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欄望去,松濤軒的美景盡收眼底,那座矗立在松林密樹後,簷宇突出的華麗三層樓閣,就是司徒燁修身養性、睡覺休息的地方。往右手邊再推前個幾十尺,便可以看到目前不奇的牢房,取名為「雅竹堂」的典雅屋子。整座小屋子都是以嫩綠玉竹精心設計建造,小屋內部裝潢高雅清新、精緻舒適。在松濤軒內,這地方原本是做為司徒燁與朋友相聚飲酒之處。
看起來,她得到的待遇比起司徒燁探望她之前好上許多。但不奇反而渴望能再回到那間空無一物的小房間內,起碼……在那兒她可以不必天天面對司徒燁,也不需要時時刻刻築心牆以御外敵。外敵,指的自然就是司徒燁。
自從那次激情過後,司徒燁完全不顧忌府內蜚短流長的謠言與閒語,日日都來造訪不奇。她痛恨每次自己的抵抗總是融化在他熱情需索的要求中,反反覆覆,次數多得讓不奇覺得筋疲力竭,只因她不願意成為他冷冰冰發洩下的犧牲品,反抗成了一種必須。
好幾日過去了,司徒燁依然絕口不提如何討回不奇對他下毒的債,也沒說要採取什麼報復的手段。有一夜當不奇迷失在他懷中,昏亂激情下她脫口說出,「這就是你打算懲罰我的方式嗎?逼我……做你的……情婦?」
他技巧的佔有著她,在她耳邊低笑說著,「如果這是懲罰,被懲罰的人是我才對。你對我下的詛咒讓我不得不想要你,想要這個,想要一切的一切。」
情熱沖昏她的神智,所以最後這幾句話並沒完全雋刻下來,不奇僅聽懂了一點,司徒燁並不比自己高興目前的情況。他們兩個都被困住了,多麼可笑的命運?她愛這個男人,卻不能說愛他;這個男人恨她,卻不能不要她?困住他們的是錯誤的命運,或是錯誤的愛?
低下頭,不奇凝視著自己那雙白皙的手,右手掌心內有一點小紅痣,這是她天生下來就帶著的印記,昨夜他兩度纏綿後曾執起她的小手端詳著。
「你做什麼?」她一恢復呼吸,就努力拉開兩人間的距離,或許他可強要她的身子,但她不會軟化自己的心多給他一分反應。「放手。」
司徒燁黑眼微瞇,但堅決的將她掌心攤平,「簡直就像一滴鮮血在你的手心,這是你小時候弄傷所留下的疤痕嗎?」
不奇怒瞪他,抿唇不發一語,直到他身子挨上來,緩緩的摩蹭著她,用意明顯的逼她說話。一陣熟悉的熱火竄過她心底,不奇趕緊揮開那討厭的感受,不情願的說:「我不知道,應該是自出生就有了吧!小時候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你這麼聰明,卻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
由於他口氣中只有單純的好奇,她才又回答說:「沒什麼好奇怪的,如果你五、六歲就被人偷偷抱走,從此後伴著你的是截然不同的環境與生活,那我想你對自己小時候所發生的事也不會有記憶的。」
「你是被人偷抱走的?」司徒燁詫異的問:「那麼三位婆婆們與你……」
「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婆婆們就是抱走我們的人。仔細的狀況我已經不太記得,但我還記得自己好像在一座園子,很大很大的園子,黑漆漆的,平凡和不怪我們三人在玩躲貓貓。但是突然間一片黑暗,醒來後我已經不在那地方,也看不見我爹娘了。過了這麼多年,我想我的親人一定都以為我們三人死了,所以都沒有人找過我們。」
「你怎能跟著你師父練武,明知她是害得你與親生父母分離的罪魁禍首。」
「我有什麼選擇?五六歲的我可不會自殺那一套。我逃過,又被婆婆捉回來毒打一頓,總之,婆婆想盡一切辦法折服我,拿不怪和平凡來要脅我。她唯一讓我聽話的法寶,就是哄我只要我乖乖學完這些,她就會帶我回自己家中。十多年了,我還等不到這一天。」
