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億深完全沒料到她會醉得那麼徹底,直到早上頭還昏昏的,像是什麼東西嵌在她腦袋裡似的,教她很難將脖子放鬆。
她是怎麼回房的?她確定她絕不是靠自己的雙腳走回來的,那麼說有人「幫她」……
童億深懊惱的閉上了眼睛,不用說,一定是耶律步。
怎麼會如此不小心,再三告誡,再三提醒自己,她不能讓身份曝光,卻硬是在那個地位顯赫的遼少主跟前失丁態,如果他聰明點,很容易發她不是男人。
身上的衣衫還整齊著,表示他不曾「動」她嘍……
幾乎是立即的,童億深拋開了剛才那個荒謬的想法。
如果耶律步不知道她是女子,何來「動」的念頭?而如果他發現她是個女子,似乎也沒必要趁她不省人事時,對她下手,畢竟身為一個皇太子是不會太寂寞的,他必然有太子妃,有嬪,有妾的不是嗎?他沒理由對她這個微不足道的女子起什麼念頭。
像他那樣出色的男子,只要隨便一招手,相信主動對他撲過去的女人數都數不清,而她,不過是一個不小心被他救回來的人罷了,他這麼細心的照顧,全是出於他的內疚,是對她的無辜受傷的補償……
叩門聲打斷了童億深的思路,她急忙跳下床,隨便抓起一件風衣披在身上,為了掩飾凌亂的發,她還拉上帽子,雖然有點可笑,但也只能這麼做了。
「進來。」她清了清喉嚨。
「童公子,早。」曉青笑容可掬的向她問安。
曉青是這幾天被派來服侍童億深的丫鬟,由於是漢人,在宮裡的地位極低,過去都是在御廚裡幹些粗活,能夠到皇太子的寢宮來工作,這對曉青來說似乎很重要,這代表著她的地位提升了,那些巨大,粗魯的契丹婆子們再也沒有機會對她大聲吆喝了。
「有事嗎?」童億深不露痕跡的吁了口氣,走到椅上坐了下來,暗忖,幸好進來的不是耶律步,否則她這模樣……
「童公子,你很冷嗎?」曉青熱心的問,「要不要我幫你再生盆爐火?那樣可能會暖和些。」
「呃——不必了,曉青,謝謝你。」童億深就知道這副怪模樣會讓別人「另眼相看」。
「童公子,你就不必跟我客氣啦!」曉青毫無城府酌笑, 「我剛來這裡的時候也是這樣,每天冷得身子骨受不了,好一陣子還冷得天天躲在被子裡哭呢!那時候他們只給我一條小毛毯,住的地方又黑又暗,還好我撐過來了,咱們漢子還是跟遼人不同的!」
童億深震動了一下,看著曉青,那稚氣的開朗笑容,那瘦瘦小小的身體,雖然曉青的語氣輕快又活潑,但是,為什麼她會感覺好心疼?曉青的流離失所不就是和她一樣嗎?一樣的寄人籬下,一樣的失去了歸根。
「曉青……」童億深喉頭哽咽;幾乎要因為國局的動盪和漢人子民的飄零而落淚了。
「童公子,你怎麼啦?你眼眶好紅哦!」曉青有點急,「是不是我說錯什麼了?你不要怪我,我有口無心,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千萬別告訴少主,否則我就完了,我一定又會被趕回廚房裡去工作……,」
曉青的急切喚回了童億深的思緒,心頭一驚,清明的在腦裡閃過一個念頭,她不能哭,這一哭,就露出破綻了。
「你放心,我只是……太冷了,待會你再幫我生盆 火可能就會好點。」她逼回了酸楚,強打起精神笑了笑, 「你找我有事?」
曉青放心了,在她的世界裡,不回到那忙碌滾燥的廚房就是最重要的事,除了這個,她也沒什麼奢求了。
「是少主要我來看看童公子,少主在前廳,他請童公於醒後過去喝茶。」抹去淚痕,曉青又高高興興的說了。
「我知道了。曉青,你去告訴他,我待會就到。」童億深心裡早有數,耶律步不會那麼容易放過她。
「童公子,我服侍你梳洗吧!」曉青很盡責的要走過去。
