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半,正是市區主要幹道最擁擠的通勤時段。
由於今天是上工報到的第一天,風生今兒個特地起了個大早,七點不到就騎著她心愛的偉士牌小機車出發,一路上都在擁擠的車潮中衝鋒陷陣。
千萬別小看她這台復古小機車,它不但外型可愛、模樣拉風,而且還很耐操,既能爬高坡,又可下山溝,優點一堆說不完,無論這小傢伙走到哪兒,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不僅可以自由自在的穿梭街頭,還可以目中無人的橫行於車陣之間,哪裡有縫哪裡鑽,輕巧俐落又逍遙,當場讓它身旁那輛身價非凡的奧迪房車遜色一大截。
嘿嘿,身輕如燕的小機車就是有這種好處。
尤其,當綠燈一亮,她都起動出發,快快樂樂的上路了,那輛奧迪卻只能卡在車龍中慢慢前進,每次都得花上好幾分鐘,她才能從機車後視鏡瞄見它的蹤影。
她當然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專門在路上找人「尬車」,而是這輛銀白色的豪華房車顯然與她同路,才會引起她的特別關注。
半個鐘頭前,打從他們在市中心的路口打過照面之後,接下來,兩車便有志一同,不但一起轉彎,一起繞道,一起停紅綠燈,如今,還一起駛向通往東都醫學園區的聯外道路。
好吧!相逢既是有緣,她並不介意與它同行。
況且,她對這條產業道路並不熟,倘若這位奧迪駕駛的目的地與她一致,她倒是樂得有人替她開路,免得自己亂鑽亂晃迷失了方向。
不遠處的前方有個十字路口,交通號志正在閃示黃燈,並駕齊驅的小機車與大轎車同時慢下速度,一起停在斑馬線後頭,耐心等候一位年邁的老婆婆過馬路。
風生乘機打量了一下奧迪駕駛的優雅英姿。
嗯,線條優雅,穩重大方,無論是誰坐上它的駕駛寶座,看起來都會像個有氣質的「尖頭曼」,可惜,暗色車窗被太陽映像出強烈的反光,她看不清駕駛人的廬山真面目。
「哎呀!」前方突然傳來驚呼聲。
不知怎地,那位老婆婆手中一袋水果居然散落一地,十幾顆西紅柿掉得滿地都是,身穿傳統和服的老婆婆則是摔倒在一旁,站不起身。
風生趕緊摘下安全帽,跳下機車,一馬當先的衝了過去。
「老婆婆,你還好吧?」她攙扶起老婆婆,關心的慰問。
「我的西紅柿……」年事已高的老婆婆不在乎腳上的皮肉之痛,反而對滿地滾的西紅柿耿耿於懷。
「好好好,你先待在這兒,我去幫你撿。」風生將老婆婆扶到路肩,隨即又奔向事發現場。
叭叭叭……
「搞什麼鬼啊!」公車司機探出頭來鬼吼鬼叫。
風生充耳不聞,繼續撿西紅柿。
「媽的!真倒霉!居然遇上這種鳥事!」暴躁的公車司機還在叫囂。「小姐!拜託你撿快一點,已經綠燈了!」
「好啦!這麼凶幹嘛!」
風生斜睨公車司機一眼,餘光一掃,瞄見一名好心的路人也來幫忙撿起散落滿地的水果,在兩人同心協力之下,終於撿完一整袋的西紅柿。
路面障礙清除完畢,一整排等得不耐煩的車子在一串叫罵聲中揚長而過。
「喏。」見義勇為的男士走向她,將五、六顆西紅柿放入她手中的紙袋。
「謝謝。」她抬起頭,送給對方一個感激的微笑。
怎料,眼前這位老兄也很酷,完全無視她友善的表示,便直接掉過頭去,逕自走向那位等待救援的老婆婆。
風生自討沒趣的聳聳肩,捧著一袋水果尾隨在他身後。
「老太太,需不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傷勢?」東川御司向老婦人表明意圖。
「不用了,謝謝你,我只是不小心拐了一下,應該沒什麼大礙。」老婆婆客氣的婉拒。
「要不,你稍微走幾步讓我看看。」
老婆婆依照東川御司的指示移動了幾步,所幸還能走,並無不妥。
「假如回去後發現腳踝紅腫,或是劇烈疼痛,記得上醫院檢查。」他不放心的交代。
「好的,謝謝你。」老婆婆向他點頭道謝。
「哪裡。」點點頭,東川御司轉身走回暫停在路肩的奧迪房車。
