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彷彿用盡所有心神、精力,全貫注在這一長聲嘶喊中,聲嘶時便化成無盡且無聲的嗚咽。她虛脫地趴在馬背上,盡情地發洩,只盼發洩後能尋回她原有的平靜與灑脫。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整夜的無眠使她疲倦不堪,最後她拭乾淚水,緩緩地直起身。
她下定決心,哭過這一次後再也不哭了,命已注定她該如此,那她就只好接受,並重新整頓自己的未來。
她策馬緩行,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遠處漸漸行來的一團黑影。
「哩!你是什麼人?竟敢闖入我們乃蠻部落的領地!」
有人在不遠的前方大聲呼喝,她無意識地抬頭看著,他是在跟她說話嗎?她不想理他,繼續走她的,但對方好像不願就此作罷,直直地朝她行來。
那是一群騎著馬的年輕人,但他們身上的服飾與威武的神態和她平時所接觸的人有所不同,她判斷地們八成是武士,但……乃蠻部落?她已離開克烈部落的領地範圍了嗎?
「對不起,你剛才是在跟我說話嗎?」她對著那個為首的男子問道。
「廢話!這裡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嗎?」
好兇惡的人啊!喬棉心裡有些不高興了,她本來根本懶得理他,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對方人多勢眾,而她也沒跟陌生人吵架的習慣,所以還是客客氣氣的。
「顯然沒有。」她故意左右張望了一下後笑道。對方在聽她附和自己的話之後,臉色和緩了些,壓根不知道喬棉是拐著彎罵他們不是人。儘管這會兒心情仍是很沉重,她卻不禁在暗地裡笑翻了,而為了防止自己真的笑出來,她趕緊一抱拳,語意誠懇地道:「很抱歉,在下不知誤闖了貴部落的領地,實為無心之過,請原諒。我這就要離開了,冒犯之處請多包涵。」說完,掉轉馬頭便要離去。
原本他們看她態度誠懇,也沒有意思要為難她,只是瞪著眼睛看她。突然,有個男聲說話了。
「安則告,」那人對著為首的男人叫道:「不能放他走,他和他哥哥是由中原來的。近來大宋軍隊對我們乃蠻威脅很大,而我們的死對頭克烈部落有意和大宋修好,這人的父親是宋朝的四品官,八成是大宋天子派來和克烈部落的可汗修好的,到那時我們乃蠻可就危險了。」
喬棉忍不住怒目瞪著那人。她不記得她有得罪過什麼人啊,這人為什麼要憑空揣測她呢?這下慘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真是招誰惹誰了。天!她為什麼這麼倒楣?
「哎,我記起來了,那天在可汗爺爺的帳篷裡,你也在那裡是不是?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麼要如此陷害我?」她嘴上雖是在問他,其實心裡已判斷出這人必定是背叛了克烈部落,此時為表忠心想拿她當墊腳石,卑鄙!「這位將軍看來英明神武,千萬別被此人所騙。在下與家兄只是來此經商做買賣的,根本與軍國大事無涉。」
「安則告,你千萬別聽信他,他這張嘴是出了名的伶俐,克烈部落的人都因此被他哄得團團轉。」那人趕緊接著說,「他表面上是來經商的,但暗地要什麼陰謀又有誰知道?」
「不錯,你父親既為大宋的四品官,你兄弟二人必定是借經商之名來此一探虛實,否則你又怎會無緣無故一人在此出現?」
見這安則告信了那人的話,喬棉幾乎為之氣結。
天啊!言多必失,她沒事扯那麼多謊幹嘛?這下自食惡果了吧。唉!這回她恐怕難以全身而退了。大哥……想到策野,她心中一痛,她再不趕緊回去,他八成又要開始擔心了。這廂遇到這群人,未來恐怕是凶多吉少,又要給他添麻煩了……
「我只是出來溜溜馬,近日內我與家兄便要回轉中原了,我真的沒有什麼陰謀,請各位相信我。」
