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焰端坐其中,手持銀針,正專注著手中的活兒。
薰風拂來,撩起桃腮旁的一繒青絲,衣帶隨風而飄,使她宛若水中仙子。「春盡夏來風,晚涼綠蔭濃,佳人何所尋,一笑迎芳蹤。」朗朗吟詩聲,伴著沉穩的腳步聲自不遠處傳來。冰焰聞聲,未語先笑,她放下手中的針線,趕緊起身相迎。
「陽哥哥五步成詩,我瞧連曹子建也要讓你三分呢!」
「冰焰,你就會逗我開心。」慕容陽心情暢快,詩性大發。
「冰焰可不懂什麼逢迎拍馬的,只是照心直說罷。
對了,交易還順利麼?」
「我們已和京城的商家達成協議,對方將會以高於市價二成購買咱的絲織品,另外王處存也答應替咱們的錢莊拓展北方分號,至於與東北『斡雲堡』合作培育新的馬種,最近也有下文了。」一口氣說完,慕容陽像是頗為滿意的瞇上眼,輕啜口冰焰斟上來的老君眉。「看來慕容府最近的生意頗為順利呢。」冰焰體貼的為他再斟上—盅茶。「是啊,這次多虧大哥幫忙。」他解釋道。「大哥在北方原也是做生意的,對交涉議價頗有手段,所以我已經將部份產業和生意交由大哥掌理,打算偷個閒吟風弄月、賞花旁草呢。背負『慕容』的重擔那麼久,也該是讓我休息休息的時候了。」
「暝少爺?」冰焰微微怔忡。
「是啊,」見她神色頗異常,慕容陽疑道:「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我……」略略猶豫了下,冰焰還是將心中憂慮說出了:「暝少爺,他……真是你親生大哥?」
「不錯!爹身上有一對家傳的血玉髓,當年他將其中一隻落在闕家堡,另一隻則放在我身上。」慕容陽從頸項向拿出一塊約莫銅板大小,色澤殷然的粉玉。
「我們就是靠這一對血玉髓相認,而且大哥的身世背景和爹所敘述的並無差錯,況且我們的名字……」
陽與暝——一為晴、一為陰;一為光、一為合。
十足的對比,強烈而明顯。
「你為何會如此間?有什麼問題麼?」
「不……」不確定的搖搖頭,冰焰自個兒也不明白,為何心中如此惴惴不安。
若真要說,或許是因為闕暝身上那股無形的壓迫感吧。
不是因為他的高大,也非他過於冷硬的臉部線條。
而是他……眼中那抹教人心驚的眸光,週身那教人熟悉的冷寒……
腦中靈光頓閃,冰焰突然想起遇劫的那日午後,記憶中高猛、看不更切的男人,他偉岸的身型、遍身散發的氣味,竟教她不由得將兩人的身影重疊了……
「大哥!」慕容陽的呼喚聲驚醒了沉思中的冰焰。
她抬頭望去,遠遠就見到那令人窒息的高大身影。
托身高腿長倚福,不一會兒,闕暝剛硬的臉孔已然清晰在望。
「大哥,來喫茶、休憩休憩吧。」
闕暝微微一笑,慢條斯理說道:「不了,我還有事忙,剛接手慕容家的錢莊、布坊與茶莊,有些帳目與細節還不清楚,所以特來請教。」「請教不敢,大哥有甚疑問但說無妨。」
「我們到一旁說吧,免得壞了弟妹的雅興。」闕暝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不……不用管我,你們談正事吧!」冰焰被他看得臉色潮紅,趕緊別開頭。
她走至扶欄旁,迎風而立,企圖平息那突然紊亂的心緒。
「就這兒,今年正月十八,庫房收了二十萬貫錢,可帳本卻是三月初七才記上……」兩人喝喝細語。一沉一柔交雜的聲音,奇異的撫平了她山的不安。
伴著徐徐清風,她繼續一針一線縫著手中的香囊。
端陽佳節將至,她打算繡隻虎形荷包,放些蚌粉、雄黃讓陽哥哥帶著,免他受烈陽瘴氣的侵害。
