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她愛的不是那個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的他。
她愛的,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一個她終於能夠漸漸瞭解、漸漸碰觸到他內心的男人。
她覺得好開心。
程水蓮不覺盈盈一笑,在廚房裡哼起歌來。
她掀起鍋蓋,瞧了瞧正在爐上慢慢燉著的人參雞湯,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後又是嬌聲一笑。
「你好像很高興。」凌銳的嗓音在她身俊響起。
她旋過身,望著慢慢走過來的齊夫人。
齊夫人顰著眉,一臉深思地打量她。
「媽。」她喚了聲。
「在燉雞湯?」
「嗯。」
「給小京喝的?」齊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齊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會兒,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麼回事,不是決定要離婚了嗎?幹嘛又由著你繼續糾纏他?」
她不說話。
「你也真厚臉皮,把我兒子害成這樣,還好意思待在這裡,一點都不覺得愧疚嗎?」
「我當然覺得愧疚。」程水蓮鼓起勇氣,抬眸迎視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經跟他道過歉了。」
「道歉?」齊夫人嘴唇緊抿,「因為你的魯莽,害死了他的兒子、我的孫子,還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一句道歉就可以解決?」
「對不起。」
「這些事可不是一句簡單的道歉就能解決的。」齊夫人冷冷譏刺。
「我知道。」程水蓮深吸一口氣,「所以我決定了,從今以俊要好好補償他。」
齊夫人揚層,「補償?」
「我會盡我所能去瞭解他、關心他,像一個妻子那樣照顧他:我也會……再為他生個孩子。」程水蓮臉頰微微發燙,「嗯,兩個也行。」
「你在說什麼?」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羞澀,齊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氣。
「對您也是。」程水蓮不理會她的怒氣,繼續柔聲道:「媽,這幾年我總是躲著您,從沒想過要好好跟您溝通,這點我也會改進的。」
「你——」齊夫人一窒,面上變了幾種顏色。
「流產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個孫子,讓您失望我很難過。」
「你別……別來這一套了!你以為我像小京那麼好騙嗎?」齊夫人揮手斥道,緊繃的神情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帶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膽小怯懦的兒媳婦,怎麼會突然之間想主動修復婆媳之間的關係吧?
想著,程水蓮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歡我,不過您還是關心我的,對嗎?」她溫柔凝睇婆婆發白的臉。「否則我昏迷那時候,您也不會來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擔心你!」齊夫人咬唇駁斥,「你少自以為是了!」
是嗎?是因為怕兒子擔心,所以才來關切一下她的情況?
但這也夠了。起碼表示婆婆還是認她這個兒媳的,而且對自己兒子的態度不如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許齊夫人對齊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態度嚴厲了些,也不曾真正瞭解自己的兒子,可她還是關心他的。
是這樣吧?
想透這一點後,程水蓮微笑更深。
「媽,雞湯差不多好了,您幫我嘗嘗這味道怎麼樣?」說著,她不容齊夫人有推拒的機會,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齊夫人皺了皺眉,卻沒抗議,淺嘗一口。
「還可以。不過還是清淡點好。」
「嗯。」程水蓮自己也嘗了一口,點點頭,「我再加點水好了。」斟了一碗開水,往鍋中倒下。
齊夫人看著她的動作,眼眸掠過深思,好一會兒,才揚聲道:「去醫院的時候順便幫小京帶兩件衣服,天氣涼了。」
程水蓮動作一頓,回眸訝異地望她。
這算是……某種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見她真心的笑靨,齊夫人似乎有些不習慣,點了點頭後,便匆匆離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蓮方一—過神,熄了爐火,將雞湯小心翼翼地盛人保溫壺,提著走出廚房。
剛轉進客廳,小翠便迎向她。
「少奶奶,有你的包裹。」
「包裡?誰送來的?」她有些驚訝,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懷中的長方形包裹。
「剛剛快遞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來的。要打開來看嗎?」小翠問。
公司?什麼公司會寄東西給她?
