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傳來袁睿皓低低的傾訴,但她半個字都聽不進耳朵裡;不知過了多久,她看累了月,到底是怎麼睡著的她也不曉得,就這麼昏昏沉沉地睡到早晨,直到微涼的空氣將她凍醒。
她感到四肢酸疼,腰酸背痛,只因連夜雜夢不斷,夢裡全是孫婷仙那咄咄逼人的嘴臉,讓她睡得極不安穩。
她下了床,走到門邊猶豫許久。
他走了沒?不會呆呆的在門外坐了一夜吧?
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聆聽,門外沒有半點聲音,她才怯怯地將門拉開一條縫,眼眸對著門縫往外瞧--哪還有人影,外頭不就空蕩蕩的走廊?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看了下手錶,八點中。平常這個時間,兩人早就出門趕著上班去了,或許他去上班了也說不定。
歎了口氣,她意興闌珊地拖著疲累的腳步回房,果不其然,房裡沒有半個人,看來他真的去上班了。
她呆滯地坐在床上好一會兒,無論如何就是丟不開孫婷仙所說的「陰謀論」。她望向梳妝台,看到鏡中的自己--雜亂的發、明顯的黑眼圈,任她怎麼看都不覺得自己是個美麗的女人。
她衝到浴室裡打開水龍頭,以手捧水不斷潑灑臉龐,然後以濕答答的手撥攏亂髮,再度審視鏡中的自己;她看了好久,哀傷地扯開一抹苦笑。
「這麼醜的女人是我嗎?」她對著鏡中的自己問道,抬起手畫過鏡面,撥弄著自己皺緊的眉。「有錢難道是種罪過?如果可以,我寧可不要那些遺產,我只要我的爸媽回來,給我一個溫暖圓滿的家……」
控制不住地,她在浴室裡嚎啕大哭。
就讓她放縱這一次吧,讓她徹底的痛哭一場,然後再撥時間找出問題的癥結,她會想出解決這一切荒謬的方法,一定會!
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袁睿皓竟然就此失去蹤跡,不僅沒有回家,連公司也沒去,半點消息都沒有留下,整個人就像被蒸發了似的,沒有留下絲毫可尋找的蛛絲馬跡。
原先孫綺雲還理直氣壯,心想犯錯的是他,於情於理自己都是可以講話大聲的那個人,但他這麼一消失,換成她心慌意亂,一時沒了主意。
人在驚惶失措的時候,只能求助親朋好友,而她的親人就只有孫朝威一家,可經歷了上次的「鬩牆事件」,她暫時不想和叔叔家任何一個人碰面,所以能聽她吐苦水的就只剩鄧英英和許貞子兩人。
「啊?不會吧?!」許貞子是三個人裡最狀況外的一個,好不容易等到和孫綺雲約定的日子,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人震驚的八卦。「我一直以為你們很恩愛耶,怎麼會到頭來一團亂咧?」
鄧英英睞了這位新朋友一眼,有點無可奈何。「他們是很恩愛沒錯啊,只不過開始和過程出了點問題而已。」
「欸∼∼」許貞子搔搔頭皮,以她單純的腦袋,不是很能理解鄧英英的意思。
「可是開始和過程加起來,不就等於全部了嗎?」
頓時,孫綺雲聞言停下攪拌咖啡的動作,瞠大了眼望著許貞子,而正好拿水起來喝的鄧英英被她的話嗆了下,連聲咳了起來。
「貞子,你說話真是……一針見血啊!」孫綺雲一面忙著拍打鄧英英的背,一面不得不佩服貞子的慧黠。
「啊?是嗎?」許貞子不好意思地傻笑。
「嗯。」孫綺雲則是回以苦笑。
「那都不是重點好嗎?」鄧英英咳紅了眼,忙不迭地將話題重新拉回來。女人們湊在一起實在太可怕了,一個不小心就會離題,真是傷腦筋。「重點是綺雲還沒將男方串謀這段婚姻的理由找出來,而男主角竟突然就消失,這一切不是顯得很詭異嗎?」
是啊,袁睿皓都已經消失三天了,公司方面也都沒有他的消息,怎不教人心急如焚?
