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十五分,董小晚洗好澡從浴室出來。
雖然是冬天,不過南部的氣候比北部溫暖多了,站在陽台上,董小晚拿著毛巾擦拭濕發。
開了六個多小時的車,於天人疲累得從早上睡到晚上七點,當他定進餐廳、拉開椅子坐下時,她看到於奶奶已經紅了眼眶。
老人家把她當成天使仙女,因為只有仙字輩人物才能將他們的寶貝孫子帶回他們身邊。席間,於天人只顧埋頭猛吃,沒有說什麼話,不過老人家認為這樣就足夠了。
她把杜玉香安置在隔壁房間,昨天下午她趁於天人睡覺時帶杜玉香到高雄市區繞了繞,希望可以將柳慎帶給她的傷痛淡化些。
那麼於天人呢?
她眼中的敗家子、浪蕩子、壞男人、邪惡的化身……
集一身的不良,可是他竟然會甘心當司機,連夜開車送她們南下。
他改變了嗎?為她……
他憑什麼要為她改變?
他憑什麼把責任都推給她?
不行,她得找他問個清楚。
她把毛巾一扔,走到門前一扭開把手,就見於天人站在她面前。
「你要嚇死人啊!」她拍拍胸脯。「找我有事?」
「來問你什麼時候回台北?」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定定的看著他。
「董小晚!」這女人看人的眼光有問題!
「那不重要,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要追我,如果我讓你追到了呢?」
「什麼意思?」追到就追到了啊!
「我是說,如果你追到我了,然後我們要怎麼辦?」
「先當情人,感覺不錯的話就考慮未來的事。」
「未來?你是說結婚?」她邊搖頭邊往床邊坐下。「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你怎麼可以想到結婚呢!」
他撿起地上的毛巾。「人是會改變的。」他也坐在床邊幫她擦拭濕發。「我不懂你在怕什麼。」
她怕什麼?
她怕承諾、她怕束縛、她怕綁著兩個人的責任、她怕失去自由、她怕失去自我、她怕失敗,萬一他們的感情破裂的話。
她從來就是各方面都很優秀的人,職場受挫,她還可以爬起來;但是愛情一旦失敗,她可不以為自己還有機會翻身。
看似最強勢的人,其實是最脆弱的。她寧可捨掉沒有把握的愛情而去追求事業的成就,更少她還有一個事項的成績是傲人的。
「你知道我跟你以前的女人不一樣,我不會乖乖聽話,如果你背叛我,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他放下毛巾。「就像過馬路。」
她皺眉。「什麼意思?」
「馬路如虎口。」
他竟然指她像母老虎!本來她才要破口大罵,但想想他說得也沒有錯,她發起威來的確跟母老虎有得比。
「既然你有這樣的心理準備,我也不能反駁。不過除了心理的準備,我還要確定一件事?」她輕佻秀眉看著他。
他略微訝異地看著她目光透露出來的意味。
那是種很女人、很情慾的眼光,眼光裡透著一種需求。
「你不會要我跟你做愛吧!」
「正是。既然我們達成了思想上的共識,那麼我也想知道我們的身體能不能契合,你的身體能不能吸引我……」
「說那麼多,試試看不就知道了。」未等她的話說完,他一個翻身便把她扔在床上。
「等一下、等一下,門沒有鎖……」
敢大膽挑逗他卻緊張兮兮的在意起門有沒有鎖,董小晚真不愧是董小晚。
「這層樓沒有誰會上來。」
「去鎖門!」她幾乎是用尖叫的聲音吼道。
他摸摸鼻子,順從的去把門鎖上。
「小姐,還有沒有事沒做的啊?」
她想了想。「應該沒有了……」
「既然沒有,那麼我們就來試試我們的身體能不能契合,我能不能滿足你的渴望。」
「你的話有語病……」
他以一個熱烈的吻封住她的唇,她的伶牙俐齒不該用在這個時候,殺風景。
試驗結果,於天人果然有一套。
董小晚難得安靜的偎在一個溫熱的男體懷裡,有種滿足,有種溫暖,有種安心。
她不懂為什麼在看似放蕩不羈的於天人身上,她會找到安心的依賴感,他明明是那樣的不可靠啊!
再怎樣,他也絕對不會是她一輩子的依靠。
可是他對她的影響竟然如此大,怎麼辦呢?就這樣被他一直影響下去嗎?她這個女強人還做不做得下去?
