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灑落的地上,兩個影子交疊又分離,詭譎的影像一如真實的糾葛。
男人與男孩頹然的坐在昂貴的手工沙發上,一人擔憂的凝望,另一個臉色慘白的僵著,空氣瀰漫一股陰霾的熱,彷彿隨時都要爆發出來。
陸修棠雙手發顫的碰觸咫尺之遙的物品,冰涼的溫度自手指尖端沁入,直落向他的心坎,刺骨的冷竟逼得他眼眶發燙髮熱。
來自周代的青黃玉突脊龍紋鐲,是母親的遺物,記憶中,母親的皓腕上,這鐲子溫潤的擺動、棲息,對他而言,它就像是母親的化身。
瞧,青黃玉輕微的白化,鐲身突脊斜刀琢飾龍紋,刀工簡潔順暢,作工嚴謹細緻,他的手指無言的撫過鐲子一周,忽地,他手掌張開繼而緊縮,瞬間將鐲子緊緊的握在掌心裡,倔強的眼淚懸掛在眼眶,翻滾落下。
「修棠,我……」陸境山擔憂的喚。
「住口——」痛徹心扉的喊,陸修棠霍然起身瞪視著眼前的男人。
那曾經是他最信任的大哥,他是那麼的敬他,然而現在……現在他已經不知道該稱呼他為什麼了。
今天是他二十歲的生日,老天爺為他安排了這麼峰迴路轉的生日饗宴,他該仰天開懷大笑的,可是他卻想哭。
「修棠,你聽我說,這一切都是……」
「住口、住口——我叫你住口你聽到沒有!」他捂起耳朵,連退數步,竭盡所能的躲避著朝他伸來的手,像只受傷的野獸,發出最後抵抗的怒吼。
陸境山一掌扣在他肩上,「修棠,你已經二十歲,我認為你該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我希望你能成熟理智的看待這件事。」對他,他是如此的求好心切。
肩頭奮力一頂,衝撞開那善意的碰觸,「我寧願我不知道,我改不了,這喚了二十年的大哥,我改不了——」
「修棠——」陸境山擔憂的看著他,差距二十八歲,他們之間的鴻溝那麼深,他一直小心翼翼的呵護著他,然而真相還是不容他所接受。
「就這樣維持原狀,我不想改變,永遠不想……」陸修棠無助的嚷喃著。
「你非改不可,這整個陸氏集團將來都歸屬於你,而我只希望擁有你的一聲稱呼,難道這二十年來的感情,不能動搖你分毫?」陸境山請求著。
他接連又退十多步,「我不要,我不要陸氏集團,這永遠是『大哥』的,你可以成家立業交給你的孩子,但不是我,對我而言,你就是大哥,不管多少年,都不會改變——」他抬起眼眸,掃過面前的陸境山,泛冷的眸光將他的拒絕表露無遺。
驟然轉身,陸修棠痛苦的閉上眼睛,那只青黃玉突脊龍紋鐲被他握得更緊了,鐲面上的紋飾在他掌心烙刻上紋路。
他匆匆走離大廳,在左手碰觸門把時,陸境山再一次用悲哀的口吻喚著他。
「修棠——」
聞聲,他渾身顫了一下,牙一咬,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裡,他怕是無法再回來了,稱呼一改,什麼都變了,他所擁有的,只有殘存的記憶,還有變調的親情。
砰——鏤金雕花大門轟然一聲驟響,陸境山頹喪的跌坐在沙發上,孤寂環繞他一身,他將臉埋入手掌心,「翠珊,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說的……」
叩叩——
「老爺?」口吻充滿試探。