他大手溫柔的探過她的下巴,黑眸憐愛的望著她,「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因為我沒見過性子比你更拗、更頑固的姑娘家。」
「後來我學乖了。」不奇閉上眼將他的柔情鎖在心門外,「我知道如何和婆婆們打交道而不受傷害。」
「原來如此。」他緩緩的合上她的掌心,「那麼,為何你不肯學乖一點,放棄每天與我對抗的無聊舉動?難道你就不怕會受傷害?還是你認為對我頑固沒關係,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黑眼有難解的神情,不奇想不出可以回答的話,他也不需要她的回答,低下頭用堅定熱情的唇蓋住她。
不奇搖頭,隔開那些熱情又羞人的畫面。沁涼的風吹皺小亭下的一池水塘,透澈的水能見著悠遊的魚兒。下午來這兒透氣對不奇是一大放鬆,有時她會看著高大直立的松樹林,想著逃離這一切的可能。
不,她還不能走。如果她在司徒燁報復前離開,他一定會找上婆婆們。他會讓自己與眾人都陷入危險之中。
就在不奇幽幽歎聲氣時,她抬頭看見曾有一面之緣的司徒萍正走過小橋,往小花亭內走過來,身後還隨著一些侍女。
「司徒小姐。」不奇先站起身來,禮貌的微笑著。
司徒萍沒有回話,與司徒燁如出一轍的冷黑眸子上下打量她一回,「你就是那位『本事』驚人的不奇姑娘?」
「無事不登三寶殿,司徒小姐似乎是個快人快語的女子,不妨有話直言。」不奇看她來者不善,也收起客套話。
回以冰冷的神情,司徒萍直視著她說:「我不管你用什麼狐魅把戲迷住了我大哥,但你休想靠著這些花樣成為濟南王府的當家女主人。」
「司徒小姐對我的存在似乎很討厭。」不奇心一動,「那麼我也告訴小姐一件事,如果你真能左右司徒王爺的任何決定,為什麼不說服他盡快的解決我,看是要斬我雙腳或是廢了我這雙眼睛,總之盡快完結他想做的事,快快放我離去。」
深吸了兩口氣,司徒萍面色有些微紅的說:「好個狡猾的女子,明知道我如果能說動我大哥又何必來找你,故意奚落本小姐。」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不奇歎口氣,「我比你更不樂意留下。難道我是出於自願的待在此地嗎?別忘了是你小弟捉我回來的。」
咬咬牙,司徒萍揮手讓身後的侍女捧上一杯茶來,「這是給你的。」
「讓小姐費心了。」不奇訝異她竟為自己泡茶?或者她捧來毒藥?司徒燁終於要拿她的命償債嗎?不。她馬上否定這可能性,司徒燁並沒有取她小命的意思。她很確定。
司徒萍冷冷的說:「家中的小妾多半都飲用這種茶,可防止她們搶先產下王爺的繼承人,試圖爭奪嫡長子夫人的位置,讓未來的王爺夫人難為。你明白了嗎?」
原來是為了防範……不奇覺得一陣寒冷竄上心頭。宛如朝霧般輕賤的女子,是沒資格生下司徒燁寶貝的孩子。她千瘡百孔的心再度流血。「怎敢不明白。」不奇平靜的回答。
司徒萍滿意的點頭,轉身又頓下腳步說:「我為了你曾毒害我大哥而恨你,但我也謝謝你救了他。我們司徒家的人向來……」
「有仇報仇,有恩報恩。恩怨分明,公正公平。」不奇帶著諷刺說。
這句話讓司徒萍換了臉色,多幾分和顏,「你倒是挺知情識趣的,難怪我大哥……」她停住口,改說:「你不該對我哥哥下毒的。」
不奇背轉身子,望著池底的魚兒說:「子非魚,焉知魚苦。」
「我是不知魚苦,但我卻知道利害關係、何是何非,不奇姑娘你呢?」司徒萍不待她的回答,帶著一群隨從又遠去了。
留下不奇在亭內獨坐,仰望著藍天,「是是非非又要由誰來評斷呢?」
而同時,大廳上。
司徒燁環顧著幾位來訪的貴客,「武王妃、應國公夫人、金城將軍夫人,皇上已經轉達過幾位夫人們的意思。可是我唯恐自己能幫上的忙並不大。一樁發生超過十一、二年的懸案,現在就算再怎麼追查線索,也是茫然無頭緒的。」