「哦!不,不用了。」童億深本能的後退了一步,含糊的說:「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曉青聳聳肩,算了,反正她早就知道會被這位比別人都來的神秘的童公子拒絕,又不是第一次回絕她了,只是有點奇怪,她的工作就是服侍童公子,但童公子亂老是事事自己來,還叫她」去忙自己的「,曉青單純的腦袋實在想不通,除了童公子之外,還有什麼是她」自己的「可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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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億深看到耶律步眼中那絲笑謔了。
她不知道耶律步究竟發現了些什麼,她也不想問,就算是自欺欺人也行,她終究會想辦法離開這裡,到時候耶律步就和她什麼關係都沒有了,所以,她何必在意他發現了些什麼。
「耶律兄,曉青說你找我?」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她略微抬眼的問。
「昨晚睡的好嗎?」他眼中閃過了一抹耐人尋味。
「好。」童億深重下眼,答得簡單,心卻跳得飛快。
「酒,可退了?」耶律步像個情人似的殷殷相詢,眼神老在她身上轉,明顯的另有企圖:「謝謝耶律兄的關心,那一點酒不算什麼。」她的臉臊熱了起來,要命的睜眼說瞎話,都已經醉得要人送回房裡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
這些年來,她已學會了隱去情緒,而面對他,卻再三失靈!
「不礙事我就放心了。」耶律步臉上出現奇妙的溫柔,「其實找你也沒什麼,剛剛命人沖了濃茶,想給你解解酒。」
童億深一僵,她抑下了波濤洶湧的感受,盡量用漠不在意的口氣說:「多謝你的周到,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回房休息了。」
耶律步警覺了起來,她變得可真快啊!才一會,那冰冷的聲音彷彿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我得罪你了嗎?」他很禮貌的問。
童億深突然覺得好疲倦,為什麼她要站在這裡接受這種折磨,只因為這是他的地盤嗎?為什麼他要對她這麼好,這不像她心中所設想的那樣,她覺得心快融化了,如果他再這麼繼續下去……
「童兄弟——」耶律步反射性的看著她,因為她的神情很……很特別,幾乎要令他想放肆的擁住她了,但他不能逾矩,還不能。
在一段悶死人的冗長沉默後,兩人像在打拉鋸戰似的,都沒有開口的意思,而打破安靜闖進殿來的人,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皇后身邊的女侍官——札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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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看到札格有除了嚴肅之外的第二種表情,她年近五十,總是拉長了一張臉,對任何人都要求甚嚴,對她自己更是苛刻,生活起居一絲不苟,她不懂圓滑的人際關係,卻是個忠心的老僕人,她年輕時曾跟在皇后母親身邊好一段日子,因此念舊的皇后才會一直留她在身邊服侍,對她乎可以說是尊敬了。
「札格,你找我嗎?有事?」耶律步很溫和的問,他問來懂禮貌,客氣起來更是令人如沐春風,任何人面對這樣的和顏悅色都會安靜下來,札格當然也不例外。
「少主,倫歌公主病了。」札格總算還記得眼前坐的是主子,口氣和緩了下來。
「公主病的重,病的突然啊!」札格的雙眉垂垮了下來,顯然她很不滿意由倫歌兄長口中得到的答案。
「札格,我不是大夫。」耶律步很好心的提醒這個老婦人。
「少主——」札格急了,都什麼時候了,少生還有心情消遣人,實在太不應該了,根本沒半點為人兄長的模樣!