這聲叫喚,將陸境山從過往的不堪回憶叫回了現實。
「什麼事?」他口氣難掩老態的應著。
「晚餐準備好了,老爺想在飯廳吃,還是端進書房?」管家戒慎的問。
揉揉酸澀的眼,「就在飯廳吃,我馬上下去。」
「是,老爺。」
管家的腳步聲遠去,陸境山拭拭眼角,想起十年前的今天,他又痛苦的顰起眉。
十年不見了,他和修棠竟然也已經十年不見,修棠絕然離開的時候他四十八歲,如今他的年歲將跨入一甲子,好快,時間……
每年他都不忘準備一份生日禮物,但是修棠總是躲,也許在希臘,也許在伊朗,又或許在埃及,他的落腳處每一回都是經由徵信人員傳到他的手中,就怕錯過修棠的丁點,那愧疚又要將他淹沒。
老了,他已經老了,好像男人只要年過半百,想不老都不行,別說是這身病痛,還有心態,他多希望死前見到修棠一面,把陸氏集團交到他手中,可是,就怕這心願圓不了了……
陸境山看向攤在桌面上的一份資料,一張清麗的面孔就在上頭,最下策,他也只有拜託這素昧平生的女孩,希望她會是個叫人信得過的人。
然而他似乎也沒有太多的選擇,雖然他是全台十大富豪之首,掌握著陸氏集團,但是時日不多的生命,還有虎視眈眈的野心者環伺,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相信誰?這一回只能孤注一擲,敗了,也只有認了。
闔上記憶的感歎,他疲累的走出書房。
台北的巷子裡,兩個女子肩並肩的走著,一位身著深色套裝,看來正經八百,一位T恤、牛仔褲,俐落青春。
「小潔,看你變成這模樣,我差點要認不出來。」歐陽靜玉揶揄說道。
記憶中王瑩潔還是青澀的學生模樣,哪想到一眨眼,女學生已經變成幹練的社會人士,換上這嚴肅的套裝。
前方的王瑩潔睞過一記白眼,「我說歐陽,你別拐彎笑我,我知道這身打扮實在老氣得嚇人,不過為了確保你在張祥雍面前的模樣,你最好收回你的揶揄,因為我不想把你打得連他都認不出你來。」她淘氣的亮出白嫩嫩的秀氣拳頭。
她們是從小一同在育幼院成長的好朋友,王瑩潔、歐陽靜玉還有張祥雍,這麼多年,即使生活的交集少了,他們的感情一樣融洽、一樣好。
「是,我的大小姐,我哪敢揶揄你,這麼暴力。」歐陽靜玉一把勾起她的手,煞是親暱。
「知道就好。」手指敲了她一記,「對了,差點忘記正事,先把這個月的錢交給你。」王瑩潔掙脫她的手,在手提包裡翻找出一隻信封,「快收好,這個月我加薪了。」將信封塞進她手心。
握住厚沉的信封,歐陽靜玉不免感動萬分的凝望著她,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是每兩個月一次的聚會,當初是為了友誼的延續,而今變成每次碰面,王瑩潔跟張祥雍必會給歐陽靜玉一筆固定金額,讓她帶回育幼院。
「幹麼,快收好啊!」王瑩潔催促著。
「謝謝你,小潔,若不是你……」
瞇起眼,用銳利的目光警告,「歐陽,閉上你這老太婆的嘴。」她搶先一步阻止。
「我要說,」歐陽靜玉抓住她的手,「若不是你每個月的資助,育幼院的孩子連口麵包都吃不起,小潔,我真的很感激你。」
這些年她一直留在育幼院幫忙,生活有多拮据她最清楚,多虧了這些援助,大夥兒勉強可以溫飽。
「歐陽,那是我、你還有祥雍打小一塊生長的家,是你奉獻一切在照顧我們的家,而我只是拿出一點錢,回報那個曾經照顧我的家。」