「司徒王爺,你既然人已經來到京城,就算是可憐我們幾位做娘的心情,務必幫幫這個忙。」武王妃愁容滿面的說:「我們真的想不出任何法子,苦於自己的丈夫都已經放棄希望,不願意再尋找親生女兒的下落,想來想去,只有靠我們自己來找,可是……唉。」
「王爺,我們什麼方法都用了,求神問卦、燒香許願。」應國公夫人也是淚眼婆娑的,「每天夜裡不成眠,我只想到我的嫣兒生死不明就食難下嚥。」
「找不到人,也總該找到一點消息。」金城將軍夫人拿著手帕哽咽的說:「我想到小紫仙失蹤時才四歲多,現在也該有十六歲了,長得什麼樣兒,是不是讓人折騰……受氣,我就……我就……」
金城夫人一個氣接不上,險些暈了過去,一旁的文大夫立刻上前捏拿夫人的頸背,才讓她又轉醒過來。醒後她還是掛著淚,「王爺,你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皇上稱讚王爺聰明絕頂,神算過人,天大的難題也都能迎刃而解,如果你不肯答應我們幾個心力交瘁的母親,我們就……就……就賴著不走了。」
司徒燁心中考慮,如果朱武親王、金城將軍與應國公等人花費無數心思尋找十幾年都還找不到半點下落,換了他難道就會成功嗎?他本事再大,也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
偏偏幾位夫人又如此堅決懇求。
這趟來京城,真是……司徒燁哪曉得等著他的不是皇上的疑心疑鬼,而是幾位夫人的殷殷請求,否則他也不會出現了。
「小弟答應幾位夫人的請求簡單,但是幾位夫人在司徒燁身上如果放了太多希望,只怕到時……」司徒燁只好應答。
「王爺放心,就算找不到女兒們也絕不責怪到王爺頭上。」應國公夫人柔聲難過的說:「這一切我們是盡人事聽天命。」
「那麼,請夫人們告訴我當天失蹤的細節吧!」他點頭說。
「我來說。」武王妃搶先道:「事情發生在我兒舜滿週歲的那天,兩位姊姊帶著孩子來家中賀喜,嫣兒、紫仙、嬛兒三人年紀相仿,常一塊兒玩耍,那天還記得三個丫頭偷偷拿走小舜捉周用的玩意兒,往花園內跑去,我們都以為她們害怕挨罵所以躲在花園內,也不去找她們,想過不久肚子餓或是討得沒趣就會回來了。一直到奶娘們不放心跟去花園看,才發現三位郡主都不見了。」
司徒燁突然有個奇怪的感覺,不奇昨夜說的故事……他眉一緊,「夫人,恕我打岔。你說三位郡主失蹤時是在花園內?」
「不錯。」武王妃點頭,「就在我家後林的大花園內。」
「她們失蹤時多大了?」雖然認為事情不會湊巧到這種程度,但司徒燁有種莫名的預感。
輪到應國公夫人思索後回答,「嫣兒最大,已經有六歲半。然後是武王妃的嬛兒剛五歲,金城將軍夫人的紫仙是……四歲多。」
「那麼三位郡主現年約十七、八。」連年紀也差不多?司徒燁又一驚。「身上或是顏面有何特徵呢?」
金城將軍夫人歎口氣說:「我家紫仙自幼就長得可愛,心口有枚花心印記。」
「嬛兒耳朵最是福氣,又漂亮又圓滾。」武王妃也道。
應國公夫人皺著眉想了許久,「我們家嫣兒的特徵……沒什麼特別的……如果硬要提……對了,賀家祖傳下來的印記是……」
「夫人,夫人,不好了。小、小王爺不見了。」武王妃的貼身女侍急忙奔進來說:「前一刻鐘朱舜小王爺還和應國小郡主在側廳用糖水,下一刻我轉個身,兩個人都不見了。」
「什麼?」有過搞丟一次女兒的經驗,三位夫人都對「失蹤」二字感到敏感,緊張的武王妃甚至哭了出來。「不,不可能的!」
在情況變得紊亂慌張前,司徒燁以冷靜的聲音說:「三位夫人放心,兩位小公子、千金或許只是在王府內玩耍,在光天化日禁街森嚴的王府中不可能會搞丟的。我立刻派人全府去找。」
「不用找了。」一聲清甜的喚聲自廳後傳來,司徒燁轉身看見不奇臉上掛著好大的微笑,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攀著她頸子親熱的讓她抱住,另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則臉上黑漆髒污的跟在不奇身後走進來。「人在這兒。」不奇說。