但她一看他們的臉色,就知道她說更多話撤再多掙扎都是無效的,一顆心不由得沉到了谷底。
「押他走!」安則告嚴酷地下令。
下一刻她已被數騎團團圍住,連想突圍的機會都沒有。這時的她開始被一股深沉的絕望與恐懼攫住了,她緊緊咬著唇,心底只重複著:鎮定,鎮定,大哥很快就會來救我了……
「呂利廣,這次你識破奸謀立了大功,我回去會跟可汗匯報的,你可以回你的領地去了,克烈部落那裡的動靜你就繼續注意,隨時跟我報告。」
「是。」呂利廣滿臉堆笑的領命。
喬棉怒目瞪視著他,直想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以洩心頭之恨。
就這樣,她被這群乃蠻勇士押走了,一路上她靜默不語,兀自思量著脫身的方法。
好漫長啊,彷彿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喬棉被這群人押著幾乎日夜不停地趕路,他們似乎急著想趕快回去,一路上經過數個聚落也不多休息,補充了食糧和飲水後又匆匆離開。
由於他們的匆忙,所以對喬棉也沒有多加為難,而喬棉儘管起路趕得腰酸背痛,不過她一聲也沒吭,只是忍耐著,靜靜等待策野來救她。可是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距離時光機停放的位置意拉愈遠,她的心便更加往下沉,因為那也意味著策野尋找她會更困難。
而愈接近乃蠻可汗的落腳處,她的「好日子」便所剩不多,她有這個自覺,所以那股絕望就愈來愈深……
當這群人受到熱烈的歡呼和英雄式的歡迎時,喬棉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已經到了,她的心不禁浮動起來。只見安則告下了馬,命令他的手下押好她之後,便走進一個帳篷裡去。沒多久,喬棉看到他和一個高大威猛的中年人一同出來,暗暗猜想這位想必就是乃蠻部落的可汗。
「則告,你說這個小孩是大宋天子派來的使者?」她由他的態度察覺出他對她有著一絲驚奇與淡淡的不屑。
「呂利廣是這麼說的。他的父親是宋朝的四品官,想來必是借經商之名來此打探虛實。」安則告有些尷尬地說。他聽得出可評語中的不信,努力想說服他相信喬棉真是使者這件事,否則他豈不成了胡亂相信饞言的笨蛋?
此時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女孩興沖沖地跑來,一邊笑喊著,而眼神卻與安則告相對,兩人相視一笑。被這女孩一打斷,每個人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移到她身上,連喬棉也不例外地看著她,而且一眼便看出這對男女關係頗不尋常,同樣地,那女孩也將目光調到她身上,打量起她來。
「你有什麼話說?」可汗繼續原來的工作,威儀地問她。
「在下確實是由中原來的,但不是什麼使者,純粹是來此經商,想必是呂利廣誤會了。」她許久沒開口說話,此時一發言便顯得粗啞而困難,說了幾句之後才逐漸恢復。
「可汗,他鬼鬼祟祟地在邊境那裡走動,行為實在可疑。」
「我說過我是誤闖的。」喬棉忍不住開口,要是能說服乃蠻可汗放她走,事情還不算太糟。「在下與家兄來此已有好一段時日,只覺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在下實在不知己誤闖不該闖的地方。事實上,那日正是我兄弟二人準備返回中原之日,請可汗放我回去,否則在下的親人要開始擔心在下了。」
「這……」
喬棉見可汗已有些動搖,忍不住又道:「請容我再說句不太客氣的話,昔日漢時派班超出使西域,且還帶了多位隨從跟其左右,我與家兄算什麼東西,雄才大略及不上先人千萬分之一,如何敢與班超媲美?大宋天子也絕不敢如此膽大,將這等重責大任交付在兩個毛頭小子的身上,請可汗務必相信。」
「你倒是很會說話。」
他這句話令她一怔,心中警訊響起,難道她又聰明反被聰明誤,得到了反效果?