不自覺,一聲輕歎從她嘴裡冒出。
「我不以為我的表現讓你這麼不滿意。」
他的手指在她裸露的背脊滑過,也引起她一陣戰慄。
「我們什麼時候回台北?」她咬牙,抬頭面對他的表情鎮靜無波。
「你真是氣死人!這個時候問這個話!」
「你回答就是。」
「看來要叫我再開車回台北是不可能的事,我們搭飛機回去吧。」
「你的車呢?留在高雄?」
「你不會以為我就只有一輛車吧?車子放在這裡,下次回來再開回去。」
她眨眨眼睛,她沒聽錯吧?
「你下次還要回來?」
「小姐,我姓于,這裡是於家,我把車子放在自己家裡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完了,在她的心目中,長著墨黑地獄天使之翼的於天人,快要轉化為頭頂發出金光的天使了。
她拉起他的手指一一把玩。
她奇怪他的手指怎麼看起來也愈來愈性感了。
「我們交往吧!」
「看來我的確能滿足你的渴望。」
「跟你的身體無關,反正我們交往,要不要都閉嘴,因為我想睡了,不要叫醒我……」偎在他的懷裡,她沉沉睡去。有他溫暖的擁抱,她肩上擔著的種種壓力,彷彿也被分去了一半。
在他的懷裡,她靜靜地睡著。在這一刻,她不再是個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她只是個得到愛情滋潤的普通女人。
董小晚跟於天人交往的事,沒有什麼人知道。董小晚搬進於天人的房子,這事也沒有什麼人知道。他們的戀愛談得低調而且神秘,要不是董小晚在外頭另外購買的公寓還住著杜玉香,她肯定會要求於天人搬過來,而不是她妥協搬過去。
不是自己的房子,說什麼就是有那麼一點不熟悉,她連屋子的氣味都要適應好幾天,更別說多了一個同居人,尤其這個同居人是個男的,而且他們還一塊分享一張床,共同溫暖彼此的夜晚。
不公開他們的關係是董小晚要求的,因為她不曉得、也懶得編套說詞去應付那些個表面上是關心,實際是好事的人。
跟誰在一起是她自己的事,她不想跟任何人交代,一旦公開了,隨之而來的會是不斷的追問。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生小孩?將來想生幾個小孩?幾個男的幾個女的……
她連明天中午要吃排骨飯還是雞腿飯都沒有答案了,這種問題她怎麼會知道?屬於不知道範圍的問題就是煩人的問題,對於煩人的問題,她一律置之不理。
綁了一個男人在身邊,對她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退讓了,再弄得天下皆知就不在她可容忍的範圍裡了。
不過回家有人等候的感覺對她來說還是挺新鮮的,所以暫且就讓他繼續煩她一陣子好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行程,她也累了。她跟於天人並沒有約好,因此也不曉得他到家了沒有?
摸摸臉頰,她手心摸到的熱度能烤熟一片土司。
想到他時臉會發燙啊!
看來她愈來愈喜歡他了。
喜歡但不到愛到非他不可的程度。
他的愛情、她的自由,目前來講仍然以後者佔據她思考的大部份。
有自由有感情,這樣的愛情,可以了。
她沒有想過要跟他天長地久,所以有點黏又不會太黏的愛情是最適合她了。
走進地下停車場,董小晚從皮包裡拿出車鑰匙,車門剛打開,皮包才正要扔進車裡,一個突來的力道扯住了她的手臂。
兩秒鐘之間就夠讓她知道她遇上什麼事了。
有人想搶劫!微微一個側首,她也知道了搶匪有兩名。
沒有虛弱害怕的尖叫聲,她吼出口的聲音是正經而嚴厲的……還有一點鼻音。
「小子,想搶我的皮包,找死啊!」她的恐嚇一向都有用,不過這次似乎不管用,扯著她手的力道不但沒有減輕,而且還順勢把她甩了出去,當然她的皮包也被奪走了。
兩個搶匪搶到了皮包,本來還想把她的跑車一併開走,可是董小晚像女戰士似的,從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又追著他們跑。
「給我站住!」
她單腳跳著往前跑,揪住其中一人。
「臭婆娘,滾開!」
她死命的抓著不放,還扯開喉嚨大聲喊叫,這一叫,又惹火了搶匪,甩開她的糾纏往地上一推,兩人對著她又踹又踢了好幾分鐘,踢得過癮了,兩人才拿著她的皮包揚長而去。
「混蛋!搶我……」嗚!她的肋骨痛死了,八成斷了!
她的倔強不允許她哭泣流淚,身為律師,她捍衛的是社會正義,沒有想到自己的傷,她想的是要怎樣把那兩個殺千刀的混蛋繩之以法!
可是她的肋骨真的好痛,頭也好昏,難不成是腦震盪……
由口袋摸出手機,她本能的按下一組號碼,才按了下去,她又連忙刪除。
不能找他!
