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花,你沒事吧?看來又扭到了。」
從方才進入山林之後,蓮花便拐了腳,勉強繼續走的結果就是一再地扭傷。
「先歇一會兒好了。」她在一顆大石頭上拍拍灰塵,讓蓮花坐下。
「寧姑娘,謝謝你。」
「甭說謝了,要不是我急著在太陽下山前到達平盧,你也不會拐了腳;來,我看看。」
「這怎麼可以呢?我自己來……哎呀!」蓮花吃痛地喊了一聲,小臉全皺在一起。
「你別亂動,若是一個沒弄好,只怕會更痛。」遲遲不作聲的黎愷終於開口,並且毫不避嫌地替蓮花褪下了鞋襪,羞得蓮花一張嬌臉不敢抬起。
注意著蓮花腳傷的黎愷,沒察覺到寧朝嬋的臉色變得黯然,胸口悶得說不出話來。
「似乎挺嚴重的,瞧,都腫起來了。」
蓮花不甚自在的想抽回腳,卻被黎愷突然猛力推送,一陣劇疼教她尖叫。「啊--」
「一會兒就下疼了,我去找找有沒有消腫的草藥……」
「還是我去吧!」寧朝嬋連忙搶道,不想留在這裡看他們親熱的模樣。
不待他們響應,她便奔向另一側,滿心滿腦的只想避開他們,最好能逃得遠遠的,不再想起他戀上蓮花的事實。
「黎公子,你快跟去吧!」兩人今早並沒有對話或者鬥嘴,他們之間的怪異互動,早讓蓮花看出他和寧姑娘的不對勁了。
「不用了,她不會跑遠。」黎愷知道她的責任心,知道她答應讓蓮花同她一道走,就不會半途偷跑,更知道她擔心蓮花的傷勢,肯定不會跑太遠的。
「可是寧姑娘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
經蓮花這麼一說,黎愷的心揪了下,可腳步未栘。
「要不,我陪你一起去找她。」蓮花說著便要站起。
「不用了,我去好了,你待在這兒,我們很快就回來……」
「呀--」不遠處傳來寧朝嬋的驚叫,截斷了黎愷的話。
他臉色一變,忙不迭地往出聲處躍去。
蓮花也想跟過去,只可惜扭傷的腳不容許她這麼做,只好作罷。
這頭的黎愷心急地梭巡著她的身影。「嬋兒,你在哪裡?」
「唔……」寧朝嬋悶哼了聲,因摔落山溝而扭傷的左腳傳來劇烈的疼痛,冷汗也沁出衣衫,整個人跌坐在泥地上。
突然間,小腿又是一陣刺麻,她急忙往下一看,便見一條滑溜的青蛇由她腳邊快速竄走。
「啊--」她驚得倒抽了口氣。
她被蛇咬了!
她是因為看到可退紅腫的魚腥草便心急地想探手去採,沒注意到腳下鬆軟的泥和不平的石子,一個踏空,摔落十幾尺下的山溝。
「嬋兒,你在哪裡?」
是黎愷的聲音!她一喜,忙出聲喊道:「我在這裡。」
不到片刻,黎愷便找到了她,急問:「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腳扭了、被蛇咬了。她話還未說完,只見黎愷身子一躍,躍進山溝,絲毫不畏懼這山溝的深度。
一見到他頎長的身形與熟悉的俊顏,她暗暗鬆了口氣;他的出現無言地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
從來沒有這麼一刻比得上現在,她非常確定自己想要他的關懷和疼寵……
直到看見她的身影,黎愷紛亂的心跳才平穩了些。
適才遍尋不到她的身影,那六神無主的心情與驚恐,深深地劃在他的心間;他甚至不敢想像她若是出了什麼事,他會怎麼樣?
