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見孫弈把報紙捲起來當寶劍耍,見怪不怪地翻了個白眼。又來了!為什麼他每次一回到家裡,行為舉止就和小學生差不多呢?在外頭洽公、弈棋的時候,這傢伙明明就人模人樣的啊!
「喵!」毛毛跳到溫定嫻懷中。他剛剛拿報紙打我!
溫定嫻好心疼的撫摸毛毛,抬起頭來凶巴巴的衝著孫弈興師問罪:「孫奕,你為什麼打毛毛?現在已經不流行體罰了,知不知道!」
「什麼?」惡貓先告狀!手上還拿著凶器的孫弈也不甘示弱。「你看!」他秀出小腿上的抓痕。
「是誰先開始的?」
「喵!」
「它!」
「停!」眼看客廳又要再次上演人貓混戰,溫定嫻抬手阻止他前進。「它是你的寵物貓!」
孫弈硬擠出來的笑容比哭還難看。「等它死了就不是了!」
「喵喵喵喵嗚!」過來啊、過來啊!我在這裡等你!仗著有溫定嫻當靠山,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毛毛在溫定嫻懷裡叫囂。
唔!過份、太過份了!「你這只不肖貓,我管你吃管你住,你居然敢這樣對我!」簡直大逆不道!
怒下可抑的孫弈長臂一伸,往溫定嫻的懷裡探去,準備祭出孫家家法對付毛毛!
「喵--」不妙,他這次來真的!瞥見主人眼裡兩簇怒火,驚覺苗頭不對的毛毛連忙掙脫溫定嫻懷抱,在最後一秒逃離孫奕的鐵爪!
「大膽毛--」咦?觸感怪怪的?摸起來比較像……女人的胸部!?
「孫弈……」
「幹什麼?」
看她的排雲掌!
五分鐘後。
溫定嫻繃緊一張俏臉,隔著滿桌殘菜,冷眼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孫弈。
他正拿著冰袋按在臉上。「喂!別這樣瞪我好嗎?」他被她看得好毛!
「哼。」她撇過臉不看他,回想起剛才那場烏龍意外,雙頰發熱。他居然……襲胸!雖然她知道他絕對不是故意的,可誰叫他哪個地方不好碰,偏偏把手放在她胸部?又有哪個女孩被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碰到胸脯會一臉幸福陶醉的說「很舒服」的?一般女孩碰到這種狀況,不是尖叫便是下意識的抵抗,而她,不巧,恰好是屬於後者。
他一邊揉著自己被打腫的臉,一邊為自己辯白。「我又不是故意的……」語氣無辜極了。
「嗯?」溫定嫻瞇起雙眼。還敢妄想替自己脫罪?
咳……用那種眼神瞄他!孫弈在心底為自己抱不平。「那只不肖貓呢?」
「大概跑出去散心了吧?」他對毛毛這麼壞,毛毛不離家出走才奇怪!
他冷笑。「散心?最好是!」應該是畏罪潛逃吧!
無聊!都已經二十幾歲了,還像個小男孩一樣,跟貓有什麼好計較的?算了,她寧願去洗碗,也不想和孫奕在這裡瞎攪和,
溫定嫻端著盤子走到公寓狹窄的廚房,扭開水龍頭的瞬間,流水聲充塞了小小的空間,聽來也清涼。
在所有的家事中,她最喜歡洗碗,看著餐具上的髒污在流水的沖刷下漸漸消失,彷彿心裡的煩惱也被清水一同洗淨。如果心裡的陰霾和苦痛也能如此,那該多好?
生活中難免有許多煩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學會遺忘的本事,最好是一覺醒來,發現所有的困擾全在寤寐之間煙消雲散,自動消失。然而,遺忘只是埋藏,哪一天當你毫無防備時,自記憶深海底處浮起的過往,可能更令人心傷。
倘若,能對那些令人心煩的事情多做些什麼,而不僅僅只是遺忘,那麼人的生活,是不是會單純得多?可是這樣一來,六十年後當她待在家裡養老時,她又能回憶起多少的往事?全然美好的人生,嘗起來會不會像加了太多糖的巧克力一樣,甜得膩人、單一得乏味?