「在下只是說出實情。」喬棉立即收斂態度。
「說!你和克烈部落那個死老頭到底達成什麼協議來對付我?」
她被他突然變凶的態度和說話的內容嚇了一跳,反彈的情緒立即升高,「我沒有!在此之前我壓根不知道有個乃蠻部落。」
「竟敢對可汗無禮!」安則告出聲喝道,阻止喬棉的不敬,同時一拳揮了過來,但心裡很高興可汗終於相信了他。喬棉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這一拳打得跟前直冒金星,根本還來不及反應,肚子又被打了一拳,整個人痛得倒在地上縮成一團。老天!她這輩子沒被這樣打過,也從未想過她有一天會被揍得這麼慘。
「太過分了,你們到底有什麼證據說我危及你們的部落?」她忍著痛,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一股恨意在她心中滋生,痛恨這些人無理地加諸在她身上的不公平待遇。
她那股憤怒的氣勢與倔強令人震驚,因為在他們眼中,她只是個細皮嫩肉的小男孩,她的敢於反抗使人敬佩也使人害怕。在她那倔強不屈的眼神下,乃蠻可汗更肯定了她是「使者」的身份。將她打倒在地,他一腳踢在她身上,使她在地上翻了好幾滾,她只覺體內的五臟六腑彷彿都移了位似的,咬緊牙關忍受著,不肯呼痛。
萬般痛苦中,她只聽見那乃蠻可汗說:「一個普通的小孩子在面對危險、面對一個能主宰他命運的人時,絕不會是侃侃而談,而是害怕地求饒。你絕不是普通人,哼!你想騙我。」
原來如此!她怎麼沒想到呢?她這一生都在學習維護公平正義和尊嚴,連父親的權威都敢反抗了,怎會容許自己害怕!此時,許多想法和感覺突地湧上心頭,使她一陣暈眩,縮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突然間,她想到了策野,這時身體上的疼痛已成了次要的感覺。他若知道她現在正受著怎樣的痛苦,他會心疼嗎?不知道他會不會心疼,卻肯定他一定會自責,萬一她真的死在這裡,他勢必自責懊悔一輩子。
不,她不能死在這裡,她也不該死在這裡!現在的她只想活下去,不管是為了他,還是為了自己,她不能死!喬棉環顧四周圍觀的人群,明白此刻倔強,不屈,自尊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會害死她,現在她只有選擇捨棄它們,換上一個怯弱、害怕的喬棉。那些被她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她原本是死也不肯放的,然而為了策野.為了她自己,為了生命的價值,她非丟不可。只要她不死,這些東西她還是能找得回來,一旦命丟了,卻再也找不回來了。於是從這一刻起,喬棉變了,已變得相當徹底,她努力演出另一個卓天意,一個好演員應該要把自己的角色演得淋漓盡致……
她開始呻吟,開始哀泣,當安則告那隻腳又踢過來時,她立刻死命地抱住他的腳,邊哭邊哀求道:「求求你,別再打我了,從來就沒有人打過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我爹說……說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不可以怯弱、不可以害怕,我……我怎麼知道這是錯的?求求你饒了我吧,爹……娘……」
她開始嚎啕大哭,像個無助的小孩。
「沒出息的小鬼!哼!我就不信你有多強。」不再說話,只是哭,她絕不能暈過去,雖然她真的快痛暈了,身體只要動一下就痛徹心肺。 「夠了,安則告!他都已經求饒了,一個勇士不該打弱女子和小孩子的,難道你忘了?更何況是個在求饒的小孩!」
喬棉抬起頭看看是誰在幫她說話,原來是乃蠻可汗的女兒。此時她也正在瞧她,眼中閃過同情與不忍;兩人目光一對上,那女孩漂亮的容顏立即染上一抹淡霞,喬棉不禁一怔,但痛苦立即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又開始專心的哭泣、求饒起來。
「安則告,先帶他下去,好好地看著他。」乃蠻可汗下令道。
「是。」
喬棉任由他拖著離開,現在唯一能支持她的力量只有等待策野來救她,而她能做的只有努力的活著。
也不知道自己能支撐多久,但她怎麼也不能就這麼死了!
