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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法戰侶 第五章 作者:季蕾

  「你們要找的是一個年輕男性,二十五到三十歲。他具有木工才能,或者就是個木匠。他學業成就不高,但智商卻頗高,聰明有組織能力。他曾經報考過軍旅或警察,卻因為某些原因沒有如願,可他卻與警察關係良好,他們也樂意告訴他一些辦案內幕。他可能認識兩名被害的少女,尤其是查莉,他很可能跟她有不尋常的關係,也許曾是她的情人。」關掉投影機後,喬石結束了簡報,他示意站在一旁的矢島薰打開燈,幽深的黑眸梭巡講台前聆聽他簡報的數名警官。

   他們是聖卡爾鎮警局兇殺組的成員,如今一個個都睜大眼眸,不可思議地瞪向喬石。

   就跟她之前對多羅郡的警方做簡報後的情況一樣。

   矢島薰想,不覺微微一笑。

   但他們雖然震驚,卻不像多羅郡警方一樣抱著懷疑的態度,而是善意的好奇。

   「請問喬先生,你為什麼認為兇嫌有木工才能?」

   「因為十字架。」喬石解釋,「他把用來建造十字架的樹枝砍伐得十分整齊,那樣平滑的切口絕不是一般人可以修出來的,因此我們猜測這個人經常從事這類的工作。」

   「為什麼他會跟警方關係良好?」

   「因為兇手選擇的犯罪手法。他將受害者釘在十字架上,表示他心理有強烈的處罰意識,他認為自己是在處罰這些有罪的受害者。通常會以凌虐──或處罰的方式對待受害者的兇嫌,對從事公權力的職業都有一定渴望,就算本身不是警察,也會盡量接近這些人。」

   「那麼查莉呢?你為什麼認為兇嫌認識她,甚至可能是他的情人?」

   「嗯,那是因為我們發現,查莉可能在受害時已非處女,兇手有意故佈疑陣……」他平靜地解釋,有條有理地將昨夜兩人的推論過程告訴這些刑警。

   矢島薰在一旁靜靜聽著,有些怔然。

   她發現聖卡爾的刑警在提問時,往往是以「你認為」開頭,可他卻都以「我們」來回答。

   她當然明白這個「我們」是什麼意思,他顯然是將「她」包含進去,以一種平淡卻堅定的語氣對這些刑警強調。

   他想告訴他們,這些側寫並非他一人努力的成果。

   他──不肯將功勞獨攬……

   一念及此,她不覺眨眨眼,有些鼻酸。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必這麼強調的,畢竟他本來就是以道格局長邀請的名義耙言裡協助聖卡爾警方辦案,而她不過是局長指派給他的助理。主要負責的人是他,對警方報告的人也是他,他真的可以不必特別強調的──

   可是,他還是這麼做了。這樣貼心的舉動令她心底泛過一束暖流,總是咄咄逼人的眸光不知不覺柔和下來。

   雖然時序早跨入二十一世紀,可男人對女人的既定認知還是屹立不搖,一直以來,她總要武裝起自己在這些男人面前表現才幹、爭取認同。有時即便展現了展亮麗的自己,他們還是要以懷疑且捉弄的態度對待她──就像那次在多羅郡一樣。

   她本來以為喬石也是那場惡作劇的參與者之一,到如今才真正相信地確實無意捲入漩渦。

   這陣子心底深處對他淡淡的埋怨與不服至此終於消逸了,取而代之的,是嶄新的敬意。

   他是值得她尊敬的,不是嗎?畢竟她從學生時代起就研讀他的論文啊。

   一……事實上,我們針對在現場取得的精液樣本做了DNA檢定,找到了一個可疑的嫌犯,他──基本上符合你的側寫……」

   「是嗎?」聽到此,矢島薰精神一振,終於插口,「是怎麼樣一個男人?」

   「羅勃特?克裡斯多夫。」兇殺組的組長丹尼雖是回答她的問題,可眼光卻直視著喬石,「他今年二一十歲,居住在聖卡爾鎮北方,就距離那座懸崖不遠,他確實是個木匠,從他祖父那一代開始,就是鎮民們相當倚賴的木匠。他只有高中畢業,事實上一個木匠也不需要太高學歷──」他頓了頓,忽然顯得有些猶豫。「呃,他還跟我們關係不錯,其實你也知道,我們都是同一所中學出來的,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他認識莉莉絲跟查莉嗎?」喬石問道。