順手要將洗過的碗盤放在一旁,待會兒再一起擦乾,想得入神的她沒在第一時間發現有雙手接過那些餐具,直到她轉身時,才發現孫弈正站在她旁邊,拿著干紙巾將碗盤上的水珠拭乾。
受驚的她倒抽一口氣。「你什麼時候來的?」
「怎麼?」孫弈咧嘴微笑。「嚇到你了嗎?」
「有一點。」孫弈怎麼無聲無息的?像隻貓一樣。
「你剛剛在想些什麼?這麼專心?」
「我在想……」她拿起抹布擦乾流理台的水滴。「如果人能像這些杯杯盤盤一樣,不知有多好。」
「像這些東西一樣?」孫弈挑高了眉,對她的說法很有興趣。「怎麼說?」
「它們可以裝很多東西,如果盛太滿,倒掉就好;不小心弄髒了,只需要刷一刷、沖一衝,便恢復乾淨。如果人可以像這些容器一樣,任意的保留或清除記憶,不是很好嗎?」
孫弈回答得有些遲疑。「嗯……有意思。」他向來不是能一心二用的人,一邊思考一邊不停擦碗盤的結果,讓他手上的透明沙拉碗顯得格外晶亮。
聽到他的回答,溫定嫻就知道他並不是完全贊同她的說法。
「不過?」溫定嫻拉長了語尾等他發表自己的意見,孫弈不會拒絕別人,他從不直截了當的對別人的意見說「不」,但若是從他的言語中聽不出明顯的贊同意味,十之八九可以斷定他對事情有不同的看法。
他因她的慧黠微笑。「不過,如果下棋也像你說的那樣,可就不太好了。」
「喔?」
「你知道嗎?每次我們比賽完,都會立刻進行檢討,找出輸贏的關鍵,這樣對增強棋力有很大的幫助。」
「嗯。」她點頭乖乖受教。
「不管是什麼情況,輸棋都不會成為愉快的回憶,但是牢記輸棋時的經驗,可以幫助成就下一次贏棋,替未來創造一個愉快的記憶。」
溫定嫻無語,默默思索這席話。
「以棋道來說,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每次都贏棋,當然,漫畫主角例外。」
「也對。」想當初,她哥哥也是在棋壇蟄伏了一年多才開始嶄露頭角。
「說得極端一點,職業棋上的成功是建立在一樁樁的失敗上的,誰能夠從失敗中獲得最多的啟示,他的進步就最大。這樣不停累積經驗、突破自己,慢慢的就能夠超越別人。」
「所以,你將每一場失敗都牢記在心?」
「也不盡然。」孫弈搖頭。「重點不在『記不記得』,而在『該記得什麼』。」如何利用這次的失敗換取下次的成功,就是他們開檢討會的用意。
「喔……」她好像有點懂他的意思了……
孫弈拍拍她的頭。「失敗是很不好的回憶,但它也有存在價值的。」
她躲開他的手,皺著鼻子向他抗議:「別拍我的頭。」她又不是小女孩!
他瞪著眼打量溫定嫻修長的身材。「嘿,其實你長得還滿高的嘛!」他一百八十公分高,而她居然只比他矮半個頭而已!
溫定嫻拍開他放在頭上的手。「什麼叫『其實』,我本來就不矮。」
「你多高?一六八?」孫奕沒事找事做的手揉亂她的頭髮。
抵抗無效,溫定嫻索性任他將一頭及肩長髮揉成鳥窩頭。「一七二。」他「低估」她了。
「這麼高?!」孫弈咋舌。「我記得你以前是個小不點,跟同齡的小朋友比起來,你總是最嬌小的那一個。」
「拜託,我那時候才五歲耶!倒是你,不僅長高,還變壯了!」溫定嫻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胸膛,哇!好發達的胸肌!「你都做什麼運動啊?身材這麼好!」多虧毛毛的「幫忙」,她知道孫弈的身材不差,但「目測」和「實測」比起來,果然……有差別!
「不賴吧?」他得意地挺起胸膛,擺出健美先生的姿勢。「學生時代學過劍道和射箭,肌肉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嘴角一掀,她送他一記白眼。「愛現!」才給他幾分顏色,他就開起染坊來了!
「沒辦法。」他聳肩,一副「我也不想太驕傲」的表情。「天生麗質難自棄!」
「少來!是我爸媽提供的伙食好!」
「嗯,沒錯。」孫弈頗有同感地點頭,這點他倒是無法否認。「老師和師母一直都很照顧我。」
「是啊,比起來,我爸媽和你相處的時間比我這親生女還長。」想起來還真有點吃味呢!
唷?聽她語氣酸溜溜的。「你吃醋啦?」
「有一點啦!」溫定嫻很大方地承認。「國中那時候,總覺得你和哥哥搶走了爸媽全部的注意力和關愛,常在暗地裡埋怨爸媽不公平。」和他比起來,她才是正牌的溫家人吧?
