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假若有人懂得鳥語,便可得知它那道悲鳴,其實是在說──
雩兒你在哪裡?
這只鷹總是會在同個地方盤旋一日,然後又飛到別的地方,再在那個地方盤旋一日,就這麼週而復始地一日過一日,日日用它那人類聽不懂的鳥語,到處尋尋覓覓。
只可惜,地上沒個可以理解它莫名舉動的人。
在京城裡有戶從事保鏢生意的商家,同有錢的大戶人家一樣,在城郊外擁有一座私人的小牧場。
「小小姐,小心點……啊!不要靠近那馬兒……」
一名身著青衣的少婦,緊張地跟在一個年僅五歲,穿著大紅棉襖的小女娃兒身後,不時提醒著小祖宗什麼不可以做,什麼又不能碰。
只見那小女娃兒嘟起了一張嘴,不悅地叫道:「奶娘,我要玩!你什麼都不許我玩……我要告訴娘跟爹。」
岳娘可不管她的威脅,一見她停下來沒往前衝,立刻上前將她抱了起來。
「小小姐,我的小祖宗,拜託你不要再亂跑了,要是你受了點傷,你爹娘才真的會罵死我哩。還有,我們該回去了,冬兒姊姊她們可能已經弄好吃的,等著你回去了呢!」
這商家的千金小寶貝商女英,不依地在奶娘懷裡掙扎,口中更是不斷地尖叫,「我不要回去!我要玩,我要騎馬馬!我要騎馬馬……」
一陣尖叫聲差點將岳娘的耳膜給震聾了,就在她想要哄騙懷裡的小女娃兒時,卻聽到空中傳來一道「嘎──」尖銳的鳴叫聲,引得她及小女娃兒紛紛抬起頭來望向那一片無涯的天際。
「哇!是鷹鷹!」看到一個小黑點在上頭盤旋,商女英不禁高興地拍手笑道。
「對!是只鷹……」岳娘話還未說完,卻發現那只原在空中盤旋的鷹,竟朝著她們俯衝了下來,嚇得她抱著小小姐拔腿便跑。
然而人怎可能跑得過疾飛的鷹呢?更何況是只由上往下俯衝、速度快得僅能用瞬間來形容的鷹。
小女娃兒不懂得奶娘為何會突然抱著她跑,可光看那只鷹俯衝的優雅姿勢,便又笑又拍手地興奮著,「鷹鷹飛得好快,比我們還快耶!奶娘快跑,它快追上我們了。」
她將那只鷹當作同齡的玩伴,正與她及奶娘玩起官兵捉強盜的遊戲,還不斷地催促著奶娘再跑快點。
說時遲那時快,那只朝著她們俯衝而下的鷹,居然就降落在她們大約七步前的位置,並且反常地收起羽翼,神情乖順地看著她們倆。
被阻斷去路的岳娘,本還因它與她們倆的距離,在心裡頭暗叫一聲慘,哪知道那只鷹卻不同一般的鷹,在落地時警覺性地微展雙翅,反而以那最不容易再次瞬間起飛的姿勢,收起雙翼地站在她們倆身前,並一瞬也不瞬地瞧著她們。
就在岳娘正覺得奇怪的時候,懷中的小小姐卻趁機掙脫了她的懷抱,一落地便衝向那只頭上有個新月標記的鷹。
「不可以!」連忙想抓回好玩的小小姐,怎奈她就像泥鰍一般,硬是讓人抓不住。
就這樣看著她臉上佈滿天真的笑容衝上前,展開她那小小的懷抱迎向那只鷹,末了還抱住了它。
見到她做出那麼危險的舉動,以為她會遭到攻擊的岳娘,頓時便想尖聲大叫,可下一瞬間她所瞧見的一幕,卻讓她驚奇不已。
原來商女英所抱住的那只鷹,不止毫無掙扎,甚至還偏著頭地磨蹭她,彷彿它早已認得她,更將她視為主人一般,沒有絲毫戒心。
瞅著這一幕,岳娘心裡不禁懷疑。府裡曾有人馴養過鷹嗎?就算有,為何她不曾見過,也不曾聽聞過?
如果沒有,那這一幕……該如何解釋?