此時慕容陽身旁小廝來報,告知有客自遠方來,兄弟倆只得暫時停下對活。慕容陽回過身,見洛冰焰忙得專注,便低聲對闕暝說:「大哥,我先走開,申時再勞你來寄詠樓找我。」
「得了,我會幫你照顧弟妹的。」闕暝微笑道。
見慕容陽去得遠了,他合起帳本,無聲無息地走到洛冰焰身後。
冰焰正繡到一半,後頸突然傳來陣陣暖息,肌膚本能似的感到危險,緊繃起來。
她回過身,不料鼻尖卻撞上男人粗礪而堅實的下巴。
「啊……」冰焰驚呼一聲,急著往後退,卻忘了自己站在亭台邊緣,眼看就要跌落湖中……
正在危急之際,雙肩突然一緊,闕暝的一雙大掌已牢牢鉗制住她。
「這是我第三次救你!」
低沉的嗓音在冰焰耳畔響起,飽滿的嘴唇故意掃過她敏感的耳珠,讓她渾身掠過一陣電流般的激顫。
「果……果然是你……」冰焰驚愕,心跳變得急促。
她有些怕——怕這個男人,他強烈的男性氣息,竟讓她莫名的心慌。
察覺到她細微的顫抖,闕暝勾起唇角,「你好像很怕我?」
「沒、沒有……」搖搖頭,她垂下眼睫,不敢直視他。
「沒有?」手指蓄意箍住她的纖腰。「既然沒有,為何發抖?」
「呀——」冰焰低呼出聲,雙手驚慌的抵住他的胸膛。
這男人,強壯到能夠單手勒死她!
「你可不可以……放開我?」冰焰柔媚的大眼半是祈求、半是不解的望著他。看出她眼中的倉皇,闕暝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我真不明白,我救了你那麼多次,你為什麼還會怕我?就算是陌生人,你也該謝謝我才是?」長指不自覺的收緊,陷入她柔軟的腰肢。「你不認為我可以保護你麼?難道,我還不如陽弟能帶給你安全感麼?」「陽弟」二字,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從齒縫中蹦出來的,尖利得像是能劃開她的肌膚。「請你……放開我。」她鼓起勇氣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
意外的,他的眼眸並不駭人,反而有種令人難以理解的幽光在流轉,「你……真的是陽哥哥的大哥麼?」懼意稍斂,她細聲問。
「為何問?」他挑起一道眉、「怕我是冒充的,特意來謀奪慕容家的家產?」被說中心事,冰焰不由得脹紅了臉,俏顏如火灼燒。
闕暝的眸光放柔。可惜啊可惜,這樣一個水做的玉人兒……
他突地為自己的想法一怔!有什麼好可惜的,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了,他何需為此感到惋惜?
從焦瓚口中,他知道她是慕容陽到蘇州經商時,在路旁向一個老鴇婆買來的。
她不過是個用錢就能買到的女人。
用錢跟鴇母買來的女人,那就是——妓女?
才想到這兒,耳畔又傳來她細如蚊納的聲音:「慕容家財雄勢大,易招惹是非,我不得不多替陽哥哥防著些。」
她不能讓任何人傷害陽哥哥啊,即使是他的親大哥,她都不許。
可這話聽在闕暝耳中,卻被他解讀成另一種意思。
「你倒是挺關心的啊。」心裡浮出一絲不屑。
好一個狐媚的女人,用身子迷惑弟弟也就罷,竟連慕容家的財產也不放過,深怕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同她爭產!想到這兒,他不怒反笑。「你放心吧,『慕容』這姓氏我不稀罕,至於慕容家的財產,我也不感興趣。」「那你……」他想做什麼?
