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幹麼?」
「這現在不叫『兒童樂園』這叫『遊樂園』。」
「那還不是一樣,換湯不換藥,總之還不是都是小孩子來的地方。你真的要玩啊?」他再問一次。
「是的。」她想玩。
「那你去吧,我在下頭等你。」她想玩就去玩,但他可不奉陪。
「喂,是誰欠我好大一個人情的?」她問他。
「不會吧,才剛剛幫我,現在就立刻討起人情來了!你真小氣。」
「是的,我就是小氣,那又怎樣?快點,陪我玩跟一棟房子,你選一個。」她讓他二選一。
再笨的人也會選陪她玩。
好吧、好吧,「就陪你玩吧。你想玩什麼?」閻立本挽起衣袖來打算豁出去了。
「那個!」花欣指著正在旋轉的咖啡杯。
不會吧!「那是小孩子在玩的耶。來這種地方,要玩也該玩刺激一點的,比如說雲霄飛車什麼的,玩咖啡杯,嘖。」他嗤之以鼻。
「我就是要玩咖啡杯,怎樣,不行哦。」他瞧不起她哦。「你到底陪不陪我?」
「陪!當然陪。」他不陪她,她又要搬出一棟房子來壓他了,這他怎麼吃得消呀。閻立本只好硬著頭皮上。
其實他很怕暈的說。
唉。他歎氣,他真不曉得花欣怎麼會愛玩這種溫吞吞,一點刺激性都沒有的玩意。他顱著她瞧,這才發現花欣玩得心不在焉。
她像是心事重重。
她好像不太快樂。
閻立本發現花欣來這根本不是來玩的。
與其說她是來玩的,倒不如說她正在舉行一種儀式。瞧,從咖啡杯到摩天輪到大怒吼——
她都要求坐在特定位置,如果不是特定位置,她寧可等下一梯:而且她玩得很有規則,像是心中早有想法。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可以告訴我嗎?」閻立本好不容易才問出心裡的疑惑。他想要瞭解花欣在想什麼。
她的眼神充滿了悲傷,她到底想起了什麼,為什麼她會變得這麼難過?
「你不是來玩的吧。」他大膽地說出他的猜想。
「你很敏感。」
「所以我猜對了?」
「嗯,」她點點頭。她的確不是來玩的。「我是來跟我男朋友告別的。」
「你男朋友?!他在這裡工作是嗎?是哪一個,你告訴我,我去幫你討回個公道。」閻立本左右張望想找出那個負心漢,替花欣教訓那臭男人一頓。
「你別找了,他沒在這裡工作。」
「可你剛剛說你是來跟他道別的……」哦,他知道了。「我懂了,他曾經帶你來過這是不是?你們一來,也是先坐咖啡杯再坐摩天輪……你們中午的時候,他幫你點了義大利面,你吃不完,硬要他幫你解決是下是?」他猜,因為這些事她剛剛都強迫他做過,他不肯,她還拿一棟房子來威脅他。
花欣笑了。
他很聰明,很多事不需言明,他一點就通。
「你還愛著他是嗎?」閻立本這會兒才正視花欣對她男友的感情。從以前到現在,他因為從沒見過她的男朋友,所以並不覺得花欣愛她男朋友愛得多深切,但從今天她的表現看來,他才知道自己錯看了花欣的專情。
她要不是愛得很深,就不會這麼痛苦。
「如果你真的放不下,那不妨放手一搏,跟那個介入的第三者拚個你死我活,看鹿死誰手。」
「不用了。」花欣搖頭。
「為什麼?」
「因為那個女的長得很美麗。」
「你自歎不如嗎?」
「是的,我自歎不如。」花欣點頭承認。
「既然知道自己的缺點,那就試著去改變啊。去整型,把自己整得漂亮點,回來再跟那女的一較長短。」
「不用了。」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要一個只重視外表的男人。」
「哎呀,這就是你不對了,只要是男人都重視女人的長相跟身材,像我就是一例。」閻立本還拿自己當範本。
「所以呀,我才覺得我跟我男朋友分手是正確的決定。」花欣歎氣。她原本還想趁機挽回這段感情的,要不她也不會帶他來這,將他曾對她做過的事一一溫習一遍。她原本是希望他能藉此想起他們倆的過去,沒想到他還是想不起來。
算了,就到此為止吧!
「我們回去吧。」她說。
「不玩了嗎?」她不再舉行「忘記過去」的儀式了嗎?
「不了,我很累,我現在只想回家。」花欣跳下旋轉木馬。
「嘿,你這樣很危險耶,要是不小心摔倒怎麼辦?」看到她跳下來,閻立本心臟差點停擺。
她這樣嚇他,他起碼少掉兩年壽命。
閻立本也跳下來,急急跟上花欣的腳步。他追上她,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
「不都說了嗎,我想回家。」
「不要啦,現在天色還早,別那麼早回家。」他看她心情不好,怕她一個人回到傷心地會胡思亂想。「要不我們去看電影順便吃個飯,你吃飽了再回去好不好?」他急切地問,而花欣都還沒回答呢,他的手機卻選在這個時候響起。
「是誰啊?」他看了上頭的來電顯示一眼。「是雨倫!」他又驚又喜,回頭跟花欣交代著,「我接一下手機,你等我一下。」他說完便走到人少的地方去講電話,而他接到周雨倫的電話時,那興奮的模樣已經烙印進花欣的心裡。
她看得出來他的喜悅、看得出來他的歡欣……
既是如此,那她還在眷戀什麼呢?花欣不懂,自己還站在這裡,究竟在等什麼?等閻立本回頭再來愛她嗎?