「札格,沒事的話,你出去找人,哦,記得把門帶上,我不喜歡太吵。」他吩咐得溫和,不疾不徐,自家妹子的玉體似乎與他無干。
札格頸際急得微微兒汗,這讓一直杵在一旁事不關已,己不勞心的童億深看不下去了。
「耶律兄,我……」她才開口。
「天——我怎麼如此大意,忽略了我這位新官上任的童醫官了呢?」耶律步站了起來,他俊逸的臉孔忽然見喜,那表情比天降甘霖還由衷。
童億深知道自己上當了,用寒徹的眼神瞪他已經來不及了。
「你……你是大夫?!」札格簡直在一瞬間把童億深當神仙了。
「我——是。」實在不忍心讓老人家失望,童億探猶豫後還是承認了,但她不會忘記,她有被設計的感覺。
耶律步似笑非笑的斜睨了她一眼,最後,他眼底浮現出珍愛的溫柔,這又讓她無力招架了。
「童兄弟,走吧!看倫歌丫頭去,我來帶路。」
說完,也不避著札格,他就這樣拖著童億深的手出門了。
凝氣卓立,器宇不凡,一身簡樸白衣更令他與眾不同,那觸著她指尖處的肌膚有一股冰涼的感覺,不似那些粗魯男子般的會磨痛人的皮膚,他那溫柔如風的手指教她產生出一陣心神蕩漾,臉頰著火似的滾燙了起來,而昨天的氣,在見到他之後,竟不由得消失無蹤。
耶律倫歌不能自己的歎息一聲,她是墮入魔障了,就算此生只陪著他一個人也心甘情願,她只想屬於這個在矛盾中夾帶著三分漠然的獨特男子,再也不願讓別的男人沾一下了。
耶律倫歌充滿情慾的雙眼直跟著童億深轉,似乎恨不得立即就能融入她身體之中似的,那眼神是獨佔的,霸道的,任性的!
「這下可糟,怎麼愈醫愈壞,你們看公主的臉色,她燒得很厲售啊!」札格吊起了眉,先前對童億深的信任,推崇全消失了,現在她滿眼都是質疑和後悔,後悔怎麼會如此粗心大意請了個拙大夫,如果因此丟了寶貝公主的命,她可難辭其咎啊。
「札格,你出去!」耶律倫歌眼露凶光,不客氣的下命令,讓這老奴才留在這裡只會壞事罷了,不中用的東西!還是早點叫她出去的好,以免又胡言亂語嚇走了自己的意中人。
「倫歌,你的禮貌呢?」耶律步微笑,「你是受了風寒,不是得了失憶症。」
「禮貌?對她?」耶律倫歌不屑的撇撇嘴,「教她等下輩子吧!如果她真有那個命的話!」
挾刺帶棒的言語,使得年過半百的札格很識相的退出了寢宮,倫歌是她自小看大的,她只會當這位大公主又在耍小孩脾氣了,也不會真的在意。
「倫歌,你要好好檢討檢討,枉費你生了病札格這麼擔心,你還是一樣任性。」
耶律步的指責語氣不重,卻蘊藏了一股強勁威儀,這讓耶律倫歌很不舒服,非常,非常不舒服。
「為什麼又是我錯?又是我任性?,又是我要檢討?」耶律倫歌不服氣的嚷, 「我是個公主耶!札格理所當然要為我做任何事,這是她生來的命差,關我什麼事?我的身份尊貴,我的命比她值錢千倍、萬倍,如果要怪,就怪母后吧!莫名其妙留著一個沒用處的老僕人做什麼?簡直自找罪受,給札格好臉色看是我高興;給她壞臉色看則是我的權利,去他的!我沒必要檢討什麼,也沒必要思什麼過!」
耶律步的眉終於微攏了起來,他沒想到倫歌已經蠻不講理到這種地步,過去他以為倫歌只是稚性未脫罷了,但照今天這個情勢看來,她不但是蠻,簡直是野了!
「公主也是人。」一直默然不語的童億深冷不防的開口了,她的語氣不卑不亢,一對專注執著的眼神可以摧倒任何銅牆鐵壁, 「也吃五穀雜糧,也會傷風染疾,公主沒多長一條胳臂,沒特別要人讓步、不驕、不縱,才是風範。」
嘩!從未見過耶律倫歌因為慚愧而耳根子發熱的人有福了,這位霸行大遼,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大公主居然會為了一個舉無輕重、微不足道的中原少年而扯掉驕傲,她既癡迷又含羞的望著童億深,再鈍的人也看得出來她對童億深那一腔佔有的愛意,但當局者迷,童億深把完脈,便霍然起身且面無波紋。
「耶律兄,公主的身體並無大礙,只是吹多了風,喝兩帖藥就會痊癒,我先告退了。」
只見她意態從容的轉身,耶律步當然是聰明的隨佳人而去,在場的人中只有他覺得不虛此行。
他又發掘到她其他的寶藏了,毋需唇槍舌劍,也毋需激烈言辭,她沉穩如斯的泱泱大風令他為之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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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兄弟,請留步。」耶律步客氣語調中其實已搶先一步的攔住她的去路,她非停下腳步不可。
「有事嗎?」看病責任已了,她應該有權利走開吧!