「咯咯……鷹鷹好漂亮、好乖唷!小小喜歡你。」在整個大家族中,她年紀最小又討人喜歡,以致家人們常愛喚她乳名小小。
「小小姐……」岳娘依然不敢靠近。
她回頭咧嘴甜甜地笑問:「奶娘,我們可以帶它回家嗎?」
岳娘瞄著那只鷹,餘悸未平地說:「不曉得耶,它不是我們家養的,肯不肯跟我們回家,還得看它自己呢!」她只求小祖宗可別在它抗拒時要她去抓它。
商女英彷彿在對人說話一般地問著它,「鷹鷹,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家很大很好玩唷!」她慫恿著。
它像是聽得懂人話似的,在這時仰首輕鳴「嘎──」了一聲。
「奶娘,它是說好還是不好呀?」一臉不解的小祖宗又回頭問。
「我、我也不知道。」她對著她招了招手,「小小姐只要跟著我回家,就知道它願不願意跟著我們回家了唷!」老天爺啊,請助我可以安然無恙地將小小姐給帶回家去。
「喔!」商女英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並學著奶娘的動作,對著鷹說:「來來來,鷹鷹跟小小回家唷!」
岳娘本想一隻畜牲不可能聽得懂人話,豈料小小姐每走一步,那只鷹還當真聽話地緊跟著走一步,一人一禽就這麼一前一後的,將她拋在後頭自個兒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則是驚詫地闔不攏嘴,望著那漸行遠去的人與鷹。
商遠鏢局,是京城裡遠近馳名的鏢局。
這商遠鏢局在這京城內,已有百年的歷史,歷經五代,底下有五十來個鏢師,三十多個跑腿的,再加上一些丫鬟、長工,鏢局上上下下超過百餘人。
而這商遠鏢局正是由商氏家族所經營的,主事者便是這一代的商家三兄弟。
商女英的父母商後天夫婦,及其它家人正聽著岳娘的報告,紛紛驚奇地望著正在院子裡玩耍的人與鷹。
老大商後天不敢相信地問:「你所言當真?」
岳娘擰著眉頭,肯定地對著所有人說:「我岳娘親眼所見。」
「那只鷹這麼奇異?」老二商後君緊盯著那只正在受侄女虐待的鷹。
商後天的妻子史香雲,忍不住開口詢問大家的看法,「會不會那只鷹有靈性,自認為與咱們家小小有緣?」
有緣?看著院子裡那對人與鷹,他們不由得贊同她的說法。
老三商後人點點頭附和,「大嫂說得對,不然就算那只鷹曾經讓人馴養過,不懼人類,可是也不可能別人不去接近,偏偏就是飛下來接近小小。」
「是了,說不定當真如夫人所言,它真與小小有緣。」商後天也贊同道。
就在這時,商女英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而那只鷹也緊跟著進入大廳,只見商後人好奇地探上前,想撫摸它時,不料卻反倒被它狠狠地啄了一下。
「哎唷!」他倒跳了一大步,捂著已漸漸轉紅的手背。
「咦?」
這一啄,讓眾人錯愕不已。
可下一瞬間,它卻更讓人不由得嘖嘖贊奇。
只見它頭一抬,巡視廳內眾人一眼後,主動地離開商女英的身邊,朝著史香雲一跳一跳地跳了過去。
「嘎……」它意外地向著她點點頭,並和善地以它的頭微微磨蹭了她的手掌一下,才又跳回小女娃兒的身邊。
「這鷹……怎地如此奇怪?」有些被驚嚇到又備覺受寵若驚的史香雲奇道。
「的確奇怪。」
一群人就如此好奇地圍聚著,打量這只來路不明,看似和善卻又凶悍的鷹。
而後在商家三兄弟試驗下,才猛然發覺這只鷹並非是任何人皆可以靠近,除了大夫人及將它帶回的小小。
他們更在往後數日裡的觀察下,驚覺這只鷹不知為何,居然對小小特別偏愛,甚至寸步不離……
旭日東昇,所有早起的動物,或飛或竄,早已開始一日忙碌的生活。
就連迎風搖曳的樹梢,皆不時可以看見小鳥停歇枝頭上,或是彼此嬉戲,或是引吭高歌,向所有仍在床上的人們報曉,天已亮,該起床了。
唯有商遠鏢局的庭院一角,幾乎毫無鳥兒的蹤跡,更甭說有麻雀在那兒覓食,只因在那兒的某棵樹上,正站著一隻目光凌厲、姿態昂挺的鷹。