許貞子仔細地盯著孫綺雲,盯得孫綺雲頭皮發麻,有種自己長出三頭六臂的錯覺。
「貞子,你幹麼這樣看我?」貞子是都要當媽的人了耶,應該沒有同志的癖好吧?連日來不斷胡思亂想的孫綺雲,腦袋又開始天馬行空了起來。
「嘿嘿!」許貞子霍地乾笑兩聲,引來鄧英英和孫綺雲驚駭的目光。「綺雲哪,我發現厚,你其實是很愛你老公的吧?」
哎呀!真是天外飛來一筆,許貞子的思維當真異於常人。鄧英英無奈地思忖。
孫綺雲陡然被這麼一問,小臉沒預警地臊紅了起來。「什、什麼啦貞子?」
「免拍勢啦,愛就愛咩,這裡又沒外人,沒什麼不好說的啦!」許貞子開懷地拍著孫綺雲的肩,用力之大將她的身子都打斜了。
「好痛喔∼∼貞子。」孫綺雲紅著眼抱怨了句,俏臉被紼色吞噬。「好啦好啦,我承認我很喜歡他,這總可以了吧?」
「那不就得了,現在只要把人找出來就好了。」許貞子像法官般拍了下桌子,好似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孫綺雲和鄧英英兩人相望,完全不明白貞子的意思。
「貞子啊,你的意思是,只要人找到就好,那什麼陰謀的就不管了喔?」鄧英英見孫綺雲此地還茫然的模樣,禁不住代為發問。
「對啊,還管那些幹麼?」許貞子喝了口柳丁汁,慢條斯理地分析。「既然綺雲和他成了夫妻,兩個人也算真心相愛,那麼何必計較以往發生了什麼事,只要管好以後的日子就好了咩,你們兩個真笨耶!」
醫生有交代,她現在肚子裡有小寶寶,像咖啡那種刺激性的東西是碰不得的,不過醫生交代歸交代,主要是她怕生出個小黑人,所以對咖啡敬謝不敏。
喔喔!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孫綺雲恍若大夢初醒,眼睛整個亮了起來,但不久,又變得有些消沈。
「貞子,你可能太樂觀了點。」既然整個婚姻都可能是騙局了,她又怎麼知道他對自己是真心真意?說不定他只是在演戲。「任何事都有可能假,包括感情,不然那些演員怎麼在演藝圈混下去?」
許貞子的眼溜了溜,對於這點,她當然有應對之道。「欸,小姐,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到吧?人找到之後才有辦法弄清楚他是不是真心的咩,人沒找到什麼都是空談啦!」
聽到這裡,鄧英英忍不住拍了拍手,對許貞子崇拜得五體投地。
「那麼請問貞子大師,我們要去哪裡找人?」廢話喔,大家都嘛知道要找人,不過要怎麼找?說的比做的簡單!
「啊∼∼你是不知道有徽信社這種地方厚?」許貞子無奈地搔搔下巴。「再不然就給它登報啊,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咩,如果有認識他的人看到,或許就會提供線索了嘛!」
三個女人都安靜了下來,六對眼睛瞟來瞟去,互望。
真是個好方法!
就在孫綺雲和廣告商接洽,準備刊登尋人啟事之際,她的辦公室來了一位不請自來的客人--袁睿哲。
乍見他,孫綺雲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倒是袁睿哲半點都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自己找位子坐下。
「呃……你……有事嗎?」想了好久,她終於吞吞吐吐地擠出一句話來。
這情況實在可笑得緊,突然面對這個原本該是她丈夫的男人,她竟然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麼話,真是諷刺極了。
「有事啊,我堂哥你丈夫人呢?」這袁睿哲也不囉嗉,開門見山表明來意。
孫綺雲微微瞠大水眸。「這應該是我要問你的吧?我也找不到他。」
「不會吧?!連你也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袁睿哲跳了起來,煩躁地在她的辦公室裡來回踱步。「該死!他把公司丟給我,人卻跑去躲起來,想把我操死喔?」
孫綺雲心下一驚,雙眸隨著他的身影轉動。「他……把公司交給你?」
「對啊!」說到這個,袁睿哲就有滿肚子苦水沒地方發洩。「我本來以為接手他的公司有油水可撈,可沒想到他公司出了狀況,會計卷款跑了,每天都有債主上門找人,真快把我給煩死了!」
「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是說……他的公司出現財務危機?」
「是啊!」袁睿哲抹了抹臉,他是不怕老大丟爛攤子給他啦,以他對老大的瞭解,那傢伙八成到什麼地方想辦法去了,不過是好是壞也該抬個信來,像他這樣突然消失,怎不教人著急。「我都快煩死了!」
有這種事?他怎麼不跟她講呢?
