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忍面色不善,因為在他身旁的築君一直繃著臉。怎麼回事?在酒樓裡可是他一直吵著要出門的。
「怎麼嘟著嘴?不高興回家好了!」扳過儷人慘澹的容顏。
「不要!你說好帶人家出門的。」
「那你高興一點,」端木忍惡狠狠地警告著,「即使不想和我出門,也不許你擺個臭臉給我看!」
「我沒有不高興啊!」
築君勉強一笑,她快透不過氣了,出門前,特別讓恭禧和發財把胸前的布綁緊一些,現在她胸口有些悶。好難過喔……
只覺得手腳虛軟,眼前一黑,差點昏了過去。
「小心!」攔腰一抱,端木忍著急了,「不舒服還出門!走!馬上回家。」
「不要啊!最近哥哥都不讓我出門……」築君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好不容易可以和端木忍出來玩,哪能再被他抓回去?況且,她又不是真的不舒服,只是怕被端木忍看出自己是女人,才要恭禧綁緊一些的嘛!
誰教端木大哥喜歡男人?那她只有盡量不要讓他看出自己是女人囉!
唉!好苦惱喔。
「這麼愛玩?」拒絕不了儷人眼中的渴求,只有妥協了。
「哪有?是哥哥都不讓我出門嘛!」築君申辯,一雙大眼珠卻被路旁的攤販吸引,「端木大哥,你看!好像很好吃耶。」
席築君清脆的嗓音甜甜地迴盪在端木忍耳旁,她緊緊拉著他的衣袖,緊盯食物的瞳孔似乎快從臉蛋上掉下來了,口水似乎也快滴出來了。
美食當前,她已經沒空管自己和端木忍是否有斷袖之癖的嫌疑了,等到事情發生時,再作打算。現在比較重要的是--
該先吃哪一攤啊?
忍住笑,端木忍不予置評,沒想到築君這麼容易滿足。
才逛到城西,他就如此興奮了,居然這麼好打發?大概是平常都被悶在家裡的關係吧!
早知道應該多帶他出門的,免得在家裡悶壞了!端木忍心疼地想著。
「端木大哥,我們要吃什麼?」
看著滿街熱烤的食物,委實令人食指大動。席築君看著盤兔肉、旋炙豬肉皮、野鴨肉、滴酥水晶鱠、煎夾子……
「別亂吃!這裡的風沙大,吃壞了肚子就不好了。」本能地環住築君的腰,不讓他亂跑。
「有什麼關係?好像很好吃……」築君低聲抗議。
事實上,她覺得端木忍約束她的事已比大哥少多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比較喜歡聽他的話。
「我說不行就不行!你要我馬上帶你回去嗎?」
兩人的小爭執已引起一些人注意了。
「忍少爺!忍少爺!我終於找到你了!」蒼老的顫抖聲自端木忍身後的攤販響起。
端木忍詫異地轉過頭,「福伯?你怎麼還沒回去?」
「回去?我怎麼可以回去?在還沒幫忍少爺找到人以前,我是絕對不會走的!」老人自豪地抬起那張被煤炭弄髒的老臉皮,他骨子裡的堅持和忠貞馬上流露無遺。
依他的推斷,少主人可能會來蘇州,所以他也來了。帶著所剩不多的銀兩,他邊擺著攤子,邊找人。
「唉呀!你……」實在拿他沒轍。
那日,福伯在塞外受寒,端木忍帶著愧疚的心把他帶回關內後,送到藥館看病,留了一筆可觀的銀子在他的衣袋裡,當醫療費用和回君子門的路費,他人就走了。
有時人就是那麼奇怪,既然歷經九死一生都活下來了,那就沒有理由再虐待自己,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跑。端木忍也抱持著同樣的想法,既然大哥可以在蘇州找到和似水相像的姑娘,那上天應該不會厚此薄彼,讓他獨居一生吧?
是以,他便流浪到蘇州來了。
只是沒想到……上天還是跟他開了一個不好玩的玩笑,他居然留戀一個男子的笑容!
