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兄妹垂頭喪氣的回到家中,驚動了已經熟睡的喬父和喬大順。兩人聽聞今晚發生的意外,不禁同聲驚呼。
「算了!只要人沒有受傷就好。」喬父安慰的說。
「是啊!可喜那輛古董車早就該進廠修理了,趁這個時候一次都解決。誰叫你們這麼晚了還要出門,而且路況不熟就不應該亂闖——」喬大順端出了大哥的架式,忍不住多說了幾句。
一陣小小的沉默,每個人都發現喬可喜惡狠狠的瞪著喬可賀,眼睛眨都不眨,令喬可賀感到一陣頭皮發麻。
「都是你啦!」沉默許久的喬可喜終於忍無可忍的爆發,大喝一聲,嚇傻了喬家三個大男人。
「怎麼都怪我?是你開車技術不好,車子要撞到了也不會閃一下。」喬可賀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什麼?都是你!都是你拿了我的字典,都是你只顧著和學妹瞎搞忘了拿背包,都是你沒有方向感指錯路,都是你害我出車禍,都是你一下車就和別人大吵大鬧,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喬可喜發了狂似的大聲怒罵,說著說著,胸口一緊,眼眶不自覺的紅了起來,抽抽噎噎地低聲泣訴。「我和何志成原本計劃要在這個星期去他家見他的父母,現在……現在……你叫我怎麼有臉去他家?」
「可喜,你怕什麼?我們回來的時候,何志成不是叫你不要擔心,他會好好的跟他媽媽說——」喬可賀摸了摸後勁,心虛的說。
「何志成這麼說是為了安撫我,可是……可是我知道,我們兩個人以後要繼續交往,一定會有很多困難——」
「什麼困難?」喬大順走近可喜的身邊,認真的問。
喬可喜看著家中三個大男人,無力的虛脫感迎面襲來。「我從他媽媽的口氣裡知道,我在她的眼底根本微不足道。」
「什麼?那個虎姑婆的話能聽嗎?你怎麼會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你要知道,何志成若能娶到你是他三生有幸!就像他老妹何志琳,她能邀到我去她家,算是她無上的榮幸你知道嗎?」喬可賀不服氣的大聲回應,思及何志成的母親那張藐視人的嘴臉,心中還是憤憤不平。
喬可喜瞪了弟弟一眼。「你和何志琳又不是認真的,說這種大話有什麼用?」
「沒錯!原本我對何志琳並沒有太認真,可是——經過今天這件事情以後,我決定了!」喬可賀將手高舉起來,一副滿懷理想的模樣。
「決定什麼?」喬可喜和哥哥大順同聲問道。
「辣手摧花,報仇雪恥!」
喬可喜用力揍了喬可賀一拳。「你認真點行不行?」
喬可賀抱著隱隱作痛的手臂,深吸一口氣後說:「好啦!認真點就是為了爭一口氣,我決定把何志琳把到手,要她死心塌地的愛死我、要她服服貼貼的臣服在我的腳下,這樣就可以把她那勢利眼的老媽活生生的氣死!」
「你發什麼神經?你們都不懂,晚上聽到他媽媽說的話,我的心好痛,想不到被人排斥和痛恨的感覺是這麼的痛苦。」喬可喜按按自己的胸口,那沉重的痛苦還在心中揮之不去。她從小到大就得人歡喜,今天還是頭一次被人痛罵。
「沒關係啦!可喜,我告訴你一個好辦法,保證一勞永逸,馬上見效,絕對不用擔心他媽媽會阻止你們在一起——」喬可賀靠近可喜,壓低聲音,似乎要透露一個天衣無縫的好計劃。
「什麼辦法?」爸爸還有哥哥都一同湊近了耳朵,好奇的想知道他有什麼驚人的好方法。
「我告訴你,最好的方法就是——生米煮成熟飯!先上車後補票!等你們將來接收家族的財產以後,再把他老媽一腳踢出去,這叫做君子報仇,二十年也不晚。」喬可賀得意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喬可喜還沒有來得及作任何反應,喬爸爸和喬大順已經發動了攻勢。只見喬可賀被一陣垃圾、果皮、紙屑空中轟炸,抱著頭急忙躲避。
喬可喜怔怔地站在原地,滿腦子一片混亂,就像九級強風來襲,怎麼都理不出頭緒。
杜辰鋒視察大樓工程的任務已經快到尾聲,自己公寓的室內裝潢也即將完成。這幾天他總是早出晚歸,除了週末晚上到喬家作客外,幾乎沒有和喬可喜碰面的機會。
星期六的晚上,喬可喜正式到何志成家見他的父母。杜辰鋒放棄了和同事到酒店的聚會,又帶了下酒菜來到喬家,和喬大順、喬可賀齊聚喝酒聊天。
喬可賀天生多話又多事,一番酒酣耳熱後,開始對杜辰鋒敘述起前幾天的車禍意外。
