久的愛情時,卻碰見了你姑姑,那時我有多開心你知道嗎?但沒想到,換回的卻是你冷漠的回應。」

   「不要老是提舊帳了行不行?造成分手的原因是兩人之間的問題。之前我也給過你意見,等我當完兵再一起出去,可是你卻固執著非要先去不可。你說,這種說一遍就能明白的事,何必要再重複到令人生厭呢?」雙方的心早已化為霜雪,如此不契合的心靈,又怎能要求天長地久呢?黛娜也未免太強人所難了。

   寒風像刮冰雹的威力陣陣襲上每個人的心頭。黛娜氣極了,當初錯失了一個機會,現在又討回不了以往的摯愛。能忍氣吞聲活到今天,還不是黎毓盞說得多感人動聽,才又燃起她的一線希望。而如今,所有希望都破成碎瓦礫,她也不是沒人要的老處女,為何要忍受三番兩次的指責與奚落?黛尋握緊拳頭,氣得說不出話。

   「我們兩人就像同時漂浮在海上等待救援的難民,我只是先找到我的浮板,但是這個浮板又只能承受一人的重量。你說,就算我再如何同情你的境遇,也不能將這片浮板給你,因為,我也愛◇亭呀!失去了他,我也會葬身在深深的海底,永遠消失在這汪洋之中了。」采漪頓時淚眼婆娑,以女人彼此同情的深眸看向黛娜。她要她明瞭,她已沒有退路。踏上愛情的這條鋼索,只有勇往直前的走下去,沒有回頭路了。

   「有些事情不是光靠你自己一廂情願的,若是你能以好友的心態來彼此尊重、扶持,我一樣會原諒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但我也要明確的把話說,我愛采漪是事實,就算你逼得我只剩下最後一塊銅幣,我也會想辦法讓采漪溫飽,死而無怨!」◇亭炯炯有神的棕色瞳眸,像把火炬燒向黛娜。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你們全都是一群面目可憎的魔鬼,燒、燒……我要將這片果園全部燒盡,我看你們還以怎樣重建!」黛娜衝進「橙煙軒」旁的小倉庫,將一桶汽油提了出來,並且潑灑在每株果樹上。眾人正想上前阻止時,卻發現她早已拿出備用的打火機,面目猙獰的看著所有的人。

   「不要過來,要不然……」她舉起打火機,並將拇指扣在火星處,隨時一打便會引起無法挽回的災難。

   「黛娜,你冷靜一點,你這樣燒燬的不只是果園而已,連你的性命也得賠上,你覺得這樣值得嗎?」◇亭不敢越雷池一步,深怕她一時衝動誤了大事。

   「那端看你愛不愛我了。只要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從此斷除與她的交往,那一切都好談。」黛娜有十足把握。能以如此大的賭注與采漪來對壘,她不信◇亭能再親眼目睹一場悲劇。◇亭已經失去了海若,再燒死一個采漪也無所謂吧!

   此時,采漪嚴肅的板著臉,一步步走向她。

   「你不要再過來了,你不信我會點火嗎?」黛娜微微挪移一下腳步,持著打火機的雙手抖得更凶了。

   「你點啊!像你這麼禁不起打擊的懦弱女人,死一個少一個。」采漪不受她的威脅,反而自有打算。

   「你真的不要過來,我警告你,我不騙你的……」急汗逼得黛娜的髮梢都滴著水,那心中衍生的恐懼流竄全身,連呼吸都跳亂了規律。

   「你不會點的,要死,當初你離開◇亭時就會死了!根本不用等到現在。」采漪吃定了她,女人的心思她怎不瞭解,尤其是黛娜的身份背景,跟她相似,難以豁捨的物質享受太多了。她可以打包票,黛娜不是那種放得下一切的女人。

   「我……嗚……」黛娜一分神,打火機立即被采漪奪了去。采漪吁了一口氣,總算沒釀成大禍。

   「幸福是要靠一半運氣一半努力的,你是努力夠了,缺的只是機會。也許我的機會是來的快了一點,而且,心胸也比你開闊。我想◇亭哥之所以喜歡我,正是我帶點傻氣又開朗的性情。如果你能拋開嫉妒心及佔有慾,我想,你會體會出這層快樂的。」采漪伸出了友誼的手,伸向有些狼狽的黛娜。「我們別再吵了好嗎?要是以後我有什麼可以幫助的地方,別客氣,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去為你做的,不過先說好,◇亭哥我是不准你動他的唷!」采漪放軟態度,試著去打開黛娜的心結。

   「是啊!我們週遭已發生太多不愉快及傷心的事,不如我們化干戈為玉帛,做不錯的朋友,這樣不是很好嗎?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這一型的,我有幾位同學,個個比我優秀,都是很完美的新好男人,條件都一級棒,有空我也可以幫你介紹介紹!」◇亭也握起黛娜的另外一隻手,用溫暖的掌心企圖融化她冰冷的心。

   「不用了,你們別用那種同情弱者的眼光看我!感情的事情我會自己去處理的,我沒有你們想像中的那麼懦弱。」看見他們兩人聯合說理,黛娜頓時冷靜下來。她好歹也是大家閨秀,怎能任人宰割。她站了起來,看了一下果園。「我們還是公事公辦,果園是我毀的,你們想怎麼樣?」他們可以不在乎她的介入,但果園呢?她不相信人類的寬容能達到這樣的程度。

   「果園沒了,還可以再種,明年此時,又是金光閃閃,一片桔果綠葉;要是失去了你這個朋友,再多年也不一定能換得回我們之間的友誼。所以,我和◇亭哥決定還是要你這位朋友。至少,以後你可以教教我們怎麼穿衣服,不然你看他老是襯衫加牛仔褲,一點創意也沒有。」采漪當場糗著◇亭,只為了讓黛娜有台階可下。

   「就是啊!多一個朋友一條道路;多一個敵人多一道牆,我希望你能盡棄前嫌,重新面對我們。」◇亭與采漪都用一種寬容的慈笑看著她。

   「天啊!」黛娜歎了口氣。看著他們倆寬容的面容,她忽然領悟到自己有多愚蠢。過去的事早過去了,她死抓著回憶不放又有什麼用呢?憶及剛剛荒謬的舉動,再望向眼前這對同心協力說服她的麗人,她忽然明白了。

   「你們確實是一對,連說話的技巧都能搭配得如行雲流水般暢然。我有自知之明,我永遠也取代不了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明白,世上不是任何事都可以強求得來的。」黛娜也反握住兩人的手,大夢初醒般看向天際。

   「要不然你也來加入恢復果園的工作。人家說要天天相聚才可以培養感情,如果我們變成了姐妹淘的話,感情一定可以更好,你覺得如何?」鬼靈精怪的采漪馬上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她回頭看了一下◇亭,他也朝她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一切的關鍵全落在黛娜一個人的身上。兩人兩雙大眼睛骨碌碌的盯著黛娜一步也不移,靜靜的等候她的回復。

   「好啦!不過我先說了,我不在大太陽下工作,買美白乳液很貴的。」

   兩人相覷一笑,發覺這個馬黛娜還真是天真,難怪仍會對◇亭懷有童話似的夢想。

   這一刻,「橙煙軒」內的戾氣一下子消散了不少,三個徘徊在愛情十字路口的年輕人,終於有了共同的契合點。相信在這場暴風雨後,該是晴空萬里的蔚藍藍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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