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別人描述他們各自的家庭生活是件很難過的事,更何況那個於蘭生所說的——慈藹的父母、兄友弟恭的手足——對瑪姬而言,就像淬著劇毒的利針般地戳刺著她的心窩。
因為,這些都是她自小希冀擁有卻總是得不到的!
在後頭空置著的座椅上坐妥,瑪姬視而不見地盯著窗外逐漸多了起來的自行車和悠哉悠哉踩著踏板,準備去上班上學的人們。
記憶裡,自己的父母從來就不像教科書或電視電影中的樣板,她閉上眼睛一再任那些不請自來的片斷在腦海裡如走馬燈般地迴旋。
總是驚天動地的吵鬧聲伴隨著餐具器物落地的震動,然後是一長串的咒罵加上母親永無止境的啜泣。
「瑪姬,媽媽這輩子忍氣吞聲忍耐到今天就是為了你,你千萬要為我爭氣,否則媽媽的犧牲就沒有價值。」母親玉貞在每次哭泣的空檔,拉住瑪姬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這些話,而這些話從瑪姬懂事的那天起,就成了她拋也拋不掉的重擔。
「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忍下去呢?從前我還小,可是現在我已經可以養活你了,你為什麼不乾脆跟我一起搬出去住呢?」在瑪姬成為出色的領隊之後,二十幾年來的頭一次,她不再沉默地聆聽母親的訴苦,繼而說出自幼就存有的念頭。「媽,既然爸已經不顧你的感受,你又何必這樣為他死守這個家?」
玉貞明顯地受到震憾,她茫茫然地呆立了半晌,然後爆出了比哭還難聽的笑聲。「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為什麼要搬出去,我搬出去不就表示我輸了?這二十幾年來,只要我不踏出這個家一步,我永遠就是貝家的女主人,那個狐狸精就算纏死你爸爸也沒有用,她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名份,永遠只是個用錢買來的家妓而已。」
「媽,或許她並不在乎那個貝太太的名份啊,這年頭這種女人多的是!」瑪姬有些煩躁的勸著母親,對母親的偏執感到束手無策。
玉貞伸出她乾癟如枯枝般的手指,緊緊地攫住瑪姬的雙肩,嚴厲地盯著她。「你說什麼?難道你也是那種下三濫、背祖忘宗不知羞恥地去勾搭別人丈夫的女人!我平常是怎麼教導你的難道你忘了媽媽這麼多年的苦難和羞辱?如果你真的是那種下賤女人,我寧可沒有你這個女兒,你聽清楚了沒有?」
「媽,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絕不會去破壞人家家庭的。媽,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快樂一點,好嗎?」瑪姬抱住激動得頻頻加深呼吸的母親,幾乎哭了出來。
「快樂?快樂早就離我很遠了,自從那個下賤的女人開始勾搭你爸爸的那天起,她就把我推進地獄裡了。現在,支持我活下去的理由只有你了。瑪姬,媽媽只會為了你而活下去,而我活著也是給那女人跟你爸爸最大的痛苦,這是一場不斷折磨著我們三個人意志的長期抗戰。」玉貞撿起跌落地毯上的毛線球,緩緩地邊纏邊說,好似口中所說的只是今天的菜單般的輕描淡寫。
「媽!」對母親長久以來的怨恨,瑪姬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去打開她心中的結。
記憶中的父母幾乎只要一碰面就爭吵不斷,瑪姬很難忘記才念幼稚園高班的自己是如何躲在傭人懷裡哭,在漫天飛灑你來我往的惡毒生活裡,小小的瑪姬根本不知道該去拉誰的手。對於父母她誰也不願意失去,但情勢總會演變到父母一再逼問她要跟誰的場面,而她的反應卻也總是投入庸人懷內哭泣直到睡著為止。
聽傭人阿順姨說,當初爸爸追媽媽時,外公早已打算做主將獨生女的媽媽許配給他選好的世交子弟,只是爸爸追得緊,加上嬌縱慣了的媽媽一心一意的反抗,任性的非爸爸貝正龍不嫁。
外公為此頗為震怒,於是要求爸爸入贅,心高氣傲且有恃無恐的他怎麼可能答應,他當面拒絕並且在外公的咆哮聲中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絲毫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被外公找人押住的媽媽,為此外公父女失和,一怒之下的外公決定將女兒軟禁以阻止她再和爸爸見面。
或許是愛情的力量太強大,強大到連骨肉親情都可以不顧,趁看守的人不注意,嬌滴滴的母親跳窗去找爸爸而離家出走。外公為此一氣之下病倒,並且宣佈自此和唯一的女兒脫離父女關係。
為愛情勇往直前的媽媽,可能永遠也料想不到,她放棄一切原有像雲端小公主舒適生活所換來的幸福,竟是如此的短暫。
新婚的甜蜜在她懷孕時已逐漸褪色,而等瑪姬誕生之後,父親也開始用盡各種借口晚歸。但她一直都非常地相信自己所托付終身的男人,因為她不敢去想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麼無依無靠的她及孩子又該何去何從?
