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方才一抵達,老人旋即開口,嚇了他一跳。
因那白髮老人的語氣分明是意指:他等著他的到來。
怎教他不嚇一跳。
尤其是,他根本不認得這老人,而這老人卻十足認識他的模樣,這……一臉困惑的韓方盯住老人低垂的臉問:「老伯,您……同我說話嗎?」以為老人家認錯人,於是韓方問道。
「不同你說那要同誰說?這荒郊野地除了你和我以外還有誰?」白髮老人又道。
韓方四處張望。
的確沒人,可是他活了一輩子,也不知道啥親朋老友住天山,為何這白髮老人識得他來「老伯,您和家父識得嗎?」
「不識得!」老人肯定的語氣令韓方更加困惑不已。
「那……」他又盯住老人始終不抬起的臉。
終於,白髮老人等著最後一隻白蟻鑽出螞蟻窩後,才抬起頭和韓方四日相接。
當韓方和白髮老人四目相對時,忍不住發出驚叫。
絲毫無一絲皺紋,皮膚光滑得完如孩童嬌嫩的肌膚。
這白髮老人——根本不像個老人,簡直有如孩童,除了他的蒼老嗓音和那頭白髮外,其餘就如孩童般。
賽華陀口中的白髮童子會是他嗎?除了這個臆測外,還會有其他的可能嗎?
那麼,真有白髮童子了!
「你是白髮童子?」韓方驚問。
「你呢?」老人低沉又沙啞的嗓音再度響起。
「呃……呃……」這麼一反問,韓方倒是傻了眼,久久吐不出一句話,只能呆望著老人。
白髮童子笑了,笑得眼都瞇了。
「你說對了,我就是白髮童子,你欲尋的白髮童子!」沒想到這白髮童子有算的能力,居然知曉他在尋他。
難不成,這白髮童子也算出他來找他是為啥事?靜靜地,韓方乾脆讓白髮童子自己說下去。
卻見白髮童子自懷裡取出一粒珍珠般粉色藥丸。
「還魂丸!百年才提煉出一顆的回魂定丸!能驅掉她身上的年年冰寒。」
「年年冰寒?」韓方不明白白髮童子何以對那溺水女子的病因如此明瞭。
白髮童子又是笑,一逕地笑。
「很困惑?」韓方點了點頭。
「想知道今世果,必要知道前世因。」白髮童子道。
這句話弄得韓方困惑不已。
什麼前世因、今世果?「知道為什麼你會對那女子有著似曾相識的感受嗎?」白髮童子道,而韓方只能搖搖頭。
「她——古婉黛,上輩子欠你的。」
白髮童子接著又道。
「她……欠我?」韓方完全迷糊了,似乎有一段已塵封的往事牽扯著他倆。
是什麼事呢?他好奇又困惑極了,只能緊盯住白髮童子。
白髮童子望向遠方,眸子裡朦朦朧朧似乎在想某些事。 良久,白髮童子才開口。
「她——和你有一段未盡的夫妻緣,」見韓方張嘴欲詢問,白髮童子搖了搖頭,示意他別打岔,又接道:「是她上輩子欠你的。你知道你們上輩子的因緣嗎?」
白髮童子笑笑的替韓方問出他的困惑。
慢慢回憶起四百年前的往事,當時的他才四十三歲,為了他們倆的含淚囑托,他才強活至今,而此刻,活生生的司徒羽翔出現了,是他們夫妻的緣未了……
回憶著往事,白髮童子瞇了雙眼,他低聲緩緩述說:
「你——堂堂鎮王府的長公子,前世是一名又窮又殘的叫化子,缺臂的你,相當善良且十分俊俏,只可惜、只可惜……唉!少了一隻胳臂,以至於找不到工作,既沒親人又沒個朋友,自小即被丟棄予街道獨自行乞,因為覓不得任何工作,於是三餐不繼,又瘦又乾又癟,終於……昏倒在和親王府前在門廝打算將你丟到對街時,恰巧被從寺廟上香回府的婉黛郡主撞見了,她見缺臂的你幾乎不成人形,同情心起,忙喝住對你極盡粗魯的門廝,叫他們扶起你,喚身邊的丫鬟探探你的鼻息,就在這時,你微睜了睜眼,嚇了以為你死了的門廝好大一跳,經婉黛郡主詢問,才知原來你想找個事做。