「哪是一點錢,我知道那幾乎是你全部的薪水了!」歐陽靜玉激動的喊,「都怪我笨,不能分擔些……」語氣中煞是沮喪。
王瑩潔倏的抬起下顎,「歐陽靜玉,警告你不用再變相誇讚我了,我知道我很聰明,見過我的人沒有人不說我聰明的,舉凡各種考試,我躺在床上考都能上榜,但是,我做不來照顧人的事,所以請你恢復正常,別再誇我聰明能幹了,這麼多年都聽膩了。」
「小潔……」她忍不住哧笑。
這就是王瑩潔,她總是這麼灑脫又自信、聰明又美麗,但是她的善良只有知心好友明白,她老說這社會的人太陰險了,得防,不過她對有恩於她的人,以及她所憐愛的人絕對是無私奉獻。
她說過的,聰慧的人本來就要負擔更多的責任跟考驗,這就是她。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辛苦。」雖說能者多勞,但是一個女孩子的體力畢竟有限,歐陽靜玉就是怕她沒日沒夜的加班,把身體累壞了。
「放心,我說我加薪了不是嗎?」又睞了她一眼,主動挽住她的手,兩人繼續在巷子裡散步,「我最近剛被拔擢成董事長的特別助理,說來還真是莫名其妙,不過無所謂,只要有薪水,啥都好談。」王瑩潔樂天的笑著,「改天找機會慫恿老闆成立固定的獎學金或者慈善捐款專戶,這樣院長就不用太擔心了。」
表面說得無所謂,然她心裡是高興的,多年的勤讀,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進入陸氏集團工作,報一份栽培的恩情。
當年若不是來自陸氏集團的一筆龐大資金援助,風雨飄搖的育幼院早倒了,儘管她王瑩潔有天大的聰明也念不了書,所以這恩情她是一定得報的。
一路走來,她憑著優異成績,過關斬將撂倒成千的競爭者,順利進入陸氏集團,打從踏入陸氏集團開始,每一天她都是孜孜矻矻的努力工作,為的就是付出她多得用不完的聰慧,回報陸氏集團的栽培,另一方面則是尋找機會接近權力中心,好爭取更充足的資源,援助育幼院。
她是那麼的努力,如今果然如願被主事者點召,她樂得幾乎要飛上天。
「別擔心,聰慧的人本來就要多擔負點責任。」她一掌打向矮她半顆頭的歐陽靜玉。
「唔,疼……我都是被你打笨的。」
「賴我,你唯一聰明的地方就是降服了張祥雍。」她補上一記調侃。
「調侃我就高興!」歐陽靜玉又怨又喜睨了她一眼,隨即正色,「小潔,我還是想要替育幼院的孩子們說聲謝謝你,喏,我幫你。」她搶著幫她提包包,「哇,好重,小潔,你都扛磚塊上班嗎?」沉甸甸的,有三、四公斤重吧?
「我來,」王瑩潔暖暖的笑了,「這不是磚塊,是公司的資料,今晚我要把這些通通看完,因為老闆明天要聽我的報告。」
「天啊!你太辛苦了!」歐陽靜玉不敢想像她的生活。
「小兒科,你忘了,我這腦袋比誰都靈光嗎?不過是看幾頁資料,沒問題的。」她拍拍歐陽靜玉的肩膀,「對了,張祥雍人呢?」
「還在忙,他叫我們到這裡等他。」歐陽靜玉從口袋掏出一張紙條,上頭寫著幾個字——維也納森林,還有地址。
「維也納森林,什麼地方?」
「不知道,我也沒去過。」她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不知道?你也太放縱他了,當心他爬牆。」王瑩潔湊上她的耳朵,低聲竊問:「我說歐陽,你跟張祥雍還沒想過要結婚?」