「為什麼他不告訴我?」別的事她或許幫不上忙,但錢,她還有點能力,或許輕鬆便可幫他度過難關。
「跟你說?別人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以我們家老大的臭脾氣,他是不會開口跟女人要錢的。」袁睿哲停下腳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妖怪;突然,他像想起什麼似的,驀然問了句。「不過他在打電話叫我幫他打點公司的時候,好像有提到你誤會了他什麼,是不是有這麼回事?」
「……他是這麼說的?」誤會?她真的誤會他了嗎?
「嘿啊。」該不會他的計謀東窗事發了吧?如果真是如此,解鈴還需繫鈴人,由他這個主謀來拆穿整件事的原委該是最合情合理的。「你到底誤會他什麼?」
「我……」孫綺雲正愁弄不清事情的真相,既然袁睿哲主動提起了,她斷無不問的道理,因此她硬著頭皮,將前幾天在孫朝威家發生的事敘述了一遍。
「哇哩咧!我就知道那女人壞心眼,果然被我料得準準准!」袁睿哲聽完像猴子似的跳來跳去,一副想揍人的凶狠表情。「厚!你真的誤會我家老大了啦!」
「可以麻煩你說清楚一點嗎?」壓下狂猛的心跳,她即將揭開所有陰謀的面紗,手心因過度期待而發汗。
「厚!我真的被你們打敗了!」稍嫌氣急敗壞的,袁睿哲將自己和袁睿皓的對話一宇不漏地「排演」給孫綺雲看。
說「排演」一點都不為過,他一下站左邊點出自己的位置,一下又站右邊飾演袁睿皓的角色,忙得不亦樂乎。
當他說完全部的情況,包括袁家父母對兒子終身大事的擔憂和期盼,孫綺雲所有的疑惑都解開了。
「就這樣?」天啊!那她這些天來的預設想法,原來全都是胡思亂想,他根本不是因為自己的遺產才到禮堂跟她結婚的嘛!
「不然咧?」袁睿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欸,說你有錢而想娶你那是我自己胡謂的啦,老大又不是廢人,他才不會甘願做個吃軟飯的軟骨頭,就我的觀察,他是真的想跟你當夫妻的啦!」
孫綺雲的鼻頭微微發酸,一想到他現在正為了自己的事業在奔波,心裡八成還掛念著她的誤解,她便一陣自責。
「喂!你別哭喔!」袁睿哲一見她紅了眼,頭皮便不斷發麻。「這樣吧,我們想辦法找人,如果他自己找到解決的管道是最好,如果還沒有,願不願意幫他就看你的決定了。」
警告親親逃夫 袁睿皓
你的妻子孫綺雲因習慣你的擁抱、親吻及呵護,
自你蓄意叛逃後思念成殘、思夫若渴,精神狀況已瀕臨失心瘋邊緣,
若恐擁有精神病患妻子一名,請盡速與綺雲聯絡!
也請各位朋友幫忙注意協手,謝謝!