婉黛郡主當下一陣不忍、淚水洶湧而出,喚著守門的兩位小廝扶著你進屋,一邊差人燒水好讓你淨淨身子,一邊還吩咐下人備好飯菜,就等你淨完身子好進食。
對待你,就像兄長、就像朋友,還央求親王留下你在府裡打雜,不單如此,在知曉你偷讀詩書、央請識字的小廝教你認字後,便要求和親王府的老師也讓你在一旁聽課,不知羨煞多少僕役。
而你,也在溫柔的婉黛郡主關懷下,日日有所進步,更暗暗發誓,不准自己一輩子當僕役,要當官,要有所成就,教婉黛郡主以你為榮。
那時的你,司徒羽翔,早愛上婉黛郡主,為了婉黛郡主,參加鄉試及第後不顧眾人取笑的缺臂,帶著婉黛郡主的祝福,信心滿滿的參加京試……「說到這,白髮童子頓住,體息一下,凝望韓方的眼神,似乎正猶疑是否該繼續接下去的話。
而始終立在一旁的韓方,只是靜靜的聽,沒有吐出任何話語。
輕咳一聲後,白髮童子又凝視簡直是司徒羽翔翻版的韓方一會,才接下去道:「終於,當時的主考官因你的才華洋溢,而不管他人議你缺臂之事,批你為狀元郎。
當你帶著榮耀,浩浩蕩蕩的回到和親王府,原以為溫柔善良又可人的婉黛郡主會以你為榮,不料,當你一踏入和親王府,迎接你的並非笑臉,而是——淚痕斑斑的憂愁面孔。
原來,原來婉黛郡主愛上了負心漢,並懷有那負心漢的骨肉,在和親王逼問下,婉黛郡主唯恐王爺宰了那負心漢,又承受不住父王的嚴刑拷打而騙說孩子是你——司徒羽翔的。
到此處,白髮童子打住,雙眼如鷹般地掃向韓方,想仔細瞧他有何表情,不難看出韓震驚訝的容顏。
畢竟,白髮童子正訴說著他的前世呀!正告訴著他前世的戀情呀!前世他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呀!那女人並不愛他,拉他下水,自私地想保護愛人而犧牲他。
猛然,溺水女子的容顏悄然飄進他腦海,揮也揮不去,而他的心竟然有種人狠狠揪住般的痛苦。
韓方白了一張臉。
沒想到前世的因緣,竟在今世如此撼住了他,如此刺痛著他。
他似乎能感覺到前世受傷的心,陡地鼻頭一酸,他似是感受到那股愛人被人推得遠遠的痛。
聽到前世的苦,韓方忍不住想恨起那名陌生溺水的女人,不過,他還是努力壓抑下自己的怨氣,慘白臉的低啞追問:「後來呢?」韓方深沉的問著前世結果。
白髮童子看出他的怨怒,忍不住歎口氣:「後來!唉!畢竟是父女,王爺怎狠得下心殺了你,誰教你是婉黛腹中孩子的爹。所以,王爺只吩咐下去,讓人馬上辦喜事,好讓你迎娶郡主。」
「就這樣?」韓方不平地追問,替司徒羽翔,亦是他的前世不平。
「不!」白髮童子緩緩搖著頭,接下來的才是重點,只怕韓方聽了會氣得發瘋哩!但,他還是必須告訴他,這是他虧欠婉黛郡主的。
於是。白髮童子接道:「知道嗎?和親王爺不忍見婉黛郡主以著大腹便便姿態下嫁於你,放是要你快快娶她回家,尤其是當王爺知道你是狀元郎後,更開心得不得了,而你,也因能婉黛郡主而興奮不已,但是事情總難如人願。 婉黛郡主的負心漢回來了,他懊悔自己的失算而不敢承認自己才是婉黛郡主的夫君,在悔恨下,他想出了好法子——謀殺你,然後他將不嫌棄婉黛主曾出軌而願娶她,以著如此大胸襟當上郡馬爺。
於是他將此事告訴深愛他的婉黛郡主。「
再次打住,白髮童子盯住韓方。
而韓方聽了楞住。
人心竟如此歹毒!那……婉黛郡主呢?答應了嗎?她對司徒羽翔難道一點感情也沒?這點,韓方最想知道。
抬起銳利炯亮的眸子,他也和白髮童子對視,無言的問出心中疑惑。
「你想問婉黛郡主答應了嗎?」白髮童子替韓方問出疑惑。
