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是七年前,她認識一個男人,愛上他,可惜情深緣淺。
七年後,她帶來另一個男生,這回情深緣深,他們的生命與幸福緊緊相系。
這個小男生叫作小琛,程琛,她的寶貝兒子。
她愛他整整六年,未曾改變。為了和媽媽溝通,小琛三歲會認字,為了媽媽的辛苦,他五歲會分擔家事,他愛媽媽和媽媽愛他一樣多。
今年夏天,媽媽拿出存折告訴他,他們有足夠的金錢飛到法國,她要帶他去看看初遇爸爸的地方。
於是,他們來了。
她帶小琛去看白教堂,去爸爸畫圖的舊地方,還去看爸爸打工的灑吧,和他們曾經住過的老公寓。
房東太太已經老得走不動,可是還記得程黎,她用法文問她,晁寧是不是已經成為畫壇之星?
程黎苦笑,轉過話題,告訴她,兒子才是明日的畫壇之星。
老太太請女兒替她找來晁寧送她的畫作,重複告訴小琛,他的父親多麼有才華。
程黎一句一句替老人小孩做翻譯,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有歡樂、有笑語、有回憶、有程黎不願放手的過去。
臨行,小琛用一個親吻換走老奶奶的三幅畫,程黎送她一瓶珍珠粉,說那是仙丹,東方女人的養顏美容聖品。
她抱住程黎,不捨得她離去,程黎回抱她,知道人的緣分總是捉摸不定,她和房東奶奶的緣分不深,卻是美好的善緣,她結下了,心滿意足。
十天假期,他們玩遍當年程黎和晁寧走過的地方。
小琛在他們曾打過球的籃下和一群法國小孩玩球。遠遠坐著,程黎想起那天的月色、想起他握住自己的大手,也想起她的初吻,美好得值得她一再回味。
他們在晁寧擺攤地點附近遇到一個東方女生,小琛學起爸爸,主動要求替阿姨作畫,程黎沒有阻止他,反而驕傲地看著兒子的一舉一動,那是遺傳、是家學淵源,她將支持他的興趣,不管小琛有沒有在畫壇闖出天空,兒子都是她心目中的畢卡索。
程黎和漂亮阿姨坐在一起,小琛坐在她們對面,拿起畫筆,有模有樣地替她畫起肖像。
女孩說她叫作深深,叔叔和媽媽期待將來有個男孩深深地、深深地愛她,可惜,她愛的男人非但沒有深深、深深地愛她,反而深深、深深地恨她。
淚在眼眶間打轉,帶著些微哽咽,女孩問:「我可以用一個故事和你換一個故事嗎?」
程黎拒絕不了她的誠摯,點點頭,同意交換。
得到宣洩出口般,深深開始敘述,她的愛情從一個小女孩的瘋狂崇拜開始,然後,偶像出現,短短兩星期,她為他獻上愛情,可惜,偶像對她的心不感興趣,執意將她遠遠推離。
眼前的她身處困境,認真算算只剩下七個月生命,她想安排好孩子的未來,可是天不從人願,處處碰壁,她直覺走不下去了,怎麼辦?她問過自己幾千次,卻遍尋不著答案:
深深停止陳述,抬眼看程黎,深深發現自己的淚水染上對方眼睛。
「你也有個辛苦的愛情故事嗎?」深深問。
她在腦中整理思緒,幾分鐘後,在紙上寫出第一行字--我和他認識,在這裡,他是個不出名卻很有才氣的畫家……
她以為有了孩子,他的家人願意熱情接待,她以為他們的愛情即將在眼前展開,她以為、以為愛情會繼續,哪裡曉得,他遺忘她,深深徹底。
兩個小時過去,她們交心,深深拿出亮君給她的項鏈,交到她手心。
「曾經,有個女生和我交換愛情故事,她把項鏈給我,說等我找到比我更需要勇氣的人時,把項鏈送出去,現在,我把它交給你。」
程黎在深深眼中看到誠懇,不多話,收下項鏈。是的,勇氣,她最需要的東西。
和深深分手道別後,她帶小琛回到旅館。
才進旅館,小琛就摔了一大跤,膝蓋磨出點點鮮紅。
「痛嗎?」她不捨地比手勢問他,最近他老摔跤,摔得兩隻腳坑坑疤疤,舊痕末愈,新傷又來,看在媽媽眼裡,心疼到不行。
