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瀰漫著大量的黑煙,不因現在是白天就變得下明顯,反而在藍白色的天空中看起來更加怵目驚心。
上班車潮擁擠的街道上,一陣接著一陣由遠而近的警笛聲傳來,最先呼嘯而過的是幾台消防車,然後緊跟著的是警車和救護車,交通也因此停頓下來。
向晴伸長脖子也沒有辦法看見前面的狀況,只好繼續呆坐著,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
看見公車上的窗戶反映出來的自己,剪去學生時代的長髮,換了一個俐落乾淨的短髮,學生制服也換成上班族必備的襯衫長褲,卸下書包後背上的是大大的黑色公文包,為了禮貌,唇上也多了抹顏色。
藉著交通警察的指揮,公車得以緩慢前進,但沒有多久又再度停下來,反而離火災現場又更近一些。
向晴看著近在咫尺的火災現場,心裡想著上次那麼近距離接觸火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耳邊傳來嘈雜的聲音,有消防隊員的吆喝,受災戶被困在火場的求救聲,還有在外面焦急哭喊的親友的聲音。
「學長--學長--你在哪裡?」
聽到這個聲音,向晴整個人一愣,聲音大得就像在她耳邊,但回過頭一看,車上其它乘客還是在做著自己的事,似乎沒有人聽到。
「你出個聲應應我啊,不要嚇我……」聲音已經略帶哭喊。
向晴又一嚇,連忙轉頭,卻發現還是沒人有反應。
深呼吸一口氣,定下心神,那個聲音卻一聲大過一聲,語氣從一開始的緊張到焦急,最後變得絕望。
她仔細聆聽,到底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那個叫喊的小女孩聲音越聽越耳熟,好像是她的……
她的引向晴被這個認知震懾住了,半晌回過神來後,才體認到這個聲音來自她的心底,那個很久、很久都不曾再想起的記憶。
雖然很久不曾想起,卻不代表忘記了。
十年前那個大火的夜裡,她遍尋不著莫懷山的身影,就這樣,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一開始,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認定他只是失蹤,總有一天會突然出現,故意從背後嚇她,看著她驚嚇的表情寵溺的罵一聲:「笨蛋!」
她找遍所有他可能會去的地方,圖書館後面的空地、回家途中必經的公園,甚至連他打工的工地也去過好幾次,但一直到工程完工,工人也到其它地方繼續工作了,他還是沒有出現。
哭過、求過、罵過也恨過,他始終不曾出現,而最後,她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他,不會回來了。
父親擔憂的眼神和母親暗地垂淚的背影,讓她不得不體認這個事實,為了不讓他們擔心,她平靜的將兩人共有的記憶打包,埋進一個從不去觸碰的角落,不再想起……
但是她知道,她始終沒有忘記,他的身影總會在現實與虛幻的交界處,擅自走進她的夢裡。
自從生活回到正軌後,她幾乎不曾在清醒時想起他,可今天怎麼會突然想起這些?或許是因為相同的場景吧,將那些遙遠的記憶再度拉近。
不願自己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向晴從公文包裡拿出一疊資料閱讀,藉此打發時間。
總算通過這一段交通阻塞的路段,下車時,向晴發現時間已經晚了。
糟了糟了,今天要開編輯會議呢!
她連忙向公司快步跑去,按照之前的慣例,遲到雖然不會被櫃薪水或被罵,卻很容易被陷害,趁著人還沒到,所有大家不想接的工作,就會被推到那個遲到的人身上,還沒有任何翻案的機會。
衝進X雜誌社時,已經整整遲了三十分鐘,她連忙放下東西,拿了紙筆走進會議室,心裡一面祈禱著:今天總編最好像以前一樣,開會時喜歡發表長篇演說,沒有三十分鐘是不會停止的。
她悄悄推開會議室的門,躡手躡腳的想找一個位置坐下來,最好大家都不要注意到她,但世界上的事,往往都是事與願違的。
才剛推開門,會議室所有人的目光便立刻聚集在向晴身上,她只好尷尬的對大家笑一笑。「對不起對不起,路上塞車。」
「沒關係,你來得正好,我們剛好把下一期的專題分配完,這是你的。」總編丟了幾張紙在她面前。
向晴拿起來一看,大吃一驚。「閻集團?!你要我去做閻集團的專訪?」
她就知道他們不會那麼輕易放過她,她進公司兩年來不過只遲到這一次,而且還是因為塞車,根本就不能怪到她頭上,他們竟把這個沒人敢接的爛攤子丟給她,擺明就是要整她嘛!
