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策野埋首機器堆中,他和父親卓璋平窩在這間「閒雜人等禁止進入」的實驗室裡,已經有半個月未曾出去過了。這種工作狂的性子一發,他和父親完全是一個樣兒,他母親官薇如拿他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嫁給卓璋平近三十年了,她早就習慣了,不過她自己工作也很忙,見不到丈夫和兒子的時候,她的生活也一樣很充實。
卓家數代因經商致富而傳下大筆產業,到卓璋平這代是獨子,但他卻只喜歡從事科學研究,老人家想了很多辦法要兒子擔負起家業的重擔,但到後來他們也只好放棄,瞭解自己兒子不是這塊料,轉而將希望寄托在兒媳婦身上,物色良久,終於在卓璋平和官薇如互有情意的情況下促成了一對佳偶,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頭。而這官薇如的能力也真不是蓋的,在兩個老人家的苦心栽培下,進步尤其神速。就這樣,卓璋平從此潛心致力於科學研究上,並獲得極高的聲望,而官薇如則在商界聞出自己的一片天,夫妻倆互信互賴、彼此尊重。
卓策野的誕生為卓家增添了無數的歡樂、頭痛和爭議,他無疑是卓璋平和官薇如優良基因的綜合體,但有一個太聰明,個性卻又太過古靈精怪的兒子,著實令他們夫妻倆為了管教問題煞費苦心,這才終於體會到父母親這個角色有多麼難當,也難怪卓璋平、卓策野父子這兩代都是一脈單傳。
其實卓策野會對科學產生興趣純屬偶然。十歲以前,他用盡所有時間和精力遊玩,舉凡武術、射擊、騎馬、捉弄人……所有能令父母親頭疼的事情都做得十分出色,也因此他認識了許多跟他的生活圈子搭不上半點關係的人,而且還相處得很融洽。時代愈是進步,有些復古的玩意兒反而成了一種另類的潮流,不過策野喜歡這些技藝倒不是為了趕時髦,而是真心喜歡。
年齡突破二位數後,他對這些東西也有點玩膩了,再加上爸爸是個科學狂,對於小孩的管教難免會有所疏忽,所有教養工作全落在母親官薇如的身上。當時的他年紀雖小,但很有騎士精神,他覺得在精神上虐待一位女性實在不太好,於是便開始收斂一下自己,盡量不要令母親太苦惱,利用時間多多少少讀些書,後來覺得愈讀愈有意思,便真的成了父母所要求的那類孩子了。不過照卓策野的個性來看,就算他「良心發現」、「浪子回頭」,但卓璋平和官薇如這對夫妻想完全免除「頭痛」的侵擾,也還是不可能辦到的。
喜歡上科學是在十五歲那年,原本的卓策野是絕不懂科學的,因為從小就看著父親一天到晚關在實驗室裡,冷落嬌妻、忽視兒子,所以小時候的他對科學這玩意兒討厭到了極點,閱讀的書絕對不和科學沾上一點邊。不過,十五歲那年他無意中發現了老爸的一項秘密:卓璋平在研究時光機!這秘密引發了他極大的興趣,從此以後便積極研究起科學。不同的是,他不像他老爸那樣一天到晚只專注於嚴肅的科學研究,他一向認為生活應該是輕鬆愉快的,家世背景又從沒給過他任何壓力,因此他把一切當成遊戲在玩,但因為天資聰穎,所以每個遊戲他都玩得很出色。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偉大成就,但在外人眼中「卓策野」三個字就是個「傳奇」。而身為一個傳奇,有時是十分孤獨的,就像他的父母,表現得太出類拔萃難免有高處不勝寒之感,從小他就深深瞭解這一點,因此他在適應的同時也逐漸在改變自己,所以策野是個有親和力、可以觸及的傳奇,就某部分而言,他算是成功的了。
「小聿,檢查一下各部分的功能如何。」卓策野對著時光機上的電腦說。他為了要創造出一個具人性化,同時又有完善知識的電腦煞費苦心,還特地為它取了個名字叫「小聿」。
「檢查完畢,一切狀況良好。」小聿回答。
「最後一組零件也安裝好了。策野,我想這次總該成了。」卓璋平完成最後安裝工作後,走到兒子身邊說道。
「我可沒這麼樂觀,前四次你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第一次機器才轉動兩分鐘就故障,第二次好一點,支持了十五分鐘,第三次就……」