司徒燁一瞬間以為她是擒住兩位小客人,想用以要脅自己,因為他的衛士寸步不離的守在身後,一臉戒慎。他扣住一柄小飛刀,預備在萬不得已時出手。
但是不奇卻彎腰放下了應國小郡主說:「來,你的娘親不就在那兒嗎?自己過去吧。不要再到處亂跑了,很危險的。」
應國小郡主點點頭吮吸著手指,小臉掛著大大的微笑說:「大姊姊,還要你親親。」
不奇聞言笑了笑,在小郡主的臉上親了一下說:「親好了,快去找自己的娘抱抱吧。」
小郡主這才跑到應國公夫人的腳旁,「娘抱抱。」
另一方,朱舜小王爺卻一臉不馴地站在不奇的身旁,動也不肯動。顯然是對武王妃生著氣,因為他半點都不理睬母親的叫喚。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司徒燁轉頭問著不奇身後的侍衛們。「不奇,是你做……」
小王爺一個箭步衝上前,挺起胸膛對著司徒燁說:「不許你欺負不奇姑娘,是本王做的錯事,不許你罰她。她是本小王爺的救命恩人。」
「救命?發生什麼事?」武王妃面色蒼白的問。
侍衛們為難的看著司徒燁說:「稟爵爺,的確是不奇姑娘救了小王爺。」
而一旁的應國公夫人也緩緩的看了不奇一遍,「啊,你就是那天夜裡救了我轎子火的小姑娘。」
頓時間大廳熱鬧起來。
話要從不奇坐在小花亭內對著那杯茶歎氣開始。
「舜哥哥,她歎什麼氣呀?是嫌茶太苦嗎?」一句稚氣的問話,自不奇坐的花亭後方花叢中傳來。
「我怎麼知道?可能是剛才那位凶巴巴的姑娘把她罵得心情不好。」一個有點尖又帶點啞的聲音說話了。
「那,舜哥哥你去問嘛。」
「你好煩喲。為什麼你自己不去問?」
「哈,你生氣武姨媽不給你機會去打獵,只會給我臉色看嗎?」小女孩甜甜的說:「好,不用你,我自己問就問。」
不奇聽了這幾句對話,心中好笑的搖搖頭,然後聽見花叢傳來窸窣的聲響,「喂,本郡主有話要問你。」
那是張可愛又紅撲撲的小臉蛋,精靈大眼眨呀眨的。本來昂貴緇絲的上等衣飾,因為在花園裡東鑽西竄,早已拉破好幾處洞,臉上也沾了些許泥巴。約六、七歲的模樣,嘴巴內有參差的乳牙。
「是嗎?為什麼我要回答呢?」不奇溫柔的笑問。
小女孩抬高下巴,拍了拍胸脯說:「我是堂堂應國公爵之女,賀嫣雪。每個人見到我都要乖乖的回答問題。」
「這樣啊?」這小女孩半大不小裝酷的樣子很是好笑,不奇也虛應的說:「是,郡主要問民女什麼問題呢?」
「那杯茶是不是不好喝?」小女孩說:「你對著它歎什麼氣?」
「我沒喝過,不知道好喝不好喝。我歎氣是因為……我不想喝茶。」
「喝茶有什麼不好?每個人都要喝茶呀!不喝茶你就會渴死。」
「郡主說得對。」不奇捧起茶杯說:「那我就喝吧!」
突然小丫頭出手打翻了那杯茶,「不要,你既然不想喝就不要喝。」她小臉嚴肅的說:「我是郡主,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看著那杯司徒萍送來的水被翻倒,不奇臉色先是一白,但一想,卻又笑了。
「謝謝你,郡主。」
既然不想喝就不要喝,沒錯,自己並不欠司徒燁什麼東西。她不是他的小妾,有了孩子又如何,她可以當是她自己一人的,不需讓司徒燁知道。而司徒燁休想用這種手段來戕害她的意志與身子,不奇絕不認輸聽命。
「喂,你住這兒,一定知道怎麼出去吧?」小郡主又開口了,「我命你帶我們出去!」她口說「我們」手指著身後,「咦,舜哥哥呢?」
「郡主為什麼要離開?你們八成是來濟南王府玩的吧?」不奇純為好奇的問問。看也知道濟南王府內是不會有這號小鬼的。