他不語,白髮童子深吸口氣,明白韓方心中直是希望婉黛郡主別答應,但他恐怕要失望了!「很教人失望,她答應了。」
* * *
白髮童子輕歎了一聲,凝視韓方愈見冰冷的臉孔,他——對她還是有情的,不是嗎?不然,他何必如此在意上輩子的結局?上輩子他對婉黛郡主的愛已蔓延到今世,否則,他今日絕不會在婉黛郡主尚昏迷,而僅有一面之緣下,如此用心上山來找他,請他救她。
「她——如此自私?如此忘恩?居然不顧他曾挽救她的清譽而差點遭王爺砍頭的事?」韓方冰著一張臉問。
白髮童子低笑,並未直接回答他的質問,只是瞅住他後又再度開口:「三更天時,婉黛郡主後悔了,她不准那負心漢謀害你,已經來不及,你已依約前往小樹林裡等候她。出乎你意料之外,約你的婉籬郡主未出現,那負心漢出現了。那負心漢將他和婉黛郡主所有的一切全告訴了你,更嘲笑你是個殘廢的傢伙,不配郡主,而且,是郡主讓他來殺你,而你——司徒羽翔從來不信外人的話,只相信婉黛郡主,你奮力抵抗想逃出那傢伙掌心,就在那時,反悔的郡主趕來,在你向婉黛郡主求證時,說時遲,那時快,那負心漢居然將刀子捅了過來,眼明手快的你反手一剪,奪下他手中的刀,順勢將刀刺往他身上,婉黛郡主淚眼凝望一聲聲、一句句地要求你別讓孩子的親生父親死掉。
你丟下了刀子,起跪在地上的婉黛郡主,托起她小巧又精緻的臉,淡淡道:「知道嗎?我不殺他,是為愛你?攙著她就想離開小樹林……」突然,在婉黛郡主的一聲驚呼下,那負心漢不知何時早已拾起你丟下的刀子,狠力又準確的在你背後刺上一刀,血像泉水般噴湧而出,那負心漢一聲聲又一聲聲得意的笑著,自此,婉黛郡主才心碎又懊悔的看穿他,卻已挽不回你的生命。「
「肝腸寸斷的她親手埋了你,在你入土時,她咬破自己的舌頭,血如同淚般,一滴、二滴、三滴,直滴落在你墳上,婉黛郡主臨死前在你墳前發誓,今生無緣和你成夫妻,來世的生生世世,只要你還愛她,她願用生生世世來愛你,來補償你,只要你還愛她!」白髮童子語畢,盯住韓方莫測高深的容額,一句話也不吭的他看來深沉的很。
良久,韓方抬起深邃的眸子,輕聲問道:「這些事你如何而知?」經過了幾世紀了?白髮童子如何能清楚得如此詳細?他非常好奇,面他又是如何知道溺水的那名女子就是他前世所愛的婉黛郡主?
經韓方如此一問,白髮童子只是笑笑,輕描淡寫地:「你不用知道,你只需明白一件事,你——是否還愛著婉黛郡主,是否還想娶她,其餘的你就別多問?他不會告訴他究竟這些事他如何得知,這對他們來說是天機,而天機是不可洩漏的!」聽好,婉黛郡主為了實現上輩子誓言,不惜拋父棄母地從千年之久的時空,回來到你身旁,為的是想補償上輩子的缺憾,所以,除非你真的對她沒了感情,否則,她是你的了,今生她注定是你的娘子。「
韓方的眸子閃了閃。
「三更月亮天,在到達最明亮一刻時,以你身子的氣緊緊擁住她,將還魂黛丸含入口中,取你的氣再遞與婉黛郡主口中,她的病便能痊癒。」
「記住!唯有你才能救她,沒有人能,切記,切記!」待白髮童子完,韓方聞到一股桂花香,隨即昏迷過去。
待韓方醒來時。人已在天山山下。
原以為是一場夢。
不料,往夢中放還魂嫌丸處的胸襟一摸,的確有顆藥丸。
如此來,這並非夢,確有此事。
皺皺眉,韓方不再耽擱,隨即施展輕功,趕回鎮王府救人去。
* * *
同一時間,反反覆覆昏迷的溺水女子始終夢見同樣的場景……
一個含淚哭泣的女人,哭倒在司徒羽翔的墳前,她咬破舌頭,血一滴滴滴滴往下滴……
是誰?那女人是誰?為什麼一直哭泣?為什麼一直發誓。
為什麼她哭得如此心酸!
哪!好熟悉的感覺。
墓碑上的名字……司徒羽翔……他又是誰?
