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倪羽裳沒留在畫舫裡陪他,慕容原野要他今早再讓倪羽裳上畫舫,可沒想到竟讓她給溜走了。
上了畫舫,胡天霸立刻彎腰陪笑道:「慕容公子,霓裳身體不適,無法前來唱曲,我給您另外帶了兩名怡香院裡的紅牌姑娘過來。」
「霓裳身體不適?她住哪裡?帶我去看看!」一聽說霓裳身體不適,慕容原野不由自主的擔心起來。
他不明白霓裳昨天為何要為一名與她毫無關係的女子激動,更不明白她為何要求當他的妻子。
她該有自知之明,以她的家世是不可能當他的妻子的,他讓胡天霸今天再找她上畫舫,是因為他必須讓她明白能進他慕容府、當他的妾算是有幸了。
「這……慕容公子,您要看霓裳,這恐怕不方便。」胡天霸乾笑兩聲。
「為什麼不方便?」慕容原野蹙起眉頭。
「因為……因為……」
胡天霸答得吞吞吐吐,慕容原野直覺有異,神情一凜,口氣威嚴令人震懾。
「胡老闆,說!霓裳到底怎麼了?」
慕容原野本身就充滿氣勢,加上他有權有勢得罪不得,胡天霸豈敢不從,只好實話實說。
「慕容公子,霓裳……跑了。」
「跑了?什麼意思?霓裳和你怡香院究竟是什麼樣的合作關係?把話給我說清楚!」慕容原野低吼。
他這一吼,胡天霸自然聽出他對霓裳的關心,更是不敢承認他剝削朱鳳娘和霓裳的事實。
他找了個理由說道:「霓裳和怡香院……只是一般的合作關係,我請她來我這裡唱曲,我付她月俸,但是她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沒打,我也很傷腦筋,不知該如何跟你們這些要聽她唱曲的客人解釋。」
胡天霸的話合情合理,慕容原野自然是信了,只是她早不走晚不走,為何偏偏選在他表白之後離開?
一股不曾有過的失落感突地襲上心頭,他彷彿遺失珍愛的東西般,心底充滿不捨、不甘與無奈。
「胡老闆,她為什麼要走?又要走去哪裡?」
「這……我也不清楚。」胡天霸頓了下,「慕容公子,您若是要聽霓裳唱曲,下回再來時一定沒問題。」
慕容原野一聽,俊眸一瞇,「為什麼沒問題?」
胡天霸這才驚覺自己說溜了嘴,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像霓裳這種賣唱的姑娘總是來來去去的,您下回再來時,她可能又回來了。慕容公子,今天就讓春花、秋月唱給您聽吧。」
慕容原野抬手拒絕,接著朝一旁的吳漢說道:「吳漢,去跟胡老闆結帳,我們馬上起程。」
「大少爺,外面正下著雨呢。」吳漢朝外頭看了一眼。
「起程。」慕容原野語氣肯定的下達命令,他不想繼續留在這裡觸景傷情。
「是。」吳漢轉身走出船屋。
慕容原野跟著要舉步離開時,胡天霸突然出聲阻止他。
「慕容公子且慢,小的有事斗膽一問。」
「什麼事?問吧。」慕容原野停下腳步。
「慕容公子對霓裳是不是有興趣?」
「有興趣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慕容原野不答反問。
胡天霸直言道:「慕容公子如果對霓裳有興趣,待霓裳回來後,我可以把她賣給您,價錢好談。」
他的話和先前說的相互矛盾,慕容原野一聽就知道不對勁,再次問道:「胡老闆,霓裳和你怡香院究竟是什麼樣的合作關係?你這次最好把話給我明明白白的說清楚!」
胡天霸心裡早有說辭,他選擇據實以告。「慕容公子,我就跟您明說了吧,霓裳和她二娘欠我一筆錢,這錢都還沒還完,她今天早上就給我跑了,還好我抓回了她二娘,她和她二娘感情好,一定會回來的。」頓了下,他繼續說道:「我和她們約定好的,若還不起錢,霓裳就是我怡香院的人,得任由我處置,所以慕容公子如果對霓裳有興趣,待霓裳回來後我可以把她賣給您,價錢好談、好談。」
胡天霸面露貪婪之色。
「她們欠你多少銀兩?」慕容原野皺起眉頭。
「慕容公子,這您就甭問了,這是我和她們母女倆之間的事。大家都是生意人,目的都是要賺錢,我們各取所需。」
「好一個各取所需。胡老闆,你注意聽好,霓裳我要了,價錢你儘管開,她回來之後,你不准再讓她賣唱,而且要馬上派人來通知我;若讓我知道你再讓她賣唱,我會讓怡香院在一個月內關門!」
胡天霸知道以長安慕容府的權勢和財力,要讓怡香院在一個月內關門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他連忙回道:「慕容公子您放心,小的一定不會讓霓裳繼續賣唱,而且絕對會馬上派人通知您。」
慕容原野一聽,滿意的輕扯唇角,接著轉身舉步離去。
好冷……
倪羽裳覺得好冷好冷,她渾身顫抖著,整個人渾渾噩噩。
半夢半醒間,她似乎感覺到身子被蓋上厚重而溫暖的棉被,還有人將苦澀的藥汁送進她嘴裡。
她漸漸地感到暖和,又再度沉沉地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睜開眼睛,再度醒了過來。
好熱……她忍不住掀開身上的被子,也在此時,一條手絹適時的拭去她額上的汗珠。
是誰?是誰救了她?