終於有一天,任她再怎麼逃避也沒有用了,因為那個女人竟然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的找她「談判」。
在最初的一剎那她惘然了。談判?這不是當太太的去找第三者做的事嗎?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存心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也可以如此正大光明地行使這個權利了?
最好笑的是,那個女人一開口即表明自己是好人家出身的清白女子,要求母親將丈夫讓給她。
「噢,你是好人家出身,難道我就不是嗎?我是他的結髮妻子,況且我們又有了孩子了!」她感到非常滑稽地反問她。「小姐,你還年輕,不應該這麼做的,再說這可是會惹閒話的!」
「我才不在乎。我愛他,我才不在乎惹不惹閒話,我也愛得轟轟烈烈,反正我愛他,我要嫁給他。」那女子揮動著手,像發表演說似的呼天搶地。
「既然你要轟轟烈烈,又什麼都不在乎,那你又何必堅持非嫁給正龍不可呢?」母親抱起襁褓中的她,強硬地盯著那女人。「為了我的孩子,我絕不可能離婚的,無論如何我都要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即使是個爸爸幾乎已經不存在的地方,我也要給她名義上的家。」
達不到目的負氣而走的那個女人,利用哭鬧的本事逼父親回家要求離婚,但母親總是堅決的給他否定的答案。於是就引起了家裡不分日夜,充斥著的吵罵聲和東西破裂聲而組成的交響曲。由於沒有溫暖的家庭,在瑪姬幼小的心靈中總將之歸咎於自己,她常在母親心情好的時候依偎在母親懷裡,聽她邊哼著「夜來香」邊為自己編著髮辮。
「媽,我有件事想要問你。」她千思百慮之後,才低聲地說出而頭始終不敢抬起來。「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所以你跟爸爸才會吵架……」
「瑪姬……」玉貞聞言一把摟住了瑪姬,眼淚撲涑涑地滑落在日漸憔悴的臉龐。「傻孩子,你不要太多心了,這是爸爸跟媽媽之間的問題,跟你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媽媽,我同學他們的爸爸都會帶他們一家人出去玩,為什麼爸爸都只帶我出去,沒有帶你呢?還有,那個阿姨為什麼每次都跟爸爸一起來接我,我不喜歡她……」話未說完,母親已經哭得更厲害了,這使瑪姬慌了手腳,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她。「媽,我不說了,你不要哭了喔!」
「瑪姬,媽媽對你說一句話你千萬要記住。」母親捧起瑪姬的臉,含淚地說道:「絕對不要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幸福。會去搶別人丈夫的就只有禽獸才做得出來,就像路邊的野狗一樣的沒有廉恥心,你可千萬要記住啊!」
「我知道,媽媽。」從那以後瑪姬再也不敢在母親面前提起這個禁忌的話題。而她在成長之後再回過頭去看母親血淚所熬過來的這些年,更是百感交加。
很難將面前瘦削蒼白的人跟那個二十幾年前穿著著名中學校服的甜美女學生想成是同一個人,這也難怪母親要如此怨忿地過一生。當初放棄所有的她,又哪裡想得到自己的一生會被另一個女子如此無情地踐踏。
但瑪姬仍很慶幸母親並未被心中那股痛苦所奴役得失去原則,除開那個話題,她的母親仍是優雅且有大家閨秀氣質的溫婉女子。她盡全心栽培瑪姬,無論瑪姬想要什麼,她皆會想盡辦法滿足瑪姬的願望。
而她對瑪姬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要破壞別人家庭而已。至於其他的,她根本毫無所求。
隨著陽光越來越明這亮,瑪姬的眼睛因光線的加強而瞇了起來,她長長歎口氣,略挪高身子看著前頭的旅客們。或許是時差仍未調適過來,團員們都睜著惺忪的眼好奇地盯著窗外與繁雜紛亂的香港所不同的景致。
或許是因為個性使然,也可能是因為母親的話在心中深埋所引發的結果養成了瑪姬獨特的心理,她痛恨自己為什麼身為女兒身而非昂藏七尺的男人。
因為身為女人竟要承受這麼多的苦難:每個月固定的不便與疼痛、生育孩子的痛楚,甚至還要戰戰兢兢地擔心被自己所愛的人背叛。尤有甚者,女人最大的敵人竟然是同性的女人!
