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頭就是有道聲音,告訴她非得將穆淵救回去不可。
殷冬雪將自己身上的獸皮脫下,往受重傷的穆淵身上一披,然後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前面是山坳,崖面較為不陡峭,如果多試幾次,應該有辦法爬上去,如果她上得去,那麼就可以叫官兵將人救上去了!
只是,雨還是嘩啦啦地下著。
就著山壁及壁上的樹木,殷冬雪頻頻施展輕功,躍了又躍,爬了又爬。
但由於那崖實在太高、太陡峭,每當她爬上-段高度,就得休息一下。
一定可以上得去!就在手腳被粗糙的石面磨痛的同時,她還是努力不懈地鼓舞自己。
終於,在努力好久之後,她的手觸及了斷崖的頂端。
有人?
當她攀著石塊,要往上一躍時,正上方傳來說話的聲音。
「喂!快點把繩子拿過來。」
「夠不夠長啊?這個斷崖很深耶!你確定爺掉下去了?」
「沒錯,我親眼看到的。」
「那掉下去還能活嗎?我們真的要下去嗎?」
啪!似乎有人被捶了一記。
「你說呢?爺平日對咱們有多好,你都忘記了嗎?今天就算爺沒活成,背也要把他的屍首背回來!」
話一說完,崖上頓時靜悄悄,唯剩風聲呼呼的吹著,令人感到沉重。
看來,穆淵對這些人真的很好,要不然像這樣的斷崖……一般人只拉著繩索下去,就算不摔死也殘廢!殷冬雪不禁想著。
此時,一條胳膊粗的繩子從崖上被拋下,還差點打中殷冬雪。閃過繩索之後,她攀著崖面,使個巧勁,嬌小的身子也就飛出崖面,而後穩穩地站在崖頂。
「喝!」也許是她出現得太過突然,崖上站著的幾名官兵,全被嚇了一大跳。
突然,那群官兵裡有人認出了她。
「她……她是……」
殷冬雪輕易便認出,那是在林子裡被她嚇昏的官兵。
冷不防地,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並說:「你們要救人是吧?」
「唔……」
眾人皆不敢答,因為這小姑娘身上的邪魅之氣很是駭人。站在崖邊的她,雖然個頭兒小,但全身似乎凝聚著一股力量,就像野獸一般。
「要不要救那男人?」她再沉聲問。
「你知道爺在哪裡?他還活著嗎?」聞言,一位官兵著急了。
殷冬雪瞥了眾人一眼,接著說:「跟我來。」話落,她就毫不遲疑地往崖下一躍。
看得當場一干人傻愣住,好半晌過後才有了反應。
「怎麼辦?」有人發出疑問。
「事到如今,我們也只能相信她。」
「真的要嗎?」
「沒錯!況且我們本來就是要下去救人的。」
一陣討論之後,眾人跟著按照原先的打算,開始攀附繩索,緩慢往下爬。
半個時辰後,等人全部從崖上下到谷底,殷冬雪已經睡過一覺。
「姑娘,爺他……」
腳好不容易踩到地面,一名官兵便急著問,但話還未說完,只見殷冬雪轉個方向,逕自走去。
見狀,幾個人相覷一會兒,便忙跟著上去。
尾隨著殷冬雪,越過泥濘及濕滑的石堆,走了好一會兒,大夥兒來到一處高地。
本以為穆淵會像死人一樣地躺在那兒,可殷冬雪卻十分驚訝。
「你們來了。」穆淵盤坐起來,對著眾人笑道。
怪了,他剛剛不是還……殷冬雪納悶地想。
「爺,您沒事吧?」見到人,所有官兵都圍靠上去。
「本來有事,但……」連穆淵自己都頗為詫異。因為,前一刻他整個人還像爛泥一樣,貼在石面上完全無法動彈,可是不知道怎麼搞的,他居然感到一股力量突地注入他的身體。
於是他放大膽子,搖搖晃晃地將自己撐坐起,結果就一直撐坐到現在。
只是究竟是哪兒來的力量,使得他的身體有了這樣的變化,他並不曉得。
「爺,您真是神,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居然沒事?」這時,不禁有人誇獎。
「我本來該死的,是殷冬雪……」穆淵的視線越過一干人,而後定在那個小小的身影上。
殷冬雪也正一臉疑慮地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剛……你也知道……」他對著她說。
眾人也紛紛轉過臉看向她。
殷冬雪仍是困惑不已,她沒搭理其他人,走到穆淵身邊,看著他好久好久,最後探出手。「我的衣服。」
「喔。」輕輕答一聲,穆淵將那件披覆在自己身上的毛皮衣脫下,並且遞交給她。
就在殷冬雪要接過之際,衣服裡掉下一個東西,地上發出清脆響聲。
那聲音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眾人定睛一看,地上有一塊閃閃發亮的透明石頭。
那石頭色澤十分溫潤,卻微微散發著冷光,看起來很特別。
「什麼東西啊?」一名官差蹲下身子就要拾起那塊石頭,但他的手指一碰到那塊石頭,就被凍得受不了,立即縮回手,「可惡,這是什麼玩意兒?」
他哀叫一聲,指尖也在瞬間變得紅腫。