   「我想是認識吧。不過沒聽說他跟查莉交往過,頂多就是到她家做過幾次木工而已。」

   「他有不在場證明嗎?」

   「你問到重點了,喬先生。」丹尼眼神炯炯,「他有堅強的不在場證明,事實上,法醫檢定查莉死亡的那晚他跟我們在一起,他,還有我們警局幾個兄弟在一個酒吧裡為其中一個兄弟慶生。」

   「不可能。」聽聞此言,矢島薰微微茫然,「你們確定他整晚不曾離開過酒吧嗎?」

   「不錯,我們確定。」另一個警員代替丹尼回答,眼光挑戰性地望向她,「羅勃特酒量不是太好,那晚他甚至是第一個倒地不起的人。」

   「也許你確實很擅長側寫,喬先生,我們也聽說多羅郡因為你的幫忙終於找到了兇手,但這次案件,也許──與你推想的不同。」

   看來他們都傾向認為羅勃特不是兇手,甚至開始懷疑他們的側寫。

   矢島薰蹙眉,將視線調向喬石。後者依然靜定地站立著,神色不動,半晌,他忽然問她,

   「薰,DNA鑒定錯誤的機率有多少?」

   「不到百分之一。」她堅定地回應。

   「可是羅勃特當時不在場!」一個刑警聽出了兩人的言外之音,抗議地高喊。

   「是啊,他不可能謀殺查莉,還有莉莉絲!」

   「也許他是遭人陷害,要不就是DNA鑒定有誤……」

   「可是這樣的機率不高。」喬石平靜地打斷他們的抗議,「DNA鑒定跟我們的側寫都將箭頭指向同一個人,我個人認為這樣巧合的機率並不高。」

   「那麼請你告訴我們,喬先生,為什麼羅勃特要這麼做呢?」

   「據我們推論,這個兇手的心理應當具有很濃厚的懲罰意識,這樣的意識應該是來自於他不順遂的人生以及男女交往關係。」喬石微微一笑,「而莉莉絲,就是他這樣的意識萌生後的第一個犧牲者。」

   「為什麼是她?」丹尼問,「你剛剛不是說過她的家族並沒有任何犯罪紀錄嗎?」

   「不錯,她的家族是沒有犯罪紀錄,甚至她本人也沒有。問題出在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莉莉絲,L-I-L-I-T-H。」喬石緩緩念著,精睿的眼神掃過眾人,「這個名字在聖經裡有著特別的意義。」

   「什麼意義?」丹尼依然不解。

   喬石沒有回答,反而將眸光調往矢島薰,「薰,你來說說。」

   「是。」她點點頭,轉過身來,堅定的眼神平均地落定每一個人,「根據我查證的結果,在聖經裡有這樣一則傳說,莉莉絲跟亞當本來是上帝同時創造的人類,因為莉莉絲不滿與亞當在『性』方面的不平等,背棄了亞當,所以上帝才又創造了夏娃。」

   「什麼?」一群警采皆忍不住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竟有這樣的事?」

   「在此之後,莉莉絲成了魔女,嫁給撒旦為妻。」喬石平靜地接口,「這大概就是兇手會挑選莉莉絲做他第一個懲罰對象的原因吧。至於查莉,我們推測他可能是因為擔任她家的木工與她相識,也許還有過幾次性關係,但查莉因為某種原因要求分手……」