他也捨不得媽媽心疼?小小手臂環住媽媽肩頸,輕輕拍,細細安慰:「你放心,我不痛,一點都不痛。」
可是她痛啊!捧住兒子的臉,相依為命的孩子呵!她寧願自己傷自己痛。
她迅速在紙上寫字。「你答應過媽媽,走路不東張西望,要專心的呀!」
「我知道,我有看路,是腳不乖,它自己沒力氣。」
腳沒力氣?小琛的話讓她心底浮起一層隱憂,咬住下唇,她問:「你的腳常常沒有力氣嗎?」
「不是常常,是有時候啦!沒關係,回家後,我天天喝牛奶,腳就會乖乖走路。」他最討厭喝牛奶了,一定是腳因此在生氣,才故意沒力氣,害他摔倒。
「你覺得腳痛嗎?」
「不怕,我很勇敢,可以忍耐。」
更多的不安升起,她將小琛摟進懷裡。但願不要、但願不要,她緊抓住胸前深深送給她的項鏈,她需要勇氣,天啊!她真的需要勇氣。
「媽,你弄痛我了。」
推開母親,他的小指頭在她眉間順順。他不喜歡媽媽皺眉頭、不喜歡媽媽苦苦的臉。
「答應媽媽,不舒服要告訴媽媽,不要忍下來,懂不?這和勇敢無關。」她是護士,基礎的醫學道理她懂,回國後,她該帶小琛到醫院徹底檢查,看看哪裡出問題。
「知道。」他懂事點頭。
「很好,現在,我們洗洗澡再出去逛逛,這是我們在巴黎的最後一夜了。」暫且拋開煩憂,最後一夜,值得分外珍惜。
拉起媽媽的手,他跑跑跳跳衝上樓梯。他的活潑落在程黎眼底,那麼快樂的好孩子,健康不會出問題,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慮。
*****
接到電話,晁寧眼色黯淡,刻板的臉龐增添一份冷冽、不可能的,袖喬不可能懷孕,除非她有外遇。
「晁寧,你聽到我說話嗎?快到醫院來,孕婦的情緒不穩定,最需要丈夫關心。」母親加重語氣,那是一種初為祖母的喜悅。
恐怕袖喬最不願意見的人是自己吧!冷笑一聲,沒有太多情緒,他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計劃書上。
「晁寧,我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門」母親在電話那頭的激昂興奮,提不起他
沒有力氣嗎?」
「不是常常,足有時候啦!沒關係,回家後,我天天喝牛奶,腳就會乖乖走路。」他最討厭喝牛奶了,一定足腳因此在生氣,才故意沒力氣,害他摔倒。
「你覺得腳痛嗎?」
「不怕,我很勇敢,可以忍耐。」
更多的不安升起,她將小琛摟進懷裡。但願不要、但願不要,她緊抓住胸前深深送給她的項鏈,她需要勇氣,大啊!她真的需要勇氣。
「媽,你弄痛我了。」
推開母親,他的小指頭在她眉間順順。他不喜歡媽媽皺眉頭、不喜歡媽媽苦苦的臉。
「答應媽媽,不舒服要告訴媽媽,不要忍下來,懂不?這和勇敢無關。」她是護士,基礎的醫學道理她懂,回國後,她該帶小琛到醫院徹底檢查,看看哪裡出問題。
「知道。」他懂事點頭。
「很好,現在,我們洗洗澡再出去逛逛,這是我們在巴黎的最後一夜了。」暫且拋開煩憂,最後一夜,值得分外珍惜。
拉起媽媽的手,他跑跑跳跳衝上樓梯。他的活潑落在程黎眼底,那麼快樂的好孩子,健康不會出問題,希望一切都是她多慮。
接到電話,晁寧眼色黯淡,刻板的臉龐增添一份冷冽、不可能的,袖喬不可能懷孕,除非她有外遇。
「晁寧,你聽到我說話嗎?快到醫院來,孕婦的情緒不穩定,最需要丈夫關心。」母親加重語氣,那是初為祖母的喜悅。
恐怕袖喬最不願意見的人是自己吧!冷笑一聲,沒有太多情緒,他把心思放在眼前的計劃書上。
「晁寧,我在跟你說話,聽到沒有?!」母親在電話那頭的激昂興奮,提不起他的興趣。
「我有幾個會要開。」他直接拒絕,
「賺那麼多錢還不是為孩子,沒後代,要金錢有什麼用處?」
