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怪異,怎麼家裡那麼靜?靜得不像有第二個人在裡面……
她把鑰匙扔在桌几上,左顧右盼。「紀蔚寰,紀蔚寰……喂!紀蔚寰……」
他不在?……怎麼會?他就算出門也該會給她一通電話呀!
她在室內四處定來走去,最後走到了房間,希望看見他正在裡面蒙頭睡覺。然而紀蔚寰仍不在那。
她失望而疑慮地在床緣坐下來,發呆幾秒,心裡逐漸生起一股不悅。
這紀蔚寰是怎麼一回事?
平常亂跑也就算了!但是,她今天就是特別想見他,一路上高速行駛,歸心似箭,這樣匆匆忙忙趕回來,結果他卻不在?教人真掃興。
哼……她左等右等,等了三分鐘,然後,決定不要再等了。從來就只有男人等她,沒有她等過人,憑什麼紀蔚寰要她金湘蝶呆呆等他三分鐘?
她要打電話去罵他,順便告訴他:因為他表現不良,她決定提早逐他出門,以後他再也不必來找她了!
她往床頭櫃迅速拿起電話聽筒,卻發現電話機下面壓著一張對折的紙片,上面寫著:給蝴蝶。
紀蔚寰留的嗎?
她抽出那張紙,打開一看,上面寫著:蝴蝶:
我離家出走好幾天了,下午,二哥跑來這裡找到我。我們先吵了一架,後來又靜下心來懇談一番,最後我答應跟他回家。
當然,我不是那麼笨笨乖乖的妥協,我和二哥達成共識,他同意不再反對我們交往,而我也答應不再逃課,生活正常。
我回家以後,會打電話給你,會一直想你!
不能多寫了,二哥還在等我。
蝴蝶,等我的電話,不要讓我找不到你,拜託!
……真的好不想回家,好不想離開你身邊。
紀蔚寰 留
喔,原來如此,他回家去了。
她覺得滿心不是滋味!
……好像有點意想不到,有點悵然若失,有點心口發慌,有點坐立難安。
紀蔚寰……
他就這樣被帶走了,在她最想見他的時候……
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還有誰來傻氣聽她炫耀求婚的事呢?
還有誰會為了怕失去她而急得團團轉,急得想要哭呢?
她忽然脆弱了起來。
金湘蝶躺在床上,天已經全黑了,晚餐時間也早就過了,可是她的身體倦怠無力,完全不想動彈。
合上雙眸,有點想笑,因為老是聽見紀蔚寰叫她:蝴蝶,蝴蝶,蝴蝶……
想著、笑著、躺著,她漸漸睡著了。
睡到電話響起,她立刻又清醒,數著一聲又一聲清脆的電話鈴聲,挺吵嚷的。
他很心急,才響了十聲就掛掉了。
她笑起來,翻了一個身,電話又響起。
她還是不接,任它鈴--鈴--鈴--的響個不停。
她明明在等紀蔚寰的電話,可是,正因為愈期盼,就愈故意不想去接。
不想去接也不想把電話插頭扯斷!
她就是愛聽紀蔚寰打來的電話拚命地作響,響得愈久,他就會愈急、愈緊張、愈擔心,那她的心情就變得愈好。呵呵……
老實說,她真的很想試試看如果一直不接電話,紀蔚寰會不會一直打到天亮?不過,她不想失眠,所以撈起電話,終於接聽了。
「喂……」
她說了一個字,再來,便笑個不停。
「蝴蝶,」紀蔚寰的聲音氣急敗壞:「我打了好久的電話,響了好久喔!你怎麼都不肯接?」
「哦,是嗎?我不知道呀,我剛到家。」她笑答。
「這樣喔……」他點頭接受。
「咦?」她佯裝不知道一切,說:「很晚了,你放學了怎麼還不回來呢?你在外面有事耽擱了嗎?」
「呃……」紀蔚寰愣了愣,才凝口地說:「我……嗯,其實我已經回家了。」
「有嗎?」她就愛刁難:「那我怎麼沒看到你?」
「不是啦!」他慢吞吞說:「我說的回家是回我家啦,不是回到你家去。」
「喔,你回你家了呀!」她假裝一絲驚訝:「那很好哇,這樣才對嘛。」
她一點點捨不得的樣子都沒有,紀蔚寰好失望。
他沒精打采地問:「蝴蝶,你不問問我怎麼突然一聲不吭的跑回家嗎?」
「呵呵呵……」她笑得婉囀動聽:「有什麼好問的?你回你家,本來就應該呀。」
他又問:「你都沒有想我嗎?」
「我才剛回來,你的電話就來了,還來不及想你嘍。」
「嗯。」他訕訕的:「你今天過得還好嗎?」
「今天呀,今天精采得不能再精采,我同時遇見兩個男人向我求婚呢。」
「求婚?」他失聲大叫。
完了,完了,他晚了一步……怎麼辦啦?