哦,原來這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男士正是那輛奧迪的車主。
風生帶著崇敬的眼光目送俠士駕車離去,同時想到自己也在趕時間,隨即將一袋水果交還給老婆婆。
「婆婆,你的西紅柿。」
「啊,小姑娘,真是太謝謝你了。」
東川御司透過後照鏡,正好瞄見老太太把幾顆西紅柿塞進風生懷裡,至於她有沒有收下老人家的心意,已不在他關心的範圍裡。
他收回視線,專注的開車,一方面也暗自慶幸終於可以甩掉那個跟屁蟲。
打從他進入市區以後,就注意到那輛偉士牌一路抄在他前頭,除了「愛鑽車縫」這點實在要不得之外,倒還滿遵守交通規則。
由於偉士牌騎士戴著一頂飛行員式的安全帽,背影看起來又瘦又小,起初他還以為對方是個發育遲緩的小毛頭,直到發生了這段小插曲,她摘下安全帽的那一瞬間,他才發現小毛頭原來是個秀氣可愛的小女生,留著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乍看之下,有點像高中生,雖然長得白白淨淨、眉清目秀,抄起車來卻橫衝直撞,所以說,人不可貌相。
不過還好本性善良,樂於助人,比起時下一些頑劣刁鑽的年輕人,她算不錯了,最起碼還懂得敬老尊賢。
一股莫名的情緒刷過心頭,促使他又瞄了後照鏡一眼,然而,整條路上,除了零零星星的車輛以外,再也看不到那輛可愛小巧的偉士牌。
聯外道路的盡頭正是東都醫學園區的大本營,佔地十五萬坪,整座園區一分為二,醫學院跟綜合醫院兩大機構各佔一半地盤,以一座噴水池紀念碑區隔開來。
風生依照校門口警衛的指示,把愛車停放在教職員專用的停車場,然後循著學區指針,尋找醫學系館的所在地。
走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望見一棟八層樓高的宏偉建築物。
風生直奔目的地,快步進入醫學系館的一樓大廳,碰巧一名男學生迎面而來。
她急忙攔下對方。
「請問,東川教授的研究室在幾樓?」
「三樓,右轉。」行色匆匆的男同學丟下一個簡短的答覆,一眨眼,跑得不見蹤影。
風生迅速走上三樓,一下子就找到東川御司的研究室。
叩叩!她敲了敲門板,心驚膽戰地等候響應。
但願東川教授能夠法外開恩,赦免她遲到的罪過。風生在心裡默默禱告。
「進來。」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響起。
風生推開門,看見一個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對方穿著白色醫師袍,手上拿著一份厚厚的文件站在複印機前。
她跨進室內,率先行個禮,「教授,你好,我是嵐風生。」
「你遲到了十分鐘。」東川御司頭也不回的影印資料。
他這個人一向重視時間觀念,而他新來的助教顯然觸犯他的禁忌了。
「抱歉,剛才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風生趕緊請罪。
「既然知道今天要來報到,就應該早一點出發。」遲到就是遲到,遲到就是不應該,沒有理由,他不想聽到任何敷衍了事的脫罪之詞,尤其是「塞車」、「在路上耽擱一會兒」這類的說法,如果這小女生以為他是個很好商量的人,那她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有啊,今天早上七點不到我就出門了,誰知道會在半路發生意外呢!」風生無奈的解釋。
「隆三應該知會過你,我不喜歡人家遲到,也不喜歡等人。」
「我知道啊,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世事無常嘛!」
還敢頂嘴?東川御司不悅的轉過頭,本想嚴厲的訓示她幾句,然而,一看見那張清麗娟秀的娃娃臉,無論他想說什麼,也全部吞回肚子裡。
「是你?!」風生驚訝地低呼。
居然是她?東川御司心中也浮現同等的訝異。