好在,此刻她就在自己的面前……不過,她卻坐在地上。
「你的腳怎麼了?」
黎愷二話不說地在她面前蹲下,撩起了她的裙擺,要看她的腳傷。
她卻是下意識地想將腳縮回,誰知受傷的左腳只消輕輕一動,劇烈的疼痛與灼熱感便痛得她冷汗直流。
「我只是看看你的腳,你總不希望走不了吧?」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腳踝,便見左腳腫得有如一顆大饅頭、小腿處一片發黑。
他想也沒想地張嘴含住她小腿上發黑的傷口,那溫熱的觸感與她的肌膚相貼,她呼吸一窒,心漏跳了幾拍。
她心慌意亂地看著他,只見他在蛇咬的傷口上吸出一口又一口的烏血,直到流出來的血色恢復正常的鮮紅。
他蹙著眉說:「你得看大夫!」一定是她摔落山溝時,驚動了藏身在此的蛇,才會被咬了。
「看大夫?你是說要折回去嗎?」他們都走了大半天的山路了。
「你就這麼想去平盧?!」黎愷瞪著她,誤會了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折回去的。」
冷凝的氛圍登時在兩人週身散佈開來。
「我不是這個意……」
「我背你上去。」他截斷了她的話,顯然並不願意聽她解釋。
「黎愷,我……」
「上來吧!」他微蹲著,一副等著她上來的模樣。
她只好輕歎口氣,攀上了他的背。
他現在一定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吧?!
但是,他的背好寬、好大……她不禁眷戀地將粉頰貼向他的背,貪婪得想要更多更多,甚至希望他的心留有一個屬於她的角落。
唉∼∼她無聲喟歎,知道是自己要求太多了。
溫暖的氣息透過兩人的衣衫傳送著。
或許只剩下這個時候,她才能感受到他的柔情吧?因為他已經不喜歡她了,卻得勉強自己照顧她,真是難為他了……她暗忖著。
黎愷感受到她在背上的重量,好輕、好嬌小。
他知道她不喜歡自己,所以根本不該戀棧這種幸福滋味,否則這些感受都將成為一種折磨……思及此,他只好加快腳步。
唯有趕緊離開兩個人獨處的境地,重新回到三人世界,他才不會又掉了進去,讓自己為愛心痛、為情苦。
「放我下來。」當他們快接近方纔的休憩處時,她央求道。
「你的腳根本不能再走,放你下來只會加重傷勢。如果你是怕被蓮花看見的話,你放心,我相信她不會碎嘴地去告訴你的譚公子。」黎愷咬著牙說道,以為她是怕被誤會,卻未意識到自己臉上泛起嫉妒的紅潮。
「我才不是怕這個。」
難道他不怕蓮花誤會嗎?
還是說這個男人根本不懂得女人的心思?
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眼裡是容不下第三者的;就像當初她以為自己喜歡的人是譚公子時,黎愷的頻頻出現,簡直就讓她咬牙切齒。
不過,她倒不是真的對他生氣,只是故意表現出自己的情緒,讓他更注意她!直到現在,她總算將自己當時的心思想明白。
但是,現在才想通這些,似乎已經有些遲了,讓她有股淡淡的失落。
如果她不是這麼遲鈍就好了,也不會將他推到蓮花的身邊,讓保留他的眷戀和柔情都成了奢望……她黯然地想道。
「既然不怕,那就在我背上好好待著!」黎愷霸道地說,強悍的威勢中有著濃濃的溫柔,她心窩一暖,希冀這溫柔能持續久一點。
無奈,這路終究是會走盡的。
當蓮花纖柔的身影映入兩人的眼簾時,彼此都有一抹遺憾在心中緩緩流過。
「寧姑娘,你怎麼了?」蓮花的腳顯然比方才好多了,一見到他們,立刻一跛一跛地走近。
「她的腳被蛇咬了。」他苦笑搖頭。「這下可好,我得照顧兩個傷兵。」他是心甘情願的照顧她,可她未必會領情。
「我的腳好多了,倒是寧姑娘的傷……」
「應該不礙事吧!黎愷已經把污血吸出來了。」微微臉紅。「蓮花,真是抱歉,沒替你採到藥。」
「你在說什麼呢,我的腳沒事,沒有草藥也不要緊,可你卻因為我變成這樣……」寧姑娘的心腸實在是太好了,都傷成這樣了,還顧著她的草藥!蓮花這麼一想,當下感動得又想落淚。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她的腳得看大夫才行。」黎愷適時地打斷她們。
若再拖延下去,太陽就要下山了,那麼他們三人勢必得在山中度過一夜,那對她的傷勢全然沒有好處:他甚至沒有把握,她的體內是不是還有餘毒未清?