   「所以他才殺了她?」丹尼茫然插口,神情仍然滿是不可置信,半晌,他凌銳的眸光再度瞪向喬石,「可是不可能是羅勃特!他有不在場證明啊。」

   「羅勃特到底是不是真兇是警方應該調查的事,我只是個犯罪心理學家,無權干涉調查。」

   「不是要你干涉,是請你幫忙啊,先生!」

   「對不起。」喬石果斷地拒絕丹尼組長的請求,一面開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薰跟我還會在聖卡爾待上兩天,如果案子有什麼進展可以跟我們聯繫。」說著,他轉向矢島薰,「我們走吧,薰,這裡已經沒有我們的事了。」

   「為什麼不繼續幫忙他們?」匆匆穿上風衣後,矢島薰急忙趕上喬石。

   他走得非常快,彷彿巴不得快點離開警局似的,教她差一點跟不上他的步伐。但最後,她還是在警局門口追上了他,以自己的身子攔住他迅疾的步履。

   「為什麼不幫他們?」見喬石沉默不語,她再重覆問了一回。

   他凜著下頷,「這不干我們的事,薰,我們負責的只是提供他們側寫,而我們已經做到了。」

   「可是我們側寫的嫌犯有不在場證明,也許我們應該更進一步提供協助……」

   「我們不必!」喬石截斷她,「破案是警方的工作,如何突破嫌犯的不在場證明是他們的責任,不是我們的。」

   「可是喬,我們可以幫他們的,我們可以想想為什麼兇手要犯下這樣的謀殺罪,幫助他們問案時突破他的心防……」

   「不,我們不應該干涉調查。」他還是這麼一句。

   她有些生氣了,眼眸燃起灼亮的火苗,「我不知道你是這麼一板一眼的男人,我還以為你一向視這些無聊的規定為無物呢。」尖銳的語調濃濃譏諷。

   他聞言,驀地擰眉,神色陰晴不定,「你又瞭解我多少?」一字一句從齒縫中逼出。

   「我──」她一窒,他冷淡的語氣令她有些受傷,「我以為你是那種瀟灑率性的男人……」

   「你錯了。」他冷冷開口,「有些原則還是應該堅持的。」

   「原則?這就是你所謂的原則嗎?」她瞪他,「在可以幫忙破案的時候袖手旁觀,讓兇手逍遙法外?」

   「即使這樣,我們也不能干涉……」

   「我們當然可以!」她怒氣沖沖地打斷他,「該死,你究竟為什麼研究犯罪心理?難道你不是為了打擊犯罪嗎?難道你不想將那些壞蛋繩之以法嗎?你身為犯罪心理學領域的頂尖人才,卻打算一輩子這樣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裡?」

   象牙塔!

   喬石聞言,狠狠一震。

   曾經不斷在記憶中迴響的言語又重新刺痛他耳膜──

   你把自己關在象牙塔裡,喬石,像個孩子一樣永遠不肯走出來面對外頭真實的世界。

   「你不懂,你根本一點也不懂──」他喃喃地,面容極度蒼白。

   「是的,我是不懂!不懂一個明明可以對別人伸出援手的人,為什麼死守著可笑又荒誕的原則?我不懂一個該是熱血澎湃的學者,原來竟如此冷酷無情!我……」凌銳的嗓音逐漸破碎,她眨眨眼,感覺眼眸不爭氣地刺痛,「我看錯人了──」

   「你是看錯人了。」他眸光遙遠,語氣依然冷淡,「如果你以為一個犯罪心理學家就可以是打擊犯罪的超人,那你是大錯特錯。」

   「對,我錯了!」她不甘地喊,心臟卻緊緊絞扭,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告訴我,你為什麼研究犯罪心理學?難道不是為了打擊犯罪嗎?當你在學時,難道不曾想過未來要將所有可惡的罪犯繩之以法嗎?難道這些──不是你的理想嗎?難道我在那一篇篇論文背後看到的冷靜又熱情的男人,只是那種欺世盜名的學者嗎?」