「太好了!」她頓時鬆了一口氣,「我原本還在擔心,該如何向你解釋我遲到的原因,既然大家事先已經打過照面,這就好辦了。教授,你應該不會責怪我吧?畢竟當時你也在場,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遲到的。在你離開之後呢,我本來也想趕快上路的,問題是……你也知道,那位老婆婆年紀這麼大,又要提那麼重的東西到處走實在很辛苦,於是我就花了一點時間送她到附近的公車站等車,老婆婆很親切的想送我幾顆西紅柿聊表心意,可是我又不好意思收入家的東西,偏偏她又很堅持--」
「所以你就收下了?」他當然知道她最後還是收了老婆婆的贈禮,因為那袋西紅柿正提在她手上,之所以這麼問,無非只是想打斷她囉唆的解釋。
「對呀!其實我今天本來有準備見面禮要孝敬你的,可是出門以後才發現,我把那盒蛋糕放在玄關忘了帶出來,恰巧老婆婆又送給我這袋西紅柿當謝禮,我心想,剛好有現成的禮物可以拿來借花獻佛也不錯,可是既然你都已經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了,我再把東西轉送給你好像又不妥,要不然,這袋西紅柿我們一人一半好了。」她又嘰哩呱啦的扯了一堆。
「不用,你留著自己吃吧。」他把複印機電源關上,坐回辦公桌後方的旋轉皮椅,開始整理手上的研究資料。
「教授,你是不是嫌棄它們曾經掉在馬路上?」
「不是。」他頭也不抬,整張臉幾乎埋進文件堆裡。
「那你為什麼不接受……」
「我不吃西紅柿。」
「為什麼?西紅柿含有豐富的維他命C,又有茄紅素……」
「我不喜歡果酸。」
「只要是含有果酸成分的水果你都不吃?」她又追問。
「對。」他的答案也很乾脆。
「吃了會怎樣?」
「反胃。」
「好可憐哦。」風生不禁替他感到難過。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的表情很平靜,口氣卻很剛硬,隱約透露出「別再煩我」的警訊。
「噢。」風生很識相的不再多嘴。
東川御司把文件裝訂成本,貼上卷標,確實標示出日期、綱要,放入檔案夾,再依照英文字母的編排順序,收進資料櫃裡歸檔,隨後又拿出一大疊學生報告審閱批改,無意間抬起頭,發現她還背著包包,拎著一袋水果站在原地。
「你的座位在那兒。」他手握鋼筆,順勢指向靠近窗口的位子,「你先收拾一下,看看還缺什麼文具用品,自己去庶務二課申請。」
「好。」風生捲起衣袖,開始動手整理自己的工作環境。
東川御司任由她去忙,繼續低頭批閱學生作業。
「教授!」風生驚叫了一聲。
又怎麼了?
東川御司歎口氣,慢條斯理的抬起頭,望向她。
風生站在研究房門口的小冰箱前,詫異地睜圓眼珠子。
「你的冰箱裡有只實驗用的白老鼠。」她盯著密封在保鮮盒裡,已經呈現凍僵狀態的白老鼠。
「我知道。」他點點頭。
「你為什麼把實驗品冰在家電冰箱裡?」她錯愕地質詢。「你的研究房裡面不是有一台大型冷凍庫嗎?」
「那裡已經客滿了。」放在冷藏室、冷凍室、冰溫保鮮室的標本取樣已經堆積如山了,可是他一直抽不出時間整理。
「噢。」她關上冰箱,拎著裝滿西紅柿的塑料袋走回自己的座位,腦海中一直浮現出小白鼠死不瞑目的慘狀。「好可憐,小白生前必定遭遇一番慘無人道的凌辱。」
「我沒有虐待小動物的習慣,它死得很安詳。」東川御司橫了她一眼。
「多安詳?」
「一針斃命。」
「你真狠。」風生擰起眉心指控。
「你以前念醫大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拿白老鼠做實驗?」他蹙起眉問。
「有啊,不過都是一些很普通的研究觀察,從來不會加害於它們。」她望著謀殺「小白」的兇手,眼中流露出譴責的意味。
東川御司挑高俊眉微微一笑,完全不在乎她的鄙視。
這一笑,反而讓風生看傻眼。
天啊,他笑起來真好看!原來一個簡單的微笑竟可以在男人臉上顯現如此驚人的效果。
他應該笑口常開的,明明長得不賴,卻老是板著一張冷若冰霜的撲克臉,彷彿全世界都辜負他。
倘若他能夠稍微修飾一下嚴酷的神情,多多展現溫文爾雅的一面,哇,那可不得了,絕對會是一個迷倒天下蒼生的美男子。