「好啦,好啦,可是每一次都慚入佳境啊!第四次它不是就到清朝去帶了些東西回來,證明它有去過了嗎?只不過不耐用,一次就報銷了。我們已經針對這一點做修改,我想這次應該是會成功的啦!」
策野聞言,忍不住感到好笑,老爸的肯定句變成「應該」了。「別忘了第三次我們讓它轉到宋朝的後果是一去不返,到現在也不知道殘骸落在什麼地方,幸好當時所選定的地點是草原、荒漠那一帶,否則豈不是嚇壞『它人』了!」「你別老潑水好不好?有點信心嘛!」「信心是有,只不過還是得提醒自己不要期待太多,以免到時失望愈大。」
卓璋平嗯嗯啊啊了幾聲,雖然明知策野說得有理,可是被自己兒子這麼說還是不太自在。清完喉嚨之後,他道:「反正試一試就知道了。小聿,能源充足嗎?」
「充足。」
「好。策野,你說這次去哪兒好呢?」他詢問兒子。
「去拍拍孔子講學的情況好了。」策野外表似乎顯得漫不經心,其實他心裡的期待絕不少於父親,只是他故作瀟灑,不把這種期待表現出來而已。
卓璋平忍不住瞪了兒子一眼,「怎麼這次不怕嚇到古人了?」
策野聳聳肩,笑道:「反正我們總有一天會成功的,到時候再去把殘骸找回來就好了。再說,那時候的人沒這麼進步的科學知識,頂多把這現象當作天降異象處理,不會有太大影響的。」
卓璋平想想也對,於是動手設定,然後父子倆退至實驗室一角的玻璃隔間內。
一會兒,機器開始啟動了,兩人的心隨著機器逐漸增強的動力而加速跳動,瞬間它消失了,彷彿它從來不曾存在般,這一刻父子倆的情緒真是難以形容的緊張,只覺得等待它再回來的這段時間真是度秒如年的漫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事實上大概不超過五分鐘,那個約二十餘坪面積大的時光機瞬間又出現在兩人眼前,等待中的兩人不覺一怔,互望了一眼。
「老爸,任務圓滿達成。」小聿的報告傳入父子倆耳中。
兩人走出玻璃隔間,進入時光機內,一切設備似乎完好無缺。
「小聿,檢查所有功能、零件有無任何受損。」策野指示道,聲音聽起來雖然很平靜,心情卻十分激動。
「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父子倆一時間只能怔在原地,彷彿還不太敢相信已經成功了的事實。
下一刻,兩人同時興奮得跳起來。「成功了!成功了!我們成功了!」父子倆像瘋了一樣又叫又跳的互擁在一起,激動得只能重複說著「我們成功了」之類的話。
片刻後,激動的情緒平復了些,卓璋平笑道:「我要告訴你媽去,忙了這麼久,現在總算成功了。我看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幾天吧!」說完,就一路笑著離開了實驗室。
經過這些天來拚命的工作,策野當然很累,可是在情緒如此亢奮的時候,要他休息卻是不可能的。他迫不及待地把小聿所拍到的東西放映出來,片長大約半小時,看著螢幕中一個個古人穿梭來去,他覺得很有意思,片中在講些什麼他完全沒注意,只覺全身細胞都被成就感給脹滿了。
他把片子反覆看了兩次,邊看還忍不住微笑。他這輩子做過許多事,從沒遇過什麼重大挫折,這是第一次他經過那麼多次失敗後終於成功,強烈的成就感充滿他的胸腔,驅走了所有的疲累。想著製造時光機時的種種過程,他忍不住愈想愈得意,甚至覺得這個「成功」恍如一場夢。
他腦中的思緒翻來覆去,策野實在沒辦法教自己休息,於是他在靜思片刻後,決定將時光機內部好好佈置一番,好讓他們以後在做時空旅行時能有個舒適的家。
一番佈置下來又花了他三、四個小時的時間,最後他滿意地躺在床上,看著四周的成果。然而在滿意的同時,他卻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傷感,這份成就的喜悅誰來興地分享?爸爸一成功,第一個找的便是媽媽,而他呢?儘管相交滿天下,卻是知音難尋。成功無人共享是件多麼孤獨的事啊!他忍不住感歎。
驀然,他想起了凌優,她是他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兩人無論家世、外貌、智慧皆相當匹配,是別人眼中的一對璧人,且已到了論及婚嫁的階段。奇怪,他忍不住地想,為什麼他到現在才想起她?他對她並沒有什麼不滿意,雖然他是個工作狂,無法常常陪她,可是兩人在一起時的感覺卻是十分融洽且愉快的,在他這二十七年的歲月中,也只有對她才有所謂「戀愛的感覺」。