「對對對,我們趕緊走吧!」蓮花走在他們身後,一手按壓在寧朝嬋的背上;明顯護送的姿態,教寧朝嬋放下心來。
太好了,蓮花沒有誤會什麼……
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終於趕在太陽下山前來到平盧,並找到一間醫館,替寧朝嬋看診。
「大夫,她的腳沒事吧?」黎愷焦急的口吻像是一位心急如焚的丈夫。
「沒事,我替她架個板子,只要這幾天少走動、多臥床休息就可以了。至於蛇毒……當時是你替她處理的吧?處理得不錯!我開個藥方子讓你娘子服用,可以加快排除體內的餘毒。」
「那就好。」黎愷沒有糾正大夫「誤判」兩人是夫妻的錯誤,兀自慶幸她的傷勢無礙。
而寧朝嬋卻是羞紅了臉,對於這聲娘子的稱呼感到欣喜,卻又覺得有些失落,矛盾的情緒在她心裡起伏著。
「好了,藥方在這裡,你找個時間去抓藥,記得三碗煎成一碗,早中晚各服用一次。」
「謝謝大夫,這是診金!」黎愷掏出銀兩、將藥單交給蓮花收妥,接著便攬住寧朝嬋的腰際,作勢要抱她。
她害臊地推開他。「別這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這樣抱她似乎不太妥當吧引
「哈哈哈,小娘子還會害羞哪!」大夫取笑道,就連蓮花也眼帶笑意,這下子,寧朝嬋覺得更窘了。
「黎公子,不如你去雇頂轎子吧!」蓮花建議道,其實她是想單獨跟寧姑娘談談。
「也好。」黎愷想了下,決定雇轎子直接到譚家拜訪。「你先在這裡照顧她,我馬上回來。」
不過,這個想法沒讓他多高興就是了。
「寧姑娘,你真的很幸運。」待大夫走出內室、剩下兩人獨處時,蓮花突然這麼說。
寧朝嬋抬起眸,急忙澄清地說:「蓮花,你別誤會!黎愷他……」
「我沒誤會什麼呀!只是很羨慕你們這一對。」
蓮花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嫉妒,這讓寧朝嬋更加迷惘了。
「羨慕?!不!蓮花,其實你不必羨慕我們的,我們根本沒怎麼樣。」
「我知道你們是未婚夫妻,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承認這點,但我感覺得出來,黎公子真的很愛你。」
「蓮花,你誤會了,其實我跟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是……」寧朝嬋將與他結識的經過說了一遍。「他只是為了讓他爹放心,隨便選了一個姑娘交差,而那位姑娘剛好是我,所以他才會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寧姑娘,如果真的只是隨便選選,黎公子又何必追你追到這裡來?他大可再『隨便』找一個姑娘呀!」蓮花立刻推翻了她的「認定」。
「呃,這個……」她沒想過這點,只知道他現在又愛上了蓮花。
「我想,黎公子對你的心意從來不曾改變過,否則你的逃婚,正好可以讓他拿來當取消婚禮的借口,為什麼還要來帶你回去呢?」
蓮花的問話又讓她再次遲疑了。
「若不是愛你,他又何必這麼辛苦?」寧姑娘看似聰明,但對於感情的事好像遲鈍了些,還是讓她來點醒她吧!
「蓮花,你、你不是喜歡黎愷嗎?」為什麼還要說出這樣的話來?
