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你看巷口的車子!嗄!嘿!下來了一個男生耶!」玲高舉著她那肥肥短短又白皙的手,指向停在巷口的大卡車,驚訝地道出這麼幾句很普通、很無聊、又很沒營養的話來。
車子?男生?不天天都看得見!冷風不想讓玲製造假象而打亂了大家的興頭,她循著玲的手勢望一望,故意小聲地回應:「哪裡?哪裡?」壓根兒不見有人,只見到一叢叢的花草樹木,哪來的男生?
直覺告訴她,八成又是玲在唬她!因為今天淙哥功課還沒寫完,不能出來玩,她因此由二當家榮譽晉陞為大頭目,負責帶頭玩遊戲。猜拳輪到玲當鬼的,說不定是想借某種理由逃之夭夭,所以才胡亂瞎編,說是有人來!
「我可沒騙你,真的有人來!哇啊!又下來一個男生,啊?還有一個女生耶!好像小公主喲!」玲高八度的聲調,成功地迫使所有的孩童全往同一個方向瞧。
「好了,別叫了,我有看到。」
經冷風這麼一聲吆喝,玲趕緊滅了聲音。但看著新搬來的陌生人,新奇得忘了閉上那張張得碗大的O型嘴。
冷風心裡暗念著:是看到啦!看到一盆盆的花花草草,哪來的人呀?欺侮我眼睛小嗎?
嘖,還真有幾個小小身影,鬼鬼祟祟在那探頭探腦的。哎呀!果真如玲所言,那個小女生像洋娃娃裡面的小公主一樣。這個發現令冷風瞧呆了眼。還有她身後的那兩個男生,潔白的襯衫下是燙平的短褲,領口還戴著黑色領結,最可惡的是——皮膚竟然比她白!
這條巷子很平凡的,尤其在這樣炎熱的一個午後,每個小朋友早已玩瘋了,身上的T恤與熱褲髒得不像話,個個灰頭土臉的,男生、女生沒人分得清楚。再說下午打的是躲避球,沒有女生會穿裙子的,怕被一個快速球打得四腳朝天,露出了三角褲,那還得了,不被笑死才怪!
惟一能辨認男生、女生的,就剩綁辮子的是女生。喔!不對,冷風是例外。大大的頭,額前凸,腦勺翹,頂上頂個「馬桶蓋」,黑黑瘦瘦,一雙微揚的丹鳳眼,不笑時活脫脫像個男孩。
難得出現這麼「漂亮、乾淨又整齊」的小孩,還一來就三個,此刻,冷風早已掩不住滿臉的好奇——帶頭衝向巷口!
有點上氣接不了下氣,她喘著對剛下車的婦人道:「您好!昨天……聽……五號的鄭大媽說……今天有她的親戚要搬過來住十一號,請問……是您嗎?呼呼。」冷風斷斷續續的才把話講完,然後大吸一口氣。
所有的小朋友因冷風的話而狐疑地盯著鄭莊淑曄看,等著答案。
鄭莊淑曄只是愣了一下下,幸好早上起程之前特意記了新家的地址。
「是啊!我是五號『鄭大媽』的親戚,哈!你們都這麼稱呼她的嗎?呵呵!以後我們就住十一號了,請多多關照。」鄭莊淑曄看著眼前的小朋友,由她的直覺判斷該是「冷風」吧——一頭正宗的馬桶蓋造型!她開始欣賞起這位有勇氣的小男孩了。
「哈哈!我就知道,對呀,我都這麼叫她的。」冷風日頭用著既驕傲又神氣的丹鳳眼瞄了一眼那些正睜大眼睛且一臉錯愕的小朋友們。這下子可以仰天長「笑」了,原來當偶像的感覺真不錯!還好有鄭大媽早先通風報訊。冷風忍不住在內心裡竊笑著。
「那——你就是冷風嘍。」鄭莊淑曄肯定的一問,並回頭向兒子使眼色,證明自己不會猜錯。
冷風得意地道:「正是在下。這樣吧,我這就率領十萬精兵幫您搬花吧。」
其實冷風的笑意裡還帶著秘密,那就是鄭大媽除說了親戚搬過來,還說了她是寫武俠小說的。雖然冷風不懂,不過她已問過大哥冷火了,大概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電視裡古時候的將軍都是這麼說的,不是嗎?
咦?有意思!這小子挺對味的!