不,他賺錢不是為後代,更不是為他自己,他為的是父母親,終其一生,他都在做讓父母親開心的事情,他多希望拋開這一切,遠離家鄉,到嚮往的夢中城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惜,他是個孝子。
「快過來吧!不會耽擱你太多的時間,這孩子畢竟是顏家長孫,你和袖喬結婚多年,好不容易傳出喜訊,你難道不重視?」
重視?嗤笑一聲。
眼前他不願意面對袖喬,是因為還沒想好怎麼處理後續問題,留下孩子、留住婚姻,讓父母親繼續以他為榮?還是揭穿假象,讓袖喬獨自面對指責?他必須再想想。
他感到有些疲憊。許多年了,從踏入婚姻那刻起,他就覺得累。
他知道自己發生過車禍,遺失一年光陰,他不曉得空白的記憶裡有什麼東西值得追尋,但他總是想起蒙馬特,想像的次數一天比一天更密集,彷彿那裡曾經有過他的足跡,彷彿他的快樂曾在那裡建立。
但親人妻子在在向他保證,失去的那段日子裡,他和現在一樣認真賣力,一樣負責盡職。
「這些年你和袖喬的感情不好,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總該有點父親的樣子,就算為了我和你爸,好嗎?」母親苦口婆心。
他還不夠孝順?為父母親,他捨棄希望與快樂,成為工作機器,不斷為公司努力,幾年下來,他忘記笑是什麼感覺,忘記愉悅是什麼滋味。
「我會過去。」他還是妥協,為了他負責任的性格習性。
這天下午,他去醫院,在父母親與岳父母的鼓勵眼神中,走進病房和袖喬獨處。
聽說袖喬懷孕將近三個月;聽說她是在和母親吃飯時昏倒,被送進醫院,才知道懷孕事實;聽說她從醒來起,便哭得很傷心……他聽說很多事,但這些「聽說」沒替他增添幾分情緒。
坐在沙發上,他不說話,雙手橫胸,寒冽眼光刷過,凌厲的表情讓袖喬不由自主往床裡頭退縮。
拉起棉被,她把自己裹得好緊,不敢面對晁寧,不敢把事情交代清楚,這是……是報應吧!報應她使過的手段,報應她活生生拆散他和小黎。
可是,她真的愛他啊!從十歲那年第一次牽他的手開始,她就認定他、愛他啊!
不是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嗎?不是說付出九十九分努力,就能得到成功嗎?為什麼她努力了一輩子,得到的居然是報應?她不甘願、不服氣啊!
「晁寧哥哥,我愛你,從很久以前開始。」低著頭,她對著棉被說話。
他沉默,忖度她這句話的背後目的。
是不是諷刺?對於妻子,他居然拿她當商業對手防範。
「嫁給你那天,我穿上白紗,告訴自己,我是最幸福的新嫁娘,我認定你是我未來歲月中,快樂的發源地,我的快樂來自於你,我的幸福由你供給,我將一輩子仰靠你。」
走到窗邊,他眺望遠處大樓。他曾經對她有過抱歉,抱歉無法愛上她,不管他心裡、身邊有沒有其他女人。
所以,他盡可能對她好、盡可能照顧她像照顧親妹妹,他甚至容許她在別人面前,對他親熱撒嬌,雖然他實在感覺不耐煩。
「新婚夜,你一句話打碎我的幻想,你說,對不起,我無法把你當成妻子對待,然後轉身走進客廳,那夜,我認識何謂孤獨。」話到這裡,袖喬哽咽。
沒錯,他記得,無名的煩躁、無名的憤怒,他的心抽緊,彷彿遠方有個牽繫他情緒的女子在哭泣,他翻遍所有抽屜,試圖找出遺忘的空白光陰,但他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然後,婚禮上那雙含淚的眼眸落進心房,她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告訴他,她是否認識他?