好吧,這次為了工作也將她遺忘太久了,現在該是他補償她的時候了。思及此,他跳下床,動身找凌優去也。
對凌優的家,策野已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樣,他逕自進入,但愈是走近凌化的房間,一陣陣男女嬉笑的聲音便愈清楚,他心中已大約明白凌優在做什麼了,原先心中的愉悅、歉疚和愛意全化成了憤怒、羞辱和自尊受損。他站在凌優房門前,無法決定該打擾他們還是該掉頭離去,而在此同時,房裡的聲音、對話仍一句句傳人耳中。
「你是策野的女朋友,不怕他知道你和我的事?」門內那男子的聲音傳出,策野認出他是他和凌優在劍道場認識的一個朋友,頓時氣得握緊了拳頭。這個傢伙在和他的女人亂搞時,竟然還敢提到他?「你不說、我不說,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再說我和他又還沒結婚,沒有誰可以約束對方。我承認我是愛他,但是他每次一投入工作就一、兩個月音訊全無,我為什麼不能找別人解決我生理上的需求?就算他知道了也沒什麼,本來就是這樣嘛。你不要因為他是卓策野就擔心成這樣好不好?不過我想你總不會無聊到去跟他說這個吧。」
「我當然不會。」那男的哈哈大笑,接下來他們就沒用嘴說話了。
策野仍然站在門外,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凌優並沒有說錯,就算他現在恨不得衝進去揍他們一頓,但他又有什麼立場對麼資格這麼做?衝進去的後果只有弄得雙方都尷尬,連僅剩的尊嚴都保不住,他卓策野竟會去和別人爭風吃醋到大鬧人家床第之樂的地步,豈作太可笑了?
於是,他忍下一切衝動,握緊拳頭,轉身飛奔而出。心裡一面在想:凌優錯了嗎?還是他錯了?這件事上他找不出誰對誰錯,他只知道凌優違背了自己對她的期待,違反了他對愛情的定義。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嘗到如此今人難受的苦澀滋味,此時的他已忘了他的成就,忘了他來找凌優的目的……在孤獨中,他迷惘了。
回到家中的策野心情已平靜不少,可是卻仍擺脫不了心中那份怒氣與苦澀,他躺在時光機中發呆,身心俱疲。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他決定利用這新發明好好遊歷一番。
「小聿,設定到宋朝的蒙古大草原,我要去找第三次實驗失敗時遺落的機體殘骸。」說完後,他懶懶地開上眼睛。既已決定了,他就要拋開一切煩惱,待明天醒來後,他就會置身在「歷史」中,又會恢復原來的卓策野了。
會的,他一定會的,他就這樣懷著這想法沉沉睡去。
二十世紀末
喬棉不經心地將背包甩到背後,看著地上因夕陽斜照而拖了長長的影子。她一向喜歡看影子,因為它總是顯得高瘦且優雅,只要她動一下,它就會跟著動一下。
她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心思卻飄得老遠,愈接近家門一步,她的心便愈沉重一分,為的是三天前父親跟她提的「婚事」,對像則是跟她從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馬唐省祖。
其實她老早就知道喬、唐兩家長輩一直都有這個意思,再加上她和省祖的感情非常好,所以雙方家長希望盡快將他倆送進結婚禮堂。可是她和省祖明明不是那麼回事,他就像她哥哥一樣,要她把他當成丈夫看,她實在辦不到。而省祖對她也是相同的感覺,這教他們怎麼結婚啊!偏偏雙方父母卻不這麼認為,更甚者,她老爸居然還說維持一個婚姻不是靠愛情,不要笨到要相信愛情那種神話,雖然她和省祖之間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不過那也不重要,反正他倆關係那麼好又談得來,做夫妻一定可以幸福美滿的。