程水蓮接過小翠遞來的簽收單,隨意瞥了寄件人那欄後,悚然一驚。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地址卻十分熟悉。
是那場派對的地點——發生謀殺案的現場!
「少奶奶,要不要打開來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顫抖的嗓音,「我要……先去醫院一趟,回、回來再說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臥室。」說著,小翠就要離去。
究竟是誰寄來的?會不會跟那次寄恐嚇信給她的人是同一個?
程水蓮咬著唇,心慌意亂,掙扎許久,終於還是回頭喚住女僕,「等等,小翠,還是……先打開讓我看看好了。」
她還是想知道裡頭究竟是什麼東西。
她又再度愛上他了。
這對齊京而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受了這麼多年的折磨與傷害,她竟然還願意提起勇氣重新來瞭解他,竟然還能那樣甜甜笑著對他說愛他。
「你讓我最快樂,也最痛苦,最高興,也最傷心。可不論怎樣,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幸福。」她說。
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對他傾訴的愛語,齊京不禁要驚顫。他張開手掌,望著自己不停發抖的雙手,它們顫抖得那麼劇烈,彷彿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嗎?
「不要在我面前裝完美,我愛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這麼說。
她愛他,不是因為他樣樣優秀、十項全能,她愛他,只因為他是他。
但,怎麼會?
齊京長長吐氣,發顫的雙手垂落輪椅兩側。
到現在他還不敢相信,懷疑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該不會他跟她一樣,也只是作了一場甜蜜好夢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閉上眸,朦朧的思緒回到遙遠的從前,回到初見她的十七歲。
那一年,她宛如一顆流星墜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為什麼呢?
初次見到她時,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鄉下丫頭,蹲在奶奶的花園裡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語。
她長得不怎麼樣,穿著也很沒品味,清湯掛面的髮型更俗氣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睛好澄澈,望著他的時候滿蘊專注的愛慕,彷彿全世界的風光閃過,她也只看見一個他。
為什麼一個人能這樣看著另一個人呢?為什麼他會為這樣的眼神心悸呢?
到現在,這對他而言依舊是個不可解的謎,只知道她就這樣平空而降,攪亂了他原本規律平靜的生活。
他狹窄的人生列車,從此為她留了個特別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車,不容她反抗拒絕,不容她下車,甚至開窗欣賞窗外風景。
他實在……很過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忽地,一陣電話鈴聲喚回他遠揚的心神,那聲響,聽來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連忙接起。
「喂。」
「是我。」話筒另一端傳來的女性嗓音聽來有些發顫。
「水蓮?怎麼啦?」
她微微喘息,啞聲開口,「不好意思,我臨時有點事,要晚點才能去醫院看你。」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乾澀的嗓音有種不祥的預感,「你要去哪裡?」
「……」
「水蓮!」他急切地喚道。
「我……收到一個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電轉,立即頓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嚇信給你的那個人?裡面是什麼東西?千萬別拆開!」
「我還沒拆開,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頓,語氣忽然變得絕望,「是、是派對的現場,他從……謀殺現場寄來給我……」
聽出她語帶哭音,他心一緊,「冷靜一點,水蓮。」
可她無法冷靜,「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真的沒殺那個人啊!人不是我殺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聲調沉穩,帶著安撫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緊話筒,深吸一口氣,「你聽我說,水蓮,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什麼?」
「你聽我說……」
掛斷電話後,齊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後,他重新執起話筒,撥了一組手機號碼。
對方沒開機。
或者已經到派對現場去了?特地想將水蓮引到那裡,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麼呢?翻閱著手邊派人調查得來的資料,他漫漫思索,臉色凝重,愈想愈覺得其人居心可怕。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保護水蓮,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她一根寒毛。
下定決心後,他推動輪椅離開病房,往電梯而去。