「……你看!我怎麼知道天底下有這麼巧合的事情?我今年都還沒有和人吵架過,想不到一開罵,就一罵不可收拾。這下好了!現在可喜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的頭上,我怎麼這麼倒楣!」喬可賀回想起可喜怒罵的神情,心底就起一陣顫慄。
「這麼說,何志成的媽媽因為這件事情,開始反對他們交往了!」杜辰鋒心裡冒出了一堆讚美喬可賀的話,只是表面故作鎮定,不露聲色。
「是啊!我看可喜這幾天心情好像很不好。」喬大順說。
喬可賀兩手一攤。「何止不好,簡直就像世界末日一樣,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就像今天,她要到何志成家中見那對勢利父母,她緊張了三天三夜吃不下、睡不好。」
「大順,你要告訴可喜,如果他母親反對,那不如分手算了。她的條件不差,絕對找得到更好的男人。」杜辰鋒忍不住提議。
「杜大哥,你開什麼玩笑?這樣就要分手?我們喬家的人可不會就這麼輕言放棄,況且……我有教她一套必勝的絕招。」喬可賀得意洋洋的說。
「什麼絕招?」喬可賀明明只會出餿主意,杜辰鋒心中又有了不好的預感。
喬大順代替喬可賀回答。「喬可賀的必勝絕招就是——如果何志成的母親不答應,就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先上車後補票。」
「什麼?你真的這麼說?」杜辰鋒張大了眼睛,心中隱隱揪痛。
「我、我是這麼說。」喬可賀結結巴巴的說著。
「他是這麼說了,而且——」喬大順話說到一半,突然有所顧忌的停了下來。
「而且什麼?」杜辰鋒猛地回頭問大順。
喬大順慢條斯理的說:「而且,可喜和何志成還計劃下個月要請長假,來個浪漫之旅。我看他們的確是想這麼做了。」
杜辰鋒愣在原地老半天,許久才回過神來,猛然抓住喬可賀的領口,咬牙切齒地說:「喬可賀——我真想把你殺了!」
「我說錯了嗎?哪一句錯了?」喬可賀無辜地問。
杜辰鋒重重地放開手,不經思索的大吼:「每一句都錯了!」
喬可賀被杜辰鋒迫人的威脅震懾佳,半天說不上話來。只有喬大順是唯一最冷靜的旁觀者,他仔細審視著好朋友,突然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
杜辰鋒被大順看得渾身不自在,索性大剌剌的回視他的目光。「你幹麼這樣看著我?」
喬大順和喬可賀交換個眼神,皆不說話,又回頭看著杜辰鋒。
「你們為什麼這樣看著我?」杜辰鋒大聲抗議。
喬大順和喬可賀不約而同的說:「你是不是愛上可喜了?」
喬大順又補充:「我看你身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漂亮美眉了,我想絕不是為了我們這兩個單身漢,是不是因為可喜啊?」
杜辰鋒愣了愣,無法大聲反駁,一時間手足無措的無法回應。
喬可賀終於忍不住說了。「我看就是!你比我們都還要關心可喜,可喜也最喜歡和你在一起。既然喜歡彼此,那就不要否認了!」
「我幹麼要否認,我是喜歡可喜,可是……」杜辰鋒的心裡還是有很多考量,他躊躇是不是要公開自己的心情。
「可是什麼?你不知道嗎?可喜的心裡一直只有你,她從來沒有忘記你,大學四年也沒有交過任何一個男朋友,因為她總是把你拿來和別的男人比較。就連你剛出國的時候寄給我的信和照片,她都偷偷拿走,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說破而已。」想起她一路的苦戀,喬大順也不禁心疼。
「是啊!杜大哥,她還寫了一封告自信,我們都看過了。」秘密終於公開了,他再也不用隱瞞,喬可賀興奮不已的替大哥加上註腳。
「我知道,我也看過了……有一天我無意間看見字典,發現了那封信,現在信在我這裡。」一說起那暗戀的告白,信上的每一個字又清晰的浮現在腦海。
喬可賀恍然大悟的說:「哦——難怪!可喜逼我找字典,結果字典找到了,她卻還是找不到信,害我被罵得狗血淋頭。」
「當時我很驚訝,我知道我和可喜之間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看了那封信以後,我才領悟自己的心情。但是現在都來不及了……就好像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在你的疏忽下,突然間被人拿走了,想要拿回,卻又不知道該用什麼理由才要得回來。」杜辰鋒帶著幾絲酒意,坦然的說出心中的想法。