別傻了,花欣,走吧、離開吧,瀟灑一點,雖沒得到愛情,至少你也該讓自己瞧得起自己。
花欣這麼告訴自己,且逼迫自己轉身離開,而離開了,就不應該再回頭。她走得義無反顧。
「花欣——」閻立本接完手機再回到原來的地方,已看不到花欣的人,他四處找著。「花欣——」他在遊樂場裡四處穿梭,但,她人呢?花欣人呢?她去哪了?!
該死的,沒有,這怎麼可能!他不信她連著幾天沒回家!
閻立本一直按電鈐,但都沒人來應門,直到看見樓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下樓來,他才停住。
喝,是那個怪叔叔,快逃!小女孩本來嘴裡還哼著歌,但一看到閻立本就像是撞見鬼似的,腳跟一旋,立刻往樓上逃去。
「你要去哪裡?」閻立本腳長,三兩步的就追到小女孩,他將她拎在手裡,把她抓下來。
「救命啊!你這個變態,你幹麼抓我?我們家很窮耶,就連吃三餐都有問題了,你抓我是拿不到贖款的啦,所以你放了我吧。」
這小鬼吵死了。「誰說要抓你去賣的?」
「不然你抓我幹麼?」
「我問你,這戶人家呢?」
「你說花姊柿啊?不知道,我好幾天沒見到她的人了,你找不到花姊姊啊?」
「沒錯。」他要找得到,他幹麼抓她來問,這蠢丫頭。「你知道我上哪去能找到花欣嗎?」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她男朋友。」小女孩啐道。「你去問管理員伯伯吧,或許他會知道。」
「你們這大樓有管理員!」
「有啊。」
「我來的時候怎麼都沒看到他的人?」
「哦,那他一定去隔壁下棋了,你等會兒再來找他。」小女孩覺得管理員伯伯不見是天經地義的事。
這閻立本就弄不懂了,大樓管理員不管著大樓進出的人,那他們這大樓還請管理員做什麼?而且——
有沒有搞錯,還叫他在這等管理員下完棋回來呢!「你帶我去找他。」他把小女孩拎下樓。
「我不要去啦,管理員伯伯很凶耶,我帶人去打擾他下棋,他會罵我啦!」小
女孩哀號著,但閻立本根本不管她叫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他執意帶她下樓。
「花小姐啊?她退租了呀,她沒跟你說嗎?」大樓管理員拿出房東今天才交給他的紅條,上頭寫著租屋廣告,這上頭的樓層就是花小姐住的地方,而閻先生是花小姐的男朋友,他怎會不知道花小姐不住這了?
「你是不是跟花小姐吵架了啊,閻先生?」管理員問。
閻立本一臉的「屎相」。他媽的!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花欣了,她說走就走,半句話也沒留,而他更怪,她走就走了嘛,他幹麼急著找她?嘖。
閻立本覺得自己真是無聊透頂了。不找了!他找到她又如何?閻立本放棄了,他丟下一臉莫名的大樓管理員跟小妹妹。
他一個人像孤魂野鬼似的,飄回家。
一回到家,閻立本做什麼事都不起勁。這他就搞不懂了,一個花欣有那麼重要嗎?她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連個朋友的邊都構不上,充其量只是家人請來照顧他的看護罷了,她有那麼重要嗎?
為什麼她不見了,他要去找?
為什麼找不到,他會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似地難過不已?他搞不懂。閻立本睡在床上,兩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
他愈想愈覺得奇怪,覺得自己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事;那事是什麼?為什麼他想不起來?
閻立本的腦子一直轉著,他直覺認為那件很重要的事跟花欣有關,所以他從花欣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那一天開始回想起。
那天,他母親帶她來見他。他覺得她醜、覺得她臉被毀得一點都不像是個人,而他所有的親朋好友都知道他是個什麼個性的人。
他最愛美人了,為什麼他們要找個醜女來荼毒他的眼睛?閻立本這才想到。
是呀,為什麼?
還有,家裡所有的人為什麼都知道花欣的存在?劉叔看到花欣的第一眼就叫她——花小姐。
劉叔為什麼知道花欣姓什麼?
還有,她的那些鄰居也很奇怪,為什麼她的鄰居全都一副跟他很熟的模樣,閻先生長,閻先生短的叫他?
為什麼、為什麼……
閻立本愈想愈奇怪,最後,他腦中閃過一線白光。這事只有一個可能了,那便是他跟花欣以前就認識了,他們兩個熟到對方的家人、親朋好友,甚至是鄰居、傭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那麼重點來了,花欣是誰?
她在他的生命中原本佔有的地位究竟是什麼?