老爸說的話她不敢反駁,而且她也無從反駁起,畢竟她又沒結過婚,怎麼知道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可是她才不會因為這樣就隨隨便便把自己給嫁了,所以這兩天家裡氣氛變得很僵,讓她一想到回家就心情沉重。
喬棉站在自己家門口,忍不住躊躇起來,最後她還是一甩頭,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媽,我回來了。」喬棉若無其事笑嘻嘻地招呼。
「回來啦?餓不餓?要不要先去吃點點心?」董莘冰聞聲,從廚房走了出來,仍對她笑臉相迎,並不受家裡氣氛的影響。「你爸可能會晚點回來,你弟弟今天學校社團有事不回來吃了,所以你若要先吃也可以,不然要等爸爸回來一起開飯。」
「我現在不餓,休息一下再說吧。」知道爸爸會晚點回來,她忍不住鬆了一口氣,若不同桌吃飯,他們父女倆是不太有談話機會的。
喬棉回到房間將自己拋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忍不住還是又想起自己的難題。自己難就這樣嫁了?絕對不可以,她活了二十四年,大半的時間都在讀書,如今研究所還沒畢業就要她嫁人,從此在家相夫教子,大好青春就這樣被釘死了到她死的那一天,難道不會感到遺憾嗎?這已經不是嫁給誰的問題了,根本就是她在家中所受的性別差別待遇。
她老爸是個大男人主義者,他認為女孩子除了嫁人外,沒別的事要做了。要她上大學是為了配得上省祖,修碩士則是她自己極力爭取來的,他答應得極為勉強,虧他還是堂堂喬氏的董事長,活在這二十世紀末,竟然還有這種古板的想法。
其實她也明白,老爸要她早早嫁給省祖是怕再拖下去,她和省祖萬一各自有交往的對象就麻煩了。他和唐伯伯是老朋友了,又是事業上的好夥伴,一旦喬唐聯姻,親上加親,兩家的合作關係自然更緊密。可是她是個人,不是籌碼,她的婚姻大事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是好是壞由她自己承擔,她絕不妥協!
再說,誰不希望談場戀愛,嫁給自己心愛的人?不管愛情是多麼虛無縹緲、多麼不可靠,要是一生中都不曾談過,豈非憾事?喬棉就這樣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一陣敲門聲將她從夢中驚醒,睜開眼,房間內黑壓壓的一片,窗外天色已全黑。什麼時候了?爸爸回來了嗎?
「喬棉,快出來吃飯了。」董莘冰邊敲著門邊喊。
「哦,馬上就來了。」喬棉回道,趕緊起身下床,心裡暗自祈禱爸爸還沒回來,可是她也知道那希望是非常渺茫的。
果然,她一進到飯廳就見喬蒼一臉陰沉地坐在餐桌前,再看弟弟喬直居然也在,並向她眨眼示意。儘管如此,喬棉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坐下,誰教她要睡著?要不看在爸爸會晚回來的份上,她也該先吃完晚飯再躲回房間睡啊!她怎麼會這麼倒楣。
「直,你不是社團有事?」喬棉借口打破沉默,不希望把家裡氣氛弄得太僵。
「嗯,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就提早回來了。」喬直十分配合的說。他和喬棉一向很談得來,覺得她的處境很值得同情。
「你和省祖的婚事決定得怎麼樣了?」喬蒼問道。
喬棉心一沉,該來的還是躲不過,她一面吃飯一面小心的回答:「我和他談過了,我們兩個都不想和對方結婚。」
「我看是你不想嫁給他,他聽你這麼說也只好配合你的意願,說他不想娶你。」喬蒼武斷地說。
喬棉一聽忍不住火了。為什麼老爸一定要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她身上,認定只要她點頭答應,到時侯省祖也不好意思推拒,這樁婚事就一定會成了。
「不管你怎麼說,總之我是不會答應的,這-是我的終身大事,要嫁給誰是我的事,由我自己作主。」她語氣雖然強硬,可是眼睛仍不敢看著父親,想也知道老爸的臉色現在一定很難看。
喬蒼用力一拍桌面,怒道:「好!你的翅膀長硬了,能飛了是不是?好說歹說你就是非違抗我的意思不可!」
「爸,別生氣,有話好好說嘛。」喬直勸道。