望了那名官差一眼,殷冬雪旋即彎身將石頭撿起。
只是她的手觸及石頭時,並末出現如前一人的反應,而是自自然然地將石頭收進自己的懷中。
「冬雪,你那東西哪兒來的?」在數人瞠目結舌的同時,穆淵沉聲問。
「撿的。」她簡短地回答。
「哪裡撿的?」穆淵又問。
但殷冬雪未回應,只是以揣測的目光看向他。
霎時靜默下來,所有的目光又聚集到殷冬雪身上。
殷冬雪感到不悅。「看什麼看?小心我挖出你們的眼珠子。」她自牙縫哼出話,眼眸中儘是野性。
她真的會挖出人的眼珠子的!看完她的表情,眾人皆作此想,不斷地嚥唾沫。
穆淵突然出聲:「你們……」
「啊?」所有人嚇了一跳,還以為他怎麼了。
「你們不是要來救我離開這裡的?」他一口氣把話說完。
「是……是啊。爺沒事,我們都放心了。」說話的官差目光仍停在殷冬雪身上,彷彿她隨時會有出人意表的舉動。
然而,殷冬雪只是定定的站著,安靜的看著眾人開始移動穆淵,但心思卻留在她懷中的那塊石頭上。
這是什麼石頭,竟讓人摸了凍著?
而且,為何那人摸了有事,她摸了卻一點事都沒有,好奇怪!
她困惑著的同時,被人半攙半抬的穆淵亦是思緒滿懷。
「中毒?怎麼會這樣?什麼毒來著?要怎樣才能解毒?會不會死啊?大夫,你告訴我,他會不有事?」
當穆淵被人送回家,並找大夫看過傷勢之後,穆夫人幾乎是一直黏在大夫身邊東問西問的。
她的焦急,讓醫術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夫也有點無法負荷。
「夫人,您要不要先靜一下,您這樣……我怎麼好說?」
「就是說啊!」
「但是……」
肩上攀著一隻手,臂上搭著另一隻手,穆夫人的身子幾乎整個壓上去,大夫身上有如巨石蓋頂,讓他不知該如何提筆寫藥帖。
「夫人,您先坐坐,讓大夫把藥方開完,您再問好嗎?」大娘將穆夫人拉到一旁坐著。
「呼--」大夫這才吁了口氣,一邊寫藥方,一邊注意著一旁仍不安於座的穆夫人,「好了,這個藥……」
「吃了藥就好?神捕他會不會死?會不會?」
大夫的話還沒說完,穆夫人即刻又貼了上來,她瞪大的眼睛和慌張的神情看得讓人有點驚懼。
「夫人……」
本想拿過藥方,但大娘怕來不及安撫穆夫人,這時,她瞧見門邊站著一個人。
是殷冬雪,她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屋內一切。
「她是你們家的人是吧?那這樣好了。」極力想掙脫穆夫人的糾纏,大夫提起醫箱,忙不迭地起身,給了殷冬雪一個眼神,要她跟他走。
遲疑半晌,殷冬雪真的跟著大夫到醫館抓藥。
熬藥時,大娘不禁問:「殷姑娘,您北方哪兒人?」
她剛來的時候一身毛皮衣,很難讓人不作此聯想。
像尊石像似地站在大娘身後,殷冬雪未作回應。
將柴丟進爐裡,大娘又問:「淵少爺從沒帶姑娘回來過,您是這幾年來唯一的一個。雖然您不愛說話,但是我就覺得您很得夫人緣、得少爺緣,呵呵……還有得我的緣。還有,這次多虧您救了少爺,我們真的真的很感激您,如果您要住在這兒一輩子也可以的,呵呵。」
她那晚被帶回來時,窩在穆淵的懷抱裡,就像只睡著的小兔子,好可愛、好惹人憐愛,和她醒著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語罷,後頭的人仍沒吭聲,於是大娘轉過頭看,見殷冬雪還在,又回過頭熬藥。
「我家夫人腦子有病,已經很多年了,淵少爺平常忙著公事……」
「神捕是誰?」忽然,殷冬雪問了。
「嗯?」婦人再次轉過頭。
「到底京城神捕是誰?是穆淵還是那隻老鷹?穆淵是不是就是京城神捕?或者是那隻老鷹?」
「啊?」大娘被殷冬雪的繞口令給搞糊塗了,於是左思右想,她說:「姑娘,你i到底想問……」
「快來!」大娘話還未說完,就被突然蹦出來的穆夫人拉了起來。「快來、快來!幫我開房間的門!」
「夫人?」因為太過突然,大娘胖胖的腿還差點踢飛熬藥的爐子。她被拖著往屋子後頭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對殷冬雪喊:「姑娘,那藥已經熬得差不多,再熬就干了,麻煩您倒出來,拿去房裡給少爺好嗎?」
拿藥給他?看著兩個人消失在屋子的轉彎處,殷冬雪不禁遲疑。
等藥壺發出滋滋聲響,她才回過神,蹲下身處理藥壺裡的藥。
「大娘,我娘她……」
門被推開,穆淵原以為是幫傭的大娘,結果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大娘呢?」盯住殷冬雪不太自然的端藥動作,並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將藥碗擱在遠遠的茶几上。
「她們到後面去了。」
「後面?哪裡?」
「某個房間。」
「不會是後院那個房間吧?」
「大概是吧。」
砰!