「忍少爺,你放著姑娘不找,和這個……」
方纔,他注視到端木忍呵護這小子的情形,有點驚訝。忍少爺應該很專心地找個可以代替似水姑娘的女人才對啊!
聽了老半天,築君才有點明了狀況。原來端木大哥不是一文不名的流浪漢,他來江南是來找人的啊?
或許是一時缺少盤纏才會那麼落魄吧?如果銀兩攬夠了,他還是會走吧?現在,他的家僕也找到他了,他應該不會永遠待在酒樓吧?想到這裡,築君突然有些難過。
不自覺地,她兩手緊抱著端木忍的手臂,「端木大哥,你說要帶我出去玩的。」滿懷希望的瞳孔裡散發著絕對的依賴。
看著窩在身旁可憐兮兮的築君,不禁莞爾。端木忍也覺得自己奇怪,為什麼放下尋找和似水相似的女人,獨獨鍾情這張容顏?
「福伯,我現在在會仙樓裡當保鏢,保護二當家的安全,你如果還想跟著我,就一起來吧!」淡漠的口吻裡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
聞言欣喜若狂,築君的眼睛都笑瞇了。
老奴僕心不甘、情不願,只有點頭不說話。他實在想不通少爺幹嘛護著這個瘦弱的小子?他的個頭不但沒有家裡練武的小子高,骨架也單薄,風一吹就倒。幫這種小子幹嘛呀?
當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像似水姑娘的女人,然後娶回江北,就對了嘛!幹嘛在這裡浪費時間呢?不懂、不懂……
*****
踢著牛皮縫製的球,席築君氣喘吁吁追逐著。
「君少爺,那邊!那邊!」發財和恭禧兩個女扮男裝的俏書僮各站一邊,搖旗吶喊地為主人加油。
築君耍賴地坐在地上,嘟著嘴,「累死人了!我不要練了!」
「君少爺,你不練,明兒個怎麼幫少爺去參加蹴鞠社?」
「那你們下來跟我一起踢!我一個人踢有什麼意思?」滿肚子壞水,築君平日運動量不大,一個人追著球跑來跑去,可累死了。最好有人陪她一起累,那她才會踢得比較甘願。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僕人。只見發財和恭禧的眼眸裡閃著好玩的光芒,「我們可以嗎?」老看築君練習,她們的腳早癢了。
「囉唆死了!你們不下來,我一個人很無聊耶!」嘰哩咕嚕地抱怨。
雖然當男人比較好玩,可是時時要擔心自己會不會穿幫,而且常要一個人獨自練習男孩會的東西,也是滿累人的。秉持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心裡,築君當然是要兩個丫鬟一起扮男裝啦,更何況學踢球!
不由分說,三個人在酒樓的後花園中,開始很賣力地踢起來了。
在你來我往的腳陣當中,只聽見,「恭禧,球不能落地!」
「唉呀!你要踢到我這裡來嘛,踢那麼遠……」
「我追不到球耶!君少爺。」
各樓層的欄杆,都攀著幾個看他們踢球的人,下少跑堂的小廝都在想,如果忙完手上的事,應該也可以一起玩吧?
「唉呦!小心!」
踢到一顆石子,築君差點跌跤,卻正巧被督導送貨經過的古檜抱個正著。
被築君壓著,古檜揶揄道:「技術真差!還敢去蹴鞠社?」
「要你管?」她粉臉氣得通紅,想推開古檜。
喲!不簡單,有勇氣推開他。一般姑娘家在他懷裡,只有意亂情迷的份,沒想到……
順手握住築君的手腕,古檜嬉皮笑臉,他可沒那麼容易就讓她推開。「好香!古人說軟玉溫香,真是一點也沒錯。」
「你怎麼……」有些錯愕,築君忘了掙扎。
在佳人耳旁嘀咕,看在外人眼裡,他們的狀態甚是親密,「君丫頭,你女扮男裝的事,我知道了!」
「哥哥告訴你的?」
撇撇嘴,古檜很不屑,「誰要他說?我神通廣大!」
「那又如何?你敢出去亂說,就完蛋了!」
輕薄地親了她的手背一下,「你說誰完蛋啊?」
她從來就不是個斯文的姑娘,嘴上說輸,就動起手來了。右手被捉住,左手馬上揮出去。揍死他!