   她質問他,憤怒又心痛地,可他卻只是緊抿著蒼白的唇,神情冷然。

   她瞪視他,視線逐漸模糊,最後,她深深呼吸,顫聲再問了一次,「告訴我,難道我得到的印象都是錯的嗎?」

   「……是錯的。」

   簡單平淡的三個字猶如最冰冷的利刃,無情地劃過她柔軟的心。

   「我明白了。」她啞聲道,弄不清胸口那股如墜冰窖的寒涼是什麼,只知道那冰涼的感覺凍得她無所適從,茫然失措。

   她迷惘地瞪著面前不動如山的男人,好一會兒,忽地跺了跺腳,窈窕的身子像一陣狂風,迅捷地捲出警局大門,捲入屋外蒼灰色的雨幕。

   下雨了。

   深秋的雨雖然細細綿綿,卻依然浸了她一身濕,沁涼冰寒的感覺穿過風衣,直透入她五臟六腑。

   下雨了。

   矢島薰仰起頭,茫然地瞪著積壓著灰色雲層的天空。

   真是太好了!她這是怎麼回事?莫非老天嫌她心頭燃起的怒火太過狂野,所以才降下這場秋雨澆熄這莫名烈焰?

   也許她真的是太過激動了。

   一念及此,她倏地閉眸,深吸一口氣,接著回首,望向來時路。

   後面的世界與前頭一樣,一片蒼茫,彷彿毫無盡頭。

   他沒有追來。

   她想,一面打了個寒顫。

   伸出雙手包裹住自己的肩膀後,毫無血色的唇淡淡揚起自嘲的弧度。

   他為什麼要追來呢?主動開啟戰端的人是她,將他痛斥得狗血淋頭的人也是她,他何必還要追來自取其辱?

   她又不是他什麼人……

   用力甩了甩頭,她邁開步履繼續前進,眼前的視界卻愈來愈朦朧。

   她知道不只是雨的關係,也許,還因為佔領雙眸的淚……

   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哭──眼淚,是女人用來征服男人的式器,是她一向最不屑的,那種柔弱的女人最愛用的武器。

   她既不是那種柔弱無助的女人,面前又沒有一個強壯的男人容她任性地撒嬌,那麼,還哭什麼呢?

   她不知道。

   她也不想哭的,只是淚水,就那麼霸道地佔據她蒼白的容顏,和冰涼的雨融成令人傷心的濕潤。

   她踽踽獨行,猜想也許自己會這麼一個人走到天荒地老,直到世界的盡頭──

   那又怎麼樣呢?這麼多年來,她難道不是就這樣走過來了嗎?她不需要一個男人在身旁與她並肩,只要她的好朋友們偶爾在路邊朝她伸出溫暖的雙手就好。

   她可以的,可以就這麼走下去,不需要男人來替她遮風擋雨……

   她眨眨眼,面前煙雨迷濛,她愈來愈辨不清方向,在一顆心慌亂地逐漸加速時,右小腿忽地一拐。

   她低下頭,發現高跟鞋跟不知何時卡住下水道蓋口的細縫。

   顫抖的唇角冷澀地揚起。

   果然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

   她彎下腰,試圖拔起高跟鞋跟,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拔起,反而因為過於用力,折斷了紐細的鞋跟。

   她下禁愕然,神思有片刻陷入迷惘,半晌,忽地啞聲輕笑。

   做什麼啊?連走路都不肯讓她好好走嗎?