光是它那兩尺長的身軀,就令所有在附近活動的飛禽走獸嚇得二避開,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成了它的食物。
就連一早起床打掃庭院的長工、奴僕,也不敢輕易地靠近半步。
唯有──
「鷹鷹、鷹鷹!」
難得不賴床的商女英,一醒來連臉也不洗,僅穿著單衣便直往庭院沖。
鷹像是呼應她的叫喚,「嘎──」了一聲,自樹頭上朝她飛了下來。
一見著它,小女娃兒馬上咧出一抹可愛的笑容抱住它,「小小等會兒要吃飯飯,你也要吃唷!不然,會沒有肉肉長不大。」她拿著奶娘、爹娘常與她說的話,一字不漏地對著它道。
「嘎!」
只見它那雙銳利的灰眸不斷地轉柔,並且輕輕地用它那柔軟的羽毛,在她細嫩的臉頰及肩窩廝磨,逗得她忍不住咯咯地笑著。
「哇!好癢唷!」
過了半晌,被她方才叫聲吵起的史香雲,緩緩地自房內走了出來。
一看到難得早起且心情愉悅的女兒,她不禁一臉笑意地出聲召喚,「小小,來!」
「娘。」商女英笑嘻嘻地奔進她娘的懷裡撒嬌,「娘,鷹鷹好乖唷!爹爹跟叔叔他們不會趕它走吧?」她依稀記得前一日,小叔叔以小弟弟剛出生,怕它會突然攻擊弱小的他為由,提議要將它趕走的事。
史香雲看著那只緊跟著女兒的鷹,寵溺地摸著她的頭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你嬸嬸生了小弟弟,他還小,受不得一點小傷的。」
就在此時,她看到鷹的眼眸,彷彿閃動著哀戚的光芒看著她,令她不由得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待她輕揉自己雙眼,卻依然看到那雙灰眸充滿著令人揪心的眼神,好像她做錯了什麼,而它卻又無法責怪她,只能悲哀地承受……
為什麼一隻猛禽會擁有一雙像人的眼眸?
「娘!娘!」商女英仰著頭扯著她的衣袖,噘著嘴拚命地叫著。
猛然被拉回注意力的史香雲,連忙應道:「小小怎麼了?」
「我們不要趕鷹鷹走,好不好?鷹鷹很乖的,小小也會很乖的,娘叫爹不要趕走鷹鷹嘛!」
小小喜歡這只鷹,它也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小,她不是不知道,可是……總不能強留呀!
當她瞥見它的眼神時,心裡不禁有了動搖,她咬了下唇說:「娘會去求你爹讓它留下,如果不行,就叫爹讓我們搬到較遠的地方住。」
一聽它能留下,商女英興奮地抱住娘親的腰,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只是她此時實在厘不清,為何會因它突然露出的異常目光,心生歉疚?
宛如自己曾欠了它什麼……
回到房裡後,史香雲將她方纔所見,毫無保留地說與丈夫聽。
商後天一聽完,不禁露出好笑的神情,「夫人,是你想太多了,一隻畜牲怎麼可能會有那種眼神?一定是你看錯了。」
聽到他的看法,她不服地瞪著他,「你是懷疑我的眼睛,還是懷疑我的腦子出了問題?」
他抱住她笑道:「我怎麼會那樣想呢?你的眼睛好好的,腦子也很清楚,只是我不相信畜牲會有那種眼神,所以才會說你看錯了嘛!」
她擰著雙眉,「我起初也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我真的沒看錯。」她信誓旦旦地說。
「好好好,夫人你沒看錯,是為夫說錯了。倒是小小真的很疼那只鷹,就像夫人所說的,一旦將它趕走,小小一定會哭鬧不休。」
她斜眼瞅著他問:「那你想我的提議可行嗎?」
「可行,只是……咱們要搬到哪去住呀?」
「這個我想過了,在隔著三條街外,最近有間大宅要出售,只要稍加整理就可以住人,我們就買在那兒,以後你來回兩處,也不至於那麼累,你想如何?」
商後天笑著同意,「只要你跟小小高興就好了。」
聞言,史香雲捏著拳頭輕捶了丈夫一下,「嘿!你這麼說,好像小小是公主,我是女皇,而你只是個唯命是從的奴才。」
「呵!我本來就是嘛……」
搬了新家之後,商女英特地站在庭院裡較無遮蔽的空曠處,一直望著天空,不斷地等待,可就是沒看到她的鷹鷹。