也為此,中學畢業之後,瑪姬便將那些柔媚秀氣的碎花裙子束之高閣,以褲裝襯衫加上個大背包闖天下。也由於母親婚變事件的影響,她開始將自己封閉起來。只要她不讓任何人侵入她的世界,那大概就沒有人能侵害自己了吧?她不只一次如此地認知。
沉默而靜秀的她不是沒有機會跟異性交往,只是因著她強烈的排斥異性有進一步交往的念頭,只要她一察覺對方有把單純的同學或同事之誼變質時,心中的警報立刻響起,使她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單調平凡的生活便沒有很多朋友,這也就是當蘭生將她當成好友般訴說著心事時,令她無法忍受的原因。太親密且太靠近了,她跟他之間沒必要非得像數十年的莫逆之交般的吐露心事吧?她幽幽地在心底一再說著這句話。
轉過頭去看著遠處巍峨的宮殿,她調整一下心情,迅速地將垂在腦後的辮子重新整理好,再緩緩地向前面走去。
「好啦,請各位睜開眼睛好嗎?我們現在要去參觀的皇宮叫熊布朗宮,它的奧地利原名是夏泉宮,但是因為譯音的關係,大部分的人都稱它為熊布朗宮。我稍早曾向各位介紹過,它是以前一位很有名的女王,名叫瑪莉泰瑞莎女王所住的,聽說整座皇宮大概有近兩千個房間,實際數目我們並不清楚,因為裡面有很多只是個廳,或是個迴廊改建的休憩室,但奧國人都認為是個房間,我們現在就進去看看以前皇族所住的地方吧!」很快的簡單介紹完粗略的資料之後,瑪姬要司機將車停妥。她率先跳下車在門口招呼著前來碰頭的當地導遊。
將所有的團員都集合好之後,她拍拍身畔的清秀佳人。「各位,這位是我們今天在維也納的導遊,謝小姐她也是從香港移民來的,今天一天所有的活動都由她帶,各位如果有問題的話,不要客氣,盡量的向謝小姐發問,因為她長住在這裡,對這裡的風土人情比較瞭解。」
將團員都交給謝小姐之後,瑪姬戴上手套呼著因遇冷而形成白霧的氣閃進門口的小咖啡館。點了杯咖啡之後,有人來到她身後,她一抬起頭看到於蘭生促狹的笑臉而僵在那裡。
「哈,原來你自己一個人躲到這裡面享福來啦!」蘭生挑了挑眉毛,將咖啡從有些不耐煩的侍應手中接過來塞進瑪姬手裡,自己也順便點了一杯。
瑪姬低下頭喝了口咖啡以鎮定自己的心神之後,裝做不好奇迎向他仍閃動著笑意的眸子。「于先生,你怎麼沒和其他人一起跟謝小姐進去參觀前面的花園呢?」
「他們要照相,謝小姐說給我們二十分鐘照相。你呢?你為什麼不去看那個光禿禿的『花圈』?」蘭生彈彈手指,透過白濛濛的玻璃,還可以看到許多人正忙碌地左一張右一張地拍個不停。
「我看很多遍了,事實上是我快冷瘋了,如果再不趕快進來喝杯熱的東西,我大概會休克。」瑪姬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莫可奈何地說。
蘭生皺著眉地打量著她。「你穿得不夠暖。」
「大概吧,因為我才剛從澳洲回來,那裡現在可是大夏天,回到香港不到十二小時,阿凱又臨時通知我帶這團到歐洲來,來不及收拾厚一點的衣服。」小咖啡館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陣陣刺骨的冷風中,瑪姬發現團員們幾乎全都擠進這小小的咖啡館或它附屬的小雜貨鋪了。
「唔,你應該戴上帽子,因為頭部會散發掉我們體表一半以上的熱度。」蘭生說著從小雜貨鋪的帽子架上拉下一頂紅色的毛線絨帽戴在瑪姬頭上。「這頂帽子就送給你吧!」
在蘭生掏錢給收銀人員之際,瑪姬因為太訝異而來不及反應,直到收銀員正辛苦寫著退稅單之時,她才急急忙忙衝過去。
「不,不,這帽子我自己買就好了。于先生,你不要這樣……」揮舞著鈔票,瑪姬感到有絲不安的焦慮陡然升起,這是她從來都沒有過的感覺。