瞧,他的相貌清俊,一雙眼長而深邃,鼻樑鋌而高直,上唇細薄,下唇豐潤,怎麼看都賞心悅目,簡直就是萬人迷的絕佳典範。
假如他再親切一點,溫柔一點,那就十全十美了。
「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盯著我?」她赤裸裸的目光瞅得他雞皮疙瘩直冒。
冷酷的警告中斷了風生的想像,回過神,被他一雙冷颼颼的寒眸瞪得啞口無言。
唉!幻想破滅,萬人迷的形象當場被他本人徹底粉碎。
這位東川教授似乎非常擅於摧毀自己的魅力,來消滅仰慕者心中的幻想。
風生遺憾地收回視線,不敢再覬覦人家的美色。
無聊,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看的!東川御司橫她一眼,從辦公桌後頭站起身,拿著幾份講義準備外出。
「教授,你要去哪裡?」
「上課。」
「噢。」風生連忙拿出一本筆記追隨在他身後。
「做什麼?」他轉身瞪著跟屁蟲。
風生差點直直撞上他,「跟你一起去上課啊,幫你點名不是我的工作嗎?」
「你留這裡就好,這堂課用不著點名。」他話一說完,便大步離去。
風生趕緊迫出門口。
「那我可不可以跟過去旁聽?」順便觀摩一下人家是怎麼作育英才的。
前方頎長的背影頓了一頓,又掙扎了一會兒。
「隨便你。」
哇!人山人海!
這種人滿為患的場面簡直可以媲美世界盃足球賽萬頭鑽動的觀眾席,真的,她的形容一點都不誇張,去年在橫濱開打的那場冠軍杯總決賽現場,就是這種盛況。
差別只在於一個是比賽球場,一個是教學禮堂,兩邊的場地規模雖然不能相比,卻同樣座無虛席。
風生目瞪口呆的站在禮堂門口,找不到一條可以鑽進去的空隙。
這座禮堂位於心理學系館旁,是一座圓弧形的大型建築物,大約三層樓的高度,座位的排列方式采梯階層次,算一算,起碼有二十階,數百個座位。
然而,現場湧進的學生人數還是超過實際空間所能容納的限度,現有的坐位全滿,有些學生乾脆就地屈坐在信道的階梯上,放眼望去,每條走道都被擠得水洩不通,甚至連講台附近的地板都一位難求。
反正,只要是能容身的空間,大伙似乎都很懂得善加利用。
原來撲克臉教授還是挺有魅力的嘛!隨便開堂課都能號召這麼多忠實信徒前來捧場。
由此可見,那張冷冰冰的棺材臉並未給他的教學生涯帶來太多阻礙。
風生望著正在門外走廊跟系主任交談的東川御司,開始對他刮目相看了。
「還不進去?」東川御司告別了系主任,一轉眼就看見她杵在禮堂門口發呆。
「請您開路。」風生慎重的欠一欠身,有請偉大的東川教主親自劃開紅海。
「安靜!教授來了!」班代表登高一呼,上百位善男信女立刻噤若寒蟬。
一望見東川御司蒞臨,擠在門口兩旁的信眾二話不說,自動分出一條路,夾道恭迎他們的精神領袖出場。
依照這種莊嚴肅穆的場面看來,萬人迷教授果然是個很有威望的狠角色。
風生緊隨在偉大的東川教授身後進入禮堂,看著他玉樹臨風、威儀挺拔的背影,不得不對他肅然起敬,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厲害了!想不到「開堂授課」也能弄得跟「布道大會」一樣,倘若可以,她也很想跪下來好好膜拜他一番。
問題是,眼前她連跪下來的容身之地都沒有,放眼整個禮堂,根本找不到一個立足點,講台周圍完全爆滿,講桌與黑板之間的距離是現場唯一空曠的區域,也是他僅有的活動範圍。
唉,這下可傷腦筋了!
風生無助的目光對上東川御司酷勁十足的視線。
兩雙眼交會的瞬間,彷彿也在進行一場無言的交流。
看吧,叫你不要跟來你偏要。
拜託,我怎麼知道會大客滿。
「哈囉,假如你不介意的話,可以過來跟我們擠一擠。」
一個友善的女聲適時化解了她的尷尬。
「謝謝你。」風生感激零涕的謝過人家。
「別客氣,『共體時艱』嘛!」女學生拍拍身旁的空位,親切的送上微笑。
謝天謝地,終於有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小天地了!