父女倆看著他們離開,圍觀的人潮也逐漸散去。
他倆進入帳篷中,她見父親沉默不語,臉色凝重,忍不住出聲問道:「爹,你在煩惱什麼?」
「桑兒。爹是在為我們部落的未來憂心。」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你也瞧見剛才那中原來的孩子了吧?他身上有一股懾人的力量,那是我從未在別人身上看到過的,我絕不會錯看。這孩子小小年紀已是如此,未來恐怕更是不得了,令人不得不感到害怕。」
桑兒心中不覺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她忍不住想問爹爹,那孩子是否也會令也害怕?可是她不敢問,只是道:「爹,女兒不明白,女兒只見到他被則告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還坐在地上嚎陶大哭,這種人連勇士都稱不上。怎能令人害怕呢?」
可汗搖搖頭,「你沒注意到地一開始對我說話時那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嗎?這點連號稱乃蠻第一勇士的則告都做不到。後來他被則告打倒時那股倔強更是令人讚賞,那是他一直以來所具備的性格,至於他的求饒與嚎啕大哭,那才真正是令人害怕。」他突然住了口,桑兒也不敢追問,只等著父親的下文。靜默一會見後,他才道:「因為他太聰明了,明白唯有求饒才活得下去,而能夠在片刻之間捨棄所有的倔強不屈變成懦夫,才真正是令人佩服。唉!中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桑兒被父親這番話說得情緒如波濤般洶湧起來,父親的知人、善任是遠近馳名的,他從未這樣說過一個人,那孩子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晤,她會知道的。
喬棉被拋在一個廢棄的帳蓬中,四周擺設相當簡陋,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痛,連翻個身都覺困難。她合上眼,提起所有她能提起的怒氣,以及活下去的意志力,來抗拒自己的軟弱。
冷冷的夜風灌了進來,使她冷得直發抖,暗夜中的寂靜竟是如此蝕人心骨的蒼涼……她咬緊牙關抵抗疼痛及寒冷,但卻克制不住自己地想起策野,眼淚隨即滑落了下來。他現在在哪裡呢?他還好嗎?是否正在擔心她?他們倆還有相見的一天嗎?然而就算相見了,也馬上就要永別了吧……不,別想了,現在能想的只有怎麼樣才能活下去。睡吧,睡飽了才有精神應付明天的折磨……
自此,喬棉成了乃蠻部落的奴隸,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再加上經常挨打,使她愈來愈消瘦憔悴。天氣的劇烈變化更讓她苦不堪言,白天熱得要命,大家都著輕衫,可是她不能脫衣服;晚上冷得凍人,大家都穿棉襖,她卻只能縮著身體發抖。
每天安則告都會來問她同樣的問題,對她施以拳打腳踢,她除了咬牙忍受外,已漸漸懂得怎麼被打才比較不會痛,以及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安則告才會打得輕些、少些。她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支持著她:大哥一定會來救我的!可是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信念就像個渺茫的期待,有時她會忍不住猜想策野會不會丟下她,自己一個人走了?但這念頭一浮現,她便立刻將它壓下。倘苦失去了這點希望,她還怎麼活得下去?
這一天中午,她照例被打過之後,倒在一堆木頭旁,有些是她已經劈好的,有些則是還沒劈的。唉!今天又沒飯吃了,因為安則告說她劈得不夠,認為她工作不夠賣力,所以不給她飯吃。拜託,她從小到大沒幹過這等粗活,她還能撐著沒倒下去已算是奇跡了,還能要求她什麼?
驀然,她感覺到有人走近,掙扎著想坐起身,見來人竟是那位乃蠻的公主,她不禁感到些微的驚訝與戒備。在她心裡,乃蠻部落沒一個好東西,就算是跟前這看似天真爛漫的少女也是一樣。
「卓公子,你……你還好吧?」公主一看到喬棉狠狠的模樣,不覺嚇了一跳。才幾日不見,原本俊美的臉龐竟已蒼白消瘦至此,她的心一陣不忍,也伴隨著一股怒氣。這安則告太過分了,他已虛弱成這副樣子,怎麼還忍心下手打他?