「別這麼說,」兩手一攤,孫弈的表情很無奈。「我現在不是在還債了嗎?」
「還債?我不懂你的意思。」
「管你吃管你住,不是還債是什麼?」
「這是什麼話?毛毛也是吃你的、住你的啊!」難不成孫弈把她和毛毛歸在同一類?
「所以嘍,」孫弈笑得很可惡。「我想我上輩子一定『也』欠了毛毛什麼恩情。」
「你居然把我和一隻貓相提並論?」溫定嫻不可思議地叫出聲來。「好歹我還會幫你洗衣服、煮菜燒飯耶,毛毛只會跟你打架而已!」
孫弈理所當然地回答:「所以你的生活花費比毛毛還多啊!」
「喂!」溫定嫻紅著臉跺腳抗議。「你怎麼說得好像……好像我被你包養一樣?」
「我沒有這個意思,」孫弈馬上攤著手否認。「再說,倘若你真被我包養,我想你的『貢獻』應該不僅如此吧!」
「貢獻?」
「嗯哼。」孫弈笑得別有深意。
溫定嫻腦筋一時沒轉過來。「什麼貢獻?你是指哪方面的?」奇怪,她沒看錯吧?孫奕的笑容怪怪的,該怎麼形容呢?他笑得很……曖昧……
溫定嫻盯著孫弈詭異的笑研究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啊!」
「色狼!」她紅著臉,揮手便打。「滿腦子黃色思想!」跟她哥哥一樣!
「那叫正常生理需求!」他伸手擋住落在他胸膛的粉拳。「等你交了男朋友以後,你自然就知道了。」
孫弈這番說辭,讓她想起以前被打工同事毛手毛腳的往事。「難道男人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腦子裡除了『性』以外,沒其它東西可想?」
「不一定,要看和誰在一起。」孫弈的表情很嚴肅,他追加一句。「和你的話就不會。」
溫定嫻顯然很不滿意他的回答。「謝謝你的指教!」她應該為她的人身安全不受威脅慶幸,還是該為她顯然貧乏的女性魅力感到難過?
「不客氣。」孫弈優雅的頷首還禮,邪邪一笑。「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再來找我,不管是哪一方面的。」
想得美!溫定嫻涼涼地提醒他。「等你哪天『正式』被明日香甩了,我會慎重考慮!」
孫弈捧著受傷的心。「呃啊!狠心的女人!」他控訴的食指開始顫抖。「你怎忍心在我的傷口上灑鹽巴?」
她笑著啐他。「你活該!」誰叫他剛剛吃她豆腐?就算是口頭上佔便宜也不行!
「我不管!」他學她跺腳的樣子。「你剛剛狠狠地踐踏了男人最重要的自尊,你要補償我!」
溫定嫻看傻了眼。「天啊!你真的是孫弈嗎?」這傢伙是不是有多重人格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三八的?」
孫弈想了一下,對喔!他怎麼在她面前會變成這樣子?算了,不管她,他好久沒玩得這麼開心了!
一不做二不休的孫弈張開雙臂。「給我一個擁抱,我就原諒你!」
「哇--別過來!」溫定嫻跑著躲開孫弈。「不要亂來!」
「讓我抱一下,治療我的心碎和破裂的自尊!」他追著溫定嫻跑到客廳。
「我才不要!」溫定嫻站在沙發後,企圖喚回「正常」的孫弈。「注意形象,孫奕!」
「我都敢在你面前和毛毛打架了,還需要維持什麼形象?」他邁開大步,朝她逼近。
「喂喂喂!」溫定嫻繞著沙發和他玩捉迷藏,再次向他確認。「你真的是孫弈嗎?」怎麼玩起來像個小男孩一樣童心未泯?
「如假包換!」他拍拍胸脯向她保證。
「等等!」溫定嫻伸出一掌喊暫停。「我不信!你一定是外星人,穿著孫弈的外皮,來這裡拐騙地球人回去做實驗!」
「喔?」孫奕玩興大起,跟著她一起演戲。「要怎麼樣你才肯相信我就是孫弈本人?」
「拿出證據來!」
「簡單!」一挑眉,孫弈扯開身上的襯衫。「來,你檢查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裝拉煉、皮膚是不是鬆鬆的,如果我是穿著孫奕外衣的外星人,那我摸起來的觸感一定很不自然!」
「不、不用了!」溫定嫻盯著孫弈愈來愈近的裸胸,緊張的嚥下口水。「我相信你!完全相信你!」
哈!他就知道這招有效!