「也好,冷將軍如此的善意,小女子我這就率領大兒子浩磊,次子浩然,小女浩竹一同搬運,以利吉時搬運完竣,多謝。」
鄭莊淑曄終於知道鄭李秀玉為何會對冷風如此讚不絕口了,這小子頗有大將之風呢。整個搬運過程中,就見冷風賣力指揮,她也漸漸地喜歡上這條巷子的每一位小朋友們,短短時間就建立起忘年的友誼。
「來吧!來喝點汽水,辛苦大家了。」轉首間,她瞧見了鄭浩磊。「啊?!我忘了介紹我的三個寶貝們。」鄭莊淑曄還是笑。其實她真的忘了——忘了她已介紹過了。
「有汽水喝耶!什麼?『寶貝』?」小朋友聽到這樣的暱稱,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的。
「哈哈哈!」融笑道:「他們叫『寶貝』耶!怎麼不是叫『心肝』呢?」他很誇張地笑到人仰馬翻,原因無它,因篇他爸爸都是叫他「臭小子」,不會如此噁心的暱稱他。
其他小朋友都清楚融在笑什麼,所以也都拚命地笑著,直到有人不服氣地申訴——
「我們的名字不叫『寶貝』!我是鄭浩磊,弟弟是鄭浩然,妹妹是鄭浩竹。」一直沒吭聲的鄭浩磊,實在受不了這群幼稚的傢伙,挺胸而出辯解著。
「嘿!簡單扼要,不愧是我的兒子。」鄭莊淑曄忍不住擊掌叫好。雖然不怎麼清楚兒子這說話不疾不徐卻又簡捷有力的性格是像自己還是像老公,可是她還是非常高興這優生兒是他們夫妻倆的品種。真是無限的光榮與滿足啊!鄭莊淑曄一臉的興高采烈,無料卻接上兒子那一副受不了的神情,只好連忙收起笑容,正式說明。
「浩磊今年七歲,要上你們這裡小學一年級。」
一聽到鄭浩磊今年七歲,而且也是上同一所小學,所有的小朋友便不約而同地轉向冷風和吳又珍。
「冷風和吳又珍也要上小學一年級呢。」冷風的背後除了吳又珍,還有玲。
「吳又珍?」鄭莊淑曄知道冷風,但吳又珍是哪個?她左顧右盼地企圖從每個人的眼神中找出吳又珍來。
冷風看出鄭莊淑曄和鄭浩磊的疑惑,連忙閃身,指指原本一直藏在她身後的吳又珍。「她就是吳又珍。」
其實吳又珍長得白白胖胖,塊頭比冷風大,是不能用「藏」這個字眼,可能是冷風一副大無畏的樣子,再加上吳又珍羞澀的個性,錯覺中她就被隱藏了起來。
所有的小朋友都點了點頭,贊同冷風那簡單又明瞭的話句。
「這麼說來,你們三個會念同一所學校嘍?真是太好了。」
「不只是風和珍,整條巷子念同所小學的還有淙哥、旭、玲、禮、我。我叫王瑋日,可以叫我『阿哥』,他們都是這樣叫我的。旭是我弟弟,明年融和小宇他們倆也會入小學。」講話的人就是阿哥,聲調平淡無味、毫無生氣,還帶點目中無人,可是他說話時那笑臉上嘴角邊泛起的小梨渦足以迷死小女生。
鄭莊淑曄汪意到了,這孩子講話再多點生動感情,那前景真就會不可斗量。
「哦?那我也叫你『阿哥』了,可以吧!」鄭莊淑曄一副討好的姿態。
王瑋日可開心了,少有長輩級的人物如此平易近人,他說:「嗯。」拚命地點點頭,卻又一臉靦腆,那模樣實在很可愛。
難得看阿哥如此害羞,於是乎一群人早笑的不知所云,手腳比來比去。
惟有鄭浩磊一臉酷酷的冷漠。不能說他不懂得笑,而是到一個新環境,他還不習慣與這麼多年紀差不多的人相處。老爸忙於工作,常在外地,而老媽又全神貫注在她的小說世界裡,鄭浩然、鄭浩竹年紀還小,所以他已習慣一個人看看書、彈彈琴什麼的,自然就無法融入大伙的笑鬧之中,看來像個成熟的小紳士。
此時他清澈的瞳孔裡,有個頭頂著馬桶蓋的小小身影,那正是笑得手舞足蹈的冷風。又黑又瘦,大餅臉,芝麻眼,長得一副怪樣子,活像E.T的另類翻版,可是——
怎麼會令人想一看再看?