沒料到古檜早知道她的意圖,她的左手腕也被他扣得剛好。
於是,兩張臉、四顆眼睛便很近地對看起來了。
瞪著古檜,築君的俏臉氣得紅咚咚,這個可惡的男人!想用這個威脅她?門都沒有。
「築君,你沒事吧?」
不知在哪時出現,端木忍輕易地將築君抱離古檜的懷抱,霸氣十足地隔在兩人中間,體貼地替她擦掉額頭上的汗水。
「唉唷喂呀!我的腰好像閃到了。」古檜坐在地上,唉唉直叫,「端木忍,你的眼睛有沒有問題啊?是我被壓著了,好吧?你不問我怎麼了,倒問她?你太沒有兄弟愛了吧?」
扶著腰身,斜眼歪嘴,古檜的叫聲特別誇張。事實上呢?他那雙俊美的單鳳眼卻準確非凡地觀察端木忍的一舉一動。
築君被古檜的表情逗笑。她忘記自己正在生氣中,「誰跟你是兄弟啊?」
古檜向她眨眨眼,「和端木忍啊!我和他有八竿子打得到的親戚關係咧。」
「我怎麼沒聽說……」
端木忍打斷兩人的話,「快回去算帳!德平兄都忙得不可開交了,你還只顧著玩?」
我沒玩呀!你幹嘛這麼凶?蹴鞠也是正事啊……她心裡正大聲地怒喊。但看到端木忍眼中殺人的目光,只好閉上嘴,乖乖地回帳房去了。
看到築君的頹喪樣,端木忍有些不忍,但他現在非常冒火!
他們兩人怎麼可以靠那麼近呢?古檜可不是什麼好人。一想到這,端木忍就覺得自己沒錯,他在保護築君。
感覺端木忍的蓄意阻擋,古檜馬上朝著築君的背影大喊:「築君!我也是蹴鞠社的哦!明天咱們比個高下。」
聽到古檜下的戰書,築君精神百倍,才要回頭說好,卻又再接收到端木忍駭人的眼神,哪敢多說一句話?只好氣沖沖地抱著球,招呼恭禧和發財一起離開。氣死人了!今天真是個倒楣的日子。
「不見不散!」古檜大喊。
築君再回頭看古檜一眼,發現在他身後的端木忍臉色已氣黑了。
老天!她還是快走吧。
「你是什麼意思?」端木忍眼中的怒氣是可殺死一條牛的。「築君只是二當家,接近他,對你沒有好處?」端木忍冷冷地看著古檜。
古檜狂笑出聲,這傢伙在說什麼怪事?女人可以當家?別扯了!截至目前為止,江南還沒出現這麼厲害的姑娘,早就被天殺的「三從四德」給荼毒光了,哪來可以獨霸一方的女人?他笑到流出眼淚,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端木忍抿著嘴,非常不悅,「他是個不懂事的孩子,你要談生意找席德平去,再不擇手段接近他,我就要你好看!」語畢,端木忍憤然離去。
啥?這樣說完就沒了?古檜詫異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個北方人到底知道不知道那丫頭是個女人啊?只為了生意接近君丫頭?未免也把他看得太扁了吧?
端木忍大概不知道蘇州人買的茶葉都是出自信義莊吧?要是他開口說要娶席築君,席老頭不樂得立刻送上門才怪?
淡漠地凝視著端木忍離去的方向,他心裡盤算著該怎麼辦?如果這個男人也中意築君,那就很好玩了。
*****
砰!一聲巨響。一隻唐朝的茶壺被摔出門,登時支離破碎。
「君少爺,你別亂砸東西啊!」發財躲在門外,唉唉直叫。
接著又從裡面馬上又摔出數十本帳冊,「要你管!本少爺高興怎麼丟就怎麼丟,那是我席家的東西!用不著你可惜。」
戰戰兢兢地拿著掃帚,恭禧想把碎片掃掉。
立即又一個西域來的水晶摔出來,好在她眼明手快,閃得及時,「不用你整理!我就是高興摔東西,我會自己收拾。」
兩丫鬟唉唉叫慘,這該怎麼辦才好呢?