然而,當風生坐下之後,才發現這個地理位置有點微妙。
因為她卡位在講桌與黑板中間,也就是東川御司的腳邊,換句話說,她稍微佔領了一些他的活動領域,而且,她的位置還有兩個很要命的缺點。
第一,她必須把頭仰高九十度,才能看得到黑板。
第二,他移動雙腳或是轉身寫黑板的時候,她的小屁股隨時都有被他踢到的危險。
另外,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就是她無法跟大夥一樣,盡情欣賞他春風化雨時英明神武的雄姿。
當她把頭向右轉,只能看到他的西裝褲管,就算勉強抬高九十度,也沒什麼養眼的風景可供觀賞,頂多看見他的下巴而已。
唉!也罷,既然瞻仰不到師尊的儀容風采,聽聽他悅耳的聲音也好。
隆三說得對,聽他講課是種享受,他的嗓音沉穩,語調低柔,宛若徐風拂過耳際,如行雲、似流水,輕輕淡淡的,聽起來好舒服……
「哎呀!」風生低呼一聲,撫著被他大腳踹疼的小屁屁,哀怨地抬起頭來。
「抱歉。」東川御司低頭道聲歉,眼底飛過一閃而逝的笑意。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同一個姿勢站久了,難免想換一下重心,沒想到腳跟一轉,卻不小心害她無辜的臀部受罪。
討厭!沒事不要亂動好不好!風生以眼神控訴完畢後,又悶著頭抄寫她的筆記。
他的眸心躍現出一抹淡淡的興味,如曇花一現,隨即又消逝無蹤。
課程繼續進行,風生發現,在課堂上,他很尊重學生的意見,舉凡有人提出不同的看法,他都會心乎氣和的聆聽,然後再彼此交換心得。
而且,他的邏輯清晰,思路細密,上起課來條理分明,體大思精,一字一句都是金科玉律,說起話來更是從容自若,不疾不徐,還有很動聽的嗓音,難怪這麼多死忠的學生願意選他的課,儘管沒有天花亂墜的言辭,沒有譁眾取寵的笑語,依然大受歡迎。
好!把他的教學方式偷學起來,當成她日後執教授課的方針。
「有沒有什麼問題?」課程進入尾聲,東川御司習慣性的丟出一句老掉牙對白。
「教授。」有人舉了一下手,「今天怎麼沒看到隆三那傢伙?」
「那小子該不會忘記收假了吧?」
士別多日,已經有人開始思念那位遠度重洋的隆三助教了。
「隆三出國留學了。」東川御司合上講義,喝口茶潤潤喉。
他的話猶如一顆原子彈爆發開來,把整座禮堂轟炸出一陣暴動。
「什麼?他出國了!」
「臭小子,一點義氣都沒有,走也不說一聲!」
「阪井隆三那個該死的混蛋!竟然一聲不響的就出國了!」斯文俊秀的班代表突然抓狂起來。
「你幹嘛那麼激動?」身旁一班弟兄被他嚇了好一大跳。
「那個王八蛋拿了我三本雜誌到現在都沒還,我能不激動嗎?」
「什麼雜誌這麼重要?」
「閣樓、花花公子、激情百分百!」班代咬牙切齒的低吼,嚴重破壞他文質彬彬的優良形象。
「逝者已矣,再買一套回家擺著享受不就得了。」弟兄們好心建議。
「那是精裝限定版!絕版了!買不到了!」
「好吧,節哀順變。」
「死隆三,有種就別給我回日本!」班代怒氣沖沖的詛咒。
「看樣子,我上次借給他的遊戲光盤,可能也已經被他走私出境了。」
「唉!我那卷小澤圓拍的『醫事風雲』大概也要不回來了。」另一位男同學也跟著哀聲歎氣。
「好變態哦,你們這些人!」
「噁心死了!你們以後都是要當醫生的人,居然還偷看『醫事風雲』那種色情A片!」
女同學們紛紛嗤之以鼻。
「有什麼好變態的,這叫男性本色!」有人大言不慚的吶喊。
「教授,為什麼那個死阿三可以出國留學?」班代忿忿不平的質問。
「對呀!怎麼突然說出國就出國了?」既然肇事者已經潛逃出境,男同學只好把矛頭指向講台後方的大教授。
「有人大力推薦。」東川御司從容微笑。
「誰這麼缺德?」
「我。」
全場登時鴉雀無聲。
「教……教……教授,抱歉,我一時氣瘋了,嘴巴也跟著口無遮攔,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跟徒兒一般見識。」班代連忙告罪。
東川御司一笑置之,根本懶得搭理這群色慾熏心的小滑頭。
「我會把隆三在美國的住處地址跟聯絡電話張貼在系館佈告欄,有什麼私人恩怨你們自行了斷。」他大公無私的提出裁決。
好一個阪井隆三,臨走前還留下一屁股債讓他收拾!很好,非常好,那小子倘若沒有在三年內拿到博士學位回來,就準備發配邊疆,流放到衣索匹亞行醫吧!