驀的,她臉紅透半邊天,彆扭一嚷,「還、還沒啦——」
她會心一笑,「拜託,你害啥羞,你們愛情長跑都二十多年了,跑不膩啊!說不准你都被張祥雍吃得屍骨無存了。」王瑩潔揶揄著。
想他們當初可是育幼院的鐵三角,交情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也不想想她可是聰慧過人的王瑩潔,想蒙她?門都沒有。
「小潔——」她抗議的跺腳。
「唔,真的害羞啊!」伸手擰擰歐陽靜玉的臉,她不住的笑。
忽地,「小潔,你瞧。」歐陽靜玉的手遙指前方的招牌。
順勢一瞥,但見不起眼的巷道裡,有一盞溫暖的燈光在引領著人們向它靠近,有半晌的時間,王瑩潔讓這薄暮色澤似的燈深深的炫惑了。
「小潔?」歐陽靜玉推推她。
「原來就是這裡,快走,說不準你的張祥雍已經在裡頭等著了。」王瑩潔甩上沉重的包包,一手拉起她,飛也似的奔向前。
兩人來到店門口,歐陽靜玉還微喘著。
門口那木刻的招牌上,刻著維也納森林的字體,窗欞透出溫暖的光芒,這裡就像一個心靈標的,呼喚人們停下腳步,入內駐足停留。
「進去就知道了。」對這裡充滿好奇的王瑩潔率先走上階梯,一把推開厚重的木門。
門上的風鈐隨著門板移動響起清脆的聲響,踩進木質的地板,映入眼前的是一屋子的藍,瞧,昏黃燈光子人暖意,藍調爵士樂繚繞在小小的空間,還有一股淡淡的雞尾酒香充斥在鼻間。
「啊……」身後的歐陽靜玉癡愣的發出單音。
這是她所不曾見過的世界,一室靈魂多孤寂,卻又自在的共處。
「嗨,歡迎。」說話的人有著外國口音。
這男人頭髮微亂,似乎還是中外混血,年齡約三十五歲上下,他的笑容如此的親切無害。
王瑩潔難掩好奇的環視這週遭的湛藍,孤獨、憂鬱,卻有叫人放鬆的魔力,那些孤獨的身影都在這裡把沉重卸下,完全陶醉在這一片藍色世界。
視線重回男人身上,「我等人,可以坐在吧檯嗎?我喜歡那裡。」
「當然,沒問題。」Kin爽快的笑了,領著她們走向吧檯,「第一次來?」
「嗯,早知道台北有這好地方,我早天天來報到了。」王瑩潔率直的說。
「兩位好,我是Kin一這位是Hermit。」Kin的視線落向吧檯裡忙碌的身影。
「那他呢?」王瑩潔望向鋼琴前的優雅身影。
「Narcissus。先坐,我一會兒來。」 Kin端著托盤,上有幾杯調酒,走向群坐的客人。
忽地,一抹身影從吧檯竄出,他扯下口罩,「還有我,James,咳咳……」他聲音低啞得像烏鴉。
「嗨。」王瑩潔大方的揚揚手,「你似乎病得不輕哦。」
「流行性小感冒……」有些枯萎的陽光男孩啞聲說。
「James,閃開!」神色酷勁的Hermit頂開他,他妨礙到她的工作了。
「Hermit,人家是病人欸。」他立即抗議。
「讓開。」她只是淡淡一回,不多說什麼,雙手中的酒瓶交錯的舞動。
「哇,難得見到身手如此俐落的女酒保。」王瑩潔誇證道。
雙手甩弄著酒瓶,Hermit只是匆匆掃過一瞥,沒搭腔。
James難掩訝異,「咳咳,你知道她是女的?」
「就像我也知道你是男的。」她幽了他一默,聰明的人眼睛特別雪亮。
「你還好吧?」歐陽靜玉關切的問,「似乎病得很嚴重呢!你老闆這麼嚴苛嗎?生病還不讓人休息。」她同情心無可救藥的氾濫,很容易就憐憫人。