電梯門一開啟,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齊哥?」見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滿面,「怎麼?要去哪裡?」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園去走走。」
「想呼吸新鮮空氣嗎?也對,你老是悶在病房裡,一定煩透了。」李芬妮自動來到他身後,抓住輪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我想一個人——」
她嬌嬌地打斷他,「不行,怎能讓你一個人呢?」低下頭,氣息意味深沉地拂過他耳畔,「萬一你發生什麼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進電梯,有股衝動想回頭看她的表情,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狀似不經意地開口,「怎麼突然來看我?」
「怎麼?我不能來看你嗎?」
「這幾天你一直都沒來。」
「因為這幾天公司比較忙嘛。怎麼?你該不會很想我吧?」她笑問,半真半假地。
他沒回答。
笑意立即從她唇畔一斂,明瞳亦跟著陰暗,「聽聽我在說什麼!齊哥有親愛的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邊細心照顧,怎麼還有空想起我呢?」
譏誚的語聲劃破了電梯內寧靜的氣氛,齊京抓住大腿的雙手指節微微泛白。
僵凝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兩人出了電梯,李芬妮推著他往醫院庭園走去。
一陣狂風襲來,搖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兩人的視線。
李芬妮拾起一枚無聲飄落齊京肩頭的花瓣,拇指輕輕一撫,「已經是深秋了呢。」她喃語著,「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來我們家,爸爸告訴我,你要在家裡寄住,還說你很乖、很優秀的,要我也乖乖地,這樣你就會像哥哥一樣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擺弄著花瓣,迷濛的瞳墜入遙遠的從前。「我很不服氣,不明白自己幹嘛要去討好一個陌生人?我才不需要你來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園裡,一個人靜靜看著書,你好專心,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書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讓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書,所以我要乖乖地,很乖很乖,這樣你就會疼我,就會看著我了——」她一頓,手中捏撫的花瓣因過於用力而碎裂。「齊哥,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好愛你,真的很愛很愛。」低柔的嗓音澱著濃濃的情感,濃濃的哀怨。
齊京一震,黑眸掠過一道光芒。
「為什麼不說話呢?齊哥,為什麼不說話?」他的沉默惹惱了李芬妮,忽地旋身來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說我愛你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說什麼呢?」
嬌容刷白。
「Fanny,我也很喜歡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個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動地打斷他,嗓音尖銳,「我才不當你妹妹!」她蹲下身,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愛我嗎?齊哥,你不可以愛我嗎?我哪裡不好?哪裡不對?你說,我都可以改!」
「你沒有不好,你很好。」他語調沉靜。
「可你就是不喜歡我!」聽出了他語中隱含的意味,她崩潰了,心傷的淚水刺痛了雙眸,「為什麼?為什麼要對我這麼殘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嗎?很痛耶,齊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說得傷痛。
「對不起,Fanny。」這是他唯一能回應的。
「不要說對不起!不要跟我說這種敷衍的話!其實你根本不瞭解對吧?你根本不瞭解心痛是什麼感覺,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頭瞪他,唇瓣還想進出一連串憤慨怨語,卻在觸及他清澄的目光時一窒。
他看著她,那麼憐惜,那麼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覺似的,就好像他也曾經感同身受,嘗過那樣的苦。
但,怎麼可能?
「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她顫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我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也知道當對方不愛自己時,會有多麼絕望。」他斂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開,「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蓮?」
「嗯。」
「你這麼愛她?」她不敢置信。
「……嗯。」
「為什麼?」她蒼白著臉,「為什麼偏偏是她?她是哪裡好了?哪裡比我好?你究竟愛上她哪一點?」
「……」
「告訴我啊!為什麼非得是她?」
是啊,為什麼非她不可呢?