「不行,為了讓你安心,我堅持你一定要親自檢查!」他說得冠冕堂皇。
「不必了!」溫定嫻趕緊跑到另一邊,拉開彼此之問的距離。「不要靠近我!暴露狂!」
「你說我是什麼?」孫弈板起臉孔。「溫定嫻?」他一邊質問她,同時不著痕跡地將她逼往死角。「有膽再說一次!」
「呃……」糟糕,她失言了!先逃為妙!
手一撐,身手靈活的溫定嫻眼看就要跳過沙發、跑回房間,可好巧不巧,她才洗過碗的手還沒幹,殘留手上的水滴讓她手一滑,整個身子摔進椅子裡!
「噢、喔喔喔!」痛死了!她甩著手腕,疼得直吸氣。
「受傷了嗎?」孫弈馬上靠過來,執起她的手腕細細審視。
「沒什麼,稍微扭到而已。」她忽然抽回她的手。「冰敷一下就好了。」
孫弈盯著自己空空的手掌,覺得她很奇怪。「你幹什麼?」
她朝他扮個鬼臉,急忙跑回房間。
「定嫻!」孫弈敲著她的房門。「溫定嫻,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
隔著門板,孫弈只聽見她清亮依舊的嗓音,卻沒能聽見溫定嫻那藏在聲音底下、突然加快的心跳。
「我沒事,孫弈。」額頭抵著門,她祈求心跳能恢復平穩。「只是突然想到有份資料還沒預習。」
「喔……」奇怪,她不是考完期中考了嗎?「那……」
「晚安,孫奕。」她柔聲說道。
他盯著門板,還是弄不懂她那突兀的舉動。「晚安。」
「晚安……晚安。」聽著他的腳步漸漸離去,溫定嫻原本揪緊的心像拉緊的弓弦突然放鬆,無力地坐在地板上。「……晚安。」
難得的連續假期,除了繼續加班工作,久居都市的人們只有兩種方法來度過這段可充實可空虛的假期:窩在家裡看電視、睡覺--美其名為充電;或者找個風景名勝,遠離都市塵囂,好好的玩上一玩,紆解精神壓力。溫定逸選擇後者,順道拖著正在「同居」的孫弈和溫定嫻一塊兒到小樽遊山玩水,吃遍天下。
「小靜,這滿好吃的,你嘗嘗。」溫定逸夾起一道菜,餵進小靜嘴裡。
「嗯,這個也不錯,老公,你試試看。」禮尚往來,小靜也夾起盤中的菜餚,餵她丈夫一口,
「謝謝。」溫定逸滿足地嚼著口中的食物。「老婆,你好體貼哦。」
「哪有!」面對他的讚美,小靜霎時嬌羞不已。「人家只是覺得這道菜味道不錯,想和你分享嘛!」
溫定逸送給愛妻甜蜜一吻。「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小靜心底隨時隨地都有他!
「討厭,你怎麼這樣說話?」她捏捏他的鼻尖。「我們是夫妻嘛!對你好是應該的啊!」
「小靜,我好愛你!」為愛妻的甜美可人所感動,不能自己的溫定逸又送上深情一吻。
「我也愛你!」
天啊!饒了她吧!坐在他們對面的溫定嫻無奈地抬手抵額,暗自祈禱天降奇跡,來個地震火災什麼的,打斷這對夫妻每餐必上演的愛情劇碼。
天知道這對夫妻為什麼可以如此樂此不疲,每吃一道菜就要互喂對方一口,他們在吃懷石料理耶!哪道菜不是算好一人份,裝在小盤子裡分別食用的?又不是在吃流水席,還怕搶不到好吃的?
「老婆,你吃吃看這道……」
夠了!「我吃飽了!」溫定嫻啪的一聲放下筷子。她決定了!她要離開這個讓她雞皮疙瘩掉滿地的鬼地方!
「我也吃飽了。」繼溫定嫻發難之後,孫弈優雅地放下筷子跟進。
「我要出去走走。」她等不及地爬起身來,甚至連話都還沒說完。
「我跟你一起去。」同為難友,她怎能拋下他一人獨自受難?
