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一旦退婚,紀揚這院長之職恐怕也要跟著飛了!他的前途和婉珍有著重大關聯,這下子,可怎麼得了!
紀揚平淡的說:「我會親自登門向秦家致歉,請爸媽不用擔心。」
「不用擔心?!好讓你把我們的臉全丟光嗎?不准你去!你要真膽敢去退婚,我就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紀父突然使出他最大的殺手鑭命令著,這命令一出,一旁的人全都噤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平常不苟言笑的紀遠澤已教家人敬畏而疏遠,而當他生氣時,更是能逃的都盡早逃之夭夭了!
「紀揚,別再惹你爸不高興了!」紀母勸解著。
「他翅膀硬了,早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了!」紀遠澤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不管怎麼說,我希望我的人生是由我自己選擇,我不想再為了讓大家高興而白白犧牲自己一生。我一點也不喜歡婉珍,娶了她,將來兩人都會痛苦的。」紀揚抱著必死的決心似的。
「看你教的好兒子……」紀遠澤冷聲指責其妻後,起身轉向屋內,頭也不回的。
「遠澤,別生那麼大的氣,孩子不懂事就慢慢說嘛!遠澤,你聽我說……」紀母追了上前,又是解釋又是求情,把紀家三兄妹丟在身後。
「大哥,你簡直大神勇了!」紀如敏吐著舌低語道。
「如敏,小聲點……」紀慧敏扯著紀如敏說,眼睛還不忘往屋內偷瞄。
紀如敏回她一個鬼臉。「大哥,我們很想支持你,但我們都不敢聲援,老爸那張撲克臉,我和慧敏看了就渾身發毛!」
紀揚拍拍雙胞胎的老大如敏說:「放心,不會拖你們兩人下水的。」
「大哥,你要退婚是不是為了醫院那個大美人?」紀慧敏又偷望一下屋內,見沒動靜才放心。
「對呀!還是我們學姊呢!是不是?」紀如敏也跟著問。
紀揚笑問:「誰呀?」他裝傻的。
「這我們可不清楚嘍!大哥突然引爆家庭革命!總不會事出無因吧?太奇怪了!」紀如敏接口說。
「不許胡說,這事和那位小姐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早就想退婚了,別扯上人家,到時為她帶來不必要的困擾可就糟了!」紀揚戳了下紀如敏的額頭說:「你呀,多用點功,少胡思亂想才要緊,別被死當了!老爸的撲克臉你可不敢領教吧?」
「我是想助你一臂之力耶,免得你又像以前……」
「如敏……」紀慧敏猛地拉住她,打斷她下面要說的話。
紀揚早聽出其話中之意,紀如敏指的就是十幾年前他和江芷若的事,當年若他強硬一點、主動一點,或許江芷若今日不至於慘死;但,往事何堪追憶!
「放心吧!你們的老哥不會一輩子都當呆頭鵝的!」
紀如敏吐吐舌,不太抱持希望的說:「但願如此!」
屋外的三兄妹完全忘了房裡他們的母親還在孤軍奮鬥的安撫他們正怒氣沖沖的父親。
穎青每天在醫院當義工當得不亦樂乎,只要一聽說哪兒有一老者孤苦伶仃沒人照料,她就自告奮勇的穿梭其中,有時甚而忙得廢寢忘食。
碰上這女孩,紀揚也深感頭痛,對她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何小姐,你別亂來行不行?也不想想自己也是病人,你的病可不比他們輕!」
有一天,他著實看不下去了,只好出言阻止。
「我很好啊!生龍活虎的,沒事走動、走動也有錯嗎?醫生不是都叫人要運動的嗎?」穎青理直氣壯的說。
「你一會兒這裡忙、一會兒那兒忙,忙得連自己也吃不好、睡不好,你還強詞奪理說這是運動?」紀揚生氣的嘲諷道。
他真氣她不愛惜自己,光看她蒼白如紙的臉,他就有說不出的心疼,再知她不睡不吃,他真的急得半死,他覺得自己快瘋了!對她的關心已經超乎於醫生病人之間了!