小小年紀,不能說是愛上了,充其量不過是好奇!對,就是好奇!自行解讀成這兩個字,他心裡才好過些。
怪了,淙哥最乾淨的時候都沒他來的讓人舒服,長得很乾淨又好酷!冷風雖然是笑得亂七八糟,但眼睛可沒閒著,趁大家不注意時,利用眼角的餘光偷偷地瞧了幾眼那個即將和她成為鄰居兼同學的鄭浩磊。
咦?在看我嗎?冷風發現他眼中儘是不屑。好吧!別怪我推翻前詞——酷個屁呀!冷風冷嗤一聲——啾!
冷風以為他是不屑看她,於是乎也仰起頭用鼻孔看他。此舉看在鄭浩磊眼中,更覺得好笑。不過他不想笑出來,眼睛故意瞥向一邊,假裝更冷然。
* * *
黃昏時刻,大夥人在吃完點心、喝完汽水後,立刻呈鳥獸散,一個個讓下了班的父母喚回家吃飯、寫作業或洗澡,鄭莊淑曄也趁機會向小朋友的父母道謝及打聲招呼,認識一下左鄰右舍。在冷風的「照顧」下,搬來的第一天就覺得這裡人情溫暖了。
「鄭媽媽,現在幾點了?」冷風沒戴表,雖然還不想回家——其實是不想太早洗澡啦!可是天色已晚。
鄭莊淑曄看了看手錶。「還有十五分就六點了,你——」話還沒說完,就見冷風似有感應地馬上轉過頭。
「風!」
一聲響亮的吆喝,使得鄭家老少四口也跟著冷風回頭並順著魔音往巷口瞧。二號門前站著一位雙手插在腰際,梳著兩條辮子、皮膚白皙,五官頗深的小女孩。
「風,老爸說你再不回來洗澡,北海小英雄就沒得看了!」像是在威脅。
「北海小英雄?這可不成!」話才落,一陣煙似的人影以百米賽跑的驚人速度沖抵二號住戶大門。那人影像突然想到啥又回過頭,極興奮的表明:「鄭媽媽、鄭浩磊、浩然、浩竹,歡迎搬來二巷!我好開心,明天見!」揮了揮乾癟的小手,轉眼不見人影。
「北海小英雄」這部卡通正流行,每個大小孩都愛看,尤其是那個小主角——小威,真是絕頂機智,不管遇到什麼麻煩和困難,根本難不倒他。鄭家這四口也愛看。四口?對,別懷疑,鄭莊淑曄喜愛的程度不亞於她的三個子女,所以此刻望「機」興歎的聲音,彼起彼落,綿延不斷。
「幸虧有冷風這小子帶頭幫忙,要不然你們老爸的這些花花草草不知何時才能搬齊擺好。真是的!偏偏選在這時候派公,東西都打理好了,真……算了!不念了,你們餓了吧,媽咪準備晚餐去。哪!給我十五分鐘,我給你們全世界!」話說完便搔首弄姿地搖擺著她的巨臀進了廚房,留下三個一臉無奈又痛失精采好戲的小朋友。
鄭浩然手中居然握著天線,想不到一個五歲大的孩子,竟然知道看電視要有天線,真是被他給蒙上了。
「吃慢點!小心噎著了。明天要特別向冷風謝一聲,要不是他帶動大家幫忙,就沒辦法那麼早休息了。那小子挺有意思的。」
「媽咪,不要『小子、小子』的這麼叫人。」鄭浩磊邊吃著面邊糾正母親的用詞。
「有什麼關係嘛!我的意思是說,像冷風這樣熱心助人、又懂事的小男孩真難得。」
聽到「小男孩」三個字,鄭浩磊真要給噎著了,他死命地咳著。「咳!咳!咳!」
「哎呀!你幹嘛了?這麼不小心!吐出來沒?」鄭莊淑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拍順了鄭浩磊,不再咳下去。
「媽咪呀!從頭到尾都搞錯了啦!那個冷風不是小子,是女生啦!」鄭浩磊特意加重了「女生」這兩個字。鄭浩然也跟著點點頭。
鄭莊淑曄看兩個兒子都相繼點了頭,開始有點懊惱和懷疑,但她仍不死心,不認為自己會看走眼,所以轉向惟一還沒回應的三歲小娃兒看,誰知都還沒開口問,鄭浩竹那童言童語便道:「姐姐醜醜,浩然說姐姐裝馬桶蓋。」
鄭浩然打了鄭浩竹的頭道:「笨蛋!叫二哥啦!不可以直接叫名字。大哥,你說說浩竹啦!」
鄭浩竹拚命地大哭,而鄭浩磊只能安慰她別哭了。想當初他也是這樣對付鄭浩然的。
鄭母完全無視於眼前的熱鬧狀態,逕自地喃喃:「糟了,冷風是女生,那我今兒個還叫她『將軍』,不知她會不會很難過?」鄭母一顆心忐忐忑忑的。