「嗯?」她看著他,挑眉露出「瞭解」的笑容。「喔!一起來吧!」
「待會兒見!」趕著逃難的孫弈沒忘了禮數,向還在座位上卿卿我我的小夫妻揮手告別,笑容看來輕鬆愜意。
快步跟上走在前面的溫定嫻,他拉住她的手。
「走慢一點。」孫弈扯開嘴角提醒她。「你看起來像是落荒而逃。」
「我是啊!」她臉上的表情很無奈。
「這樣定逸他們會不好意思吧!」多少得顧及他們的顏面不是嗎?
「你想太多了!」溫定嫻拍拍他的肩膀。「那對夫妻恐怕連『尷尬』兩字怎麼寫都不知道。」
是嗎?他回頭看向溫氏夫妻,兩人還在你儂我儂的相互餵飯。「嗯,有可能。」他不得不點頭承認溫定嫻的推測確實有道理。
「他們的感情真好。」像熱戀中的情侶一樣。
「對啊,都結婚快一年了,還這麼肉麻兮兮的,真不敢想像他們談戀愛時是什麼模樣。」一定比現在噁心一百倍!
孫弈看著她臉上的表情覺得好笑。「你向來都這麼坦白,嗯?」她心裡想什麼,全都表現在行為上,一點都藏不住!
溫定嫻很驚訝。「很明顯嗎?」她已經盡量表現得很含蓄了。
「還好,」他聳肩。「但明眼人可以看得出來。」關於隱藏心緒這門學問,她還得向他鄉學學。
孫弈看看她,開口問道:
「看得出來或看不出來,有那麼重要嗎?」
「不重要。」她很乾脆地回答。「但適度隱藏情緒,可以保護自己,也避免傷害別人,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從不覺得將自己的喜怒哀樂毫無保留地宣洩是多麼率性、瀟灑的事情,但選擇性的表達情緒和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之間又有一大段的距離,她將前者解讀為「尊重」,視後者為「虛偽」。可她的功力顯然不夠深厚,遇到孫弈和哥哥這種擅長洞悉人心的高手,還是一下子就被識破了。
「有道理。」他挺贊同她說的話。「但你所謂的『適度』該怎麼衡量?」
「我覺得啊……」溫定嫻想了想。「能夠讓對方知道自己的感受,不讓自己受委屈,也不因此傷害別人,應該就差不多了吧。」
「既然如此,完全順著別人的心意,不是更好嗎?」他問道。因為,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做的。
「順著別人的心意?」溫定嫻瞠大的杏眼顯示出她有多驚訝。「那不是完全失去自我了嗎?」
「可是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因此受傷害啦!」
「誰說的?」她不能同意他的論調。「你就受傷啦!」
「我?」怎麼扯到他身上?
「你的前任、前前任女友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你分手的嗎?」上個禮拜,她幫他整理櫥櫃,意外發現一疊舊相本。在她的逼問之下,孫弈幾乎將他的情史全告訴她了。
他受不了地揮揮手。「又談這個!」早知道就不告訴她了!「你要去哪裡?」他趕緊轉移話題。
這麼不想談?算了,就饒他這一次。溫定嫻噙著笑。「我要去附近的小商店逛逛。」
「血拼?」他半開玩笑的臆測。
「不是。」她哪有這麼物慾?「我要買紀念品寄給我朋友啦!」
「大學同學?」他們很少聊到她的大學生活。
「猜錯了。」溫定嫻搖搖食指。「是給我在台灣的朋友。」
孫弈回她一個怪表情。「嗯哼。」其實她自己也很想買吧?
「什麼態度?」她很不滿意地瞪著他。「我在台灣也是有朋友的!」
「對對對,你交遊廣闊!」他擺明了敷衍她。
「哼。」懶得和他計較。
她信步走進路旁一家小店,裡面賣的全是木、石等天然素材做成的小飾品,明信片架、擺飾、木偶、籐籃……質樸自然,讓向來崇尚自然的溫定嫻看得愛不釋手。
孫弈奇怪地看著甫踏進店門口便與他拉開距離的遊伴。「你幹什麼?」又在和他玩「保持距離」這種遊戲?
溫定嫻沒有答話,反而離他愈來愈遠,不著痕跡地朝身後那群嘰嘰喳喳的年輕女孩靠近。
裝不認識?孫弈不知死活地跟上前去。
「嘩!孫弈耶!」數道仰慕意味極濃厚的聲音自他身旁響起。
「可以幫我簽個名嗎?」一名拿著圍棋雜誌的女孩向他請求,攤開的雜誌頁面正好是他的專訪。
孫弈朝溫定嫻前進的腳步頓了一頓。難怪……被暗算了!