閻立本突然從床上彈跳起來。他現在就想要知道花欣在他的過去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他記得他有相簿……就從那裡著手調查起。
「哥,你在做什麼啊?」
閻立行忙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經過他哥的房間時,裡頭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響。
他以為他哥怎麼了,連忙撞開門進去看——誰叫他老哥大病初癒,所以一有個風吹草動都令人心驚。
他撞開了門,沒想到他老哥人好好的,倒是房間內一團亂。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閻立行被那一團亂給嚇到。
「她是誰?」閻立本指著照片裡跟他合影的女孩子問。這女孩子幾乎佔了他相簿所有的空間。
她是誰?
「你應該知道的不是嗎?為什麼還問我?」閻立行看著照片中的人兒歎氣。那就是花欣啊,他不信老哥看不出來。
「該死的,我問你,她是誰、她是誰?!」為什麼花欣會跟他一起合影,而且狀似親密?他跟花欣的關係由照片看來並不單純,於是閻立本生氣的開始摔相本,他怒氣之大,把全家人都吵醒了。
顏娟衝下樓。「怎麼了,兩兄弟這麼晚了還吵什麼吵?」她一下來就先數落兩人,但待她看到被摔在地上的相本時,又不敢吭聲了。
「他都知道了?」她問二兒子。
「看樣子是知道了十成九,唯一不能確定的可能是花欣的身份。」閻立行回答母親大人的問題。
「都看到照片了還不知道花欣的身份?!」顏娟覺得自己生到一個笨兒子,照片裡的身影,兩人那麼甜蜜的依偎著,除了是情侶之外,要不然這個笨兒子,他以為花欣是個隨隨便便被男人摟來摟去的女孩子嗎?
「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
「花欣不准我們說,她希望是你自動想起她,她說她不希望用過去絆住你的人生……」
顏娟跟閻立行兩個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出花欣的想法。包括她為什麼毀容,為什麼執意不肯整型的原因……
「那孩子同你一樣驕傲,而你卻忘了她,而且還嫌人家醜,你說今天要是換成是你,你怎麼開口說她就是你的女朋友啊。」
「而且只怕花欣說了,你也不信吧。」閻立行再補充。
「更何況後來你還喜歡上別人了。」
「我們也曾力勸你多想想,再三考慮,但你呢?你愛就愛了,就是不肯聽我們的勸……」
「後來還去叫花欣幫你說項,那天花欣來找我,就是為了說服我不要阻撓你去追別的女人……」
他們一人一句幾乎將閻立本打進了地獄裡。
頓時閻立本覺得自己是禽獸,不,他比禽獸還不如……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花欣?!
「花欣呢?你們誰知道她老家在哪裡?」他問母親跟弟弟。他得去跟花欣談一談,至於談什麼……
那待會兒再想,他先要到花欣的地址,先找出她之後再說。
花欣的地址,呃,這……顏娟跟閻立行兩個人是面面相覷。
「花欣是你的女朋友,又不是我的,我怎麼會知道她老家在哪?」
「我也不知道。」顏娟也連忙跟著撇清。
「我看這事只有你知道了。」閻立行說,而他——
「該死的!」他咒罵了聲,因為他失去記憶了,如果他連花欣是誰都想不起來,那他又怎麼會知道她的老家在哪?
「哥,你別想了。」閻立行看著他老哥強迫自己想起過去,不眠不休地逼迫自己,那手段會把人逼瘋。
閻立行擔心他老哥的身體會承受不了,所以力勸他別逞強了,「你都已經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了不是嗎?那幹麼還強逼自己去想起花欣是誰?花欣都說了,她不怪你,你又何必強要自己記起她呢?」呃……他老哥幹麼用這麼狠的眼光瞪他?他說
錯什麼了嗎?
「你別吵我,出去。」閻立本氣得拿枕頭丟他,要他離開,他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講話。
他像瘋了似地把閻立行趕走,直到他走了,閻立本才頹然坐在地上。
其實立行說得對,他想起了花欣又怎樣?他現在喜歡的、愛的不是雨倫嗎?那他想起了花欣又能怎樣?
腳踏兩條船嗎?
他只有一個人,只能給一個女人幸福,而現在自己想不起跟花欣的那一段過去,他再這樣跟花欣牽扯下去,到最後只會害了花欣跟雨倫……
他……他不該再回想過去的,他現在只能往前走,只能愛雨倫一個,而花欣……他既然忘了,那合該就忘得徹底,別想起了。
閻立本說服自己忘記,但是有關花欣的記憶卻像鬼一樣,緊抓著他不放。他想起自己在住院那段時間,他曾說過什麼傷人的話。
他不只嫌她長得醜,而且還說要是今天換做是他,他根本不會想要她這樣的女人當女朋友……孰不知,花欣之所以會變醜是他害的。
那天,要不是他開快車,那麼花欣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所以是他的錯、是他的錯,而他……他怎麼可以當做這一切不曾發生過,假裝自己不認識她,不曾與她相戀……
閻立本將臉埋在床中央。
他的心在滴血、在哭泣……他發現今天不管他做什麼都不對,兩個女人他橫豎都得傷害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