鄭浩磊聽到了。
「應該沒關係吧,以前不是有個花木蘭將軍。我猜冷風不會介意的。」他可以確定冷風完全不知道媽咪將她的性別搞錯了。因為沒感覺,自然不會生氣。
「浩磊,你想冷風會不會內心很難過,外表卻裝得很堅強?」鄭母仍覺得不安。唉!全怪自己粗心大意,小女生都不喜歡被人當做男生的。
「放心吧!媽咪,冷風和您一樣,都少了一根筋,不會發現的。更何況,任何人第一次見到她,哪會認為她像女生了?長得好醜,又黑又瘦,頭髮又像廁所的馬桶蓋,看了就想笑!」鄭浩磊一臉的挑剔。
「哇!浩磊,這可不像我懂事的兒子喔,用詞這麼難聽!還虧人家冷風今天這麼幫咱們,做人不能恩將仇報,知道嗎?不過,你說好笑,怎麼從頭到尾都沒見你笑過?」鄭母知道兒子是故意胡說八道的,鄭浩磊一向懂事,不會如此尖酸刻薄。每個人都曾經童年過嘛!鄭母洞悉似的看著鄭浩磊。小男孩對於自己喜歡的人,通常會反常地去作弄或百般挑剔,眼前不就是這麼回事!
聽到這番話,鄭浩磊眼中顯明地帶著心虛。「誰理她!」他快速地衝向自己的房間,像怕被看穿,急於逃離母親那睿智的眼光。
「啾!就這樣跑啦?怪沒意思的。」鄭莊淑曄冷噓了一陣。
這一天,新搬來的鄭家人度過了溫馨的第一個夜晚,而一段嫩稚的感情,也悄悄地從這二巷開鑼了。
* * *
「風,媽咪要我來接你,走吧!」鄭浩磊伸手接過冷風手中的水壺,順手塞了個東西在她手上。
嚇!冷風驚訝極了,鄭浩磊那原本細緻的五官,很顯然的扭曲在一起,一副老大不情願的模樣,卻仍伸出手來幫她拿水壺,真是難得。
「嘿!水煮蛋?」冷風看看他,又低頭一臉狐疑地看著手中的溫熱。
「我媽咪煮的,要我拿給你。」鄭浩磊看出冷風內心的真正話語——你怎麼會那麼好心!他冷哼一聲。
鄭母昨兒個知道冷風真的和他們家浩磊念同一班,而且就坐在隔壁後,今早便多煮了顆水煮蛋,特別交代鄭浩磊去接冷風一道上學,還提醒道:「冷風長得比較『弱小』,你就當一下紳士。幫她背書包或提個水壺什麼的,OK?」
鄭浩磊一聽,臉卻僵了。「媽,我明明就長得比她小,而且我也有書包和水壺,幹嘛——算了,頂多幫她拿水壺,不然就叫淙哥幫她好了。」他的臉已經變綠了。
「拜託,人家淙哥跟你們又不同年級不同班。而且你是男生嘛,長得再小也比冷風壯啊!」
人家的胳臂是向內彎,就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她親生的!
「好啦!我去上學了!」鄭浩磊嘟著嘴。
鄭浩磊光是講那句「不然叫淙哥幫她好了」都覺得酸。因為淙哥最疼冷風了,搬來一個多月了,每次玩遊戲分組,淙哥一定挑選冷風,不然就是護著她。好比打躲避球,明明和冷風是敵國竟不殺她,還老投出超弱的拋物線球讓冷風接,救了好幾個人的命。最令人惱火的是,大家明明眼看著淙哥放縱冷風也無所謂,差一點就輸給阿哥那一國了。而且重要關頭時冷風不小心跌倒了,淙哥還想跑過去扶她,當場被人擊中屁股損失大將,幸好後場扳回分了。
「想什麼那麼入神?蛋我拿了,謝謝鄭媽媽。水壺我自己提,看你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冷風見他想事情杵在那,就趁機拾回水壺。
「拿回來!我說拿回來,我比你長得壯,幫你拿無所謂。」鄭浩磊沒料到冷風如此有個性,一時語塞,而後又搶回水壺,硬是要拿。
冷風竟也順手將水壺滑向他的手,交給了他。「這可是你自願的哦!」
說完便跑先一步,從遠處傳來一句——「賓果!」
聲音很大,非常大!一直在鄭浩磊耳裡嗡嗡地響著。鄭浩磊在原地愣了十秒鐘左右,終於發現自己中計了。
「可惡!」
* * *
匆匆地,兩個月的讀書生涯過去了,從第一次段考成績不難發現——冷風的頭殼尚未開竅啊!