「那我們以後找誰交報告?」
「廢話,當然是新來的助教囉!」
「希望是位艷光四射的大美人。」
「如果有深田恭子的臉蛋,籐原紀香的身材,那就太棒了!」
「別太爽,搞不好新助教是個男的。」
「最好是個帥哥!」
「如果有木村拓哉的帥,竹野內豐的性感,那就太完美了!」
大伙開始熱烈討論。
「教授,教授,我們的新助教呢?」班代代表眾人發問,數分鐘前面目猙獰的醜態已不復見。
東川御司環視徒子徒孫們的興奮模樣,忽然有股噴笑的衝動。
他側過俊首,睥睨窩身在他腳邊的小女生,眼中閃著濃濃的笑意。
風生很慚愧的埋著螓首,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承認。
「你們的新助教是個女生。」他一臉莞爾的吐露,先給眾家男士們一個充滿希望的提示。
「女的!」一群飢渴交迫的野狼開始發出嗥哮,眼睛炯炯發亮。
「女的……」另一群大失所望的女性同胞只有搖頭歎息的份。
在座兩股勢力頓時形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的場面。
「教授,你別賣關子了,我們的新助教呢?」
東川御司垂下視線,看向腳邊那只沒臉見人的小駝鳥。
「你自己出來見他們吧!」
唉……只好豁出去了!
風生緩緩站起來,心虛的面向眾人,然後擠出一個不自在的微笑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嵐風生,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現場再次陷入一陣尷尬的錯愕與沉默。
「別懷疑你們的眼睛,就是她。」東川御司再度投下一顆爆炸性十足的核子彈。
至此,男士們全都崩潰了。
「不!」哀號聲此起彼落。
「我不要小妹妹,我要大美女。」
「教授,這個小不點你上哪找來的?可不可以退回去?」
「對!我們有權要求退貨!」
「恐怕不行。」東川御司鄭重的搖頭。
「為什麼?」
「她是隆三的表妹,我已經答應試用她三個月了,不能出爾反爾。」他平靜的宣佈。
「該死的阪井隆三!我恨你!」班代又發作了。
「媽的,最好叫他立刻滾回來切腹自殺!」
「他要是敢踏進日本領土一步,我第一個要他好看!」
「紳士們,拜託你們有點風度好不好!」有位女性同胞看不下去了,身為學生會代表,她自認有義務挺身而出。
「不好!她跟我們的想像落差太大,我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她長得這麼可愛,哪一點比你們的小澤圓差了!」女青年仗義執言。「更何況,人家東川教授都沒說什麼了,你們這群色膽包天的混蛋竟然敢在『公堂』上放肆!」
「說的好!」風生情不自禁的替她鼓掌。
「小妹妹,你今年幾歲?有沒有成年?」班代惡聲惡氣的質問。
「什麼小妹妹,人家今年二十六歲了。」風生橫眉豎目的瞪回去。
「你?二十六歲?哈,別逗了!」班代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忍無可忍,就毋需再忍!風生覺得受夠了。
「你別欺人太甚哦!」她站出來捍衛自己的尊嚴。
「怎樣,你咬我啊!」班代今天火氣特別大,欺負起人來也特別帶勁。
「你--」
「好了,統統閉嘴。」東川御司趕緊介入失控的火戰場,免得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這群人今天全吃錯藥了是不是?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當著他的面發神經,簡直造反了!
他以寒光掃射眾人一圈,大伙被瞪得毛骨悚然,不敢再吭一聲。
很好,安靜多了。東川御司滿意的點點頭。
「你們,就地解散。你,跟我回研究室。」
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