於天人已經開始滲透到她的生活,如果她又對他產生依賴,那麼她真的害怕到他們要分手的那一天,她會失魂落魄成什麼樣子。
那些來找她辦離婚的女人們痛心失望的神情,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多情總是被無情傷,既然她的面前有那麼多的例子,她當然要選擇變成一個無情的女人,總比多情好啊……
不加思索的,她按下號碼報了警。
將搶匪繩之以法跟保住自己一條小命,董小晚理所當然的選了前者。因此前幾天她痛到趴在地上時,想到的還是報警,非得將那兩個混蛋逮住,最後才由警方通報救護車送往醫院。
斷了肋骨,手腳擦傷,沒有腦震盪,她一直覺得頭暈是因為她感冒發燒的關係。
「要不是我發燒,那兩個王八蛋早被我逮到了。」躺在病床上,除了行動有點不便,董小晚一點也看不出來是個生病的人。
「小晚姐,你的肋骨也斷了。」杜玉香歎著氣。接到警方的通知時,她簡直嚇死了。
「所以算那兩個傢伙好運。」不知道警方逮到那兩個搶匪了沒有?她的確留下了線索讓警方追查啊!「警方的效率也太差了吧!我還跟他們說那兩個人的手碰過什麼地方,要他們采指紋,怎麼都還沒抓到人?」
「小晚姐……」
「你跟其它律師說過要注意的事了嗎?」她的律師事務所請了幾個年輕律師,幾件比較容易的案件交由他們做應該不成問題。「都是醫生啦!叫我要休養個幾天,不然我才待不住。」
「我已經把你的話跟喬律師、江律師他們說了。只是小晚姐,你是不是漏掉了一個人?很重要的人。」
董小晚抬頭看著杜玉香,眼底已有答案。
「你不會把我受傷住院的事告訴於天人了吧?」
「他是你男朋友,你住院不跟他說一聲似乎說不過去。」
「我就是不想跟他說,我一個人可以處理得來的。」董小晚賭氣地躺下。
「問題是,我照你說的告訴他你去台中處理事情,他這些天不斷的打電話到事務所問你的行程,不然就是親自跑來盯著我們!小晚姐,我覺得他一點也不相信我說的話。」哪有女朋友出差竟然連手機也不接的,於天人會相信才怪!
「所以你告訴他了?」她一聽就想起身,這一動又扯到傷處,疼得她連連皺眉。
「小晚姐,你別亂動,趕快躺下!」杜玉香連忙要幫她躺好。
都這個節骨眼了,她要做的事不是乖乖躺在床上當病人,她得趁於天人到來前趕緊再找個窟逃命去。
「小晚姐……」
「玉香,趕快幫我辦出院。」再不溜就來不及了。
「想溜去哪裡?」
乍然出現的聲音令董小晚像個木頭人一樣靜止,不得動彈。
董小晚看到於天人一臉不悅的走進來,她知道這次他真的生氣了。
「我的女朋友受傷住院,竟然騙我去台中出差!」
完了!他開始進行嚴刑拷問了。
「嗯……又沒有多嚴重……」雖然她很想抬頭挺胸的回他一句「干你屁事」,不過以他臉上浮現的怒氣看來,她還是嘴巴閉緊一點。
「誰叫你去當正義使者,跟搶匪拼什麼,你以為你是貓,有九條命嗎?」
「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音量逐漸變小。
「遇上麻煩,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這才是他心痛的原因,她寧願打電話報警,也不願跟他求救,他到底算不算是她的男朋友啊!
「又不是多大條的事,我自己處理就可以啦。你又那麼忙,吵到你處理公事就不好了。」
「我是你的男朋友,你自己跟我說過我們交往的,既然如此,你連這樣的事也不跟我講,你看不起我!」忍耐地克制住不讓握緊的拳頭捶向牆壁。
「一般人好像不會在這個時候用看不起這個詞喔!」依戀愛準則,他不是應該講得更甜蜜一點?他這樣凶巴巴的衝進來,一點羅曼蒂克的情調都沒有。
「你董小晚是一般人嗎?」
好像不是……咦!他幹嘛那麼凶,把她當罪犯痛罵一頓?也不過就是沒告訴他她住院的事,他有必要氣到一副想把她整副骨頭拆了嗎?