「唔,我聽到有人在說我嚴苛?!」從高朋滿座的人群中收回幾隻玻璃杯,Kin莞爾道。
「你就是老闆?」她吐吐舌頭。
「怎麼,我不像嗎?」奉送一記他無害的笑容。
「不,我以為你不像那麼嚴苛的人。」她同情的看著James。
「Kin,快把James從吧檯攆走,要不我很難控制不把酒瓶扔上他的腦袋。」Hermit微慍道。
「James,別鬧Hermit了,快回去休息吧!」 Kin說著。
「不要,你知道我一天不賴在這裡幾個小時,就會渾身不對勁,況且我很乖的戴上口罩,還躲在吧檯,絕對不會把病毒散播給客人。」
「但是你妨礙了我的工作!」Hermit惱火了。
Kin無奈的笑了笑,「我管不了,Hermit,既然他不回去休息,就隨你便吧!別鬧出人命就好。」
James驚喊,「Kin,你不能這樣撇下我啦!」他還是有些己心憚Hermit的。
Hermit果然踹了他一腳,隨即送上兩杯調酒給王瑩潔跟歐陽靜玉,回過身,抓起另一隻盛滿液體的杯子,朝James灌去。
「Her……咳咳,你給我喝了什麼?」
「讓你好睡的東西,快閃開。」隔開他,Hermit極力維持吧檯的空曠清爽。
「欸,這……」歐陽靜玉想提醒Hermit她們沒點酒,卻苦無適當時機介入兩人。
Kin又收了一些空杯子回來,「喝吧,這調酒是給兩位的。」
「給我們的?」
他點點頭,忙裡偷閒的從Hermit手中接過一杯酒,小酌一口。
「這裡沒有Menu嗎?」王瑩潔問。
「嗯,Hermit習慣用第一眼的感覺來調酒。」
「很有特色的經營手法。」她再讚許。
「謝謝。」
「這調酒有名稱嗎?」
她喜歡棒裡的紅色,那是透明的紅,不會殷實沉重,這樣的透明色澤帶有一點快樂的氛圍,潛在杯底的櫻桃有著喜氣的圓滿。
Hermit微啟著薄稜的唇,「『愉快的寡婦』。」
歐陽靜玉聞言,錯愕的把自己口中的調酒吐了出來,「那我的呢?」
「『琴雛菊』。」應完,她又低頭調製著別有特色的調酒。
「我像寡婦嗎?」王瑩潔低笑,擺擺空無戒指的手。
「這分明是詛咒,小潔又還沒結婚。」歐陽靜玉抗議。
Hermit睞來一眼,「因為你的感覺,所以我的酒挑上了你。」
「可是這……」歐陽靜玉不喜歡這名稱。
王瑩潔阻斷她的話,「很好喝,雖然我不是寡婦,但我絕對是愉快的。」
「寡婦沒啥不好。」Hermit也酷酷的說。
好酷的女酒保。王瑩潔忍不住在心裡讚歎。
「也是,寡婦沒啥不好,能夠快樂享受人生才是最重要的,倘若要成為寡婦,我一定要挑選一位富豪,這樣我們的家此後就可以安穩的過了。」她煞有其事的道,瞥去一抹會意的眼神給扁著嘴的歐陽靜玉。
「我不喜歡。」她訕訕的說。
「可我很喜歡。」王瑩潔嘴邊浮現低笑。
在她有一句名言:只要是我想完成的夢想,全宇宙都會聯合所有力量來幫助我。
所以,她什麼沒有,夢想最多,幫手最多,她才不怕當什麼寡婦。
愉快的寡婦?!或許普天之下,只有王瑩潔這樣的人能夠成為一位愉快的寡婦,因為她是聰明的,懂得什麼樣的生活對自己好,這就是她過人的地方。
「張祥雍這個大笨蛋……」歐陽靜玉把所有不快指向遲到的傢伙。
這時,厚重的木門被開啟,來人湊巧聽見這聲抱怨。
「厚,罵人啦,我這不是來了?」
「你晚了,而且很晚。」王瑩潔將頭擱在歐陽靜玉肩上,冉起眉梢假作抗議,手指偷偷指著冒火中的歐陽靜玉。