「我娘和姨娘來這兒拜託一個人找我們丟掉不見的姊姊,我和舜哥哥都覺得這兒悶得慌,他想陪姨丈去打獵,我也想跟著去。可是姨娘不准,舜哥哥便帶著我一起溜了。不過,他好壞,又不見了。」小郡主轉身拉著不奇說:「快,告訴我怎麼離開這兒?」
「郡主,民女不能離開,也不知道怎麼離開。」不奇遺憾的看著小郡主說:「你看見那兒有群衛兵們嗎?他們是負責看守我的人,我是這兒的囚犯。」
「囚犯?」小郡主耳一尖說:「什麼是囚犯?」
「就是不能自由行動的人。」不奇耐心的說:「你還是回去找你娘親吧?」
「不能行動?我說你可以就好了,我很大,大家都要聽我的話。」小郡主一派天真的說。
「不行的,郡主。」
「你敢不聽我的話嗎?」小丫頭拗起來也很驚人,「我叫舜哥哥打你……」
話沒落下,遠遠就聽到一聲大叫,「來人,快來人啊!」
不奇立刻自小亭內探出,只見到不遠處高大的松樹枝頭有個瘦小的身軀在搖動著,險狀百出。「救命啊,來人快救救本王。」
「舜哥哥!」小郡主也在喊著,「快救舜哥哥。」
解下自己束腰的衣帶,不奇用小石子綁著一端,用力朝樹頭上擲去,石子帶著衣帶捲過了樹枝頭,牢綁住兩三圈,利用這衣帶不奇得以迅速的飛身上樹。那小男孩緊抱枝頭,雙腳打顫,滿臉都沾著淚水鼻涕,「救……救……命。我要下去,我怕。」
「來,抱著我。我帶你下去。」不奇伸出一手,朝他說。
小男孩遲疑了一會兒,最後終於反手握住不奇,抱著她嬌細的身子顫抖著。宛如飛燕畫過天際,輕盈的一蕩,不奇帶著小男孩落了地。
「好了,你安全沒事了。」低聲安慰著小男孩,不奇拍拍他的肩說:「下次別再冒這麼大的險。」
「我只是想爬到樹頭,好跳牆……」小男孩說了兩聲,抬起頭看著她說:「你是誰呀?」
「我叫不奇,見過小王爺。」她行禮彎身說。小男孩點點頭說:「你捨身救本王,我會叫娘和爹好好的賞你,你想要什麼?不奇姑娘。」
「多謝王爺,民女什麼都不要。」
「胡說。」小郡主說:「她被人關起來了。舜哥哥,快點叫人放了她,我們去告訴我娘和你娘,要他們放人。」
「不用了,真的。」不奇身後十幾名侍衛已經緩緩上前,看樣子是想阻止事情進一步發展。不想帶給司徒燁無謂的困擾,她只好後退說:「我該走了。」
小郡主一把拉住她,「你不用怕,不奇姊姊。我和舜哥哥會幫你。」她掉頭對那群衛士說:「我要帶不奇姊姊去找我娘,你們誰要是敢攔我,我就叫我爹爹砍下你們的腦袋。」
年紀雖小,但孩子們卻已經懂得自己天生帶有的權威。就這樣,不奇硬是讓兩位小孩子強架到了大廳上來。
「娘,叫人放了不奇姊姊嘛!她是好人,救了舜哥哥。」小鴻雪坐在應國公夫人的膝上,撒嬌的說著。
應國公夫人難為的看向了司徒王爺及身旁的不奇。現在王爺對不奇姑娘的態度很明顯,他佔有欲強烈得握著那位姑娘的腕,臉上雖看不出半分情緒,但光這一個動作也讓人明白——想叫王爺放人,很難。
但想起救命之恩,「王爺,我知道本來托你辦這事已是強人所難,可是關於這位不奇姑娘……」
「公爵夫人,不奇姑娘與我司徒家有私人恩怨,想必你能諒解我不想與外人談論這件事。」司徒王爺冷硬但有禮的措辭,分明拒人於千里。
「可是,她救了我家舜兒一命。」武王妃也說:「我也欠這位姑娘一情,如果王爺肯看在我們姊姊份上……」
「夫人想如何向不奇道謝,我不干涉。」司徒燁還是冷冷地說:「但不奇姑娘是我司徒府上的客人,這是一定的。」
「這麼說,王爺是硬要留下不奇姑娘了。」應國公夫人對於王爺少見的冰冷態度感到不解,再一次認為兩人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三位夫人提出的難題,我司徒燁會盡力去調查。今日,我想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舍下用頓晚膳再走。」
應國公夫人一聽到主人移轉了話題,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王爺客氣了。」