見喬棉神情戒備他看著她並不說話,她不禁柔聲道:「你別擔心,我不會害你的,則告真是太過分了,竟然把你打成這樣。」
喬棉還是不說話,心裡冷笑著。哼!貓哭耗子假慈悲,一個打,一個安撫,以為這樣就能得到情報,可惜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她演技再好也沒用。
「我叫霍桑兒,帶了些藥來為你療傷。天氣這麼熱,你先將衣服脫下來,我幫你擦藥。」公主輕聲安撫道,一面朝她逐漸接近。
聽她這麼說,又見她走過來,喬棉忍不住身子往後挪,說道:「公主請止步,我們中原人的禮儀是不可隨意赤身露體的,而且男女授受不親,怎可讓公主為在下擦藥!此事萬萬不可。公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霍桑兒忍不住一笑,「哪來這麼多規矩?好吧,藥就交給你自己擦。」
喬棉鬆了一口氣,將藥接了過來,「多謝公主。」她絕不能讓人發現她是女的,在這個世界中女人的危險比男人高得多,若被人察覺地的真實性別,後果可能會生不如死。
「對了,我聽說你經常沒飯吃,難怪會瘦成這樣。所以我特地帶了一些吃的來給你,你趕快吃吧,吃不完的可以留到晚上再吃;否則萬一晚上你又沒飯吃,又要餓一整晚了。」
說到吃的,喬棉忍不住睜大眼睛,這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想不心動都不行。見公主打開帶來的包袱,裡面裝了些精緻的點心和烤羊肉,看起來好像烤得很好吃的樣子,她已有許久不曾好好吃過一頓了。
一看霍桑兒將食物推過來,喬棉忍不住狼吞虎嚥,由於吃得太猛竟噎到了。霍桑兒立刻倒了杯水給她,輕笑道:「別急,慢慢來。」
等到吃不下了,喬棉的嘴才有空說話,「公主對我的大恩大德,在下真是感激不盡,無以為報,」這一方面是合宜的客套話,一方面也是真心的。此時此刻,她寧願相信這部落中也有好人,自己不應該以偏概全,誤解別人的好意。「好吃嗎?」「嗯,我很久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了。」「那我以後會想辦法再帶給你吃的。」「多謝公主。」
「別再謝了。還有,別再公主公主的叫了,叫我桑兒吧,大家都這麼叫的。」
「桑兒……很好聽的名字,我叫卓天意。」她眨眨眼笑道。
聽喬棉稱讚她,桑兒忍不住臉紅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你該好好休息了,我明天再來。你的食物要藏好喔,可別讓別人知道我來過了。」
顯然她是背著族人來幫她的,喬棉心裡好生感動。「在下知道。」
「還有,記得擦藥,這種藥很有效的,我走了。」說完最後的叮嚀後,她匆匆地走了,喬棉也得以暫時好好地休息一番。
此後,桑兒每隔一、兩天使會來一次,除了送藥、送食物,也送來關懷。也由於有了她,喬棉才得以活下去,雖然傷一直都沒好過,舊傷未癒又添新傷,但因為桑兒的幫助才不至於惡化得太嚴重;而那種對未來還存有希望的感覺才是真正支撐她活下去的力量。其實想一想世事的安排也真是矛盾,毀去她的希望和今她重建希望的都是乃蠻人,這恩怨怎生分得清。
「桑兒,你這麼經常的來看我,又帶東西給我,沒有人發現嗎?」這一日,喬棉邊吃著霍桑兒帶來的食物,邊聊著天問道。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兩人已成莫逆之交,桑兒常趁休息時間偷偷來看她,所以每次相聚時間也不可能太長。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會發現的。倒是你,我不是帶了藥給你,你都沒擦嗎?否則怎會傷勢都不見好轉。」桑兒帶著一絲羞意關心地問。
「不惡化就已是萬幸了。怎可能好轉?」喬棉笑道。對於加諸在自己身上無法改變的事,她已習慣用無所謂的態度帶過。
桑兒禁不住一陣心跳加速,不知怎地,只要卓天意一對她笑,她就會出現這種反應,而最近她總是想著他,愈想就覺得自己似乎愈喜歡他。「安則告每天都打你嗎?」
見她點頭,桑兒忍不住憤怒地說:「太可惡了!我告訴爹去,要他下令不再打你。」
「使不得,千萬使不得!」喬棉見她說著便要起身,情急地伸手抓住她,握著她的手真誠地道:「你待我好,我會不知道嗎?其實你有這個心,我已經很高興了,但是我命該如此,這也是沒辦法的。」
桑兒被喬棉握住了手,只覺臉紅心跳,雖然不好意思,可又捨不得將手抽出來,便讓她握著。
喬棉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想我之所以能夠活到現在,可以說是拜你之賜,若你去跟你爹提這件事,我們恐怕就不能再見面了。反正我已經習慣這種生活,你就別再為我費神了,好嗎?」