「隔壁病房的阿婆好可憐哦!」
「我知道!」紀揚沒有否認。
「你可以為她安排特別看護嗎?不行!對不對?別瞪我,我實話實說罷了!」穎青頓了頓又接口說:「聽說你替她負擔了一大半的醫藥費?是不是?」
紀揚辯不過她,氣得吹鬍子瞪眼。
「好了啦!別擺張撲克臉給我看了!」穎青笑說。
她半跪在病床上與他幾乎一般高,她將臉湊向他,和他面對面,她頑皮的把他拉近,還捧住他的臉。
紀揚嚇得差點心臟麻痺,眼卻難以自制的凝視她。
穎青逼近他說:「別人怕你這張臉,我可不怕!別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我嚇跑了!哦!還有,我現在是小如的媽媽。」
她笑著跳下床,又說:「我要去幫小如洗澡,如果你還沒聽夠,等我回來時再繼續。」她一蹦一跳的跳出病房。
紀揚呆楞的望著她的身影,許久許久都回不過神來,直至廣播站呼叫了他的名字數次,他才回醒。
他摸了摸穎青方才撫過的臉頰低咒:「真是見鬼的——」
穎青在心不甘情不願的情形下只好同意出院。
「回去後一切要小心。」孫若華握住她的手交代道。
「好,你有空要來我家玩。」
「沒問題!好了,我要去工作了,紀醫師大概有話要同你說。」孫若華識趣的退出病房,還帶走小如。
病房內有片刻沉寂。
「你不是有話要說?」穎青揚揚眼問。
她下定決心,今天若他再不對她表白心態,她就要對他死心了!因為她不是會倒追男人的女孩;更何況,她身體有病,原本她根本是不打算戀愛的,但一碰上他,她的心湖起了波濤,她不想到死都留著遺憾,她很想感受一次被愛的滋味,那樣,即使有一天她真的死去,她也會帶著美好的回憶離開人間的。
「別做劇烈的運動,如果決定開刀,記得通知我,好嗎?」紀揚把花束放於身後。
「你會來探病嗎?」穎青滿心期待的問。
紀揚的沉默換來她的失望落寞,看來真是自己自作多情!
收起那份期許,她訕訕說道:「算了!看不看都一樣,對你而言,我只不過是個病人,存在與否都影響不了你的。謝謝你的費心,我走了,再見。」
「你一定要用這種傷人的口吻說話嗎?」紀揚扭曲的臉似氣憤又似痛苦。
一定是前者,穎育這麼想。
「哦!真抱歉!我不知道這樣也會傷了你。」穎青笑了笑又接口道:「不過,你的心有如此脆弱嗎?我可看不出來。」
她說得言不由衷,她根本不想激怒紀揚,更不想他惹痛苦,但不如此強裝冷硬,她怕自己會哭。
「再見!」穎青越過他,欲奪門而出。
但,在末開門之前,她整個人就被一股力量擁進懷中,有一瞬間,穎青以為自己心跳快停了!但事實沒有,只是心跳加速了!而一股電流迅速流竄全身,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她一樣急促。
「這下你可滿意了?」紀揚輕抵著她的額低問。
穎青心虛的反問:「什麼?」
「沒有醫生送病人花的。」紀揚輕吻了下她的鼻尖。「我想,我是愛上你了!這樣說,你開心嗎?」
他又輕吻了下她的頰。
「什麼?」穎青呆問。
他以唇回答她的問題。
他的唇輕印上她的,輕輕的、輕輕的、像片羽毛漂浮其上,但瞬間又轉似狂火,燒得穎青一陣迷醉!