小郡主卻在此時扯扯母親的袖子說:「怎麼樣,不奇姊姊可不可以到我們家去玩呢?娘。」
「不要說了,小雪。」應國公夫人搖頭低叱,「姊姊有事,我們外人不可以……」
「什麼外人?娘,我看見姊姊的手心和我一樣有個紅點,你不是以前在床邊講故事時告訴過我,只要有這個紅點點就是親人嗎?」
此話一出,如青天一聲霹靂。應國公夫人整個人都愣了。「娘,娘,你說話嘛!」小郡主還搖著她說。
不奇雖然站在屋角,一手仍然被司徒燁緊握著,但她的耳朵卻也清清楚楚的聽見這幾句話。她白著臉張開了自己的掌心,那顆鮮血小痣,顏色更紅了,她為什麼也依稀記得自己聽母親說過……
同樣的,司徒燁也在心中震懾不已,如果事情真有那麼巧,他一直以為是江湖女子的不奇卻是應國公之女,那位失蹤多年的郡主……
「讓我看一看,求求你。」應國公夫人放下小郡主,連忙奔上前對著不奇說:「把你的手心伸出來,讓我看一看。」
迷濛著淚眼,不奇顫抖著遞出她的右手掌心,上面鮮血一般的紅痣千真萬確的雋在手心內。
同樣淚眼朦朧的公爵夫人緩緩握住了那手,撫過那顆小痣,一首嫣兒幼年喜愛唱的童謠脫口而出,「小孩兒孩兒小,為娘心中寶,休莫不乖休莫不乖……」
「……娘要疼爹會惱,小孩兒孩兒小,快快睡去快快睡去,神仙會疼寶會到。」不奇也接聲唱出。
四週一片靜悄,只餘下兩對相似的眼眸互望,公爵夫人不敢置信的伸手摸摸不奇的臉頰,「嫣兒,真的是你?」
不奇心內又是激動又是驚訝,這張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與熟悉的兒歌……
「你真的是……娘?」
「我的孩子!」
「娘!」
兩人緊緊的擁抱著。
有道是,景物依舊,人去樓空。
司徒燁緩緩走進雅竹堂內,由於不奇剛走不久,屋子內還沒有人整理過,她的氣息淡淡的縈繞著他。走向衣箱,也可以看見幾套她平日穿的樸素衣裳,司徒燁勾勒著她苗條身影,那早已清楚的烙在他心中。
現在,她短暫的離去只是他想給予不奇與親人重聚的機會。已被拆散這十多年的母女當然該擁有一段相聚的時光。可是,她不會離開太久。
不論不奇——或賀嫣鴻,是原來的民女或是現在尊貴的公爵之女,她都早已屬於他。毫無疑問,自己應當正式迎娶她為王妃——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如果想要無名無分的拘留她……豈不是要驚動天下。
說實話,光這幾天不奇讓自己關在松濤軒內的事實,就已經成為可怕的醜聞。司徒燁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好不容易找回真正親人的不奇,因為她不瞭解在上流社會中,謠言與中傷的可怕!
唯一能遏止這些難聽的閒話,只有婚姻一途。如此一來動作自然要快速,司徒燁想著,明日一早他便找人上門提親去。當然,不奇絕不可能拒絕他的——他自信滿滿的微笑著,因為她早就嫁給他一次,這只是再鄭重的舉行一次儀式。
她會回到這兒來的。司徒燁握著那縷絲帶,彷彿見到不奇在他身下嬌喘的模樣,暈紅的雙臉、發亮氤氳的雙眸,達到高潮時那抑不住的悅耳呻吟。是的,她是他的,這是永遠不變的。
她會回來的。
應國公夫人仍待在女兒的閨閣內,她手持龜貝齒梳,細心溫柔的為不奇梳開濕發,「嫣兒,苦了你。聽見你在外面待這十多年發生的事,娘真是……太對不起你了。」
「娘切莫這麼想。這都是女兒當年幼小頑皮的結果,也或許就是我的命運該當如此。總之,我從沒有怨怪娘的想法!」不奇心中還在為尋回親人而雀躍萬分,她感謝上天都來不及了,哪有半分對過往的怨怒。
「你真乖。」應國公夫人緩緩束好她的辮子,「那麼,不怪與平凡,也就是紫仙與小嬛兒了?」