張祥雍會意的眨眨眼,「對不起、對不起,趕著修改一個程序。」在女友身旁坐下,伸手摟摟她。
「這麼晚來,一定是去搶銀行了,還不快點把錢交出來。」王瑩潔湊過去要脅的道。
「知道,這不是帶來了。」他趕緊拿出事先準備的兩隻信封,「喏,給院裡的。」另一隻則是偷偷塞入歐陽靜玉的外套口袋。
「祥雍?」
他只是淺淺笑著,對歐陽靜玉眨眨眼。
「唔,甜蜜呢!」
眼尖的王瑩潔發現兩人的小動作,撞撞歐陽靜玉,三人會心的笑著,歐陽靜玉這才把剛剛的芥蒂暫且擱下。
在歐陽靜玉心中,王瑩潔就像姊妹,她希望她跟自己一樣幸福,寡婦在世俗的眼中是悲慼的,她不希望王瑩潔成為那樣的人,對她而言,小潔值得更好的生活。
「院長最近好嗎?」張祥雍啜飲一口威士忌。
「還好,就是為了一些瑣事煩惱.對了,你們兩個什麼時候回去看看他?院長一直說要當面謝謝你們,這一年要不是你們兩個,育幼院鐵定很辛苦。」
「又說這話,張祥雍,你自己好好調教。」王瑩潔抗議。
她不在意這一點付出,對她而言,育幼院給她的溫馨比這些金錢多上許多,用再多的金錢回報都不夠的。
把視線轉到鋼琴前的身影,那流暢的爵士藍調隨著擺動的身影,像另一種協奏曲。她把心靈淨空,讓美妙的音樂進駐。
夜,晚了,張祥雍送歐陽靜玉歸去,王瑩潔因為貪戀這裡的愜意而留下,牆上的照片吸引著她的目光,有風景有人物,主角也不相同。
「這裡的每一幀照片都有一個故事。」Kin發覺了她的目光。
「你都知道?」
「當然,因為我收藏他們。」他懷念的手撫過每一幀照片上的臉孔,回過頭,漾出一抹笑容,在他的人生裡,彷彿笑是最自然的事。
挑起杯底的櫻桃,送進口中細細咀嚼,「這酒用哪些酒調製的?」她好奇問。
「辛辣琴酒35ml,多寶力奎寧藥草酒25ml,橙皮苦酒1dash,再滴上些許檸檬汁。」 Hermit簡單的說。
「下一次我來還會是這杯酒嗎?」
「嗯,當然。」她邊說邊擦拭著滌淨的杯子。
「看來你的記憶力也不錯。」她瞥了一眼Kin。
「記憶力不好,但是感覺不會變的。」
王瑩潔殷紅的唇辦彎成美麗的弧度,起身提拿沉重的袋子,她開始期待下一次的造訪了,不知這個叫Hermit的女酒保是否真如她所言的那麼敏銳。
「要走了?」Kin笑問。
「嗯,下一次再見。」
「掰掰——」他拉開木門,送走了她。
夜已深,這間藍色小酒館裡的鋼琴聲逐漸緩下,終至寧靜。
吧檯前,Kin和Narcissus並肩坐著。
「Hermit,說說那杯愉快的寡婦。」他啜著酒,忽而說。
Narcissus僅淡淡的睞去一眼,依然沉默,那一眼已表達他最大的好奇。
「靈感來自一出喜劇,萊哈爾根據維克托。里昂和利奧·斯坦的台本創作的,劇情取材自梅亞克的《隨員》,至於為什麼是她,我只能說那是一種直覺,她讓我感受到那種召喚。」
Kin點點頭,露出慣有的無害笑容。
Narcissus飲盡手中的酒,重回鋼琴前,這一次他不是為了在場的酒客,而是為了自己,他是維也納森林的靈魂,而鋼琴就是他靈魂的依附。
Kin點起一根香煙,耳朵聽著琴聲,看著Hermit擺排起塔羅牌,他的思緒隨著裊裊煙霧,往上飄去,臉上浮現淡淡的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