「沒錯,所有的資料都在這裡,有問題嗎?」
「這個、這個……我怕我的能力還不到,經驗不足,怕……」
從她進公司以來,這個專題就已經在不同人手上流傳過很久了,大家都對閻集團神秘的色彩感到好奇,尤其是那四個出類拔萃的高級主管,不管是他們的出身、背景甚至感情生活、擇偶條件,都是大家想知道的,只要專題能做出來,當期雜誌一定會大賣。
雖然知道這是最能吸引讀者的東西,但問題就是沒有人有辦法揭去閻集團那層神秘的面紗。
閻集團從上到下行事作風都很低調,平日在一般的商業財經新聞都不太曝光了,何況是有關高層的事情,更別說是要面對面做近身專訪。
而在媒體圈還有這樣的傳言,想要偷拍的狗仔,通常都是有去無回,就算萬幸歸來,也去了半條命。
明的不行,暗的行不通,這也就是為什麼大家都知道能做出這個專題,就等於拿到加薪升職的保證書,卻還是視它為燙手山芋的原因了。
「現在景氣不好,一份工作都有幾十個人排隊搶著要,不愁找不到人接替,上次不知道哪個單位要工友,就引來一大堆大學生競爭……」
總編不慍不火的語氣,像只是在淡淡敘述一個社會現象,然而聽在向晴耳裡,就變成威脅了。
「好,我知道了,我做就是了。」
她不情不願接下資料,垂頭喪氣走出會議室。
今年一定是犯太歲了,要不然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看來該找一天去拜拜了,向晴一邊走著,一邊暗暗嘀咕。
幾張薄薄的紙已經快被她翻爛,資料就這麼一點點,她看了一整個早上,幾乎都要背下來了,上網拜了「孤狗大神」也沒有用,搜尋到的信息也寥寥可數,頂多就只是資本額多少,營業額多少,稅後盈餘多少等表面的東西而已,想要再深入一點就查不到什麼了。
「唉……」
這已經不知道是會議結束以後,向晴歎的第幾口氣了,只見她幾乎每隔個幾秒鐘,就會哀歎一聲,眉頭皺得死緊,活像待會兒天就會塌下來似的。
「簡直是天要亡我嘛!老天啊,您要是想要我的命,直說就好了,我一定二話不說雙手奉上,何必用這種手段來凌遲我?」向晴喃喃道。
算了,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乾脆去跟總編告罪,說她做不出來好了。牙一咬,向晴下定決心站起身來,鼓起勇氣準備去找總編,不料一轉身,就看見總編站在她的後面。
「向晴,你還在這裡混什麼,專題很有把握一定做得出來?坐在這裡東西就會自動從天下掉下來?」
「不不、不是。」一見到總編的撲克臉,剛剛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就全都煙消雲散了。
「不是?還是閻集團的人會自動找上門來,拜託你去採訪報導他們?」
「沒、沒有。」
「那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還不趕快去給我採訪!」
總編的大嗓門一吼,向晴立刻跳起來,將桌子上少的可憐的資料掃進她的大包包,然後背起包包往外衝。
「我馬上去、馬上去。」
向晴簡直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袋,怎麼心裡想的和行動完全不一樣,剛剛明明決定要推掉這個專題,才被念了幾句,就什麼都忘了,這下可好,人都已經出來了,如果馬上回去,鐵定會被念得更厲害,可要是蹺班的話,自己的良心又過不去,現在還能去哪裡呢?
低頭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向晴的腦袋轉呀轉的,既然人都已經在外面了,那就上閻集團碰碰運氣,說不定上天會看在她今天那麼倒霉的份上,給她來點好運,讓她遇上四個閻集團高級干都之一,願意讓她做個專訪。就算不幸空手而回,總編看在她已經盡力,也許就不會太苛責她了。
一走進閻集團台灣總都大樓,挑高的大廳就給人高級豪華的感覺,只可惜冰冷的大理石裝潢,讓它看起來多了幾分冰冷和距離。
向晴走到接待櫃檯前,先友善的微笑,禮多人不怪嘛,然後才開口道明來意。
「你好,我是X週刊的記者,想要來做個專訪,不知道……」
才一表明身份來意,向晴話都還沒有說完,就立刻被打斷了。
「請問你有預約嗎?」
「沒有,我……」要是能先預約的話,還需要到這裡來碰運氣嗎?
