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亮君仰首,望向天際。
車聲喇叭聲,都會充滿喧鬧吵雜,但缺少助聽器的尹亮君,她的世界裡一片死寂。
然而,「他」的笑聲、女人的歡愉聲,卻依然滲入她的腦神經,一次次輾轉迴盪,重複播放。
揮不去椎心影像,斬不斷苦痛愁腸,樂天的尹亮君皺起眉,安慰又安慰,安慰自己不落淚。
深吸氣,亮君提醒自己,從來,她都被隔離在他的愛情世界外,也許有短暫時期,她誤以為自己走了進去,現在弄清,保持安全距離是最該做的事情。
加快腳步,她走路,不讓雙腳休息。
一百公尺、五百公尺、一千公尺、五千公尺,她用走路沉澱心情,用自言自語告誡自己。
慢慢地,委屈消失,急躁不再,她又是一潭靜水,靜得能反映灰色天空,反射她本就晦澀的心。
今天……不回去了吧,他碰到喜歡的女人,免不了徹夜狂歡。她厭惡情慾氣息,更厭惡清理凌亂床鋪,她寧願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圖得短暫平靜。
公寓是母親死後留給她的唯一東西,自從跟「他」工作之後,她很少回去,最近,她把公寓借給學長的妹妹養病,希望不會打擾到對方。
鑰匙轉動,亮君放輕動作,深怕吵到病人。
她……叫作雙雙吧,學長提過她的名字,但願生病沒讓雙雙暴躁不耐,她已累得沒力氣應付人際關係。
門開,雙雙在客廳裡來回踱步,有些心煩氣躁,她急欲找人發洩。
乖覺的亮君看見雙雙的行為,強撐起笑容,她是那種時刻怕人生氣,處處對人小心,喜歡天下和平的性格,於是,她收拾自己的委屈,對她展開親切笑顏。
「你有空嗎?我可不可以用一個故事和你交換故事?」雙雙問她,口氣裡有些許急切。
亮君聽不見她的聲音,卻能讀出她的表情態度。
故事?好吧,她是需要一個故事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點點頭,尹亮君起身,倒來兩杯開水,坐到雙雙對面。
雙雙開始說故事,故事一開始甜蜜比心酸多,幸福是傷痛的兩倍,但故事後頭,急轉直下,幸福隱沒。
「我的腿從出生就有問題,當時家境不好,爸媽不得不把我送給別人,養我的哥哥對我很好,他寵我、疼我,讓我不曾懷疑自己是養女,還以為從出生起,自己就是幸運天使,再沒人能比我幸福。
但我的幸福被破壞了——在大哥決定娶大嫂之後,我被推入地獄。
所有人都喜歡嫂嫂,偏偏我和她處不來,爸爸媽媽、金管家、所有下人都站到她那邊。到最後,連大哥也開始覺得我的嫉妒不可理喻。
被忽略的我變得更壞了。
我和嫂嫂間的爭執一次、兩次,次數多到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問題?我真是嫂嫂口中說的變態暗戀?
亂倫的想法在我腦中繞,壓得我不能喘氣。
是嫂嫂挖出來的秘密替我的罪惡感解套,她告訴我,我不是歐陽家族的一員。後來,親生哥哥姊姊來領回我,我開始了另一段平民生活。
離家這段時間,穎川大哥常找我,我們的感情不因分開而轉淡,相反的,知道自己和穎川大哥沒血緣關係後,我更加放縱自己暗戀大哥,一天一天,我愛他更甚、更深……可是,他就要結婚了……我怎麼辦,要是能說不愛就不愛,該有多好……」
亮君聽得認真,眼睛緊盯住雙雙的嘴,雙唇也跟著開開合合。沒有助聽器,她需要比平常更專心。
「我被幸子氣壞了,我恨她、真的好恨,她是小人、她心理有病,她罵我變態,她才是真正的變態……但,又如何,哥說過,比起大多數女人,她值得男人喜歡,何況她是一個最合適的妻子人選。
總有一天,他會愛上她,因為他們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哥聰明睿智、她精明能幹,爸媽說,他們在一起會把兩家的事業帶到高峰。」
亮君點頭,她懂,條件不相當怎能成雙成對,對於這些,她比任何女人都來得早理解。
「這半年來好幾次,我想告訴哥,我愛他,不再是兄妹心情,但我更害怕,話說出去,再見他將成尷尬,我憋著忍著,甚至幻想有一天哥會看清幸子的真面目,不願意和她結婚。
我很固執,始終否認他們之間有愛情,真是這樣嗎?不,他們是有感情的。在他盡力維護幸子的時候、在他為幸子對我生氣的時候、在他聽不見金媽媽和阿英的聲音只看得見幸子可憐表情時,我就知道,就算幸子有缺點無數,但重要的是,他愛她,不改不變。」
往後仰靠,故事說完了,她鬆一口氣,不管完不完美、不管是否博得掌聲,故事結局,她的人生繼續。
「你會一直愛他嗎?」亮君問雙雙。
「會。你要給我建議嗎?」
雙雙對她毫無防備,拉起亮君的手,她需要建議,需要人家告訴她,每段愛情都該被肯定。
「如果我是你,我會繼續留在他的身旁。」亮君語重心長。
「為什麼?看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情。」
「起碼你能看得見他,思念是比嫉妒更辛苦的事情。」她說。
「這是你的故事嗎?」
「你現在有心情聽故事嗎?」亮君反問她。
「為什麼不,我的故事已經結束,你的……」
「我的故事不會結束,也不曾開始。我是個聽障人士……」
「什麼?」
「別擔心,我聽進你的故事了,我會讀唇語,讀得相當相當好。」
「你……」
「不要同情我,有時候我很慶幸自己聽不見,這樣就聽不見他們在床上的呻吟聲……」她苦笑。
這天下午,尹亮君的故事在雙雙耳裡,再次證明,愛情中的缺陷多於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