「他說不用你們收拾,還不下去?」站在迴廊上,端木忍也青著臉,冷冷地囑咐。
看到罪魁禍首來了,兩個丫鬟咋咋舌,相繼溜了。
「你來吃拳頭是不是?沒看到我吃了火藥嗎?」築君拉開門,揚揚手,氣呼呼地瞪著端木忍。
皺著眉頭,端木忍左手捏住他的腕,右手環住他的腰,硬是押他進門。
「放我下來!你這個野蠻人……」
築君使盡力氣,仍然脫離不了端木忍的懷抱,想到方才在花園的情景,氣不過,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下來。
「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我偏不要當大丈夫啦!我就是生氣,我就是愛哭!怎樣?怎樣?」邊哭、邊撾打端木忍的胸膛,氣死她了。
沒打算放開築君,他只是騰出一隻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
氣嘟嘟地賴在端木忍的懷裡,築君依然不停地掉淚。
方纔,看到他和古檜那麼親密,他就是忍不住要冒火。只是沒想到築君比他還不開心,又鬧又哭,天!
「你的眼淚是河水啊?還停下了?」端木忍歎口氣,終於讓步,先哄他停了淚水再說。
築君理直氣壯,「我就是愛哭!我從小就愛哭,不行嗎?」
的確沒看過這種男孩子,淚腺比女人還發達。
自從在城北救了築君後,他總是忍不住會心疼,管不住要發怒……端木忍知道自己被他搞得方寸大亂,但卻無力阻止,只想守護他!
怎麼會這樣?認識他的人,都認為他該找個柔情似水的女人,然後帶她回君子門,他們會相守一輩子。只是看到眼前這個男子,他就動不了了。
還提娶什麼女人?該死的!
「你剛剛為什麼對我那麼凶?我又沒做錯事。」席築君抽抽噎噎。
她不知道端木忍此刻心中正在天人交戰,只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推著他,要他跟自己說明白。
「你不知道那個男人很可怕嗎?你還跟他有說有笑?」
在他敘述的同時,心中也湧起一股可怕的酸意。難道築君喜歡古檜勝過自己?
「不會啊!他只是約我明天去踢球而已。」腫著眼睛,築君嬌憨地解釋。
「不准去!」臉色變得很難看。
「為什麼?我練習很久了耶!」席築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說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我不要你管啦!」
終於爆發出隱忍一個午後的怒氣,築君在端木忍的懷裡又踢又抓。而端木忍再也管不住自己的情緒,把瘦弱的「他」壓在牆邊,出奇不意地堵住頻頻抗議的小嘴,用力地吸吮。
築君頭昏腦脹,她不懂和端木忍到底是哪裡出錯了?為什麼現實生活中的愛情沒有想像裡的甜蜜?
不斷的鬥氣、淚水、爭執……
「我為什麼不能管你?你是我的人!我不准你去,你就下能去……我的話還不夠清楚嗎?」他橫眉豎目。
「你凶什麼凶?我只是踢個球,又沒怎樣?」
「就是不准你和古檜踢球!或者你比較喜歡和他在一起……」端木忍醋勁大發。
「我哪有喜歡他?」
「我不相信!除非你證明給我看,不要去!」
「好嘛……不去就不去。」築君不情不願地點點頭。
嚇得心中猛擊鼓,端木大哥懷疑什麼了嗎?築君吞了吞口水,「我哪裡不像男人?」
「哪裡都不像!」端木忍點點他的鼻頭。
「不像就不喜歡我了嗎?我就知道……」築君眼眶泛紅,又想哭了。
「別哭!別哭!」端木忍氣自己亂說話,「我就喜歡席築君,男的、女的,我都喜歡。」
「我才不相信,你騙人的。」築君的俏臉微紅。
「沒騙你!真的……」愛透儷人的嬌媚,端木忍情願此生都如此看他,不膩也不煩。
只是心中仍有個遺憾,為什麼嬌媚如他竟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