她最後的記憶是槳掉了、大雨淋在身上,船身隨著大浪猛烈地搖晃著,她緊抓住船桅心慌的哭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得謝謝救了她的人!
「她好像醒了耶,你快去稟告老夫人。」
「我馬上去。」
倪羽裳一睜開眼,便見到床邊有兩個丫鬟,一個正要出房門,另一個端著茶站在她身邊。
「姑娘,你終於醒了,喝杯茶。」端茶的丫鬟將茶杯湊到她嘴邊。
倪羽裳接過茶杯,輕聲回道:「謝謝。」
喝了一口水後,倪羽裳突然憶起什麼似的問道:「請問……這裡是哪裡?」
「長安慕容府。」丫鬟接回倪羽裳手中的茶杯。
「長安慕容府?」她現在在長安慕容府?倪羽裳驚訝地道:「這裡真的是長安慕容府?」
「沒錯。」慕容老夫人驀地出現在房門口,她看了倪羽裳一眼,接著朝一旁的丫鬟說道:「珍兒、珠兒,你們都下去準備點吃的送進房來。」
「是。」
珍兒和珠兒同時回道,並福了個身退下。
倪羽裳注視著眼前雍容華貴、頗具威嚴的老婦人,猜想著她有可能是慕容府裡的誰。
「在猜我是誰?」慕容老夫人注視著她,精明的問道。
被看透了心思,倪羽裳羞赧地微微點了點頭,接著抬頭問道:「我會在這裡,是……老夫人救了我?」
「沒錯,是我救了你。」慕容老夫人頓了頓,「當時慕容府的船正在秦淮河上,我看見你二娘保護你逃走,也看見你的槳被大浪捲走。」
這趟她親自到了秦淮去退婚,主要也是順便出來走走看看,見識見識秦淮河的風光。
可她並沒親自上怡香院去,那種地方她不屑踏進一步,而且她也沒找倪羽裳和朱鳳娘碰面詳談退婚事宜,她認為沒必要。
「謝謝老夫人的救命之恩……」倪羽裳話說到一半,突地頓住,「老夫人怎麼知道是我二娘保護我的?」
「我非但知道保護你的是你二娘,還知道你就是倪家的女兒倪羽裳。」慕容老夫人神情漠然。
她怎麼知道?
倪羽裳一聽,不禁瞠目結舌,好不訝異。
慕容老夫人繼續說道:「我得到的消息是,你們母女倆要上慕容府來討公道,是不是?」
她竟如此神通廣大?