「蝴蝶你答應了嗎?」他焦急不已。
「沒呀!」她淡淡回答。
紀蔚寰拍拍胸口,差點沒嚇死,真險。
「那兩個求婚的男人用錯方式了,惹得我很不高興,哪有人求婚那樣求的?完全看不出誠意來,所以我當然不答應了。」
他趕緊附議:「對對對對,沒有誠意是最大的致命傷,那種男人嫁不得。」
「呵呵……」她但笑不語。
「蝴蝶……」他輕喚。
「什麼?」他再來會講什麼?她知道。
「我很有誠意,我也想向你求婚……你……你會給我機會嗎?」
「什麼機會?」她笑:「是給你求婚的機會?還是給你答應求婚的機會?」
他傻傻說:「給我求婚的機會,我就很滿足了!」
「再說吧……」她的答案。
自紀蔚寰住回家後,金湘蝶整天孤單地面對一間大房子,忽然覺得這房子怎麼有點空蕩蕩的意味?
以前她的生活,沒有紀蔚寰闖入,不覺得有過什麼寂寞的困擾,直到他來了又走,她才真正認清寂寞是什麼。
白天她的活動還是很頻繁,去做SPA,去游泳,去跳戰鬥有氧、拉丁有氧,偶爾和朋友應酬吃飯,但是,她卻開始討厭這種多采多姿的忙碌。
男爵天天緊迫釘人,不厭其煩追問她:考慮求婚之後的答案為何?而簡大成更是木然,觀察不出她的厭煩,夜夜跑來酒吧,騷擾她快作決定。除了這兩個男人,她身邊仍不斷出現新的舊的追求者獻上殷懃……
以前的她,會覺得一切趣味橫生,沒什麼不好。
現在的她,卻覺得世界紛紛擾擾,找不到一塊乾淨純美的淨土。
她想他,想和他在一起,回到單純快樂的時光。好想,好想……
可是每一次他打電話來,她卻總是對他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她記得曾經告訴過他:「其實,你不愛我,你只是因為寂寞……」
可是現在,他不在了,日子變得那麼空洞,時間長得要一秒一秒去數,而她自己的寂寞,更是每天都在加深。
唉。他為什麼只是打電話,他怎麼不來找她呢?
他不是一向最貼心的嗎?
他不是總在她開口要求之前就能自動實現她的心願嗎?
那麼現在她只希望他來,他為什麼還不出現?
對嘛,他怎麼可能不出現?!
星期天一太早,紀蔚寰用之前保留在身上的備份鑰匙,自己開了門,一溜煙跑進客廳,那時,金湘蝶正懶懶倚在沙發上。
見到他跑來,她瞪大雙眸,疑似幻覺!
「你……」
莫大的驚喜控制了她。
她在心中喊了起來:他真的來了?他真的聽得見她心中的呼求?他真的有求必應,永遠都不會讓她失望嗎?
「蝴蝶,你怎麼啦?」
看她還微張著口,說不出話來,紀蔚寰笑嘻嘻地問。
「你……」甩甩長髮,她不習慣表達出深藏的感情,所以頓了一下,只是說:「你怎麼穿得一身好像騎馬裝的打扮?」
「對呀,因為我們要去約會。」他笑著上來拉她:「蝴蝶,快點,快點,去換衣服,要換跟我穿的樣子差不多的衣服喔……」
金湘蝶被他拉得站起來,笑著甩開他:「你搞什麼鬼?」
幾天不見了,他還是傻、還是熱情呼呼、還是一臉天真的笑……那個她最熟悉的親愛模樣。
紀蔚寰亢奮地說:「我要給你一個大大的約會surprise,現在你不要問詳情啦,換好衣服跟我走你就知道啦!」
金湘蝶雙手抱胸的瞟瞟他,考慮自己要不要那麼沒原則。
「拜託啦,求求你!這個約會的行程我規畫了好久……」他雙手合十乞求著。
「多久?」她半嗔半笑:「你才回去幾天,你能規畫多久?」
是沒有多久,他住回家都不到一星期!
他只能再求她答應:「蝴蝶,你一定會很喜歡我設計的節目,你一定會讚不絕口的,真的。」
是嗎?呵呵!