數學居然拿鴨蛋!
青天霹靂!別說是任何一位新生,就算三歲的鄭浩竹也知道一加一等於二呀……真讓人替她感到憂心。
還好,事出有因,原來她腦袋沒問題,只不過她把答案全寫在背後了。那老師也太硬了,同情分都不給一分,冷風是無所謂啦,但冷爸可就沒冷風想得開了,竟是一路追打呀!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笨丫頭來?哥哥、姐姐哪個不是成績一級棒?偏偏你更搶風頭,竟抱個鴨蛋回來——還……我……」
大概是氣得不知如何接詞了,冷爸只好繼續追、繼續打,而冷風只會沿路喊救命,壓根兒不為自己解釋。
解釋什麼呀!有事實為憑,她只好到處躲。冷爸從客廳追到廚房,廚房追到樓上,再從床上打到床下——別懷疑,爬進去,繼續打!喘口氣,再追到樓下,跑出大門。冷爸累了,先停下來休息。至於冷風則拚命地跑,直到最後一戶人家了,冷風就閃了進去。
傷痕纍纍的冷風,原本已佈滿淚水的眼眶,在見到鄭浩磊及鄭母時,統統不聽使喚地流了滿腮,讓他們母子倆見了著實心疼了起來。
鄭浩磊審視著冷風身上的傷,忍不住氣憤又心疼的心情,終於說話了:「為什麼不跟冷爸說清楚,那只不過是你大意將答案寫錯地方而已,又不是真的不會!」
鄭浩磊在接過鄭母的藥箱後,臉色沉重地逕自牽起冷風那皮綻肉開的手往樓上走去,留下一臉茫然的鄭母在原地不知所措。
冷風還是哭,惹得鄭浩磊原本就不知該擺往哪兒的手,搓得更厲害了,直到冷風哭得不能自已地抱住了他,這時鄭浩磊更加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受到女生的柔弱是那麼令人想要保護,他想保護冷風、疼惜冷風、珍愛冷風!
他雙手不自覺地擁住了她,爬上她的背輕拍著,順口安慰:「別哭了,剛剛不解釋,現在哭得這麼淒慘,再哭就變得更醜了,將來怎麼當我漂亮的新娘?」他滿是心疼。
冷風忽地抬起頭來,原先一臉哀怨的神情,因鄭浩磊無心的話,此刻卻變得既明亮又詭譎,一副水汪汪的眼睛直盯著他。
「你說的!」她不是問,是確定。
鄭浩磊為她突如其來的轉變感到惶恐。女人果然是善變的!而這麼熟悉的轉變,正是冷風打著如意算盤的「前兆」!鄭浩磊原先的不捨已被慌忙取而代之,雙眼緊張的不知往哪裡看,飄來飄去的,不得已,又對上了冷風緊迫盯人的賊眼。
冷風一把抓起鄭浩磊的衣角,擦乾眼淚及鼻涕,沒一會兒就破涕而笑,除了鼻頭還紅紅的以外,絕然看不出曾哭過,笑得真璀璨。
「是你自己說的哦!我將來要當磊的新娘,打勾勾!剛剛老爸說我這麼笨,將來一定嫁不出去,現在有磊嫁我,不用怕了。」冷風高八音地坦述。
鄭浩磊聽了直想笑,瞧她這麼激動,能嫁出去大概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吧!