「收下吧,瑪姬,本來你不是要到這裡來的,既然我們同團出來歐洲玩,想想我們還要相處十幾天,我可不希望你感冒了,這只是件小禮物啊!」蘭生瞧也不瞧收銀員遞給他的退稅單和零錢,一古腦兒全塞進大衣口袋裡。「你戴這紅帽子很好看,我妹妹也有一頂相似的,那是我送她的。」
「可是……這樣吧,我把錢給你好嗎?我真的不能收你的禮物。」瑪姬將錢放在他掌中鄭重地說。
「只是一件小禮物啊!」蘭生不解地望著她,喝著已經溫涼的咖啡。
「我不習慣欠別人。」瑪姬說完帶著歉意地朝他笑笑,想說什麼又無法解釋地擺擺手。
「我明白了,那我也該將這些零錢還給你了。」蘭生將那些零錢全拿出來給她,又抓出一把硬幣一個個地數著。「還有剛才的咖啡錢,侍應說你已經付了。」
「沒有必要給我咖啡錢,我只是請你喝杯咖啡。」
「那跟我的動機有什麼不同嗎?我也不喜歡欠人家人情啊!」蘭生咬住她的說話不放。
「OK,好吧,那就謝謝你了。于先生。」在其他人異樣的眼光下,瑪姬只好無可奈何地收下那頂帽子。
「不用客氣,瑪姬,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于先生?因為人家叫于先生時,似乎是在叫我爸爸或我大哥,我醫院的同事叫我於醫生,但是我們目前並不是在醫院裡,你叫我蘭生就好。」蘭生說著又招手要第二杯咖啡給彼此。「就像我也叫你瑪姬一樣,瑪姬是英國人的名字嗎?」
瑪姬接過那杯熱騰騰的咖啡,閉上眼睛聞了一會兒咖啡特有的濃郁香氣。「嗯,我媽媽本來要幫我取名為瑪嘉烈,因為她很喜歡一種叫做瑪嘉烈的花。可惜瑪嘉烈三個字比較長了點,所以她幫我取名為瑪姬。MARGARET念快一點就成MAGGY了。」
「很可愛的名字。」蘭生喝著咖啡皺起眉頭,看著那三個形影不離向這頭走過來的女郎。「澳喔,不好了!」
「什麼……」由於背對著門口,等瑪姬回過頭去看時,正好和那三位女郎打了個照面,對她們眼神中的不以為然和怒意感到莫名其妙。「你們要不要嘗嘗看維也納有名的咖啡?」
「哼,錢還真好賺,摸魚摸到咖啡館裡了。」先是張夢雲厭惡地說完之後,看也不看瑪姬一眼地直接走到蘭生身旁,令瑪姬尷尬地僵在那裡。
「大姊,我們去找間像樣點的咖啡館好不好,這裡連張椅子也沒有,喝咖啡還要這麼受罪啊!」李玉敏挑挑她垂簾的發浪,挑剔地看著週遭站著喝咖啡的人們。
在這裡,咖啡似乎已經成了每個人生活中的一部分,隨時都可見到街頭的小咖啡鋪裡有人端了杯冒著香氣的濃黑色液體,依傍著店方所準備的圓高桌在侃侃而談。
「是啊,大姊,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嘛。」方玲也拿出粉盒不停地往臉上撲著粉說道:「這裡的咖啡廳好奇怪,怎麼都沒有椅子給客人坐?」
任憑李玉敏和方玲在一旁如何地嘀咕,但張夢雲就像是鐵了心似的佇立在瑪姬和蘭生面前,崩著一張臉地看著他們。
「張小姐,你要不要喝點熱的東西?」瑪姬見她仍對自己怒目而視,只得想辦法化解僵持的氣氛。「還有李小姐跟方小姐?這裡的咖啡挺不錯的……」
瑪姬說著就要招手去叫咖啡,但張夢雲的聲音卻似一把利刃般地切了過來——
「喲,貝小姐,請問你們旅行社有沒有規定員工不可以談戀愛談到妨礙工作啊?」張夢雲不理會玉敏跟阿玲一再地拉扯她的動作,冷冷地從鼻孔發出幾聲嗤聲。
瑪姬以不必要的輕動作放下手裡的咖啡杯,她斟言酌句地俯身向前。「可不可以請你把話說清楚。」
「大姊,不要這樣啦!」玉敏憂心忡忡地想將張夢雲拉出去,但張夢雲卻使勁兒地推開她。
「大姊,沒有必要在其他人的面前撕破臉嘛。」方玲也扶起玉敏,和她一齊勸著張夢雲。
「哼,她是我們花錢找來帶團的也,我為什麼不能說她?把我們丟給別人帶,自己卻舒舒服服地躲到咖啡館裡跟男客人混,她……」張夢雲破口大罵外加殷紅尖銳的指甲就在瑪姬面前飛舞,令瑪姬不由地向後瑟縮。