童億深不知道耶律步為什麼對她緊追不捨,他應該留在那裡照料耶律倫歌的不是嗎?為什麼反而來找她這個外人?她不懂,也不想懂。
「你能不能換句話?」耶律步薄薄的笑容掛在嘴角,眼光早在沒發半語前就落在童億探的身上,「你知道嗎?
每次見面你都會問我『有事嗎』?沒事找你不算是種罪過吧!你可同意?「
她說不過他,她知道這樣溫文得宜的男人比表面上威力四進的男人更教人要提防,無論是心,或是其他。
耶律步是爾雅期文,但她卻覺得他霸道,不是普通人的霸逍,他擅長緩緩進攻,直到對手投降為止,難怪他在戰場上會戰無不勝,沒有人會看不到他俱有的本質——天生的王者。
「你看到了,我停住了,有事嗎?」童億深深深歎了口氣,多麼沉重,他眼裡的愛意讓她多麼沉重。
耶律步凝視著她,好久好久。
「怎麼了?」童億深內心交戰,清澄如水的雙眸躲避著他,再這麼看下去,他極有可能就這樣一直看著她的臉龐直到天亮,她非得破壞他的醺然不可。
耶律步任她眼光躲到哪裡,他就跟到哪裡,也不打算放過了,現在不打算,往後也不打算,未來生命中的每一個日子都不打算。
「童——兄弟,你不快樂,是嗎?」
童億深別過臉去,她不敢看他,那蘊藏著濃厚感情的聲音讓她心悸,除了躲,她想不出別的方法,耶律步的存在令她心慌,他的偉岸、出色令她卻步,一個流離失所,不知道何處是歸依的女子不可能獲得他全心全意的愛。
她的心陣陣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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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億深擔任醫官之職也有數十天了,除了在藥堂和皇太子寢宮之間來回之外,她什麼地方都沒去,說真切點是——她沒有去任何地方的慾望?
但這天不同,這是她第一次上朝,雖然是被耶律步拖著來的,但有所收穫,她總算見識了大遼可汗的氣度和果斷,那一項項由可汗口中親自下達的命令像根鐵鏈在狠狠抽動她的心,難怪宋室會萎靡,會一蹶不振,君不賢,什麼都別談……
這歷史的洪流,她漸漸看明白了!
「眾卿,倫歌公主自從迄登戰死後就一直寡居至今,朕不忍心見她深居落寞,有意為她再另行婚配。」議事後,可汗這像是隨意脫口而出的閒話家常,令好幾隻耳朵都不約而同的豎了起來,這其中又以都元帥府的查刺最為緊張。
查刺暗戀耶律倫歌已經不是一、兩年的事了,當初倫歌奉旨嫁給迄登時就令他妒火中燒,那把火旺得他借酒澆愁了三天四夜都不省人事。
好不容易等到短命的迄登戰死了,他還來不及對她表達自己一片深情,就見她片刻不停的周旋在迄族與窟哥族之間,這又令他嫉妒得要發狂,府裡的妻妾全撫慰不了他的心,他只想要一個人——耶律倫歌,這股慾望堅持了幾年都沒變過,他對她的迷戀一如從前,更糟的是非但沒有退減,反而愈陷愈深,愈來愈無法自拔。
查刺興奮的握緊了拳頭,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請可汗將倫歌公主許配給他,倫歌是他的,他再也不許任何人來搶,他要她!