「啊!」他痛叫出聲。
搞什麼鬼!殷冬雪看著不知在猴急什麼、從床榻上摔下來的男人。
「可惡!」抱著摔痛的腿,穆淵頗不是滋味,原來少了一條好腿會是這樣的不便。「你能不能幫我?」
「為什麼?」她冷冷地說。但看他那麼大一個人在地上翻來翻去,不曉得要用什麼姿勢才站得起來,竟覺得有點……於心不忍。
「你能不能扶我出門?我娘她不可以進去那個房間。」
「為什麼?」
「我爹的東西全收在那裡,怕她看見會……」
「看到就看到。你不是說你爹早死了,她就是因為不肯承認你爹死了,所以才會變成那樣子;你們這樣順著她,難不成跟她一樣,全瘋了?這樣對她有什麼好處?人死了就是死了,誰都會死,就跟兔子、豹子一樣,死了就爛了,只剩下骨頭、剩下皮毛,不會再活過來。」殷冬雪的話接近殘酷,卻是一針見血。
那個穆夫人真瘋假瘋,她看不太出來,但是她功夫不弱倒是可以想見的。
聽完她的話,坐在地上的穆淵也不禁沉思起來。
是啊,從一開始,他和大娘也是順著他娘,甚至編派謊言,為的是不想傷害她更深,所以在她的心裡造出一個希望。
只是,這樣的希望對她是好是壞,他們並不曉得。
「我爹其實是活著的,只是……是活在她心中。」他喃喃地道。
看見他臉上流露出她未曾見過的困惑表情,殷冬雪竟感到不怎麼舒服。
他和他娘的羈絆居然是這樣地深,而她和爹……
不由得,她想起在縱馬山上的一切,除了教授武藝,爹常常都是一個人做著自己的事;而孤零零的她,從小就只有鳥獸陪著,沒有其他同伴。
冷,自己冷;寂寞,自己承受,沒有其他人會問她:冷了嗎?寂寞嗎?
自始至終,她就只是一個人……
「殷冬雪。」
穆淵忽然的叫喚,讓她登時自沉思中抽離:而她臉上的表情,自然全落入穆淵眼裡。
「你能不能幫個忙扶我起來?我還是得去看看。」她方才究竟在想什麼?穆淵揣疑的看著她。
平日的她,目光煞是銳利,像剛剛那般染上一層憂鬱十分難見。
殷冬雪斂了飲神色,自動定到他面前,想了一會兒,她伸出右手。
一隻手就想把高大的他拉起來,可能有點困難,不過對人有著強烈防備心的殷冬雪來說,已經算是……恩寵吧,呵呵。
穆淵的大掌往殷冬雪的小手一抓,一長一短的手臂均施了力,竟然將一具高大的軀體給拉起。
只是光只有一隻健全的腿,並不足以讓他站穩,因此,他搖晃幾下,最後無法抑制地朝殷冬雪倒去。
甚至「順勢」將她抱個滿懷。
「做什麼?」
殷冬雪下意識地反手一推,而就在穆淵往後倒的那一瞬間,她馬上又將人拉回來;就這樣,兩具軀體再度貼合在一起。
穆淵低頭看那張似乎有點困窘漲紅的臉蛋,而後笑了。
「笑什麼?」殷冬雪立即皺起眉頭,抬眼望他,然而穆淵的笑顏,又使得她胸口的氣硬是上不來。
那種感覺就好像……刀子被盾板擋住一樣,就是沒轍!
「謝謝你把我拉回來,要不然我可能又要跌一次。」
「我管你跌不跌。」語氣冷得像寒風。
細細瞧住那翹翹的羽睫下的眸子,穆淵心裡不禁笑著。
好一個……表裡不一的女娃兒,外冷內熱。
「你到底走不走?」她懊惱地問。
「嗯?」自飄飄然的心緒回過神,他應了聲。
「去找你娘。」
她一隻手搭在他的腰上,另一隻手則抓著他的手臂,動作很不自然,但看得出來她已經很「努力」了,努力讓自己適應與人親近。
「嗯。」他又笑著回答。
不再理會穆淵的反應,殷冬雪攙著他步出房門,只是他們才跨出門檻,就聽到院子後方傳來嘈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