桑兒在她溫柔的目光注視下,早已心神俱醉,哪還會說一個不字?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一個她老早就想問的問題,「但是……天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別生氣喔。」
喬棉一笑,說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你儘管問吧。」
桑兒心裡甜絲絲的,但仍是小心翼翼地問:「你……真的是大宋天子派來的使者嗎?」
「怎麼可能?是可汗太高估我了,我連大宋天子的面都不曾見過,這根本都是那個呂利廣為了邀功,故意栽贓嫁禍給我的。哼!這人陰險狡詐,心術不正,我看你們可要多防著他點。」
「哎呀!照你這麼說,跟這人在一起豈不很危險?那我姐姐她去主持呂利廣的受降典禮,不是……」桑兒說不下去了,心裡直擔心起來。
「你先別擔心。怎麼,你還有個姐姐嗎?」
「嗯,她又聰明又漂亮,在這大漠地方一提起霍玲,誰都知道她是第一美人,又是父親的得力助手,只要有姐姐出面,大部分的事情都能擺平,所以這次呂利廣指定要姐姐去主持他的受降典禮也不奇怪。可是聽你這麼一說,萬一那呂利廣真的存心不良,那該怎麼辦?」
「你姐姐有帶勇士一同去吧?」喬棉問道。見桑兒點了點頭,歎口氣安撫她,「那她就有人保護,應該不會出事,而那呂利廣也不敢亂來,放心吧!」
喬棉故意轉移話題,免得她一直煩心下去,於是一笑接著道:「你有個那麼出眾的姐姐,我也有個十分傑出的哥哥呢,這一點我們倆倒是很像。」
提起卓策野,喬棉不覺陷入遙想中,心中泛著一股酸。
「你大哥?嗯,我聽別人說過你有個大哥,你一定很想念他吧?」
喬棉眼眶不覺濕潤了,為了掩飾窘態,她趕緊笑道:「當然啦,我還在想他何時才來救我脫離苦海呢。」
「沒關係,等姐姐回來,我請她想辦法讓你別再挨打,你暫時再忍一忍。」
喬棉根笑著道了聲謝,心裡卻忍不住想著:大哥,你究竟在哪兒?你什麼時候才會來?
已經好幾個鐘頭了,喬棉為什麼還不回來?難道她以為不回來就能逃避返回各自的時空嗎?還是她遇到了什麼不測?策野急得直踱步,最後終於受不了的開口說道:「小聿,探測喬棉的行蹤。」
「是。」小聿應道。過了一會兒,它向策野報告:「老哥,她已經離開我的監控範圍,身上又沒帶任何可供追蹤的儀器,我找不到她的蹤跡。」
「老天!」他的確沒讓她帶任何可供追蹤的儀器,因為一個月來他倆根本寸步不離,如今離別在即,她又在那種情況下離開的,怎會去想到要讓她佩帶追蹤器?「看著她走的方向找找看。」
就這樣,他和小聿聚精會神地尋找,但找了數小時仍是毫無所獲。策野開始心謊意亂起來;他這輩子從沒這麼慌亂過,喬棉到底到哪兒去了?她是故意躲起來讓他焦慮、讓他擔心。
「老哥,找了這麼久還找不到,我已經沒辦法確定她所走的方向了。她極有可能在中途就已轉向,這點我是無法預測的。」
「那就把這附近的空曠處都找一找。」策野焦躁地說。
小聿照做了,花了兩個晝夜,連時光機殘骸都已找到並銷毀了,仍舊不見喬棉的蹤影。
「老哥,我想喬棉必定已進入某個部落或人群中,否則我不會找不到的。」
策野的心已沉入谷底,兩天兩夜沒睡.使他整個人形容憔悴。他握著喬棉送他的玉珮,跟前淨是喬棉的倩影,兩日來的分離令他深刻地體會到有她在身旁是件多麼愉快的事。她是故意懲罰他,讓他體驗這種滋味了離開的嗎?著她現在立刻出現在他跟前,他還捨得送她回去嗎?他也不知道,只希望快些找到她,確定她平安無事否則他將抱憾一輩子。
「現在怎麼辦?怎樣才能找到她?」他激動地問。
「根據她所走的方向及時間顯示,她若進入部落,則必是在克烈或乃蠻其中一個部落,所以我建議作深入部落中打探。你和她在克烈部落中十分出名,她若是在那兒,必定一問便知,若不在克烈部落,那就麻煩一點了,你可能要往乃蠻部落去找我看。可是老哥,我要提醒你,這兩個部落可是宿敵喔!」
唉!關心則亂,還是機器理性些。這些事情他不是想不出來,但他此時完全亂了方寸,還好有小聿在身邊幫著分析,出主意。計劃這麼一定,他的心上稍微安定些,腦筋也逐漸恢復靈活。「有道理,可是該以什麼方式接近部落裡的人呢?唔……根據我們一路上所見的,這地方最缺乏的便是醫療,我就暫時充當一下大夫,小聿,你掃瞄一下,再將病人的狀況傳送給我知道,這樣就能對症下藥。如此一來,這些人心存感激,在許會幫忙找天意,要探聽她的消息也容易多了。」
他愈想愈覺得這方法可行,內心的焦躁漸漸消失。
他疲累地躺下,將玉珮抱在胸前,沉沉地睡去。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一定找得到她的,一定會!