「傻瓜,是『娶』你,不是『嫁』你。」
鄭浩磊笑著一手和她打勾勾,一手忙著敲她的頭,內心因為她那傻里傻氣的童言而泛起陣陣窩心的感受。她叫他「磊」!哈哈!他好開心。
「還沒說你為什麼不跟冷爸解釋呢?你又不是故意考爛的,只是寫錯地方嘛。」鄭浩磊幫她擦著藥,還是不明白冷爸平時挺好說話的,偶爾雖然也見冷風挨打,倒也不至於如此誇張。「還痛不痛?」
鄭浩磊輕輕包紮她的傷口,但她仍痛得哇哇叫。
「啊——好痛!」
鄭浩磊氣急敗壞地淨是責怪冷爸,一直唸唸有詞,就差沒詛咒而已。
冷風很不以為然,不懂他在氣些什麼。本來嘛,挨打是應該的,而且是活該,誰叫自己好奇心太重,把老爸的胡琴給拆壞了。
原來拆老爸的胡琴只不過想研究一下聲音打哪兒來,結果裝不回去,正好被剛進門的老爸發現,還來不及解釋時,好死不死成績單就擺在已經四分五裂的胡琴旁,於是乎……也就二話無法說……
「錯了就該打呀,反正我要當你的新娘了,所以不痛。」
「你只是一時出差錯,又不表示以後也一樣,下次考試小心一點,知道嗎?」鄭浩磊真怕再看到她挨打一身傷。
其實鄭浩磊才搬來不久,太大驚小怪了。殊不知這種追打的場面,在冷家是經常上演的戲碼,冷風太皮、太好動、又粗枝大葉得很,縱然無心,卻也難免惹人誤會,再加上懶得解釋,以她這樣的性格,唉!不挨揍才怪!
「這種事大概也不會有下一次了,我老爸他那心愛的胡琴已經被我拆得四分五裂了。」冷風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琴?!」鄭浩磊則是一臉的疑竇。
「胡琴呀,剛剛我把老爸的胡琴拆了。」
鄭浩磊仍然無法理解其中的含意,胡琴和成績考壞了有啥關係嗎?
冷風彷彿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一般,解釋道:「我老爸、老媽是不太管我們功課的好壞,他們認為讓我們自己選擇喜愛的功課念,我們開心高興,學得有興趣就好,就算不唸書也成,他們都會支持,只要不學壞即可。只不過,老爸特別警告我,絕不能遜到嫁不出去。我覺得我們家的小孩好幸福呢!」冷風很驕傲地描述父母的教育觀。
「冷爸把你打得無處可逃,就是為了你弄壞了琴?這叫好幸福?」很顯然的,鄭浩磊還不明白問題所在。
「哎呀!是我的錯嘛,做錯事理當挨打,不需要解釋。冷火、冷霖、冷霜、冷雲他們犯了錯一樣要打,不管成績如何。如果兩人吵架,我老爸絕不開口問誰的錯,兩個都揍,絕對不會錯。」冷風一臉的笑意,完全不在乎身上的傷。
「原來是這樣啊!」鄭浩磊倏地起身,臉色相當難看地對著冷風鼻翼賁張,怒氣沖沖地道:「你這個臭女生!你不知道我剛才有多擔心你嗎?你這會兒還笑得出來,手不痛了嗎?」他順手往她胳臂上的瘀青一按,其實他很輕的,但——「啊——好痛!臭磊!我已經很痛了!你還下毒手!」冷風閉眼睜眼間就換上邪邪的神態,往房門一瞧。「嘿嘿,門讓你自個給鎖上了,看你往哪兒逃?」她雙手馬上往鄭浩磊的臉頰左右一掰,使勁地拉,直到他臉頰紅腫才鬆手。惹火冷風的下場,滿慘的。
鄭莊淑曄在樓下聽到樓上鬧烘烘的嘈雜聲,知道沒事了,便放心地掬起笑容。雨過天晴了。冷風是皮了些,不過倒是知錯能改,事情也忘得快,冷家人的個性該都是如此吧!
冷父此刻握拳扯著笑容來到鄭家。鄭莊淑曄示意冷父往樓上瞧,冷雷含笑地點點頭。
「風呀!你老媽說老爸可以再買一把新的胡琴,你要不要和老爸去買?」他拉開如雷般的嗓門直呼冷風,然後回過頭向鄭莊淑曄致歉並道謝:「冷風老是叨擾了。」
鄭莊淑曄對於冷父那一臉疼惜冷風的著急全看盡眼裡,覺得這一家人真可愛。
「哦——聽到了!我馬上下來。」話還未落定,人已衝下樓,速度之快呀!
留下一臉驚愕的鄭浩磊忍不住搖了搖頭。「這麼快就忘記傷疼?敗給她了。」
「鄭媽媽、磊,我和老爸回去了。」冷風一手拉住冷雷的手就往外衝,耳尖的還能聽到他們父女倆在討論新胡琴的事呢。
鄭浩磊站在樓梯口和鄭母相視而笑,隨後各做各的事。鄭浩磊走向他心愛的鋼琴,開始了今天的練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