   她驀地咬牙,索性連另一隻鞋也脫下,接著站直身子,一手提著一隻高跟鞋。

   就算裸足又怎樣?不至於連路也不能走了吧。

   想著,她傲然挺直背脊,正打算重新邁開步伐時,一個高大的陰影忽地逼臨她眼前。

   她揚起頭,眼瞳映入一張帶著笑意的男性臉孔。

   「喬石?」她微微茫然,不敢相信。

   他終究還是追來了,帶著一把足以容納兩人的黑傘,為她遮去秋風秋雨。

   見她的眸光停留在黑傘上,喬石微微一笑,靜靜解釋,「我跟聖卡爾警局借來的。」

   「你──不必理我。」她倔強地撇過頭。

   他聽若罔聞,以眸光指了指她穿著黑色絲襪的裸足,「你打算就這麼在地上走嗎?地面很涼的,小心感冒。」

   「那又怎樣?反正我全身都淋濕了,不差這一雙腳。」

   他再度微笑,「其實我可以幫你把另一隻鞋跟也折斷,這樣你還是可以穿鞋走路。」

   「不必了。這樣就行了。」

   他默然,好一會兒,伸手揚起她下頷,深邃的黑眸鎖住她,「你很倔強,矢島薰。」

   「我就是這種女人。」她負氣地直視他。

   「我知道。」他點點頭,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輕聲開口,「我跟丹尼組長說過了,我們會繼續研究案情,看看能不能提供一些幫助。」

   「你──」她瞪視他,感覺降到谷底的心情逐漸翻揚,「願意幫忙他們了?」

   「是我們。」他糾正她的說法。

   「對,我們。」矢島薰喃喃地,美眸綻出柔和輝芒,「我很樂意幫忙,我很高興──」她頓了頓,嗓音更加清柔,「能繼續跟你合作。」

   她溫柔的言語及凝視似乎讓他有些不好意思,臉頰微微泛紅,撐持她下頷的手亦狼狽地縮回。

   見他如此倉皇的模樣,她微微好笑,卻也有些羞澀,玉頰同樣染上薔薇色。

   氣氛一時靜寂,兩個人肩並著肩,默然地在雨中前進。

   好一會兒,她終於打破僵凝,「你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呢?」

   「這個嘛──」他沉吟數秒,最後輕輕歎息,「也許是因為你激動的模樣讓我想起我的學生時代吧。」

   「你學生時代?」她好奇地瞥他一眼。

   「嗯,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瞧你滄桑的口氣。」她微笑戲謔他,「你不過也比我大上五歲而已啊,沒那麼老吧。」

   「可對我來說,那時候的一切確實遙遠得像一場不真實的夢。」他轉頭望她,嘴角的笑痕淡淡無奈。

   她心臟一牽,「究竟怎麼回事?」

   「嗯。」他回過頭,直視前方,。平淡的神情似乎有意封閉。

   她直覺地感到不尋常,卻體貼地沒有再追問他,眸光一轉,忽地發現前方正是寬闊的教堂廣場。

   廣場中央,一尊維納斯雕像窈窕立於噴泉中央,在細雨紛飛的映襯下,更猶如出水芙蓉,動人心魂。

   「很漂亮吧。那座雕像。」

   「啊。」喬石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微揚,「是很漂亮。」

   「我們來跳舞吧。」她突如其來地說道,星眸凝睇他,燦燦發亮。

   「什麼?」喬石一怔。

   「我們來跳舞。」她重覆,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直奔教堂廣場。

   他的手好大,好溫暖,而她的心情好開朗,好愉悅,似乎正瀕臨瘋狂的臨界點。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想去深究。

   這輩子,就讓自己跟著感覺走一回吧。

   她想,櫻唇揚起,灑落陣陣清雋好聽的笑聲,像迎風搖曳的風鈴,在細雨裡反覆迴旋,震動喬石的胸膛。

   「你──」他不可思議地瞪視她。

   這是那個他所以為嚴肅自持的女人嗎?