不論是不是,這一次讓她暫且丟開原則吧!
「好吧,」她真心燦笑:「我就去換衣服,看你怎麼伺候我?」
她回身準備進臥室換衣服,紀蔚寰又叫:
「蝴蝶!」
她再轉回來面對他:「又怎麼了?」
他傻笑著,先下說什麼,湊上去在她豐潤的嘴唇上沾一下:「我想你。」
第一次,因為親吻帶來的甜情蜜意而臉頰燥熱。
她臉紅了,寂寞不見了,快樂的約會開始了……
換好衣服出來,他們倆手牽著手,跑著、輕快地跳躍著,在馬路上,兩人推來擠去,金湘蝶故意繞到他左邊行走,紀蔚寰一把拉回她,她偏要轉回左邊再試一次,紀蔚寰隨即又將她攬進胳膊,自己錯位到左邊的位置去。
她佯裝生氣:「為什麼走路不好好走,要和我拉來扯去?」
「蝴蝶,走這邊靠近馬路很危險,後面來車隨時可能不小心撞上你喔!」
「哪有這麼嚴重?」
她笑罵,心裡明白,連這一點都顧慮得到,那麼她對男人的五大要求,再沒有什麼是紀蔚寰達不到的了。
接著兩人鑽進車子,由紀蔚寰駕駛。從來不知道小別重逢的狂喜會這樣濃烈,一路上他們笑聲不斷、搶著說話,快樂是無底洞,他們不斷往更深處跌落。
汽車飛馳,歡樂也飛馳,沿途經過了北二高,下三峽交流道,金湘蝶完全不曉得紀蔚寰將把自己帶到哪裡去,但是誰在乎呢?能和紀蔚寰在一起,去哪裡都是好的。
她什麼時候那麼愛他了呢?對呀,什麼時候呢?
金湘蝶一邊抿起嘴來笑,一邊接受了事實。竟然就這麼愛上他,願意跟他天涯海角到處去?雖然有點不甘心,但誰能比這傻小子更愛她呢?
「蝴蝶,我們已經過了桃園復興鄉,再來這裡就是巴陵了。而我們的目的地是大漢橋。」
「哦?」她笑,原來桃園也有大漢橋。
車子持續行駛在山路上,風景很好,抬頭是綠蔭,瞇著眼可以瞧見層疊葉縫中的藍天,轉頭是紀蔚寰,一個剛被她愛上的人,也屬於好風景的一環。再往前眺,遠遠望見了一座孤立的橋懸在兩座蒼鬱山林中央,水泥色極瘦長的橋身,搭配大紅色拱形支架的橋墩,縹縹緲緲的,有點遺世獨立的味道。
她猜那應該就是大漢橋。
果然不錯,他們駛近那座橋下車,紀蔚寰牽著她的手就走上橋去。
橋上聚著黑鴉鴉一群人,正在高亢熱烈地談論著什麼。金湘蝶定睛觀察,不瞭解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一起來到山裡,齊聚在這一座橋上呢?
「王教練,我來了。」紀蔚寰帶著她融入人群,同一個男子打起招呼。
「很準時。」那人笑答。
她突然懂了。
「呵呵,呵呵呵!天哪!」她雙手貼著臉頰,笑岔了氣:「我……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玩真的,天哪!呵呵呵……」
「蝴蝶,」他拉開她的手,笑說:「大大的surprise對不對?哈哈!我早就說過了,我們要用高空彈跳的節目來當約會內容的呀!」
她早該猜到今天會來高空彈跳的,因為紀蔚寰和別的男人不同,他一向言出必行呀!
「小姐,」教練笑說:「別害怕,我的經驗很豐富,而我自己也有跳過一千次以上的紀錄了,高空彈跳其實是很安全的活動,沒什麼好怕的。」
紀蔚寰幫她澄清:「教練,她不是怕啦,她是高興,高興過頭了。」
「沒錯。」金湘蝶笑認:「我一點也不怕,老早以前我就想嘗試高空彈跳了。」
說是這樣說,說的當時也是這樣想,但是親眼目睹幾個人跳下去,親耳聽到那些人每一個都發出殺豬般的嚎叫時,金湘蝶的笑容逐漸僵硬了。
雖然教練說活動不危險,但是她實際參觀之後的感想卻不是如此。
真的沒問題嗎?該不會輪到自己或是紀蔚寰時,繩子忽然斷了吧?