現場的時間在因她的大口喘氣而中斷的剎那間似乎凍結了,絲毫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所有的人都瞪大眼訝異極地注視著這場鬧劇。
瑪姬氣得幾乎立刻休克,她竭力地命令自己的臉不要如此不爭氣地越來越熱辣,用力清清喉嚨,但硬擠出來的聲音卻是沙啞粗沉,這使她更急更氣而越發說不出話來。「你……你……」
「張小姐,我想貝小姐並不是自己一個人躲到咖啡館來的,我們其他人也跟她一起進來。」旁邊那幾個豪爽型的胖太太扯直了嗓門,鬧烘烘地叫了起來。
「是啊,她還好心的找我們進來喝杯熱的,是你們自己只顧照相跑太遠了才沒有聽到。」
「對啊,今天才第一天而已,大家不要搞得不愉快嘛。只不過是件小事……」後頭的老阿伯也輕聲地說道。
面對其他人的你一言我一語勸和,張夢雲的臉漲紅得像豬肝似的,她狠狠地瞪了其他人幾眼,轉身推門就要出去。
「等一下,張小姐,我想我們之間有個誤會要好好的弄清楚。」在她踏出大門之前,瑪姬趕緊大聲地叫住她,依據以前的經驗,在旅程中只要一發生任何問題最好立即解決,否則越拖只有越惡化,並且徒然壞了所有人的玩興而已。
在眾目睽睽之下,瑪姬利落地疾步走到她面前。「張小姐,敝公司並沒有規定員工不可以在旅程中談戀愛,但我個人的原則是公私絕對分明。在這裡,我對全團所有二十七位團員是一視同仁的,你們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那是我的工作。至於我沒有跟在你們背後,那是因為我們今天有導遊,為了尊重她的專業,所以我只能在一旁輔助她,我希望大家能明白這件事。」
瑪姬說完之後靜靜地看著對方,她只能解釋到此為止了,以前曾聽說同行有人為了團內的旅客爭風吃醋而帶得很辛苦,沒想到這回自己也碰上了,而且還被捲入其中呢,唉!
在所有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蘭生卻拍著手掌走到瑪姬身邊。「真是太好了。貝小姐,能把話講開是最好不過了,我相信每個參加旅行團的人都有他的目的和想法,希望大家都能尊重別人的隱私和安靜的自由。」
瑪姬從來沒想到會看到人臉上的肉會抖動得如此厲害,她眼見張夢雲的臉色在聽到蘭生所說的話後更加陰沉,便歎了口氣地轉身面對他。
「于先生,謝謝你,請別在我處理事情的時候插上一腳好嗎?你這樣會使問題更複雜的。」她肝火又上來了。
「瑪姬,我只是想幫你忙而已……」蘭生對瑪姬如此明顯的怒氣感到不解。「我……」、「謝謝你的好心,于先生,這是我的團,我自己會處理。」瑪姬強硬地說完之後望著趾高氣昂揚長而去的張夢雲和她那一夥人,氣餒地打開門,招呼著其他的人。「各位,導遊已經要帶各位去參觀皇宮了,請趕快出去集合。務必要跟好導遊,因為這皇宮很大,房間又多。」
走在皇宮裡的木質地板上,瑪姬覺得自己就像是打了場仗般地筋疲力盡,她沉默寡言地跟在團員們的最後頭,這已經是她的習慣了。這方法雖笨但也最有效,可以一一的將那些因為文化震撼而呆掉了的團員揪回隊伍裡,免得出了皇宮還得回頭找人。
「你還在生氣?」突如其來的說話聲嚇了她一跳,她無言地搖搖頭。
「我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請你原諒我。」蘭生對她的沉默視若無睹,他手反插在後褲袋,不疾不徐地跟在瑪姬身旁。
瑪姬仍然沉默地搖搖頭,她看也沒看他一眼,逕自快步地走進團員之中,聆聽著導遊謝小姐的介紹,但她的心思卻已經飄得老遠。
剛才張夢雲的一番話恰似一記響雷敲醒了她,無論自己是不是無心之過,但她這麼輕易地就跟於蘭生孰稔起來,看在外人眼裡,又成了什麼樣子呢?