「蒼,現在是在吃飯,有話等吃完飯再說吧。」董莘冰也開口勸著。喬蒼看著一臉倔強的女兒,忍不住愈想愈生氣。「你還說,都是你寵壞了她。我問你,你對她說了沒?」他怒氣沖沖地質問妻子。
看著董莘冰一臉為難的神情,喬棉忍不住為母親叫屈,爸爸就是這樣,一有什麼不順心就會遷怒媽媽,從小到大她不知有多少次為了不讓母親為難而作出妥協,可是這一次她絕不能再軟弱下去。「爸,你用不著怪媽媽,無論她說什麼都沒用的,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好!好!我養的好女兒,我還真是有幸生到你這個喜歡忤逆長輩的不孝女!」喬蒼氣得渾身發抖,「你自己說說看,從小到大你有哪一次聽過我的話?我要你留長髮,你偏要削成短髮,我叫你別唸書,大學畢業就到公司幫忙,你偏要去讀研究所。你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喬棉拚命他忍著不要讓氣話衝出口,可是一聽父親又開始翻舊帳,她再也忍不住了。
「從小到大我總是聽你的話,從頭髮到衣服,從談吐到行為舉止,從高中選組到大學選系,我哪一樣沒聽你的?現在我只是想為自己決定一些事情,做我想做的,為什麼不行?我是礙著誰了?爸,做你的女兒太累了,我想做我自己,可不可以?」
喬蒼聞言,氣得站了起來,「你是說我管你太嚴,限制你太多了,是不是?既然你對我這麼不滿,好!反正你翅膀也長硬了,可以飛了,那你就飛呀!還待在這裡做什麼?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蒼!」
「爸!」
董莘冰和喬直同時喊。這下慘了,他們父女間的裂痕更形擴大。他們都知道喬棉表面上看來雖溫和,可是骨子裡那股倔脾氣可不輸給喬蒼,現在場面弄得這麼火爆,這下該怎麼收場才好?兩人憂心仲仲的對望一眼。
只見喬棉放下手中的碗筷,緩緩地站起身直視著父親,她咬緊牙關不讓眼中的淚水傾洩而出。「爸,我知道你和唐伯伯是數十年的老朋友,而我和省祖也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為什麼我們一定非當夫妻不可?我是個人,不是利益的籌碼!」她說到這句話時,喬蒼立即氣怒得一巴掌揮過去,連經過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登時打斷喬棉的話聲。
「我要你嫁給省祖是因為他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你不要,多得是女孩子搶著要,我這是為了你的終生幸福考慮,你卻當我是在害你!我告訴你,你和省祖結不結婚對我和你陳怕伯的友誼不會有半點影響,既然你這麼不知好歹,也不配做我的女兒了。我現在給你兩條路,要嘛你就嫁省祖,要不你就給我滾出去,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女兒,你給我想清楚了。」
喬棉的臉頰清楚地浮現五個指印,她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眼眶內的淚水如斯線珍珠般地滑落,喉嚨中的硬塊使她無法成聲,為委屈也為氣憤。一將短暫的沉默後,她才開口緩慢而艱澀地道:「今天你若將我當作一個人一樣地尊重,你絕不會列出這兩條路讓我選的。有哪個做父親的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顯然你從未將我當成你的女兒過,那我何必硬霸著你當我父親呢?」說完,她用手背用力地擦掉臉頰上的淚水,毅然轉身朝門口走了出去。
「好!你有膽走出門就不要再回來!」在她打開門的時候,喬蒼憤怒地對著她的背影喊。
這種話只有更激發她的反抗而已,她冷冷地道:「你放心,我會為我的決定負責到底。」
甩上門兒不理會門內母親和弟弟的叫喊,毅然地走出她待了二十四年的家。想著過往的一切,想著自己從小就多麼希望得到父親的重視,再想著如今父女弄成這種局面,她的淚水再一次決堤了。
驀地,她撥足狂奔,藉以發洩胸中的怒氣與傷心。為什麼?她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麼?