她已經等了好久了,為什麼它不回來?不斷望著天空的眼眸,不由得通紅了起來,一張小巧可愛的紅唇一噘,大有它要是再不回來,她就要放聲哭個夠的意味。
就在她已經受不了,要開始大哭叫喚鷹鷹回來時──
「小小。」
一記陌生又沙啞的聲音,自她後頭叫著她的乳名。她擰著小而濃黑的眉毛,一副要哭的模樣回過頭。
只見一個好高好高,比她爹爹都還要高的俊美男子,站在後頭對著她笑。
「漂亮叔叔,你是誰?」她從未見過他耶。
「漂亮?!叔叔?不,我不是叔叔。」他對著她咧著一抹和煦又溫柔的笑容,搖了搖頭說。
「你長得跟我爹爹一樣高呢,可是你沒有我爹爹的鬍子,是叫叔叔啦!」她肯定地反駁。
「不!我不要你叫我叔叔。」
「那要叫什麼?哥哥嗎?」她歪著頭,一臉天真地問。
聞言,男人忍不住笑了出聲,他蹲下身子輕輕地擁住她那小小的身軀,並在她耳邊輕柔地說:「叫我夢哥哥。」
「孟哥哥?哥哥姓孟子的孟呀。」上床睡覺前,娘曾跟她說過孟母三遷的故事唷。她咧出一抹好甜又好大的笑容,自以為是地叫道。
「呵……不是那個孟,是作夢的夢。」他好笑地解釋著自己的名字。
「喔!」她點點頭,「夢哥哥,這是你的名字嗎?好奇怪唷!那不就連我爹爹、娘、叔父、嬸嬸都得叫你哥哥了?」
「當然不是,我叫辛慶夢。」他拿起一旁的枯枝,在地上書寫下自己姓名的三個字,「是辛苦的辛、慶祝的慶、作夢的夢晴!」
一看到那些字,商女英忍不住叫了起來,「哇!好難寫唷!小小不會寫。」
「長大以後就會寫了呀!」
「夢哥哥為什麼會來這裡呢?啊!我知道了,夢哥哥是來找我爹爹的。」說著說著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在意的事,她一張笑臉忽然垮了下來。
「小小怎麼突然就要哭了呢?」
商女英望著天空,有些哽咽地說:「我的鷹鷹還不回來,它好像沒看到我,所以不認得回家的路了。」
「你在等鷹鷹回來?」
「對呀!它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它一直不回來,嗚……」這下她已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辛慶夢為她拭去淚珠,「不哭不哭,小小不哭唷!」他將她摟得更緊了。
「嗚鳴……鷹鷹你快點回來呀!」她小聲地在他懷裡哭叫著。
「鷹鷹晚點就會回來了,夢哥哥跟你保證,所以小小不要哭了唷!」他下巴頂在她的頭頂上說。
商女英自他懷中仰起頭來,看著他問:「真的嗎?」
「真的。」
「確定?」她再次問。
「確定。」他一雙看起來像是灰色的眼眸,閃著希冀的神采望著她。「小小,以後鷹鷹不在的時候,夢哥哥來陪你好不好?」
她歪著頭想了想,「可是我不希望鷹鷹又不在耶!夢哥哥,鷹鷹在的話,你就不來了嗎?」
「對呀!鷹鷹在的話,夢哥哥就不來陪你了,你想不想要夢哥哥來陪你?」
眨了眨眼,她神情有些呆滯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我要鷹鷹。」
「你不要夢哥哥嗎?」他有些失望。
商女英搖了搖頭,嘟著嘴說:「我要鷹鷹。」
「原來小小只喜歡鷹鷹,不喜歡夢哥哥。」他落寞地垂下了頭。
「鷹鷹會陪我玩。」
「夢哥哥也可以呀!」他連忙道。
一聽到他也可以陪自己玩,她一雙眼眸不禁亮了起來。「你會跟我玩?」
「會。看是躲貓貓、官兵捉強盜,還是做個鞦韆給你坐。」他向她承諾。
「鞦韆?」她一聽,很現實地笑著說:「好,那你要在鷹鷹不在的時候來陪我玩唷!還要幫我做鞦韆,並且和我要玩躲貓貓跟官兵捉強盜。」
聞言,辛慶夢不禁笑了起來,「小小好貪心唷!」
她嘿嘿笑了數聲。
而他卻在這時說:「可是你不可以把夢哥哥來陪你的事說出去,不然夢哥哥就不來陪你了喔!」
商女英想也不想便點頭承諾,「好!我不會說的。」
她在笑,而他,同樣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