婚禮後,他試著找她,可是四處找遍,他再尋不到她。
是怪異,不過一眼,不過一瞬間,他記得她含愁瞳孔、記得她的哀戚,他在畫冊上畫過幾百個她的身影,他以為她是那把鑰匙,可以為他開啟記憶的契機。
「你對我很好,像婚前一樣,寵我、疼我,獨獨不願意碰我。」
袖喬的聲音拉回他的注意力。
「我刻意在別人面前對你親暱,大家以為我們感情很好,你接手爸媽的公司,勤奮努力得讓大家不敢置信,我不得不承認,那是我們婚姻生活中最快樂的時期。」
他繼續保持沉默。
「我們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生變?從我交第一個男朋友開始對不對?我記得好清楚,你知道時,怒聲問我,記不記得自己是你的妻子?那時候,我開心極了,以為你在吃醋。可……並不是對不對?你在乎的是你父母親的面子和你的聲名。
我後知後覺,沒弄清你的真正意思,以為交男朋友才能讓你看見我,於是,我開始明目張膽交男朋友,刻意在你面前宣揚他們的熱情。我的藥越下越重,我開始夜不歸營,流連各種聲色場所,我讓一個個男人在我身上品嚐芬芳。
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他們好快樂的,他們膜拜我的身體、我的靈魂,他們把愛我當成人生重要事件。諷刺的是,我的丈夫,一點都不在乎我……」
她沒說錯,剛開始他還勸說她,那些男人給不起她想要的,到後來,他看不起她的自甘墮落,甚至厭惡起她的骯髒,乾脆別過頭,假裝看不見。
他的態度引發她的惡言相向,她不教他過好日子、時時到公司查勤,見到有幾分姿色的女職員,便藉機羞辱人家,讓他不得不命令守衛,禁止她出入辦公大樓。
夫妻做到這等田地,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我努力過,你始終不看我,我愛你很多,你卻不願意愛我,你落實你說過的每句話,你說對待我,你只能像對妹妹那麼多,你捨不得多給我一些,你從不肯將就我,如果不是我太確定,我幾乎要以為你另有愛情。」
他不答話,愛她,他無能為力,他從不做自己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情。
何況,她的愛讓人窒息,他或許沒碰觸過愛情,卻也瞭解,愛情不是她表現出來的東西。
「你想要這個孩子嗎?」她把話題扯回實際。
「這句話你該去問孩子的親生父親。」他比她更實際。
「爸媽一直希望有個小孫子,如果……」她不想結束這個婚姻,她愛他、要他,始終如一。
「我是個商人,你怎認為我會由著別人打如意算盤,而不阻止?」冷冷望過,他的輕鄙在眼底。
「你對我完全沒有情分了嗎?」她不死心。
「有,所以我不說話,我給你時間,自己處理好這件事情。」
若是由他來處理,他會更快更有效率,但基於「情分義理」,他讓她自己找台階下。
溝通時間結束,他轉身,走出病房。
頹然靠在牆邊,檢查報告自程黎手中滑下。
怎麼會?怎麼會啊?那是她的寶貝、她的命,怎可以……老天爺怎可以奪去她最後希望?
握住口袋中項鏈,她寧願不要勇氣,寧願永遠別面對這樣的問題,可是,老天是一刻都不願意放過她的,對不對?
這裡是程黎工作的地方,她在醫院上班很多年了,頗受同事病人好評,她本想勤奮工作,好好把兒子帶大,直到退休,沒想到,一帆風順的人生因一紙報告,激出波濤洶湧。
她到底做了多少壞事?為何總在她望見坦途時,出現大裂谷,讓她橫渡不過去,返不了頭?
半掩面,淚水在指縫間流洩。天吶!天吶!
腳步踉蹌,每個踩地,都是空虛。
肩膀垮台,她的心臟被搗欄,小琛的笑容椎刺著她的神經。不要!她不要死亡分離,若上蒼執意要他們緣滅,就連她一併帶走吧!