連續一個禮拜,商業大樓的看板,包括百貨公司的電視牆,密集的出現這則「警告逃夫」的廣告,在人潮擁擠的商業地段非常引人側目,看到的人往往不自覺的莞爾一笑。
袁睿皓甫下飛機不久,轉搭機場公車回到市區,秋老虎威力驚人,不斷散發高溫,逼得他口渴難耐。
正巧經過一家「休閒小站」,他點了杯綠茶,準備待會兒拿了走人再趕回公司,先解解渴再說。
他掏著口袋裡的零錢,身邊人來人往,突地幾個女學生站在他身後交談了起來。
「欸,你看,那個尋人啟事是最新的網絡笑話嗎?」女學生甲指著前方的商業大樓說道。
女學生乙順著她的手看了眼。「我看不是喔,人家指名道姓寫得滿清楚的耶。」
「我也覺得不像,你們看,還有留聯絡電話,好像真的找人找得很急。」女學生丙跟著附和。
奇怪的台北市,什麼樣的人都有,失蹤人口也特別多,簡直莫名其妙。袁睿皓沒有特別留意,當成笑話一則聽聽算了。
「嘿,那兩個名字都滿好聽的說,女的叫……孫、綺、雲……」女學生甲仔細瞧得真切,還不忘「朗誦」出口。
袁睿皓心頭打了個突。
孫綺雲?那不是他親親老婆的名字?
「對啊對啊,那男的姓袁,好特別的姓喔。」女學生乙格格地笑了。「好像猴子呢!」
聽到這裡,袁睿皓心頭警鈴大響,他不禁抬起頭順著女學生們的眼光望去--
哇哩咧∼∼那女人有沒有搞錯啊?留這是哪一國的告示?簡直丟臉丟到太平洋了!
他拔起腿就跑,渾然忘了自己才向賣飲料的工讀生要了杯冰綠茶。
「喂,先生,你的綠茶!」工讀生嚇一大跳,望著丟在櫃檯的零錢,和自己手上的綠茶,這……
歹年冬厚肖郎,怎麼偏巧讓他碰上一個?
從「警告逃夫」的廣告開始刊登之後,孫綺雲便將公司裡的大小事交給信任的部屬全權打理,自己在家裡苦等消息。
昨晚臨睡之前,客廳的燈管一閃一滅的,大概快壞了,於是她中午出門時就順便買了燈管回來,準備吃過午飯再自己動手換。
吃過簡便的便當,她在沙發上小睡了一會兒,起床後接了通電話,心裡有些沮喪。
打從登了廣告,來電不多不少,真正給浩息的沒有,調侃的無聊電話倒是一堆,一日復一日,她的情緒一天比一天糟,不知到哪天才能得知他的消息。
伸伸懶腰,她由塑料袋裡找出買來的燈管,從貯藏室裡找出鋁梯,拉開擺放在客廳的美術燈下,小心地踩著階梯往上爬。
四點多了,得趁天還沒黑之前把燈管換好,不然還得摸黑換燈管呢!
衝到孫綺雲的公司找人卻撲了個空的袁睿皓,一路又風塵僕僕地趕回家,果然在家裡找到他思念的人兒,一進門便看到她爬得老高,雙手正忙著拆卸燈管。
猛然聽見開門的聲音,孫綺雲嚇了一大跳。
這時候會是誰來?誰會有她家裡的鑰匙?心口一提,她急欲轉身察看來者何人,這一旋身、重心一轉,腳底板一時滑了下,她頓時失衡地往下墜落--
「啊∼∼」她驚叫,不敢想像自己會摔成什麼模樣。
所幸袁睿皓眼捷手快,他不假思索地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孫綺雲往下墜落的身子,但衝力過大,兩人同時撲倒在客廳的地毯上。
「嗯!」撲倒時,袁睿皓把自己墊在她身下,肩膀不巧撞到沙發把手,他不禁悶哼了聲。
「誰?」孫綺雲手上還抓著燈管,發現自己的腰被緊緊環住,下意識舉高燈管,打算拿來當防身武器;上身一轉,正準備對敵人展開攻擊--
「是我,手下留情。」袁睿皓可不想被毀容,顧不得肩上傳來的疼痛,忙出聲阻止。「是我啊,綺雲。」
孫綺雲僵住了,舉著燈管微微閃神。「睿皓?」她不確定地低喃。
是她思念過度了嗎?不然他怎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
「嗯,是我。」在還不算太暗的光線下,他疲憊的眼搜尋著她臉上每一條細緻的紋路,淺淺地歎了口氣。
老天!他才是思念成疾的那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