「你來度假嗎?」另一名女子開始好奇地向他探問。
「是啊。」簡短但不失禮的回答、一貫的儒雅笑容,在這幾秒鐘之間,他又轉變成一般人眼中的孫弈。
趁眾人不注意的瞬間,他朝站在不遠處的溫定嫻暗暗丟了幾個「算你狠」的眼神,而正拿著一個貓擺飾假裝打量的溫定嫻嘴角高高揚起,絲毫不費心掩飾她的得意。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她趁著他不能反擊的時候,恣意挑釁。
孫弈是標準的無害雙面人,人前總是一派沉靜溫文,誰能想像得到他在家裡根本就是個童心未泯的大男孩呢?
孫弈很矛盾,在眾人面前,他永遠是成熟世故、沉穩端方的孫弈,但在家裡、在她面前,孫弈又毫不遮掩他的赤子之心。剛開始,她以為孫弈是個虛偽的人,但隨著相處時間愈來愈多,她才發現這不能算是虛偽做作。
人前人後的孫弈截然不同,其實是因為孫弈拘謹的性格和幼年即離鄉獨居的背景使然。孫弈小時就是溫柔體貼、有禮懂事的小孩,她爸爸待他雖好,但孫弈始終把自己當外人,能不麻煩便不麻煩她爸爸,否則,當年才十五歲的孫弈也不會在考上棋士不久、經濟獨立後,便迫不及待的搬離溫家獨居。
孫弈並不熱情,他不是那種主動對外界敞開心防的人。面對不熟的人事物,孫弈總是抱持著高度警覺和戒備的態度,而帶點客套的溫文有禮則是孫弈所能找出、最不具攻擊性的處世態度。
或許,這就是他保護自己的方法吧!只有在最沒有壓力、最有安全感的情況下,孫弈才能完全放鬆地層露自己性格中最柔軟、毫無防備的那一面。
而在家裡,她在那間二十坪的小公寓裡看到的孫弈,就是這樣。
在她面前的孫弈,是絲毫不矯飾、最真誠的孫弈。
看著遠方被棋迷包圍的、忙著應付各種問答、提字請求的他,嘴邊僵硬的弧線,帶點度假被打擾的無奈。
溫定嫻的心湖因方才領悟的認知泛起了陣陣的漣漪,一絲甜意悄悄自心底升起,幻化成唇邊燦爛的笑意。她看到的孫弈,是最真實的、最獨特的孫弈,是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孫弈呢……
孫弈偶然抬頭,自店家玻璃看見溫定嫻的映影,日光和她的臉龐爭地,讓他看不清那雙水眸裡閃爍的星芒究竟代表什麼,皺著眉頭想將她的容貌看得更清晰些,雙眼卻在溫定嫻朝他走近時,不由自主的,無法移開視線。
她一定沒發現,她現在這副模樣,有多迷人。
一步步朝他走來的溫定嫻,微揚的嘴角邊掛著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微笑,比起她平日那種單純、開朗、為彰顯愉快情緒的笑,這一刻,她唇畔的笑意多了一點含蓄、少了一些稚氣,款款的步伐取代總是大步走的急促,她的容顏比以往更嫵媚,朱唇旁淺淺的歡愉,在他眼裡看來就像一朵艷絕美絕的罌粟花,綻著魅惑人心的芳華,彷彿企圖勾他的心、誘他的情,向他索取男人對女人的癡迷。
甩甩頭,孫弈想將突如其來的遐思全拋在腦後,然而睜開雙眼的剎那,他自玻璃上的倒影看見她已來到他身後,然,她的腳步,不曾稍停。
一步,再一步。
她的腳步如同春花上流連不去的蝴蝶,輕盈而優雅。
一步,又一步。
她的腳步恰恰應和著他的心跳,在他屏息的片刻,她的手勾住他的,曲線柔美的肩膀抵著孫弈陽剛的胸膛,兩人過近的距離妝點著已然曖昧的情境,在旁人眼中,他們看起來像是熱戀中的情侶--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他們只是一對佯裝成戀人的男女。
孫弈面帶微笑,轉過頭望著溫定嫻的臉龐,眼裡寫滿疑惑;而她彎起的唇線有點調皮,她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原來她只是想替他解圍而已,孫弈恍然大悟。可是,如果她一開始就沒讓他落單的話,他會需要她的幫忙嗎?
你要好好感謝我。溫定嫻用眼睛向他示意。
怎麼感謝?眉毛微挑,他丟還她詢問的眼神。
她將合攏的手打開,兩隻躺在她掌心裡的木製小貓,對他咧嘴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