淚怎麼擦都擦不乾淨,磨心呵!她磨不出一張明鏡,磨不出澄澈透明,雜亂的思緒、混濁的感情,讓她嚴重無力。
程黎迎面撞上晁寧,他接住她,一隻斷翅畫眉。
先是半秒鐘的怔愣,然後是不可言喻的欣喜若狂。
是她!看見她的臉,心湖翻滾,他想她,日日夜夜、無緣無由
「是你,為什麼每次見面,你都在哭泣?」
他猜,她有一顆易感的心。
他的欣喜若狂映上她的揪心焦惶,沒想過再相遇,沒想過他會再次出現於她的生命。
直覺地,程黎想逃,但他大大的手掌心,制住她欲離身影。
是他要遺忘她,是他對他們的愛情悔不當初,他怎能用無辜眼瞳望她,彷彿他從未對不起她。
拍開他的手,程黎轉身快走,不過幾步,晁寧追上她的腳步,拉住她的手臂,迫她回頭看自己。
「為什麼躲開我?你忘記我了?記不記得我婚禮當天,你拉住我的手,卻不發一語?」
怎不記得,那是她畢生中最大的難堪,她一廂情願找上門,沒找到愛情,卻找到他的幸福婚禮。那天,她灰心失意,強烈懷疑自己,她一再告誡自己,你這種女人,不配獲得愛情。
多年了,再不碰觸愛情,她常用簡單一句「我是個啞巴」,打發想追求她的男性,直接認定,一個人生活,其實也可以。
別開頭,程黎不回答他任何問題,再度轉身逃開。
他不懂她的態度表情,直覺追上她,直覺自背後圈住她的身影,自覺地直覺,他再不放手她的身影。
「你是護士?你在這裡工作嗎?太好了,我找了你好多年。」
找了她好多年,做什麼呢?拿筆錢補償她?不用了,她的愛情不需金錢來估價,她的回憶不容人污蔑它。
偷偷拭掉淚水,她不想他知道,他始終有能力影響她的情緒。她努力扒開橫在腰間的大手。
他打死不放,她惱了,抓起他的手,狠狠咬下去,
痛是絕對的,她咬得很凶,可他鐵心不放,不管她的牙關下了多少力道。
他堅持、她固執,時間分秒過去,他維持他的姿勢,她不放開口裡的怨懟。
終於,她鬆開口,他的手仍牢牢圈鎖。
怵目驚心的齒痕逼出她的淚水,何苦啊?!他何苦欺她那麼過分?!不知道忘記他是多麼困難的任務嗎?不知道一個人生活有多麼空虛嗎?不知道把他從心中挖去,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她的淚水滴在他手臂上,熱熱的,燙著了他。他縮手,下一刻,他將她扳過身,勾起她的下巴。「為什麼這麼憤怒?我對你做過很可惡的事情?」
可惡?他對自己的負心未免太輕描淡寫。這回,她咬的是自己的下唇,深深的,她傷他也不放過自己。
晁寧壓開她的下巴,食指在她唇間輕撫,心疼陣陣。
「別咬,很痛的,如果我的出現真帶給你莫大痛苦,那麼,請告訴我,為什麼出現在婚禮現場?只要給我答案,我保證馬上走開。」
為什麼出現?他的問題過分到極點,忿忿地,她從口袋拿出便條紙,挑釁寫下:「那是你給我的地址和電話,我誤以為你隨時歡迎我。」
「你不能說話?是了,這解釋婚禮當天,為什麼你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我,卻連一句話都不肯說。」
他恍然大悟的表情讓程黎疑惑,是哪裡搭錯線?他居然不曉得她不會說話?他是……迷糊了,程黎企圖從他的眼底得到答案。
「剛剛你說我給你地址電話,所以,在婚禮之前,我們是認識的對不對?」
「我們不該認識嗎?」她苦笑問。
「抱歉,我應該先告訴你,在婚禮之前我出過車禍,醒來後,發現自己有段記憶憑空消失,我的家人說,那年當中我和現在一樣努力工作,我籌備婚禮,擴大事業版圖,並沒有任何特殊狀況。
但我知道,一定有某些事情發生,只是我記不起來。否則沒有道理,在那年當中,我的萬用手冊沒記錄下任何重要事情……對不起,你還好嗎?」
天裂開大縫,她摔進地心,爬不出光明!
他的陳述讓程黎碎心,車禍、失憶,他真的是忘記她,不是故意違背他們的誓約諾言,不是隨手拋棄他們的愛情與曾經,他真的無能為力,她卻曲解他的心,沒向他細追分明。
差了、錯了,她的不信任造就多少難以挽回的錯誤?!袖喬呵……你怎能說謊?怎能這樣待我?我們曾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啊!你怎能讓我誤會他對愛情後悔?我是那麼愛他,永遠都不想錯過的呀!
人性怎是這樣卑劣的東西?為掠奪可以不擇手段……
晁寧發現她不對,是從她抖動的雙肩開始,伸食指勾起她的頭,腮邊淚痕未乾,細細審視她的表情五官,他想吻她,純屬衝動。
「為什麼淚流滿面?我的過去讓你很傷心?」他輕問。
程黎猛搖頭。
他的過去讓她快樂甜蜜,她傷心的是命運,是陰錯陽差的注定,怎麼命運獨獨對她差勁,怎麼她的人生淨是坎坷?