終於,她再也跑不動了,蹲在地上不住的喘息著,等到呼吸漸漸平順後,她擦乾臉上的淚痕。喬棉是不能懦弱的,她在心裡告訴自己。
她站起來,腳下不禁一陣踉蹌,剛才的奔跑幾乎耗盡了她的力氣。不,她不能倒下,她必須提起對父親的怒氣,她要支持下去,而且她還要想出以後該怎麼辦及她該走的路。
突然間,一道光束罩住她,光束中有股強大的吸力將她往上吸,她腦中一陣暈眩,身體似已不受她控制,她的意識漸漸抽離……
宋朝
策野梳洗完畢後,打開觀測儀器查看外面的情況。「咦,怎麼有個人躺在時光機附近的草地上?」
「根據我的記錄及推算顯示,這名女子應是二十世紀末的人類,年約二十四……」
「什麼?我不是叫你到宋朝,你到二十世紀末來幹嘛?」難道這時光機還有毛病?怎麼會這樣?「這裡是宋朝的蒙古大草原沒錯。」
策野覺得更奇怪了。「那這名二十世紀末的女子怎麼會在這裡?」
「根據我的估算,依機體穿越時光時所產生的引力,再加上當時的大氣分子結構狀態,會產生一個巨大的磁場,如果她剛好進入這個磁場中,那她就可能被時光機帶到這裡來,雖然這種狀況發生的機率只有千萬分之一,但它還是有可能發生的。」
「我才第一次做時空旅行就碰上了這千萬分之一?!我的天啊!」策野忍不住翻白眼,「趁她還沒醒之前送她回她的時間去吧。」
「恐怕不行耶!老哥。因為我來回了一趟春秋時代又立即來到宋朝,能源已用得差不多了,沒辦法立即送她回去二十世紀又馬上回來,除非你能找到足夠的輻射性金屬礦物,否則我必須用上一個月的時間儲存太陽能才行。」
天啊!他為什麼那麼倒楣!先是抓到自己女朋友和別的男人偷情,現在不過是出來旅個行,竟然還讓他碰到這種「千萬分之一」的機率。
「為什麼?」他忍不住呻吟。出發前幹嘛不注意一下能源指數,現在該怎麼辦?
「基本上若再以她所處年代超過五十億的人口數計算,你會碰上她的機率幾近於零,所以對於老哥你剛才問的為什麼這個問題,我翻遍我記憶體中所有的辭彙,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天意。」
策野真是哭笑不得,小聿在踉他講「天意」!這個採用高科技製造出來的電腦竟然在跟他講「天意」,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承認是天意也沒辦法了。唉!算了,就當是多了個一起遊歷的朋友好了。
策野走下時光機,首先映人眼簾的是一片廣大無邊的草原,令人深覺置身其間的渺小,他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雜著青草香,讓人精神為之一振。他忍不住朝好的方向想,這地方人煙如此稀少,有個朋友作伴也是不錯的,雖然是個意外,但不見得就不好啊!這麼一想,他發覺自己笑得出來了,轉而以欣賞的心情看著這個……天意。
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她的「睡姿」,竟然呈大字型,身穿短袖上衣。牛仔褲,再配上削得短短的頭髮,若不是她的五官和臉部線條還有那麼點柔媚的味道,他幾乎要把她當成小男孩看了。
他蹲下身審視著她,長長的睫毛。挺俏的鼻子和豐盈的朱唇,長得似乎還不錯,可是她細白的左頰上怎麼會有個紅腫的指印!被誰打的?是誰這麼狠心捨得打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不期然地,一股疼惜之情湧上心頭……
天!他一定是瘋了,他甚至還不認識她,說不定她被打是罪有應得,可是下意識裡他始終不覺得跟前的她會犯什麼重錯而遭到這種責打。
「老哥,她快醒了。」
策野經小聿這一提醒,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應了一聲,仍舊維持著原來審視她的姿勢,他想看看她醒來時見到他的第一個反應,而且他也該好好想想怎麼對她解釋這如此詭異的狀況。
喬棉慢慢的睜俊雙眼,等目光焦點能清楚視線時第一個映入眼中的是一張充滿男性魅力的臉龐,而且就在她的正上方,她不禁嚇了一跳,難不成她在作夢?!