「誰叫你這麼後知後覺,還狠心的離開我們,一走就是八年。每年我們的生日,她許的願望都是希望你能夠趕快回來,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喬可賀加油添醋的敘述。
喬大順問弟弟:「你怎麼知道她許什麼心願?」
「你忘了我們是雙胞胎,心有靈犀,她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辰鋒,你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喜歡上可喜的?」喬大順好奇地問。
「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可喜的……是什麼時候……」
杜辰鋒失神的回想過往,一個個模糊的畫面飛閃而過,好像是一個親吻……好像是一個安慰的擁抱……好像是一種互相鼓勵的溫暖……一切不知不覺的就這麼發生了,而且一直存在著。
小時候,他和喬大順、喬可賀幾個男孩四處探險遊玩,她都會掛著兩行眼淚哭著要跟,他總是不忍心的上前對她好言相勸。
什麼時候開始,他從一個孤僻高傲的男孩變成一個溫柔、善解人意的大哥哥?是可喜改變了他,一點一滴的釋放他對人的防備。
他是第一個教她放風箏的人,她是第一個送他生日卡片的人;他是第一個教會她騎腳踏車的人,她是第一個替他縫上掉落鈕扣的人……
他們兩人共同分享過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他總是喜歡跟著喬大順回家,感受喬家的溫馨和諧,在他的成長過程裡,他們讓他瞭解到家人的感情可以如此牢靠同心、密不可分。
他把可喜當成自己的家人,以為她會在他身邊永遠不離開,不論他走了多遠的路,一旦回來,他心底深處最依戀的所在還是會在原地等待著他。
想不到,他錯估了他和可喜之間難以磨滅的記憶。發現可喜變成一個成熟美麗的女人,有了認真交往的對象時,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及時說出情感,他們將會永遠走向不同的方向,再也無法回頭,心裡不禁產生前所未有的恐慌。
「哎呀!說這麼多有什麼用?杜大哥,你是回台灣出差的,不是工作結束後就要離開了嗎?就算你們在一起,你不可能為了可喜放棄工作,可喜也不可能離開這個家,獨自和你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依賴你生活。什麼暗戀啦、喜不喜歡啦、愛不愛,都沒有用,你們就是注定有緣無分啦!還不如大家都不要說破,維持現狀,以後大家還是像一家人一樣,事情就不會這樣複雜了!」喬可賀突然的一番話讓人措手不及,卻也瞬間點醒了所有的人。
此時,喬可喜已經在何志成家和他父母見面。
何志成的母親原本極力反對和喬可喜見面,礙於丈夫和兒子的堅持,她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不過心底卻想著要乘機羞辱喬可喜。
何父是個恭謙有禮的生意人,在餐桌上詢問了可喜許多關於家裡和工作方面的問題。喬可喜戰戰兢兢的回答,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深怕說錯話、做錯事,讓何志成的母親抓到弱點大作文章。
「喬小姐,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的,就在工作上獨當一面了,真不容易啊!志成,你的眼光不錯哦!」何父客氣的誇獎了幾句,餐桌上的氣氛頓時緩和不少。
喬可喜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露出笑容,回頭卻看到何志成的母親緊繃著一張臉,四目交接的一剎那,她的目光像一道寒冰射進了可喜的眼底。
何母冷言冷語的說:「什麼不錯?我看你是得了老人癡呆症了,你忘了志成以前帶回來的女朋友,不是大企業家的女兒,就是國外留學回來的名門淑女,不然也是小有名氣的漂亮女明星。只有這次最糟糕……好像什麼都不是,我看啊,志成的標準越來越低了,不是嗎?」
何志成馬上打斷了母親無禮的話。「媽!你說這種話是不是太傷人了?!」
何母不甘示弱的說:「我說的話傷人嗎?那你應該聽一聽車禍的那個晚上,她弟弟是怎麼罵你老媽的?他們家的人可以出口傷人,為什麼我就不可以?」