太陽已逐漸西沉,到克烈部落為人治病已有兩天了,他受到整個部落的人的愛戴,但他的心情卻十分沉重,因為喬棉似乎不在這兒。可是他仍不願死心,他想親自問問這領地的領主,但這兩天領主呂利廣好像忙得很,整個部落裡的人行止也都怪怪的。昨日此間舉行了一個典禮,也不如在慶祝什麼,他沒心思去管也就沒參加了。
此刻,他坐在河邊的石頭上,心裡掛念著喬棉,沒有她在身旁的日子竟是如此難熬……
突然間,他似乎聽到了女子呼喊的聲音,但距離太遠聽不清楚。他凝神細聽,彷彿是在呼喊著救命!他一皺眉,起身循著聲音的來處行去。
愈走近那聲音就愈清晰,只聽見那女聲喊著:「救命啊!你這惡魔,放開我,你敢動我一根寒毛,我爹絕不會放過你的。」
另一個男聲淫邪地笑道:「美人,只要能擁有你一次,就算是叫我死,我都願意。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投降乃蠻?我是為了你啊!自從上次見過你之後,我就愛上你了。霍玲,你令我瘋狂。」
「卑鄙、無恥,放開我!」
策野聽到這裡已熱血沸騰,有這種下流的男人存在世上真是男人的恥辱。他只聽到聲音,一直找不到對方所在的位置,仔細尋找終於發現前方草叢處有草梗在抖動著,於是他大踏步過去,果然見到一個上半身赤裸的男人。他毫不遲疑地將那可惡的男人架了起來,而在他身下掙扎的女人則立刻坐起身往後縮。
策野一拉起他,便一拳揮了過去,那呂利廣還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就已被他一連幾拳打得頭暈目眩,無力招架的倒在地上。
「光天化日之下對弱女子施暴,負是無法無天到了極點!」
呂利廣倒在地上一時爬不起來。原本他的計劃是十分完美的,平常這個時間根本沒有什麼人會來這地方,再加上長得老高的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他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看見,誰知半途竟殺出這麼個人來破壞他的好事。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勉強站起來,見那男人轉身去扶起霍玲,他心裡登時急了。若讓霍玲得救,等她回轉乃蠻,他可就慘了。
「姑娘,你沒事吧!」
霍玲的衣服被扯破了幾處,露出雪白的香肩和掙扎時所留下的淤血,美麗的眸子閃著殘存的恐懼,讓人看了不禁要泛起憐惜之情。她是策野在這大漠地方所見過最美的女子,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竟和喬棉有幾分相似,策野一時不禁出了神。
霍玲的臉紅了,心頭如小鹿亂撞。
他為什麼那樣看著她?好奇怪,她早已習慣別人愛慕的眼光了,但這人的注視卻今她又是歡喜、興奮,又是害羞、緊張的。
「多謝恩公仗義相救。」她嬌羞地說。
策野見她雙手掩著破裂的衣服,便脫下自己的披肩遞給她。
突聞身後傳來異響,他頭也不回,手往後一抓,握住了那人的手腕,順勢一個過肩摔,一柄匕首和一身材高大的男人幾乎同時落下。
霍玲一見到呂利廣,氣得眼睛都紅了,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走到兩人身邊,怨聲道:「發生了今日之事,我絕不能放過你,但我不想動用軍隊而傷害無辜的人民,你受死吧!」
話聲甫落,匕首便插入了呂利廣的胸膛。
莫說呂利廣沒料到霍玲會這麼做,連策野都不禁怔住了,連阻止都來不及,雖說這人可恨,但他從未想過殺人這回事,兩個男人都瞪視著霍玲,而她自己也不住地發抖。