「皇上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選?」窟哥族族長窟哥韓面露得意的率先發問,誰都知道倫歌公主和他弟弟窟哥寇關係匪淺,說耶律倫歌是他們窟哥族的人也不為過,如果再由可汗指婚,那就更光榮了。
「皇上,倫歌公主當初嫁的是臣的父親,臣以為,倫歌公主若要再嫁,理所當然是嫁給臣,這是天經地義,相信沒有人會話。」迄族的迄戈也不甘示弱的開口了。
誰都想要皇親國戚,這是一步登天的捷徑,沒有人會傻得拱手讓人。
「皇上,老臣倒有個建議。」北院樞密使耶律葛捋著鬍鬚開口了「臣的侄兒人品端正,飽讀詩書,能文作畫,是個不可多得的上上人選,倫歌公主個性比較嬌,臣侄是個溫和體貼的人,如果他們成親那真是天造地設,況且臣侄尚未娶過一妻一妾,必定視公主為珍寶,皇上大可放心。」
查刺幾乎想衝上前去掐住耶律葛的脖子了,這壞事的老傢伙,他那白面侄兒配得上尊貴的倫歌公主嗎?一副病懨懨又弱不禁風的樣子,恐怕倫歌嫁過去沒多久又會做第二次的寡婦!
看來,不勇敢的替自己爭取機會是不行了。
「皇上,臣傾慕倫歌公主已久,願遣散家中所有妻妾娶倫歌公主為妻,臣保證這一生不會變心,必定竭盡所能的保護公主,不讓公主受到絲毫傷害,臣一片真心,請皇上賜婚!」查刺宇宇鏗鏘有力,情急之下他咬住下唇,連溢出了血絲也不自覺。
「眾卿,沒想到大家都對倫歌抬愛有加,朕很意外,也很安慰,這至少代表了倫歌的人緣不差。」可汗露出愉快的神情,傳令擺酒,「今天眾卿陪朕喝一杯,朕也好久沒有跟你們乾一杯了吧!」
「皇上——」四臣齊喚,他們都心急的想知道倫耽公主究竟花落誰家。
「你們別急。」可汗笑了笑, 「其實倫歌她心裡早有意中人,那個幸運的人朕也是直到今天才見著,而且他此刻就正在殿中,眾卿可以幫朕看看女婿,看看他是否真有資格娶倫歌公主?」
此語一出,震驚四座。
每個人的眼光都懷疑的落在別人身上,沒有一個人肯定自己是可汗口中的幸運兒,因為他們都確定自己不是到今天才被可汗召見的,這麼說來……
在童億深還沒有會意過來時,她的身體已遭多重嫉妒的眼光給淹沒了。
「童公子,你意下如何?」可汗笑盈盈的盯著準女婿,心裡早在適才見到童億深的剎那就默許了他做倫歌的丈夫。
器宇磊落,人品出眾,想不到一向識人不清的倫歌會有這等好眼光,若倫歌能嫁給這玉樹臨風般的少年做妻子,那麼往後他和皇后夫妻倆就可以少為她操點心了。
童億深蹙起了眉,顯然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童公子還不明白嗎?你攀上貴人嘍!」迄戈酸溜溜的說。
「貴人?」她眼光問到了耶律步,雖然暫時假扮男裝,但身為女子的她一時沒想到會有人要她做「娶妻」這等荒唐事。
耶律步給她一記無辜的笑容,表示自己什麼也不知情,但心裡卻笑開了,被可汗一逼婚,她非得承認自己是女子不可了,他可不想永遠和她玩「稱兄道弟」的遊戲。
「父王,您的意思是要將倫歌許配給童卿嗎?」耶律步總算好心的肯替她問句話。
「步兒,你也覺得這個主意很好是嗎?」可汗看來相當滿意, 「昨天倫歌對朕提起時,朕還當她又在胡鬧呢!想不到童卿的人品如此卓絕,看來,倫歌丫頭是有意收斂,她現在總算也肯成熟點了。」
耶律步只能說他妹子「有眼無珠」,如此一個雪膚花貌,清麗飄逸的美人兒在她眼前,她居然會笨得去相信童億深是男人,如果不是她太天真,就只能說她是情迷心竅,迷得黑白都不分。
「皇上,倫歌公主是金枝玉葉,是皇族,嫁給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漢人,不免會招人非議,貽笑大方,請皇上三思,三思啊!」耶律葛連忙露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語重心長的「忠諫」。
他非要阻止這件事不可,原本有希望讓侄兒乎步青雲,他也連帶著攀龍附風,可望官運亨通,這些願望不能落空,絕不可以讓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壞了他的大計。
「賢卿,此話差矣!」可汗微笑道,「朕一直倡行漢化,從不以為胡漢通婚有什麼不對,只要兩情相悅,身份,地位均不是問題,賢卿應當不必拘泥這些小節才只寸。」
「但是皇上,這位童……童醫官既無封號,亦無田產,如何成家立業?公主下嫁,豈不委屈極了?」耶律葛仍不放棄,他擰起彎彎的黑眉,口氣極其惡劣。
「耶律賢卿,你太關心倫歌了,怎麼朕感覺你倒像是在對朕興師問罪啊!」可汗也不動怒,反而不疾不徐的調侃起耶律葛來。
耶律步不由得露出佩服的笑意,父王就是如此生的幽默使他平易近人,總能四兩撥干金,輕輕鬆鬆將滯的氣氛推散。
「父王,倫歌與童卿的事就此定了嗎?」耶律步推波助瀾,再加上一勁,現在縱使堅毅如童億深也該焦急了吧!她非男兒,如何娶妻?