董小晚往被窩一鑽,抿著嘴說:「我都住院了,你還一直罵,也不會問我痛不痛!」
「就是擔心你待不住,所以從今天起由我陪你。」他把手裡勾的提袋晃到椅子上。「換洗衣服我都帶來了。」
「什麼!不必不必了,玉香會陪我。」
「我是你男朋友,這是男朋友該做的事,你再不閉上嘴,我會叫醫生來替你打一針。」
「打一針幹嘛?」
「讓你閉上嘴休息。」
見他一副說到做到的樣子,董小晚只好認命的躺平。「惡霸。」一個惡霸當她的看護工,她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小晚姐撒嬌的樣子好可愛!」
董小晚不知道她的嘟囔看在外人眼裡竟然變成一種撒嬌的行徑,身為律師界鐵娘子,董小晚豈能讓這種形象套用在她身上?她正抬起頭想開口跟杜玉香抗議,倏然逼近的臉孔讓她把未出口的話全嚥了進去。
「還不閉上眼睛休息?」
大惡霸!無奈,董小晚只好氣呼呼的拉起被子蓋上頭。雖然對於天人凶巴巴的行為很不以為然,不過心底卻有一絲甜滋滋的感覺滑過。
有了愛情,她變得脆弱、依賴、愛黏人。明明知道這樣下去絕對會瓦解她的意志力,不過有愛呵護的感覺還真的不錯。
出院的第三天,董小晚還是請假在家休息,一來也是想放手讓事務所的其它律師有磨練的機會,二來是於天人不准。
他不准,所以她就繼續窩在家裡當皇后,讓他伺候。
人愈休息沒事做就會愈來愈懶,外面下著雨,陰陰涼涼的天氣讓她更不想起床,擁著棉被在床上滾來滾去。
他上班去了,空蕩蕩的屋子裡沒有他的身影顯得有些寂寥,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她想打電話給他,但又覺得好像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就這樣打過去會不會讓他認為她太黏他,一點也沒有女強人的模樣?
她是董小晚,光憑這三個字,她就應該保持冷靜果斷的形象,哪怕她是個正在談戀愛的女人,於是她又放下了手邊的電話。
走向書房拿了幾本散文小說,準備又賴回床上消磨這個早上,可還沒走出書房,她聽到門外開鎖的聲音。沒有想為什麼於天人會這個時候回來,董小晚只想到又可以見到他而心情雀躍。
但響起的兩個聲音硬生生的扯住她移開的腳步。
董小晚立刻轉回書房,悄悄從門縫看出去。
她人都還在,於天人會帶哪個女人回來?
「小聲點,小晚在休息,我拿了東西就走,別吵醒她。」
「天人,我難道不能留在這裡嗎?」
從門縫望出,董小晚看到了那個女聲的主人。
她是陸佳芊,於天人忘不了的初戀情人。
「不方便,我還是送你到飯店,費用我來出。」
他們做什麼事要到飯店?
她自認她從來就不是小心眼的女人,更不會胡思亂想疑神疑鬼,她講求科學、要求證據,她最討厭無理取鬧的女人,她……
她不喜歡看到陸佳芊用那種小狗似的眼神看著他。
他是她的!陸佳芊的時代早就過去了。
「天人,雖然我覺得你變了不少,但我認為你的心底還是有我的存在對不對?」
陸佳芊的聲音再度拉住她往前踏的腳步。
這個厚臉皮的女人!她倒要聽聽於天人怎麼說?
「你小聲點!不是跟你說過了,小晚在休息。」
「我很懷疑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的用意,你從來就不喜歡太過強悍的女人,你不是說太精明能幹的女人會令你倒胃口。」依於天人的意,陸佳芊的音量是放輕了一點點。
是嗎?他們在床上配合的可是很好,她可沒讓他在床上倒足胃口啊!
意識到從鼻腔裡哼出的聲響太大聲了,董小晚連忙以手掩住鼻口。
「那是我的事,我不需要跟你說這些。我拿好文件了,我們可以走了。」
「如果我的問題解決了,我們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你要離開我跟她在一起嗎?
是嗎?你會嗎……
去啊去啊!衝出去抓起她的頭髮!嚴厲警告她別來沾惹她的男人。
董小晚的心倏然分割成兩半,一半的她正張牙舞爪的要衝出門外,把陸佳芊趕出門,另一半的她卻是膽怯害怕,雙腳發抖、手心冒汗,害怕聽到於天人會說出來的答案。
因為愛情,她不但變懶了,膽子也變小了。
他到底會說什麼?
又是氣憤又是怯懦,董小晚的腳就釘在地上,一公分也移動不了。
但,於天人始終沒有正面回復杜佳芊。
「走吧!別吵醒小晚了。」依他想,董小晚應該還在休息,否則以她的性子,聽到這些話還不馬上衝出來吵一架。
腳步聲一步一步消失,然後是門被關上的聲響。
董小晚緩緩地滑坐地上。
他為什麼不給個正面回復?這樣的懲罰比凌遲處死還要可怕。
頭一次,她覺得自己並不強悍。她董小晚也不過是個膽小女人,因為遇到了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