為什麼他心中的特別席只能讓她來坐?為什麼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會痛?為什麼明知不該東縛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緒漫遊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愛情需要理由,我也希望上天給我一個。為什麼非她不可?為什麼我只想要她?只想愛她?」
「她有什麼特別的?」
他仰頭望天,白雲悠悠地掠過藍空,不經意地曳下一帶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沒什麼特別的吧,只是剛好……在我心中劃下了一道。」他撫住胸口,嗓音那麼沙啞,那麼無奈,卻又那麼深情滿溢。
「也許只因為我遇見她時,剛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她一個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說話時,我才會那麼震撼。也許是因為我不能理解,為什麼那樣的她,還能對著花草露出那麼溫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許是因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喜歡著我,填補了我的空虛。也許是因為她為了讓自己配得上我,總是那麼小心翼翼地努力,滿足了我的驕傲。也許……也許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所以——一
所以就愛上她了。
他沒說完,也不需要說完,誰都能明白他話中的含義。
可李芬妮卻無法接受,「就……這麼簡單?」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後退幾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領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後,驀地一陣戰慄,她抬起手,撫住同樣發顫的唇瓣,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齊京歎息,「是你嗎?Fanny?」
「什、什麼?」嗓音抖顫如秋風落葉,「你……說什麼?」
「那天晚上,拉水蓮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後,帶她去參加那場派對的人是你,然後,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個房間的人——也是你吧。」他質問著,語氣平靜,聲調和緩,就好像他已經不需要確認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驚懼地瞪著他。
「你、你在說什麼啊?齊哥,沒、沒錯,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蓮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無關,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殺了——」
「或許那件案子是跟你無關吧,可你的確發現了有人被殺。」齊京沉聲道,「我想第一個發現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發現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蓮帶到現場陷害她?」李芬妮重重喘氣,蒼白的前額逐漸進出豆大的冷汗,「我、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嫉妒。」他眼眸微斂。
她說不出話來。
「後來,寄恐嚇信給水蓮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齊家的影響力替她製造不在場證明後很生氣。」
「不,我沒有……」她想否認。
「林成風是你在Pub裡認識的朋友吧。我請人調查過了,你們偶爾會一起喝酒。」
「我是認識他沒錯,可是……」
「你故意要他來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蓮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對吧?」
「不,不對。我沒有,不是……」
「那場車禍也是你安排的嗎?」
最後一句問話如落雷,精準地劈向李芬妮,她驀地暈眩,眼前一片迷濛。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緒在這一刻瀕臨崩潰邊緣,「那又……又怎樣?又怎樣!」激憤的銳喊忽地直衝雲霄,她瞪著他,倔強而傲然地,「是我做的又怎樣?我討厭她!討厭她!討厭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意。
「對,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帶去參加那場亂七八糟的派對,我本來只是想破壞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沒想到會那麼巧讓我發現命案現場——這難道不是天助我也嗎?誰教她那麼沒用?喝一點點灑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該!活該!」
齊京冷靜地看著她,「這些年來你刻意接近水蓮,成為她的好朋友,其實都是為了離間我們,最後甚至還陷害她。她那麼信任你,你卻出賣了她。」
「誰、誰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搶走了你,我一輩子恨她!一輩子都恨她!我甚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沒想到……你竟然會不顧一切地救她,差點賠上了一條命。你竟然……這麼愛她,這麼愛她……」她邊哭邊說,眼淚一滴一滴,滑落頰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個包裹給她,想引她到謀殺案現場,對吧?你是不是還通知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產了,又害你受傷,可居然若無其事地醒過來,還對你笑得那麼甜……我、我實在看不慣她那副樣子,就算沒辦法讓她進監中,也要她嘗嘗身敗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齊哥,你恨我嗎?」她拾起淚痕斑斑的臉,「你討厭我這樣吧?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齊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討厭你。」
「可是……可是我差點害死水蓮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殺了我吧?」
「我不會的。」他啞聲回應。
她無法置信,「為什麼?」
齊京別過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會……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吧?」語氣澀澀地,「就算恨你、殺了你又怎樣?她永遠也回不來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車禍後,水蓮不是昏迷了好一陣子嗎?那時候我天天想,萬一她再也醒不過來了怎麼辦?萬一她就這樣離開我了怎麼辦?可後來一想,就算她醒來,我也必須放她走。反正無論怎樣,她總是要離開我的——這麼一想,我的腦海就會突然一片空白,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他調轉傷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牽起澀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 Fanny,我知道要對所愛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獨佔我,就像我想獨佔水蓮一樣,可到最後,我們都得學會放手——不學會不行,你明白嗎?」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聲嗚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這麼愛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來到他面前,她緊緊拽住他的手,「如果我注定得不到你,我寧可毀了你,寧可毀了你!」她聲嘶力竭,泛紅的眸掠過一抹懾人的瘋狂。
然後,她突然起身,狂亂地推起他的輪椅,往前疾奔。
她想殺了他嗎?