他太想看童億深親口承認是女子的神情,太想,太想了。
「嗯,是定下了。」可汗應承道,「日子由你母后欽選,大婚事務則交由總管府統籌,朕將南院落賜予童卿為府,擇期遷入。」
騎虎難下了吧!耶律步眼角餘光掃到「男主角」,卻見她面無表情,這些紛爭像是與她無關。
「皇上!」查刺傾身單膝一跪,壯士斷腕般的說:「臣請皇上收回成命!」
「賢卿,君無戲言。」可汗微微笑,「再說,這件事朕也無法反對,倫歌與童卿已有肌膚之親,倫歌早已是童家人,她死心塌地,朕只有祝福她。」
肌膚之親!查刺如遭五雷轟頂,他怎麼也沒想到這看似不起眼的瘦弱書生會手段剛強到已經佔有了倫歌,他們……他們……
心中怒火、妒火齊燒,倫歌與童億深歡好的場面一一在他腦中閃過,多年來奢望佳人的軟玉溫香又屬於旁人了,等得絕望,等得心碎,查刺在頃刻間難受得狂噴出一口鮮血來。
真令人啼笑皆非!他父王怎麼會以為倫歌和億深有「肌膚之親」?他相信倫歌一定不會不懂肌膚之親的意義,而他父王,不消說,是個中老手,經驗可多了,這一老一小在想些什麼,實在是好笑又荒謬。
「父王,您說倫歌已是童卿的人,不是玩笑?」耶律步漂亮的嘴角露出了玩味笑意,倫歌在搞什麼鬼,她這種一廂情願的方法還真奇特。
「不是玩笑。」可汗直言不諱,臉上的神色多了層縱容,「倫歌說前幾日童卿為她把脈問診時,他們互相吸引,在情不自禁的情況下,她把自己交給了童卿,倫歌倒是心甘情願,沒半點責怪童卿的意思。」
她當然不會責怪,事情根本沒有發生,何怪之有?耶律步暗想道。
「父王,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童卿又是兒臣引薦入朝,兒臣認為,讓他們速速成親乃是上上之策。」他從善如流的附和。
耶律步臉上的笑意分毫未損,而童億深則緊抿著唇,她沉靜舒緩的氣質收放於無形間,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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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籟俱寂,在這夜深時刻月影顯得薄弱,童億深無聲無息的推門而出,搬到這所謂的「駙馬宅邸」之後,她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同和特別,唯一的好處是她可以溜得比較輕易了,至少耶律步那十八騎從再也不會在她身邊神出鬼沒的出現,她自由多了。
說來可笑,要她娶一名粗暴無禮的女子為妻,這些契丹人還以為賜給了她多大的榮幸,殊不知眼前的榮華富貴在她眼中輕如鴻毛,她毫不留戀。
肩背小包袱,她的衣物少得可憐,那些華美的皮裘大衣她都沒帶走,庫房的金銀珠寶原封不動,她半文錢也沒拿。
怎麼來,怎麼去,童億深身上依舊是初時被耶律步救起時的那套襤褸衣衫,而神情如往常般淡然,她沒有熱度,只有隔離的氣息。
推後門而出,這一帶是守衛的真空地,他們向來不喜歡防守這裡,因此使成了她逃離的機會。
童億深不覺得這叫「偷溜」,她從沒答應要留下來,也從沒同意大遼可汗要娶耶律倫歌為妻,她只是要走,走回她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