「如果是我的錯,我說對不起,好不?」
晁寧低頭,軟言哄她,突兀而不自然的舉動由冷酷的他做出,連晁寧自己都訝異,偏偏他感覺舒服,彷彿安慰她這件事,他做過千百次,早已順手順心。
他的錯?
不!壞就壞在他沒錨,失憶不是他所欲,遺忘不是他樂意,可是,他們的愛情,怎經得起遺忘和失憶?
怎麼辦、怎麼辦?一次次被撕裂的心怎經得起千萬針線縫補?熬不下去了,不管是他或是小琛,都讓她心痛至極。
「別哭了,你這樣讓我好想吻你。」手指企她頰邊摩蹭,細膩滑順的觸感,教人陶醉……一百個情不自禁,一萬個情不自禁,每個情不自禁都讓他心醉。
晁寧有沒有附和衝動?有的,在人來人往的醫院走道上,他放任自己,封住她的知覺。
這個吻不算熱烈,只是輕微相觸,但是悸動、狂烈心跳,所有該有的情潮全湧上來。
他喘息,他不顧程黎反對,把她抱進懷裡,熟悉的契合感、熟悉的溫馨,他在陌生女人身上尋到他一直追尋的真情,彷彿在茫茫天地問,找到遺失已久的心。
殘餘理智升起,程黎深吸氣又吸氣,強迫自己將他推離,往後退幾步,背抵住牆邊,對她的愛情行使抵抗權。
這是不對的,再怎樣委屈、再怎樣痛心,他們終是錯過了呀!他有家庭、有婚姻,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她怎能切入破壞?!何況袖喬是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多諷刺的字眼,但,她能怪袖喬為婚姻自私嗎?不能,易地而處,她怎敢確定自己不會自私!
「你愛過我對不對?」他問。
多殘忍的問話,教她如何否認?程黎低眉。
「告訴我,我們在哪裡認識?如何認識?告訴我,你所有知道的,關於我忘記的部分。」他急切走近她,無視她的抵抗,和她刻意拉出的距離。
心情安撫下來,此刻,冷靜對她而言無疑是殘酷事情,咬咬唇,她在紙上寫字--
「知道過去對你有什麼幫助?日子總是向前走,無法回頭。」
她別開頭,他拉回她的視線。「至少我要清楚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人。」
歎氣,她又寫。「缺少那段,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嗎?」
「是的,我不知道,」
他的沮喪教她心疼。
「為什麼不知道?你是意氣風發的大老闆,你接手的企業成功地在短短六年內擴大幾十倍,你有一個好妻子、有一個好家庭,你的人生比大部分男人幸運。」她寫的全定雜誌上的字句。
「那是我父母親要的顏晁寧,不是我想當的自己。」
「你想當什麼樣的自己?」
「我希望成為一個畫家,希望有一個專屬畫室,希望有朝一日能坐飛機到……」
「蒙馬特。」
當她把紙上的三個字交到晁寧手心時,他激動、他不可置信地瞪住她,下一秒,他想抱她瘋狂轉圈圈。
「你果然知道我、你果然瞭解我,我相信自己一定深愛你,一如你深愛我的心,再多告訴我一些事情好嗎?我一定一定要想起我們之間的事情。」
該說嗎?能說嗎?她不確定。
「首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她搖頭,今天的事情夠多了,她不想一樁一樁接一樁。
這時,他的手機響起,接起電話,他的笑容蒸發,快樂失蹤,他板起臉孔,呈現另一個截然不同的顏晁寧。
「可以」、「我會到」、「把資料備齊」,幾句帶若權威的命令語句,冷冷傳入電話裡。
掛掉電話,他說:「如果你不肯幫我想起過去,至少,請你別躲開我,讓我知道可以在這裡找到你,好不?」
他在向她要承諾。
程黎想過好久,猶豫的眉頭始終皺著,但她還是點了下頭,為了他眉峰上的不快樂掛上她心頭。
「好,我會再找你。」
揮揮手,他往外走,三步,回頭,再三步,他又回頭,很奇怪的感覺,只不過見到她,他便認識幸福滋味;只不過抱住她,他就有了和她一生一世的念頭,這是月老的紅線作祟?
他不迷信的,但科學解釋不來的感覺充斥在胸臆,他決定相信鬼神。
第五次回頭,他壓不下慾望,迅速跑回她身邊,抱住她,很緊,緊得不像話,親吻她,很用力,一次不夠再一次,一次一次再一次,直到她的味道印進他每根神經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