「嗯。我們三人感情像親姊妹,大家互相鼓勵要找到自己的親人。真希望能快快將消息送到黑心村。」不奇點頭說:「我好想快點告訴不怪與平凡……」
「是嬛兒與紫仙。」應國公夫人糾正,「不奇、不怪與平凡,一聽到這些怪名字,娘就要生氣。若不是那三個惡婆將我寶貝女兒擒去……」
不奇黯下神情說:「可是師父她們也很努力的教養我們三人,帶大女兒。請娘親不要對三位婆婆們為難,還是放過她們一馬吧!好嗎?」
「你就是這麼善良。」應國公夫人搖頭說:「真不知要教為娘的高興還是難過。看樣子,那幾個惡婆是沒耽誤了你們的教養,把你帶得這麼好。可是女兒家舞刀弄槍的像什麼話,你在外拋頭露臉的行為若是讓你爹得知,恐怕他要大為震怒。娘非常擔心。」
「爹的觀念不見得是對的,憑什麼女兒家不能有自己的主張意見,外面的世界多大多廣,女兒如果不是自幼在婆婆們的養育下成長,就會變成一個沒有主見的愚婦,難道這樣就好?」不奇歪頭說。
「為娘的成為你眼中的愚婦嗎?」應國公夫人難過的說。
「不是的,娘。」不奇忙道:「您知書達禮、能言會詩,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自然是女中英傑,正是因為外公心胸開闊,肯讓娘存些學問當嫁妝,所以我才能有您這樣的好娘親。我只是認為爹爹不該想關住女孩家而已。」
想了想,應國公夫人掛朵微笑。「你在外學得口齒伶俐多了,娘比不上你。」
不奇偎進母親懷裡,「你在取笑孩兒不懂應對進退,頂撞您的意見了。」
應國公夫人搖頭,摸摸不奇發頂說:「我怎麼會取笑自己女兒,可是……」
「可是什麼?」
「你和濟南王爺司徒燁之間的事,可能會遭到外人恥笑。」應國公夫人正色說道:「孤男寡女共宿一個屋簷下,共度了那麼多日,人言可畏。」
「清者自清。」不奇也收起笑容,快樂的心情頓時消失。她想起母女相認後,他鬆開捉握的手讓應國公夫人帶走她時,他的臉上依然是動也不動的平靜,像是無所謂她的存在。沒有半句話,就送走她。
司徒燁啊司徒燁,你終於可以拋開我這個大包袱了,從此之後你、我各過各的日子。
「不。」應國公夫人搖頭說:「這問題並不那麼簡單。身為男人,又是高高在上的王爺,司徒王爺當然清楚他的責任,他一定要娶你為妻,負起毀壞你名節的道義責任。」
又是責任,不奇受不了這可怕的二字。上次婆婆們的教訓還不夠嗎?她怎麼也不會答應嫁給他的,她不要他因為道義而娶她,太可笑了。
「娘,不要說了。就算王爺要娶,我也不答應。」不奇冷冷的說:「我不在乎是否終身嫁不出去,如果爹娘硬要逼我嫁給任何人,那就是讓我再次自動消失。我不會嫁,特別是司徒燁。」
應國公夫人憂心仲忡的看著不奇堅決的臉色。「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你怎能說不嫁呢?」
「如果爹爹不愛娘,娘也會嫁給爹嗎?」
「當然,愛情是風花雪月,但是婚姻是真真正正的過日子。嫁了,就有愛意情深。不嫁,什麼都沒有。」
「我不認為。」不奇否定說:「婆婆們說過,人不要委屈自己。如果一開始就沒有愛情的存在,為什麼要強迫兩人相處一輩子呢?多少悲劇因此而來,我不要這樣的婚姻。」
應國公夫人不知道不奇不願意嫁給司徒燁的最大理由,正是因為一個情字。頑固的不奇思及司徒燁被迫娶她,只是因為她的身份——她就寧願心中存著那小破廟內甜蜜的回憶。只要她心中還有那一幕,餘生已足。
「那些惡婆的話怎能加以聽信,婚姻大事是由父母作主的。」應國公夫人最後說:「若是司徒王爺前來提親,我相信你爹爹會答應這門婚事,不由得你不想嫁,嫣兒。」
不奇抿著唇,她在心中下定決心,自己絕不要再重新過那種彼此心靈遙遙相隔,僅有身子密合的無意義日子。如果他們要逼婚,她就做逃妻。
鐘鼓樓中刻漏長 獨坐黃昏誰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