她忍不住眨眨眼,把這人仔仔細細地看清楚。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濃眉大眼筆挺的鼻子、性感的嘴唇,再加上宛如大理石雕刻而成的臉龐,簡直是又酷又帥,可是那雙清亮深邃的眼眸卻又不顯得酷,反而讓人有種想親近他的感覺。好奇怪的組合……她看著他到幾近忘情的地步,而他也十分配合地讓她看。
在這一刻,她判斷自己八成是在作夢,雖然她這一輩子從未夢過什麼白馬王子,但凡事總有第一次嘛,而且要把一個人夢得這麼清楚也不容易啊!嗯,她該不會像《牡丹亭》裡的女主角杜麗娘一樣在作春夢吧?想到這裡,她不禁臉上微微泛紅。不可能的,她才不會作那種夢,但他看起來好真實喔。
她不禁綻出一抹笑,一抹及其清新又亮麗的笑容,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這個笑,這個問話深深地撼動了策野的心,他不知道兩人互相凝視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腦袋裡在想些什麼,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出她對他毫無掩飾且充滿興趣的欣賞,忍不住也被她的笑容感染而微笑了。「卓策野。你呢?」這女孩很有趣!他想。
「喬棉。」她回答得跟他一樣簡潔。他居然笑了……
策野直起身順道將她拉起來,她到這時才注意到四周圍景觀不太一樣,忍不住睜大眼睛,除了不住的驚歎外,再也發不出其他聲音。太壯觀了!她從未在電視以外見過如此廣大遼闊的草原,她這夢作得也太神奇了吧!真希望這夢就這樣作下去別醒了,比之現實的殘酷,這夢中情景有若仙境,又有白馬王子相伴,人生夫復何求?唉!夢與真實人生形成強烈對比,為什麼就不能稍微中和些……
「很驚奇嗎?」策野柔聲間,這才將她從思緒中喚出。「我想我必須跟你解釋一下,畢竟我們還必須相處一段時間,所以你若有什麼疑問可以盡量問我,希望我們在往後的旅程中能相處愉快。」
喬棉聽得一頭霧水,而他顯然也不準備給她說話的機會,逕自接下去道:「我知道你是二十世紀末的人,而我是來自西元二四五七年,也就是你的未來,這時光機則是我的最新發明,」他說著順手指了指時光機,喬棉被動的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驚歎之餘不禁感到好笑,她這夢愈作愈荒誕了,有意思!策野繼續道:「而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則是宋朝的蒙古大草原。」
喬棉忍不住想笑,太厲害了,她居然這麼有想像力!可是看著這男人嚴肅認真的模樣,她又不敢笑出來,只有尾隨著他進入時光機內。
等她看清眼前所有的設備時,她不禁又是哇聲連連,聽得策野忍不住直想笑。
畢竟聽見有人讚歎自己成就的感覺是很愉快的,就連他這個從小聽慣讚美的人也不能例外,於是他非常有耐性地為她講解一大難按鍵、設備的功能。有時喬棉會太過專注於某部分的設備而忘了跟上策野,幾次之後他乾脆牽起她的手,免得她又沒跟上。被他握住手的喬棉忍不住輕顫了下,卻沒將手縮回,心想既然是作夢,何不讓它作得浪漫些?可是那手心的溫熱及心跳加速的感覺卻如此真實……聽他請解了半天之後,她終於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雖然在夢中問問題好像有點可笑。
「你既然是未來的人,怎麼會把我帶到宋朝來,又為什麼是我呢?」
「這個……唉,這很難解釋的。小聿,還是你來說吧!」
「簡單地說,就是萬有引力。大氣分子結構及磁場的巧妙組合,意外地將你吸人時空轉移時所產生的隧道漩渦中,所以你就被帶過來了。」
喬棉實在有點哭笑不得,明明是自己夢中的幻想,為什麼卻會有一大堆她不懂的理論出現。
「雖然這種狀況發生的機率只有千萬分之一,但卻偏偏讓我在第一次做時空旅行時碰上了,對於這種情況我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故意一頓,才十分無奈似的接下去說:「我倒楣嘛!」
這時的喬棉被他的話所吸引,又由於被他牽著走,聽以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正要進入一個房間,一個不留神,被微微高起的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正好撞進他的懷裡,兩個人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雙雙跌倒在地。
「你瞧吧!明明走路走得好好地也會被人撞倒,這不叫倒楣叫什麼?」他打趣道。
他居然在逗她!