倪羽裳此刻是益發的驚訝,眼睛一眨也不眨,幾乎是呆愣住了。
「羽裳。」慕容老夫人喊道:「我知道你們母女倆在想什麼,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賣唱不賣身,所以想來討個公道,是也不是?」
「是。」倪羽裳恢復了神智,據實回道。
「那你清楚我現在知道,可以打消念頭了。」
倪羽裳搖搖頭,不死心地回道:「您不能因為我賣唱就退我的婚,我賣唱是逼不得已的,我不只蒙著臉、還改了名。」
「你的聲音很特別,我相信聽過的人不會忘。再說,紙是包不住火的,連我都知道你是誰,自然也有人會知道。」
「我不知道您是怎麼知道的,可真的沒人見過我的臉。」
「原野也沒見過?」慕容老夫人挑起柳眉。
她連慕容原野和她接觸過都知道?倪羽裳再次驚愣住了。
「羽裳,如果原野知道他指腹為婚的妻子就是怡香院花魁霓裳,就算你的聲音再吸引他,他也會同意退婚的。」
「不會的,他曾說過要我當他的妾。」倪羽裳激動的大喊,她想證明慕容原野並非不要她,慕容老夫人的話是錯的。
「要你當他的妾?」慕容老夫人笑了笑,繼續說道:「羽裳,你可能不知道男人要妾往往只是因為一時興起,你知道有多少小妾孤獨的老死在朱門偏院中嗎?」
倪羽裳聽得臉色慘白,黯然地低下頭。「我知道。」
「知道就好。」慕容老夫人拉起她的手,「當然,若是你願意當妾,我會同意你進門,不過得等原野新婚一年之後,這樣對正室也比較好交代,你說是不是?」
「我不要當妾。」倪羽裳哭喊:「我也不要退婚,我賣唱是不得已的,而且賣唱也不等於是妓女。」
慕容老夫人放掉她的手,「羽裳,為了慕容府的名聲,我絕對不會允許一個賣唱女進門,讓你當妾已是我最大的限度……」
「老夫人,您要講講理。」倪羽裳不肯輕易放棄。
「我就是在講理。你由千金小姐成了賣唱女是你的命,你該認命,不要怪我慕容府無情。」慕容老夫人面無表情。
倪羽裳只能搖搖頭,淚水跟著淌下,心碎地哽咽道:「我不要退婚,不要……」
倪羽裳因淋了大雨而感染的風寒還沒完全康復,再加上她堅決不退婚,慕容老夫人只好莫可奈何的暫時將她安置在慕容府的偏院裡,想和她好好解決退婚的事,免得她日後繼續和慕容原野糾纏不清。
若非慕容原野和她有過接觸,甚至興起了收她為妾的念頭,她一定會一如先前的鐵腕作風,處理掉這件婚事。
其實,還有一個讓她放軟態度的理由。事實上,她並不討厭倪羽裳,她身上那股清新婉約的氣質挺得她的緣,也足以冠上慕容府大少奶奶的頭銜,可偏偏她淪落為賣唱女。
在她的觀念裡,她是絕對不容許一個賣唱女進門的。
她知道只有一個方法可以讓倪羽裳心甘情願的死心,那就是讓她親耳聽見慕容原野說出嫌棄她的話。
於是,她和倪羽裳談好條件,只要慕容原野嫌棄她是個賣唱女,她就得答應退婚,而且日後不得再賣唱維生。
而她也答應了倪羽裳會替她救出朱鳳娘,並承諾給她們一筆錢,讓她們不用再侍在青樓裡討生活。
而慕容老夫人會冒險讓慕容原野來主導他自己的婚事,就是因為她有十二萬分的把握他必定會和她一樣,絕不會讓一個賣唱女成為慕容府的大少奶奶——儘管他曾有過收倪羽裳為妾的念頭。
「倪姑娘,老夫人要我過來請你到前廳去,說是大少爺回來了。」珍兒進入偏院說道。
慕容原野回來了?
倪羽裳一聽,一顆心突地忐忑起來,生怕慕容原野說出嫌棄她的話。
「珍兒姊姊,請你帶路。」她柔聲說道。
「倪姑娘,你的聲音真好聽,跟你的人一樣甜美。」珍兒忍不住誇了句。「請跟我來吧。」
倪羽裳隨著珍兒步出偏院,穿過美麗的花園來到前廳廳口。
珍兒說道:「倪姑娘,夫人要你到偏廳等一下,她現在正和大少爺在談生意上的事。」
倪羽裳點了點頭,撩起裙擺跨進大廳,接著繞過屏風來到偏廳內,也清楚的聽到慕容老夫人和慕容原野的談話聲。
「原野,這趟出去巡視的情況如何?」
「奶奶,情況良好。」慕容原野恭敬地回道。
慕容老夫人點了點頭,「你們兄弟倆辦事,我放一百二十個心,等你們成親後,我也該放手讓你們獨當一面了。」
「孫兒一切聽由奶奶安排。」
「原野,我派人到倪府退親,發現倪家的女兒是在賣唱而非真成了妓女,你認為這婚事該退不退?」
躲在屏風後的倪羽裳一聽,一顆心倏地揪緊,連忙屏氣凝神的等著慕容原野接下來的回答。
「賣唱?」慕容原野蹙眉反問。
「沒錯。」慕容老夫人點點頭。
倪羽裳的一顆心是愈揪愈緊,緊得都快不能呼吸了。
慕容原野頓了下,表情凝肅、眸底氤氳。
他的未婚妻是賣唱女,不禁讓他聯想起霓裳……
他不再繼續深想,緩緩開口道:「奶奶,孫兒的婚事由您決定。」
由慕容老夫人決定?那這婚事豈不是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倪羽裳一聽,突地一個踉蹌,跌靠在大廳的紅色柱子上。
慕容原野聽到細微的聲響,大喊一聲:「是誰這麼沒規矩,竟敢在那裡偷聽?」語罷,他隨即掠過了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