從小到大瑪姬也曾經歷了幾次感情衝擊,連她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友情跟愛情的界線是如此的容易被泯滅,她一直以為只是好兄弟們的朋友,卻往往在驚心動魄的告白之後,在她驚愕得說不出任何話的當口兒遠遁。
或許是因為父母婚姻失敗所帶來的影響,她沒辦法接受男孩子蠢蠢欲動的追求行動。因此往往在一開始,她就故意營造出一種明朗且令人無法更動的關係,那就是將自己也當成男孩般的和他們變成兄弟們。
這麼多年來,這個方法屢試不爽,成功地阻撓了某些異性的企圖。但是,她卻解釋不上來自己的動機,因為她發現自己在面對於蘭生時,並沒有想利用老伎倆的心情。
是她變了嗎?還是……她困惑地停下腳步,從眼尾的餘光中,她清楚地感覺到他就在那裡。無論隨著導遊謝小姐在狹長的紅線所圍出的參觀區走動,或是在幅幅佔滿整面牆的油畫面前,她都可以輕易地察覺他在的方向。
這太離譜了,她幹嘛這麼在意他,畢竟他只是個客人而已。在這短短的十天行程過後,我們大概到老死都不再相互往來,她何必費事去注意他呢?
想到這,像是跟自己賭氣似的,瑪姬向前擠去,試圖讓自己專心地聽導遊介紹宮內的歷史。「瑪莉泰瑞莎是個英明的女王,她在位的期間將奧國治理得非常好,不但國內民生很富裕,對外她也使奧國的疆域擴大了不少,大家知道她用的是什麼方法嗎?」謝小姐說著,並指著一幅幅漂亮油畫中雍容華貴的女王。
「她總共生了十八個孩子,但是很可惜,到最後只存活了十一位小公主跟小王子。你們一定很好奇,她生的王子公主們的肖像都擺到哪裡去了?這裡,這是她的全家福畫像,她最小的這位女兒,瑪莉安東尼就是後來法國大革命時被送上斷頭台那位路易十六的皇后。」謝小姐指指又往前走。「泰瑞莎女王她很巧妙地利用女兒們的婚事去擴充國家的領域,也因此歐洲的王室和貴族之間,大部分都還有血緣地關係可循。這就有點像我們中國古代的和親政策。」
在眾人的讚歎聲中,一群人又來到這個絕色美人的畫像前,畫中女郎肌膚賽雪,清秀的五官漾著甜美的笑容。
「這位是比較近代的伊麗莎白皇后,各位年紀比較大的人可能會記得以前有部電影,女主角所飾演的角色就是這位依麗莎白皇后。少女時代的她,早已長得甜美可人,惹人喜愛。她的丈夫本來是要去跟她姊姊相親的,誰知道當時還是王子的國王一見到她就一見鍾情了,那時她才十七歲而已,後來在王子的堅持下結了婚,可是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因為她太年輕也太活潑,沒辦法忍受皇宮內的繁文縟節,後來她迷上旅行,幾乎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才願意回到熊布朗來住。」在導遊的娓娓敘述之中,瑪姬忍不住地想起了父母的婚姻,或許這就是注定的悲劇吧!凡事沒有十全十美的,命運女神永遠都會擺動她善妒的翅膀,令世人無法得到完整的幸福。
「瑪姬,我真的很抱歉,如果你再不原諒我,那我可要……」蘭生逮住了所有的人都已經隨導遊進入另一個房間後,拉住了瑪姬的辮子懶洋洋地說道。
「你……好啦,根本沒什麼事,也沒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快跟上隊伍吧!」瑪姬從他手中搶回自己的辮子,推推滑到鼻樑上的眼鏡往前走,但像是想起了什麼地轉向他。「如果我說不原諒你,那你準備怎麼辦?」
面對瑪姬狐疑的表情,蘭生在她鼻尖上一點,帶著壞壞的笑容向前越過她。「哈哈,那我就一直道歉下去。」
像是有什麼重物狠狠地砸過來,瑪姬發覺自己心裡竟然突如其來的快了一拍。她揉揉鼻尖,眼神向前望去,卻見到鏡中的自己正咧著嘴笑得像個傻瓜。
「我的天,我到底是在想什麼?」她自言自語地瞪著傻笑的自己,悚然心驚地加快腳步跟著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