血不斷地從傷口流出,呂利廣圓瞪著雙目,手指著霍玲顫聲道:「你……你……」而後他極不甘願地移目至策野身上,面目睜嚀的說道:「原來是你!卓策野,你害死了我,就等於害死了你自己的弟弟,你永遠也不會知道卓天意在哪裡。哈哈……哈哈……」
他就算死也要報復他,殘酷的笑聲嘎然而止。
他氣絕了。
聽了他的話,策野臉色頓時劇變。
「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天意在哪裡?你將她怎麼了?」
他用力搖晃呂利廣,那雙至死還騰得大大的眼睛彷彿在嘲笑他、詛咒他。他的心漸漸冰冷,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對不起……我……我不知道……」霍玲歉疚地說。
策野本來很生氣,想找個人狠狠痛打、侮罵一頓,但他瞪視著霍玲時,竟有種見到喬棉的錯覺,使他沒辦法對她發怒,只能深深地長歎一口氣,「算了,這種事誰也料不到,就算他還活著,也不見得就會告訴我天意的行蹤。若他真的加害了天意,那麼他死也是罪有應得的。」
「恩公,說不定他是故意騙你的,臨死也不願讓你好過。你放心,我是乃蠻的公主,我回去後會請爹爹下令尋找你弟弟,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找到的。」霍玲安慰他。
「但願如此,多謝姑娘了。」
聽她這麼說,策野陡地精神一振。照此情形看來,喬棉八成在乃蠻部落,有霍玲幫忙,找她也就容易多了。
「對了,姑娘怎會在此出現,這呂利廣存心不良,為何不小心一點?」
「他定要我親自主持他的受械典禮,然後又故意將我的隨從灌醉,引我來這兒,誰知道是存著這種圖謀,多虧有恩公搭救。小女子霍玲,敢問恩公高名?」
「在下卓策野,請姑娘別再恩公恩公的叫了,我受不起的。若姑娘真能助在下找到舍弟,才真是我的恩人呢。」策野微笑道。
霍玲低下頭,笑中帶羞地道
「既然如此,我就叫你卓大哥,你就叫我玲兒吧,我們旗人都是這麼叫我的。」
「卓大哥……玲兒……」策野喃喃地重複著,心中泛著苦澀,除了喬棉之外,沒有人有機會叫他大哥。看著跟前的女孩,不覺有絲憐惜,或許是移情作用使然吧,他隱隱將她當成喬棉的替身,也算是安慰自己。
「一切都依你。」策野笑道。
「卓大哥,我瞧你不像是克烈部落的人,你是打哪兒來的!」兩人邊走邊聊,霍玲笑著問。
「中原。本是與舍弟來此經商遊歷,現在為了尋找舍弟,則暫時以行醫為名。」
「原來卓大哥還懂得醫術,那可真是我們的福氣了。」
霍玲喜道,「我們族人不怕打仗、不畏嚴冬烈日,就怕生病,一旦生病,生死就要看天命了,大部分的人都可能就此死去。」言下頗為感歎。
「你是位憂國憂民的好公主。」
「卓大哥,你別取笑我了。」
她整張臉紅透了,心頭如小鹿亂撞,卻又泛著絲甜意,忍不住無著自己發燙的臉頰嬌嗔道。
「不是取笑,中原的王公貴族們鮮少體會民間疾苦,女流之輩就更不用說了,她們就算想關心也無從關心起,自己一生命運平順就已是萬幸了。」
霍玲知道策野語中有著感歎,但她從小到大過得十分風光,既為公主,又被譽為「大漠第一美人」,她只知道人民病了卻無技術高超的大夫治病十分可憐,但對歷代女人的悲苦命運並沒有什麼概念。
她沉默半晌,才道:「無論如何,我們且一路行醫回去,一面尋訪令弟。我在此代乃蠻族人先向您致謝啦。」
策野內心泛起一絲失望。
唉!她畢竟不是喬棉,若是喬棉聽了他的話,一定能瞭解他的感受而作出回應。
這蒙古美人雖已十分聰慧,但眼光畢竟不如喬棉遠大,他得到何時才能再見到她?
那股渴望愈來愈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