   「別撐傘了。」她只是這麼喊道,扯開他握在手中的傘柄,隨手一拋。

   黑色的傘面在地面上翻了幾翻,落定不遠處鄰近噴泉的花壇。

   她瞥了它一眼,笑得更開懷了,沾染水珠的秀顏仰起,璀璨星眸迎視他,「現在你跟我一樣濕了。」

   「是啊。」他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覺也揚起迷人的笑弧,「這下你心理可平衡了點吧。」

   「本來嘛。同樣在雨裡走,為什麼只有我淋得像落湯雞?」

   「誰叫你不顧一切衝出警局?也不管外頭正在下雨。」

   「被你氣的嘛。」她笑,在發現他的臉龐驀地一陣陰暗後連忙轉開話題,雙臂一揚,拉住他一雙大手,「我們來跳舞吧。」

   「跳──什麼?」

   「你會什麼?」

   「我什麼也不會,連華爾滋都跳不好……」

   「雅薇,我們來跳舞吧。」他喊著,在急驟的春雨裡放縱自己,雙臂高展,承接不停狂瀉的雨滴。

   「跳什麼啊?」雅薇皺皺好看的眉,擔憂地望著她緊緊裹在懷裡的書,「你連華爾滋都跳不好。」

   「那有什麼關係?」他可完全不理會女友的嘲諷,仍然暢懷地笑,「隨便跳跳就行了啊,又不是舞蹈課,沒有人會為我們的舞姿評分的。」

   「不要啦,我們還是快回宿舍吧,書都要被雨淋濕了……」

   「把書給我。」他搶過雅薇緊抱在懷裡的書,拿自己身上防水的黑色夾克緊緊包裹,將它擱在不遠處一個殘破的石牆缺口裡。「這樣就不怕淋濕了吧。」大功告成後,他牽起雅薇的手,得意洋洋地炫耀。

   她拿他沒辦法,只能無奈搖頭。

   「來吧,我們跳舞。」

   「跳就跳!我可警告你,別踩著我的腳,不然跟你沒完!」

   「遵命,公主殿下……」

   「你在想什麼?」

   激烈的旋舞過後,矢島薰累壞了,身子虛軟地癱在噴泉旁的石階,心跳急促,嬌喘細細。

   而方才跟著她一陣亂七八糟旋轉的喬石同樣喘著氣,可濕潤的臉龐卻俯向噴泉池面,怔怔地望著,若有所思。

   她忍不住好奇,轉過身子跟他一起俯視著總算平靜的水面。

   「有什麼好看的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他啞聲低語,「想起一些事。」

   「什麼事?」她問,卻立即後悔地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他還能想起什麼事呢?肯定是他跟女朋友的過往了。