齊京歎息,深吸一口氣,繃緊全身肌肉用力往身側一躍,整個身體彈出輪椅,滾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裡?」他的舉動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視他的瞳眸陰暗得可怕,「別這樣,齊哥,你別離開我,別離開我……」撫著他的頰,聲調是一種詭譎的柔啞。接著,她打開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這是我昨天才剛買的,沒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場了。」她銳聲笑著,笑聲讓人毛骨悚然。
齊京瞇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貫的冷靜,「別傻了,Fanny,你在這裡殺死我,馬上會被人發現的。」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溫柔微笑,「你先去吧,齊哥,我很快就來。」
她高高揚起刀刃,往齊京身上揮落。
雙腿不便的他無法有效反擊,只能迅速滾動身子躲開,她追上,正想再補一刀時,一雙手臂忽然從身後箝制住她,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側。
「是誰?」她恐慌地驚喊,回過蒼白的臉。
「是我。」迎視她的是一雙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涼,「水蓮?」
「你鬧夠了沒有?!」程水蓮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憑我跟你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程水蓮瞪她,趁她不備之際伸手奪下刀刃,使勁往遠方擲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誰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許吧,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在我難過的時候陪著我,雖然這不代表我會原諒你對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齒,「你以為自己是誰啊?」她顫聲駁道,不敢迎視程水蓮嚴厲而堅定的眼神。
為什麼?那個膽小如鼠、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的女人似乎變了,現在的程水蓮,竟讓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諒……」李芬妮猶強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齊京一眼,看到他充滿同情的眼神,她一顫,忽然覺得全身力氣都失去了,像洩了氣的皮球般跪倒在地,無神的眸愣愣直視前方。「為什麼?」空白的表情彷彿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旁觀的兩人見她終於平靜下來,都鬆了一口氣,彼此交換一眼後,程水蓮連忙走向已經獨力撐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齊京。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柔聲問,拉過齊京的手臂環上自己的肩,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樓。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柔荑,「你一定很擔心吧?」
「為什麼不讓我早點出來幫你?」她低聲責備他,「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其實她幾分鐘前便來到兩人身後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別現身,她早忍不住介入兩人的爭執。
「我得先問出Fanny的真心話啊。」齊京溫聲道,「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臉頰偎貼他厚實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對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你——」他臉頰一燙,「我說的是Fanny陷害你的事啊。」
「可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聽到你的真心話。」她揚起眸,朝他眨著墨濃羽睫,又調皮又嬌俏,「如果不是她逼問你,我說不定一輩子都聽不到你說愛我呢。」說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臉更紅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那怎麼會一樣?聽你親口說,感覺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動。
「再說—次好不好?」她嬌聲央求。
「什麼?」
「再說一次嘛。」她在醫院大廳停下腳步,搖著他的手,開始撒起嬌來。
「別鬧了。」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醫院大廳裡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她居然要他在這裡當眾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別那麼小氣嘛,京,再說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說一次啦。」
「無聊。」
「無聊也沒關係,說嘛。」
「走吧,還要復健呢。」
「不行,你不說我就不扶你。」
「你這女人!怎麼變得這麼麻煩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捨得不管嗎?」
「討厭!這輩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議。
微風拂來,撩起她鬢邊細發,看著她又俏皮又溫柔又微微不情願的粉顏,他竟怔了。好片刻,心與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無法動彈。
被吃定的,究竟是誰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