她整個人全癱在他懷中。
「不許再說詛咒自己的話,不許再說教人傷心的話,不許……」
「喂!——」穎青急著想抗議。
「不許你消失!今生今世,我不再放開你了!你認命吧!」紀揚宣言。
他們這一刻已全然無法自拔。
是誰為誰撒下情網?
是彼此吧!
電話聲喚醒清靜的黎明。
每個清晨,紀揚會固定的接到穎青的電話,而穎青的柔聲一喚可勝過紀揚的鬧鐘響上片刻。
穎青的輕柔嗓音猶如振奮人心的一顆清新劑,聽著、聽著,就會不自覺的神采飛揚起來,他笑自己中了愛情的蠱惑甚深。
「喂!你還在發呆啊?我可是在為你犧牲睡眠耶!」穎青見紀揚老半天不答腔,抗議的說道。
「我早醒了!全身的細胞全醒了!」紀揚笑答。
「那我問你,你的鬧鐘為何還在響?」穎青調侃道。
「啊!」紀揚怪叫一聲。
他慌忙的按掉正響個不停的鬧鐘。
「現在可醒了?」
「百分之百醒了!」紀揚打包票的回答。
「好吧!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我要吃你這隻大蟲蟲!」
「吃不到!吃不到!」穎青頑皮的叫著。
「好吧!那我這早起的鳥兒究竟有何好處可得呢?」
「一杯紅茶、一個饅頭夾肉鬆,夠豐富吧?」
「別那麼忙了!」紀揚心疼了起來。
穎青嘟嚷道:「說好不當我是病人的哦!」
他們約法三章,不許提她開刀的事,也不許把她當成嬌羞又懦弱的病人。
「噯!我心疼女朋友也錯了嗎?如果不多疼你一點,你又要怪我冷落你、不在乎你,唉!好人難為哦!」紀揚無奈的搖頭歎道。
「好了啦!愈說愈噁心,算我錯怪了你,好吧?紀大夫,紀大醫師,你大人有大量,不與小女子一般見識,如何?——喂!你在偷笑什麼?」
「天啊!你有透視眼嗎?電話裡也曉得我在笑?那還有什麼你看不透的?」紀揚怪叫道。
「有啊!就是你被子下有沒有穿衣服,這我就看不透了!下回我去突襲你就知道了!」穎青開著玩笑說。
「千萬不要!」紀揚急叫。
「為什麼?哦!你窩藏女人?或者是『花花公子』?」
「我有裸睡的習慣,你一來,我可不敢擔保自己不變成大色狼……」
「你敢!」
「所以叫你別來嘍!」紀揚笑了起來,他頓了下又接口說:「真好騙!」
「你好可惡哪!居然騙我,不想活啦?」
「別氣、別氣!心平氣和!好了!我十五分鐘後出門,三十分鐘後到你家門口,有沒有問題?」
「當我小孩哄啊?」穎青不依的問。
「大小姐,我求饒了嘍!」
「好吧!就饒你一次,激我吧!」
「哇!我感激得涕泗縱橫,夠不夠?」
「待會兒見!」穎青笑得掰不下去了!
她急急掛了電話。
何穎華見穎青樓上、樓下的跑著,他也睡不住的下了樓。
「小青,你在忙些什麼?」他不解又好笑的望著穎青。
穎青搖頭道:「沒事。」
「真沒事?」何穎華半疑半信地又問。
「該有事嗎?」穎青楞楞的反問。
「呃?」何穎華這下子反被問倒了!