   那想必是充滿歡樂和浪漫的回憶……

   她驀地咬牙,阻止自己再想,伸手往水面一撈,將一串沁涼水珠潑向他的臉。

   「嘿!」他微微吃驚,抗議了起來,「我已經淋得夠慘了,現在好不容易雨停了,你還不肯放過我啊。」

   「有什麼關係?要慘就慘到底嘛。」

   「很好。」他瞪她,「可別想我會饒過你。」說著,他亦伸手往池面一撈,毫不客氣地潑向她。

   她笑了,一面轉頭躲著,一面也伸手不停將池裡的水潑向他。

   「喂,你還潑!」

   「那當然,我要反擊啊,總不能打下還手,任由你潑我。」

   「冤冤相報何時了?」他故意大聲感歎。

   「不然你以德報怨好了,這樣我就停止攻擊。」

   「這可不成!一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任由女人欺負?」

   「好啊,你無情便別怪我無義羅。」

   話說至此,兩人正式打起水仗,拼了命地撈水往對方身上潑,矢島薰更狠,專門攻擊喬石的臉,逼得他視線模糊。

   「好狠心的女人!」他叫道,正決定報復時,她驚喜的呼喊止住了他的行動。

   。「看!噴水池裡有硬幣耶。」

   「硬幣?」喬石眨眨眼,茫然,半晌才調轉眼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瞧去。

   果然,水池底躺著無數枚大大小小的金屬硬幣,看來都是前人有意擲落的。

   「原來這是個許願池。」矢島薰讚歎著。

   「歐洲到處都是許願池。」他故意嘲諷地接口,「隨便一座池子找個名目一按,就能許願了,傻瓜才相信這些呢。」

   「這麼說你不相信羅。」她轉頭,燦美星眸凝睇他。

   他呼吸一停,「我是──不相信。」

   「難道中國沒有許願池嗎?」

   「這個嘛,也許有,但我們是務實的,不信這個。」

   「應該說你們毫不浪漫吧。」她皺皺俏麗的鼻尖。

   「嘿!這是我一直以來想對你說的話,小姐!」

   「是嗎?」她輕輕佻眉,「在你眼中我原來是個不懂生活情趣的女人?」

   「我──」他一窒,「本來是這麼想……」

   她驀地揚起手,阻止他帶著歉意的解釋。

   「其實你說的沒錯。」清淺的微笑清澈動人,「我確實是那種嚴肅又無趣的女人。」

   「不,你今天的表現一點也不……」

   「今天的我不是平常的我。」她截斷他,眼眸忽地蒙上一層迷霧,教人無法輕易窺探。

   他怔然凝望著。

   「我是怎麼了呢?」她喃喃自問,方才純粹開朗的微笑已然淡去,斂眉低眸,恍若陷入了沉思。

   喬石不喜歡她這樣的表情,他希望她回復剛才燦爛嬌美的神態,他希望看她像個花仙子般在雨幕中翩然旋舞。

   他喜歡她衝著他笑,清澈純真,不雜一絲成人的掩飾。

   「薰──」他喚她,蘊著些微猶豫。

   「你有硬幣嗎?」她忽地揚眸,深邃難測的眼瞳凝定他。

   「硬幣?」他先是一愣,接著方探手入懷,掏出風衣內袋的一枚硬幣,「這個可以嗎?」

   那是個一元硬幣,但不是哈斯汀王國通用的貨幣。

   她接過銀色硬幣,好奇地觀察著,「這是──」

   「人民幣。」

   「是中國貨幣嗎?」

   「嗯。」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中國硬幣呢。」她微笑,在仔細注視了硬幣好一會兒後,忽地轉身背對著噴水池,掩落墨密的眼睫。

   她正在許願。

   望著她閉眸凝思的容顏,喬石忽然覺得呼吸一梗,胸膛微微緊繃。

   她許願的神態好美,像傾注了所有的心意,虔誠地請求上天的應許──他看著,不知不覺走近她。

   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她終於展臂將硬幣往後一拋,跟著揚起眼廉。

   「你許什麼願?」他迫不及待地問。

   他英挺的臉龐近在咫尺,逼得她臉頰一紅,無法順暢呼吸,「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吧。」

   「告訴我,薰。」他急迫地要求,「我想知道。」

   「那你許願吧。」她說,有意無意地逗他,「你許願要我告訴你吧,說不定真的會實現哦。」

   他微笑,緊盯她的黑眸既幽深又璀亮,綻著異常輝芒,「你明知我不信這個。」

   她驀地別過頭,「你──可以試試啊。」

   他伸手轉回她的臉,不容她逃避他的注視,「只要我肯許願,你就願意告訴我嗎?」

   「我只是說──你可以試試。」她輕聲反駁。

   「淘氣的女人!」他搖頭,無奈又戲謔地點了點她的鼻尖。

   她身子一僵,眼眸因他無意間親匿的動作氤氳薄薄迷霧。

   他看著,心弦忽然重重一扯,臉龐不知不覺低俯,傾向她薔薇色的容顏,一分一寸,逐漸逼近……

   「我們還是快點回去吧。」她倉皇躲開,打破了兩人之間猶如魔咒般的迷離氛圍,「免得真的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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