終於,該他們上場了。
教練問:「你們兩個都沒有經驗,那麼誰要先來?」
他們互望一眼,她想退縮,但是好勝本能不容許。
誰不知道金湘蝶美色過人,膽色也大;何況迎視著紀蔚寰盛滿討好的眼神,就很難說「不」字!再說既然都大老遠來了這麼一趟,怎可不玩它一玩,而敗興而歸呢?
「好,」她說:「就我先來試試看。」
「了不起的勇氣!」教練讚美。
於是她開始像個洋娃娃被抓著擺佈,教練一下子要她舉手,一下子要她抬腳,等到她身上被藍色粗大的限定繩紮實的捆住,裝備齊全後,她一面想像自己像顆滑稽的粽子,一面心中搖頭歎氣說不,一面就被推上了跳台。
站上跳台,才真正有了即將「跳橋」的真實感。
她偷偷往下瞄了一眼,不禁狠狠吸著氣……
天哪,七十二米,相當於二十二層樓的高度,這簡直是拿生命開玩笑!
教練問她:「準備好要跳了嗎?」
風力彷彿突然大了起來,她凌風而立,開始感到全身僵硬。體內有一股恐懼冉冉攀升,並且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讓她一陣顫慄,幾乎沒有力氣站好。
這時候能不能退出?
教練再問:「可以了嗎?」
她艱難地合上眼,重振精神,說服自己用想像來征服恐懼。
好,現在她是奧運大會上最有金牌潛力的跳水選手,所以等會兒她一定能跳出漂亮耀眼的姿勢。
見她總算點點頭,教練笑說:「那就……跳吧!」
金湘蝶不動。
教練再一聲大吼:「跳!」
金湘蝶把心一橫,跳了。
「啊--」她聽見自己發出了比殺豬還慘烈悠長的尖叫。
跳下去的時候,完全失去重力,耳邊的風像妖魔齊聲呼嘯。她有一瞬問無法呼吸,各種狂亂的意識雜沓而來,而其中一個最清晰的念頭就是:繩子會崩斷,她會摔死,死得粉身碎骨,一點美感都沒有!
這個想法愈來愈逼真,逼真得讓她似乎真的看見繩子從她頭頂上方斷掉,她重重墜死在橋下,四肢折斷,手腳和脖子扭曲變形,恐怖的交疊在一起,血跡飛濺四處。
然後她又看見紀蔚寰從警方包圍中衝進來,抱著她嚎啕大哭,他哭得那樣心碎,哭得那樣癡傻,她的心好痛,她知道他一定無法再活下去了,他會掐死教練,再跑回橋上跳下來殉葬。
不,不對了……
他們不該這樣充滿遺憾的結束,他們不該一起死在荒郊野地裡,更不該明年的今天竟是兩人共同的忌日……
她瘋狂地想著,等到一切驚心動魄的過程都結束了,她開始被教練往上撈的時候,餘悸猶存的驚魂記憶,使她低低的哭了起來。
回到橋上,重新站在地面上,踏實的感覺慢慢回到她身上,她猛然抱住紀蔚寰,怎麼也不放開。
「蝴蝶,蝴蝶,」他叫著:「你不舒服嗎?還是你受傷了嗎?」
她哭了好一陣,才說:「你不要玩了,太可怕了,你馬上送我回家。」
回程車上,她的眼淚還是滴滴答答的落。
「對不起!」他難過地道歉:「我不該帶你來這裡玩這個東西的,都是我害你嚇壞了。」
她哭著邊說:「剛剛在跳下去的時候,我看到自己摔死了,死在橋的下面。」
「如果你摔死了,我一定會把教練掐死,然後跳下去陪你!」他激動地說。
「我知道。」她點點頭。
「蝴蝶,」他心疼地喊:「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錯,我給你打,我讓你出氣,好不好?」他把車往路邊一停,認真說:「你打吧,你打完就會忘了剛剛的可怕,很過癮的。」
她搖搖頭,擦去滿面的淚水,告訴他:「我答應給你一次求婚的機會,你好好表現吧!」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瞭解自己不排拒和他共度一生的可能性……可是,她仍不甘心自己被他擄護。
然而,剛剛自覺從死亡邊緣繞了一趟後,她才發覺,如果這輩子她沒有嫁給他,她才真正會很不甘心很不甘心的!
如果放他溜走,而窮其一生只和男爵,簡大成那種男人打交道,還不如剛剛讓她摔死橋底。
而孫盈盈和紀蔚宇大概作夢也想不到,原本請來男爵是為了破壞金湘蝶對紀蔚寰的好感,這下卻弄巧成拙,更促成他們一段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