「你想知道我為何留在慕容家?」他伸出食指,抬起她那精巧尖削的下頷。見她點頭,他瞇上銳利的鷹眼。
無辜的表情、霧濛濛的杏眼、濕潤而微啟的朱唇,讓她看來是這麼的天真而純潔。果然不愧為絕代尤物,連他那看似睿智的弟弟都被她迷得團團轉。「我只不過是想來瞧瞧自個兒的—弟弟,」他放下手,轉過身去。「順便知道慕容家的狀況。」「就這樣?」冰焰鎖緊柳眉,顯然不大相信。
「本來是這樣!」他硬梆梆的回道。
「本來?」聽出弦外之音,冰焰追問道:「那現在呢?是什麼改變了你?」闕暝猛然回過身,目光灼灼的盯住她,「你很聰明,可是你有沒有聽說過,聰明的人多沒啥好下場?」見她俏顏變得蒼白,他滿意的笑了。
「我想怎麼樣,你馬上就會知道了……」語畢,他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扣扣扣。」門上傳來輕扣聲,焦瓚略顯氣促的嗓音從外頭傳人:「暝少爺,是小的!」
「進來。」闕暝放下手中的紫毫筆,劍眉微蹙,看著案上的帳本問道:「除了每個月該給各工人丫頭的月例銀錢和薪餉外,為什麼還會多出一筆三千貫的支出?」
「回暝少爺,那錢是陽少爺給冰夫人額外的貼補。」
焦瓚必恭必敬的答道。
「額外的貼補?」闕暝的聲音不覺略略提高,「她一個月不是有六千貫的例銀麼?何需再額外領取三千貫?」想他們這些達官貴人、富商大賈生活豪奢、揮金如土,一席酒宴可揮霍掉數十萬貫,可多少黎民百姓終日辛勞、不得休息,只能勉強求得溫飽,一年收入也不過三十石。那個洛冰焰,光她半個月的例銀,就已夠平常人家好好的過一年,她還要多餘的錢來效甚?「這個……小的不清楚,只是按照陽少爺的吩咐辦事,唉——」見窗外有個白色身影走過,焦瓚連忙說道:「那丫頭是冰夫人房裡的人,暝少爺要不要叫她來問問?」闕暝搖搖頭,這事兒還沒必要如此小題大作,可窗外的蘭若早已見著兩人。在焦瓚的示意下,她噙著笑,碎步走進來。「你可是冰夫人的貼身丫頭?」見蘭若答了個是,焦瓚續問:「暝少爺現在想知道,冰夫人除了每個月的例銀外,為甚需多領三千貫的貼補?」「這事兒問我最清楚。」蘭若揚起一抹甜笑。「我們夫人天生麗質、冰雪艷麗,胭脂水粉、香油花露水自然是少不了了。再加上各式的花鈿、步搖、項圈、玉飾,各色孺、襖、衫、裙、靴、鞋、披肩、紗帽等必備物外,上街時還會有些額外花費,所以這三千貫仍略嫌不夠呢!」闕暝愈聽,眉頭鎖得愈緊。這慕容陽還真是個火山孝子,竟讓一個女人這樣奢靡的揮霍。他心中對這種不知民間疾苦、只會享樂放縱的女人,觀感相當之差!
強壓下心頭沒由來的煩躁,他揮手遣退兩人,將心思專注在帳目上頭。
一個時辰過去,好不容易將帳目核對到一個段落,眼見烈日高張,闕暝放下手中的紫毫筆,信步踱出書房外。
慕容府位在揚州最富庶的長樂坊,屋舍佔地數公頃,其間築山臨池,栽竹種花,庭台水榭,梯橋架閣,建築、風景端雅而妍麗。
主屋位於北方,乃慕容陽現居之處「寄詠樓」,南邊是洛冰焰所住的「懷暢園」,中間隔著人造的「璇璣湖」,他則落腳於緊鄰「懷暢園」旁的「拓馬閣」。
對於慕容陽這種安排,闕暝並沒多說什麼,只是對慕容陽為何將他安置在自己愛妾的住所旁,略感不解。
他這個「弟弟」,外表溫文儒雅、敦實厚道,看來是個胸無城府之人,可闕暝總覺得不對勁;在慕容陽那張看似溫和平靜的臉上,似乎還藏了些令人不安的東西。
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可強烈的直覺告訴他,慕容陽絕對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簡單。
正在凝思間,一聲低呼傳人他耳中。
聲音,是從前方的「璇璣湖」畔傳來的。
他抬頭向前望去,遠遠的,一抹淡紫色身影映人他眼中……
冰焰蹲在湖畔、伸長了手,在水中胡亂摸著。
方才一個疏忽,竟將陽哥哥送她的瓏絲步搖落人湖中,那可是陽哥哥送她的第—份禮物,她—直小心的保存著。不料湖畔泥濕路滑,她絆了一跤,步搖也隨著震動落入湖中。
湖水冰涼透骨,冰焰的手已凍得冰冷。「不行,我得找著它才行。」
心裡盤算著,伸手更向下探去,不料腳上絲靴陷入軟泥裡,她身子一側,整個人摔入水裡。
「救……命……唔……」
猛然沖人口中的水使冰焰嗆咳起來,也迅速抽空了她肺中僅剩的氧氣、冰焰不諳水性,加上湖水冰涼,她只覺得四肢僵麻,身子慢慢往下沉,一點力也使不出來,「陽……哥……陽哥……」
漸漸失去意識的同時,她彷彿見到一個巨大的黑影向她靠近,張開的翅膀恍若死神的羽翼。
「不……不要……」她害怕的往後退,黑影卻迅速的接近她,一把將她攬人懷中。
冰焰恐懼的尖叫起來,沒想到嘴才一張開,黑影已低下頭含住她的唇,一股熱氣徐徐吹入她口中,滋潤了她乾涸的肺葉。
她張大了眼,一片朦朧中,她認出了那個黑影是闕暝!