「大哥,這麼早起來有事嗎?」穎青反倒笑問。
何穎華又是一愣。
好傢伙,敢情大姑娘她還不知道自己每天早上所製造出來的噪音超過往常,但他相信,她的確是不知不覺地,只一味沉緬在愛情世界中。
「我想吸吸早晨新鮮的空氣。」何穎華胡扯道。
「台北最新鮮的空氣恐怕只有氧氣桶才有,這個理由大遜了,到底什麼事?」穎青笑著揶揄他。
「我肚子餓。」
「沒理由找理由,肚子餓倒也名正言順!」穎青為他送上一份早餐,笑說:「不吃也不行了哦!」
何穎華愣問:「你做的?」
「Ofcourse.」穎青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張嬸呢?」何穎華這下四處尋望。
但,屋內並未有第三個人。
穎青搖頭道:「大概去買菜還未回來吧!」
「你餓了,所以自己動手嗎?」
「我沒說我餓呀!」
「可是現在還不到七點半?」
「誰規定不到七點半不可以起床做早點?」穎青反問。
「是沒有……」何穎華停了半晌又問:「你幾點起床?」
「六點四十分。」穎青順口答。
答得順,可見非常準時,何穎華不禁感歎愛情的魔力真是太大了!
「你待會兒又要去醫院看小如嗎?」
「你有事?」穎青不答反問。
她順手將另一份早點放入竹籃子中。
「沒事。」
「你今天早上說話很奇怪耶!說得簡捷又沒頭沒腦的,到底什麼事?直截了當的問行不行?大哥。」穎青睨著他,似笑非笑的。
「呃!要問你寫的散文集如何了?」
「停擺了!」穎青無所謂的聲音道。
「你學的是服裝設計卻學非所用,到公司幫我忙如何?我正想開發歐洲市場,想把台灣的服裝業推向國際舞台……」
「等等,我拜託你,大哥!我才大學畢業,要獨當一面未免太早了些吧?你想要我幫你,也得等我修完碩士學位再說。」穎青忙叫道。
「你還想出國?那醫生怎麼辦?」何穎華脫口而出問。
「哈!看吧!說溜嘴了吧?這才叫所問非所想,拐著彎大累了吧?」穎青忍不住取笑道。
「好吧!我承認,我是想問你,你和那個紀揚如何了?」何穎華雙手一攤開,認栽!
「很好啊!沒什麼!」
這也算答案?未免大牽強了。
「抱歉!我要出門了!」
穎青起身,抓起竹籃子就逕自往外走。
「小青,告訴紀揚,他要膽敢欺侮你,小心我把他宰了!」何穎華在她身後大叫。
這話怕連大門外的紀揚都聽見了,「安啦?他不敢的!」穎青答得胸有成竹又宏如鐘響。
紀揚想不聽見也難了!
看來,他該找鐵匠訂製一身銅衣鐵帽,否則,何家兩兄妹雙劍齊攻,他可要死無全屍了!
穎青例行的陪小如逛公園、做運動。
「小如,累不累?休息一會兒。」穎青問著。
她見小如已有疲態,忙扶她至小樹下坐著。
「阿姨,我知道你不是我媽媽……」小如低喃道。
穎青驚叫:「小如……」
她驚慌的看著小如,但小如臉上的表情甚是平靜,她這才略為寬心。
「我媽媽不曾對我這麼好……」
「小如,不是這樣的……」穎青急於解釋。
她想,除非心態不正常,否則,天下父母心,哪會有父母不疼愛自己子女的道理!
「我爸爸丟下媽媽和我以後,媽媽每天喝好多的酒!只要媽媽在家,屋子就會到處充滿酒味。她只會打我、罵我,說我是沒人要的小孩……」小如的語氣略為顫抖。
穎青心疼的握住小如的手。
一場不美滿的婚姻,竟造成小孩心中的恐懼!他們何其無辜,卻成了婚姻生活下的犧牲者,叫人為之叫屈、為之感歎不已。
「小如,你要相信,你媽媽一定是愛你的。」穎青擁住小如安慰道。
「阿姨身上很香,和我媽媽不同。我媽媽身上只有酒味,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我媽媽!」
穎青一愣。
她竟不知這小孩這麼的敏感與早熟。
「前天我問乾爹,他告訴我,我媽媽被火燒死了!」小如的平靜遠超過十歲大的孩子該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