為什麼徘徊在她面前?為什麼她見了會如此傷痛?一顆淚水悄然滑過她昏迷的臉龐。
* * *
韓方日夜兼程,終於,花費不到二天時光即趕回鎮王府,還未曾歇息他便來到溺水女子的廂房。
門一打開,見床上的女子正不停的喘氣,以及不斷的落淚、哭泣。
怎麼回事?為何她落淚不已?不明白的韓方才進入廂房內,伺候她的喜兒就端了盅參湯進來。
「少爺!」喜兒一見韓方,馬上笑顏逐開,將參湯往桌上一擱,微欠欠身子問安。
「這位姑娘可否有人前來認?」韓方略一領首後問道。
喜兒蹙著眉,「沒人!」說著憂心的往床上女子瞥一眼。
不知為何,她就是喜歡她,莫名的對她有好感。
「沒人?」韓方皺眉的重複著喜兒的話,語調一揚,似是不信。
他走近床畔,只見床上女子不斷冒著豆人汗珠、呻吟不止。
看起來並非是疼痛的呻吟,而是因著某事而傷心。
她雖昏迷嬌麗不減,蒼白的臉孔依然出色。
她是絕美的佳人。
忍不住,韓方伸出手輕觸了觸她頰,好冰!額上又是一顆顆冷汗,他的心居然有股被人緊緊扯緊地痛,痛得他暗暗咬牙。
「少爺……喜兒……喜兒……」吞吞吐吐,喜兒囁嚅著。
韓方待她如自己妹妹,更知道喜兒敬他有如大哥,有什麼話都會找他,而現在有話不敢說的吞吞吐吐;教韓方忍不住揚揚眉,一臉不解。
「有話直無妨。」
韓方開口,視線始終不離床上女子。
喜兒的眼睛是明亮的,一眼便瞧出少爺對床上女子有別於一般女子,而她照顧顧那名女子這幾日,始終聽兒她喊著羽翔,所以,她便妄加猜測那女子是否因感情之事而想不開。
「少爺……」喜兒猶疑著。
「說吧!」韓方道。
「少爺……在你上天山求藥這幾日,喜兒始終聽她喊著一個男人的名字,是否……呢……她是因感情的事而溺水,喜兒……喜兒……」喜兒陡地打住。
「說下去。」
韓方命令。
喜兒先是猶疑一會才又開口。
「喜兒見少爺對她似有特別感覺,恐少爺對她一見鍾情,希望能提醒少爺,別讓自己陷下去。」
韓方一愣,呆呆的盯住喜兒。
老天!有如此明顯嗎?他對女子那股強烈又莫名的情感,是如此明顯?明顯到喜兒也能看出來?微瞇眼,他緊瞅住床上女子。
「少爺!」喜兒憂心喊著。
「喜兒,你方纔她喊著一個男人的名字?」
「嗯!叫什麼羽翔的。」
羽翔?司徒羽翔?白髮童子口中的司徒羽翔?難道白髮童子所說都是真的,真有古婉黛、司徒羽翔?她——會是婉黛郡主?而他韓方,前輩子真的是司徒羽翔?韓方忍不住一驚,難道她真的是來實現她上輩子的誓言!「少爺!」喜兒見韓方久久不語,忙又喊。
「放心,喜兒。下去忙你的吧!」
「少爺……」喜兒憂心地看著韓方緊皺的眉,而韓方只是輕搖頭,意思要喜兒別擔心,喜兒自知再多說也無益,只好遲了下去。
喜兒退下去後,韓方坐上床畔,緊緊地凝視床上美人兒。
蒼白的容顏似乎在吐露無聲的情。
「羽翔……羽翔……」又一聲聲的低語。
韓方心一縮,雙手緊握成拳。
他是韓方,並不是司徒羽翔,他是韓方,他絕不會讓床上的女人以贖罪的心情來嫁給他。
就算他這輩子有夫妻之緣,倘若他愛她,也絕不會讓她因上輩子的誓言下娶她。
除非!她和他一樣,只是單純的愛他,否則,一切免談!望著床上佳人,韓方很是明白,他對她——一見鍾情。
端起喜兒放在桌上的湯,韓方飲了一小口後,以唇餵她喝下整碗的參湯,然後從懷中取出白髮童子給的還魂丸靜靜地等到三更。
終於三更天到了,月亮高高掛在中天,在最明亮的那刻,韓方脫了衣衫,以著自己溫熱的身子擁緊了她,將藥丸含入口中緩緩融化,才將之遞至她口中,四肢冰冷的她,馬上溫熱了身子,正如白髮童子所言,她——逐漸有了生氣,不再冰冷、不再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