闕暝緊緊抱住她,有節奏的將氣息一點一點渡給她。冰焰貪婪的汲取著救命的氧氣,不再驚慌的慢慢放鬆了身子。
水中一片寧靜,冰藍色的波流緩緩在四周晃動,碧綠色水草奇妙的蠕動著,仿似西施款的翠紗,湖底一片灰綠,幾隻藻蟹輕巧的在石縫間滑動,透明的小魚瞪著兩點黑色的大眼,優閒的隨波逐流。
冰焰著迷的望著水底的一切,身子輕飄飄、如騰雲駕霧般,讓她幾乎忘了自己剛才差點溺水。
她從不知道水底這麼美好,不須承載沉重的軀殼、不須沾惹太多塵埃。如果能夠不死,她多麼想住在這無憂無慮、永遠靜謐的世界。
正在幻想間,唇上施加的壓力使她回過神來。
闕……闕暝在幹什麼?
她感覺到他霸道的舌正猛力的撬開她的貝齒,進佔她從未讓人浸入過的香舌間、他不再溫柔,又吮又咬的,使她感到疼痛。
「不……唔……」他鉗住她的—下巴,迫她張開嘴,好使他的舌能肆無忌憚的蹂躪她青澀的嫩唇。她使勁的捶打、企圖推開他.卻哪能撼動他分毫?
冰焰無力的閉上眼,任眼前這狂暴的男人予取予求,他刺針般的短髭毫不憐惜、一遍又一遍刷過她細緻的唇側,靈活的舌則誘導著她的小舌,進入他口中纏綿吮舐。冰焰只覺得胸口如野火燎燒,漸漸遍及全身,熱浪一波波襲上她暈眩的腦子,原木害怕而陌生的驚懼,逐漸轉變成令人陶醉感受。肺中的空氣連同全身的氣力似乎被抽乾了,她已經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幻。恍惚間,她的身子輕輕往上飄,靈魂似要離體而去。老天!他不得不承認,即使自己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即使她是個奢靡而膚淺的女人,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要她。將她抱上岸後,第一樣映人眼中的,就是她那蒼白而令人心動的精巧容顏,順著滑膩纖細的頸子往下看,則是豐潤的胸房,陡然而下的是那楚楚纖腰,接著是一雙修長而勻稱的美腿。
印象中她有迥異於一般江南女子的身長,堪堪觸及他的鼻頭。這樣高的女子,理所當然有著——雙姣美的長腿。
她細緻的肌膚如梨花般雪白,闕暝能想像,同樣白皙的長腿勾住他的腰際,那種景像有多魅惑人,才想到這兒,他意外的發現,自己下半身竟不受控制的蠢動起來。
「該死!」闕暝深深的吸氣,企圖以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壓下那股不該起的衝動。
他可不是為了女人才來慕容府的,更不會為逞一時獸慾而壞了大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為了這個目的,他已經等了十二年……
他要奪走慕容陽所有的東西!包含他在乎的、不在乎的。
而這個妖媚惑人的女子,看來似乎是顆不錯的棋子。
他要利用她,讓她背叛慕容陽!
這樣他親愛的弟弟還能不痛苦麼!還能繼續維持著平靜溫文的表面假象麼!洛冰焰懷疑得沒錯,他不要「慕容」的姓氏,也不要「慕容」的財產。
他只想單純的毀了所有關於「慕容」的一切!
毀掉慕容家的人、崩壞慕容府的江山、他要生的人痛苦,死的人痛心!
因為,那就是姓「慕容」的人該得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