蓮花的嬌顏登時一紅,卻毫不避諱地說:「我是很喜歡黎公子,不過,我更希望他幸福!他這麼愛你,這份心意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寧姑娘,我看得出來你也很喜歡他,否則,最近不會變得這麼奇怪。」
儘管兩人相識不深,但憑著女人的直覺,她可以明白寧姑娘對黎公子,並非表現出來的那個樣子。
或許,寧姑娘是因為想要成全她,才會故意退讓。
但是感情的事,豈是說成全就能成全得了的?況且她們不過才相識沒多久,寧姑娘根本不需要為了她,而犧牲掉自己的幸福。
「是嗎?他真的愛我?」她喃喃地重複,語氣裡有濃濃的不確定;畢竟蓮花出現以後,他待她與昔日不同。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黎愷是因為她執意要到平盧,而誤以為她還眷戀著譚文斌……
「當然是真的!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蓮花的語氣十分肯定。「寧姑娘,就算你不相信我說的話,由黎公子待你的好看來,不論是誰都看得出來他愛的人是你。」
「他親口告訴你的?」
「是呀!要一個大男人承認這種事可不容易呢!寧姑娘,所以我才會說你真的是很幸運。」
聞言,寧朝嬋一時無語,似在思索著蓮花的話。
倘若不是蓮花的出現,她或許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知道自己屬意的人是他吧?!
而從他對自己的種種關心舉動來看,他都與原本她所認定的不同;一開始她以為他是個花心專制的霸道少寨主,可他卻願意在她棄婚逃跑之後,跟在她身後暗中保護她,絲毫不介意她要去找另一個男人……
不,或許他是在意的,只是因為疼寵她、希望她快樂,才壓抑心中的不情願,由著她、縱著她!
他這麼做,你還能說他不愛你嗎?
她的心底突然冒出這道聲音,提醒她,他默默傳遞的愛意。
「蓮花,謝謝你點醒我!」有如茅塞頓開般,她的心情豁然開朗。
她真心地感謝蓮花,若不是她的點醒,只怕她到現在還在懷疑黎愷的心意,甚至會抱著遺憾,孤獨地走完一生呢!
蓮花態度同樣真誠地對她說:「你能想明白就好,我可是等著喝你們兩人的喜酒呢!」能這麼豁達的祝福他們,她應該慶幸自己沒陷得太深吧?
也多虧了黎公子如此坦然,沒有將她的愛慕當成是滿足他男性自尊的工具,她才能及時抽身。
眉眼一抬,寧姑娘羞紅的嬌顏讓她興起取笑的念頭。「寧姑娘,請問何時請喝喜酒啊?」
「蓮花∼∼」她嬌嗔,羞紅了臉。
剛巧此時黎愷已雇好了轎子,走進內室卻聽見未了這兩句話,誤以為蓮花指的是寧朝嬋與文斌,怒焰隨即升起;但他隱忍著未發,想來已經準備接受這樣的事實了。
「黎公子,你來得正好,寧姑娘就交給你了,我去抓藥。」蓮花說著就要往外走去,想讓他們獨處。
「不用了,等我們進了譚府,再喚人去抓藥就行了。」
「譚府?!」寧朝嬋一愣。
不是先去住客棧嗎?而且現在外頭天色已暗,這麼晚才去譚公子家,不是太叨擾人家了嗎?
「你不是急著想要見到你的譚公子嗎?」他冷冷諷道。
連請喝喜酒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現在直接到譚府,豈不是正合她意?!
「我是想見譚公子,但……」
「不必說了,轎子就在外面。」黎愷一聽她親口說出想見譚公子,妒意讓他衝動地打斷她的話,神情也罩上一層肅冷。「蓮花,麻煩你來幫忙。」
「黎公子,寧姑娘她……」蓮花見氣氛不對,想幫腔,但見黎愷的面色其差無比,顯然此刻並不是敞開心防、說真心話的時機,只好閉上嘴。
「等進了譚府,你要怎麼樣都隨你。」
這話他是怎麼也不願意說的,可現下她已迫不及待地想要擺喜宴,他還能怎麼攔、怎麼擋呢?
他放棄了!
「黎愷,我想見譚公子並不是想賴著他,只是希望他能給我一份差事做,再不,替我介紹也行……不過看來不需要了。」寧朝嬋沒為他方纔的無禮生氣,只希望他能聽明白這樣的「暗示」。
哼,說得真好聽!只怕她是想藉著「職務之便」,伺機接近文斌吧?!
滿腦子妒意的黎愷哪能明白她的暗示?別再曲解就不錯了。
「你不必告訴我你進了譚府之後想做什麼,反正我祝福你。走吧!再晚只怕誤了你和文斌的重逢。」他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快步走向雇來的轎子。
她只能與蓮花匆匆對望一眼,傳遞著彼此會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