何志成氣得握緊拳頭。「媽!我們不是說好不要再計較那天晚上的事嗎?你為什麼又提起?那場車禍你也有錯,你不應該把氣全都出在可喜身上!」
「好——就算全都是我的錯,她和她弟弟也不能這樣羞辱長輩!」
「是你先對人家不客氣的!」
「對他們那種人有什麼好客氣的?」
「他們是哪種人?可喜的爸爸是國小老師,家世清白,我們有什麼資格看輕人家?」何志成反駁母親。
「哼!小小的國小老師,好聽一點是很清高,難聽點是窮酸,說不定他們就是看上我們家的錢,才會把你抓得死緊。我告訴你,我不可能讓我們志成娶你,你這種家世背景和我們一點都不配!」
「媽!要和誰結婚是我的事情,你剛剛說的話請你收回,我絕不能讓你這樣侮辱可喜!」
「收回?你在命令我啊!你膽敢這麼對我說話?」
何志成和母親一來一往,臉紅脖子粗的爭吵起來,何父看不過去了,站起身來大喝一聲。「好了!你們兩個都給我住嘴,不要在外人面前給我丟臉!」
「對不起!對不起!我想,我真的不應該來的。」喬可喜匆匆地站起來,一不小心還打翻了手邊的玻璃杯,她驚慌失措的拿起紙巾擦拭四溢的果汁。
她頻頻低頭,頻頻道歉,推開何志成挽留的手,快步地跑出了何家大門。
何志成跟著追到屋外。「可喜,不要走!我媽還在氣頭上,過幾天就會好的,她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沒關係的,你不要介意。」
喬可喜心裡一片混亂,舉起手想盡快招來計程車。「我來錯了,我不應該來的——我們不應該在一起的——我不——」
「可喜,你在說什麼?你不要難過,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你不要擔心。」何志成試著拉下她的手,安撫她。
「志成,我沒有擔心,我覺得——我們不要再交往好了,我和你……真的不適合。」喬可喜不斷搖頭,一時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只想離開這裡。
錯了!錯了!這一切都錯得離譜,今夜的這場風波讓她得到了解脫,這一剎那才瞭解自己的心意。不能和何志成在一起,她根本不難過,相反地,她感到心底沉重的負擔終於放了下來。
何志成激動地將她從馬路邊拉回門口,不讓她有機會招車。他緊握住她的手臂,口氣急促地說:「可喜,我們去國外結婚,或者去公證都可以,只要我們先結婚,我媽就沒有理由再反對什麼了。」
喬可喜看著他,淡淡地揚起了一抹笑容。「不是的——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要分手,並不是因為你的母親。」
「不是因為我媽,那是為了什麼?」
「因為……因為我……對不起,我發現自己沒有真正的喜歡上你,我只是以為這是正常的交往,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可是……我錯了……所以,當你媽媽反對我們的時候,我只有一種解脫的感覺……」
「你是錯了!你是一時沒有想清楚才會說這些話,明天你就會知道,我是很認真的在和你交往,我是真心的對你付出我的感情,我是真心地在計劃我們的未來,我是百分之百的真心對你,我相信你也是一樣的。」
喬可喜愣了愣,輕搖著頭說:「對不起……我的心,我的心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給了一個我從小就暗戀的男生,我發現,我的心還一直放在他的身上——這麼多年來,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不!不要這麼說。這樣的感情太過虛幻,我才是真實的!我才是真正愛你的人!」何志成漸漸失控,聲音也不自覺地高昂起來。
「志成,我懂得什麼才是虛幻,什麼才是真實。愛一個人的感覺是怎麼樣都無法偽裝,更無法隱藏的。我嘗試了很久,甚至利用你想把他忘記,對不起,我不能再這樣對你,你的母親是對的,我們真的不適合……」
何志成上前拉住可喜的手,作最後的掙扎與挽留。「不要,可喜,我會等你,等你改變想法,等你回頭……」
可喜甩開了他的手,快步的跑到外圍大道上。
「可喜!可喜!」何志成還是不放棄的在後面追趕,不斷地呼喚她,想要留下她的腳步。
她招了招手,一輛計程車很快的停下,她回頭,毫不後悔的看著何志成說:「再見了,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