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的嬌嗔道:「什麼倒楣!這叫天意!」
她這會兒全忘了她是在作夢這回事,居然跟他爭辯起來。
「真巧,小聿也是這麼說。好,我決定了,以後我就管你叫『天意』。」
「我不要。」
她一面讓他扶起她,一面對地扮鬼臉,「我有名有姓,幹嘛要叫天意?」
「我高興叫你什麼就叫什麼,抗議無效。」他笑道。但在托住她手肘的同時,見她一縮,隨即皺起眉,忍不住關心地問:「怎麼了?撞傷了?」
「嗯,有點痛,大概是撞到門框了。」話一說完,不等策野有所反應,她立刻像被電擊似的問後退了好幾步。「老天,你說的都是真的!」
策野不禁又是疑惑又是想笑,「不然你當我剛才說那麼一大堆是在唱戲啊?」
沒錯,而且唱的還是杜麗娘夢見柳夢梅那一段春夢,她還巴巴地希望這場夢晚點醒哩!喬棉在心裡暗忖著。可是……可是她居然不是在作夢,因為她竟然會感覺到痛,那代表這一切就不是「夢」了,可是這「真實」卻比夢更加怪異荒誕。
「天!我還以為我在作夢,誰想得到睡一覺醒來後,面對的會是這副景況?」她彷彿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話般地喃喃。
難怪她這麼容易就接受他所說的一切,原來她當自己是在作夢!策野實在有點哭笑不得。「沒錯,你不是在作夢,所以你只能接受天意了,天意!」
他叫她「天意」讓她的頭腦恢復了清醒狀態。
她瞪著他,「我叫喬棉!」
不過她知道不管她如何反對,他仍會繼續我行我素。
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不管你願不願意,我想你我都不得不相處一個月,因為到那時才會有足夠的能源送你回去。」
「喔,不急不急,我不介意在宋朝玩一個月的。」喬棉趕緊接口。
這種千萬分之一的機率,讓她免費做一趟時空旅行,怎可輕易放過?
而且有這一個月的冷靜期,她也可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來。
「那就好。」
「這時光機是你造的嗎?」喬棉好奇地問。
「我和我父親。」策野淡淡地回答。
提到「父親」二字,喬棉臉上微微一僵,隨即笑道:「就你們兩個人!好厲害喔!」策野只是微笑著。
在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之後的喬棉簡直有一籮筐的問題,讚歎之情溢於言表,對於他的講解聽得很用心,專注的神情讓策野覺得好窩心。
最後是喬棉肚子咕嚕哈嚕的叫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有問題等一下再問吧,好奇寶寶,我肚子快餓扁了。」
策野瞧著因不好意思而臉紅的喬棉微笑道。
聽他這麼說,她比較不尷尬了,更何況肚子餓是自然現象,誰教她昨晚沒吃飽就跑出來?
不要不好意思!她告訴自己。
「說得對極了,我也好餓。可是……我們要到哪裡去吃飯?」她到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真的好娥,恨不得立刻有食物吃。
策野不禁微微一笑,能源忘了補充,食物倒是有準備,因為他和父親一窩進實驗室就是十天半個月的,因此所有吃的、穿的、用的一應俱全。
「想吃什麼?吩咐一下,馬上就好。」
喬棉睜大眼睛。
唉!
這就是身為未來人的好處。
這趟旅程究竟會變成怎樣一個結局她不禁有些期待、惶惑起來,這真的不是一場夢?
唯一能讓她感覺真實的是手肘傳來的微微刺痛及肚子的飢餓感。
管他的,既來之則安之,解決肚子的需要才是當務之急。
她實在是太餓了,所以老實不客氣的點了一大堆東西,多到令策野驚奇她的「肚量」究竟有多大?兩個人邊吃邊談,彷彿是熟識多年的老友,完全不像初見面才沒多久,或許這就叫緣分吧,真是奇特!這是兩人心中都有的深刻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