「不好意思,我們總經理現在很忙,沒有時間接受採訪。」接待小姐制式的回答,連臉上的表情也是制式的笑容。
「我只要三十分鐘,讓我做個簡單的訪問就可以了……要不然、要不然二十分鐘?」
「很抱歉。」
「十分鐘也可以,只要十分鐘,讓我可以回去交差就行了,如果我連這件事都做不好,回去鐵定會被炒魷魚,你也知道現在工作難找,我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
向晴雙手在胸前合十,用祈求的眼神看著接待小姐。
「這……」接待小姐面露難色,瞧她說得那麼可憐,如果自己可以做主的話,當然沒問題,但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接待員,上頭怎麼說她就只能怎麼做,上面既然吩咐謝絕所有媒體採訪,她也只得狠下心來拒絕。
「拜託拜託,要不然、要不然你幫我打個電話問問看,問問看而已,不花你一分鐘的。」
「好、好吧。」看她不有個結果是不會離開的,就幫她打個電話,好讓她死心吧。
半晌,接待小姐才剛掛下電話,向晴便迫不及待的問:「怎麼樣怎麼樣?上面同意了嗎?」
「很抱歉,我們莫總現在不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公司,所以只能跟你說聲不好意思了。」
莫總?向晴現在才知道,原來目前待在台灣的是莫總,資料上說他們四個人會輪流到各地的分公司視察,在過來這裡之前,她也查不到目前到底是誰在這裡,現在有了這個線索,也算是有一點點進展。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有可能等一下就回公司,也有可能今天都不會進來。」
「那我留在這裡等他。」反正回公司也只會挨總編的罵,不如就留在這裡,說不定真的可以見到那個莫總。
「可是……」
「你放心,我就靜靜的在旁邊等。」她指了指旁邊的沙發。「不會妨礙誰的,我保證!」
「那好吧,不過我可不能擔保你要等多久。」
向晴在沙發上坐下來,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原本放在大腿上的包包被移到旁邊,挺直的腰桿開始放鬆,背靠上沙發,甚至連頭也開始有一下沒一下的點著。
「啊--我怎麼睡著了?」在頭重重點一下後,向晴驚醒過來,耙耙自己的頭髮四周張望著,希望沒有人看到她剛剛的動作。
看看腕上的表,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人還是沒有出現,向晴開始猶豫要不要再繼續等下去。
說不定再五分鐘他就回來了呢!如果現在走掉的話,不就前功盡棄了嗎?
向晴這樣對自己打著氣,告訴自己不可以那麼輕易就放棄,從小到大,她最自豪的,不就是自己堅持下去的毅力嗎?也不就是如此,她才能打動學長的心,讓學長從一開始對她的抗拒,到最後兩人成為「好朋友」。
怎麼又想起他了?
今天是怎麼搞的,明明已經好久都沒有想過這個人了,可光是今天就想到好幾次,還是說她年紀大了,所以才會一直緬懷過去?
算了,還是正事要緊!向晴從旁邊的書報架找了一本雜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但卻對裡面的內容視而不見。
這麼久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也應該是個偉岸的男人了吧!
他那個時候就長得好看,現在應該會更好看才是,不過,要是他有一天出現的話,他還會不會記得她,而她能認得出他嗎?
會不會、會不會其實他還活得好好的,結了婚,說不定還有小孩了,有天他們再見面的話,她開口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嗨,好久不見,看起來過得不錯喔。」
不好不好,這樣太像應酬的公式話了,他們的交情應該不僅止於此才對。
那如果這麼說呢?「你去了哪裡?知不知道我好想你,找你找了好久了。」
不行,這樣好像又太曖昧了,要是他已經另外有女朋友,或是根本就忘了她這個人,那不就太尷尬了。
那到底要怎麼說才好?總不能什麼都不說吧!
唉呀,不是說不想的嗎?怎麼腦子裡又冒出這麼一大堆不切實際的幻想。
向晴敲敲自己的腦袋,像是要它安分一點,不要再胡思亂想,還是繼續看雜誌等人要緊。
書報架上所有的雜誌都已經被她看完,外面的天色也從一開始的日正當中,到現在夕陽西下,算算她在這裡也待了好幾個小時,卻連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向晴從沙發上站起身,伸展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才剛舉起手來想伸個懶腰,就聽見從自己肚子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
摸摸肚子,發現自己是真的餓了,從早上到現在就只有在公車上啃了個麵包當早餐,之後除了喝幾口水外就沒有再進食了,想到這裡,肚子還真的狠狠的餓了起來,是時候去找點東西吃了。
向接待小姐打聲招呼後,向晴走出大廳,前面的大馬路上應該不會有什麼小吃店,有也是一些大飯店,所以還是到後面的巷子裡看看好了,心中有了決定,她快步走進巷子裡:心裡盤算著要快去快回。
在她離開大廳的旋轉門沒有多遠,一輛黑色轎車在門口停下來,下車的男人戴著一副黑色墨鏡,穿著黑色西裝,身後還跟了一個人,拿著筆記本把他講的話記下來。
男人目不斜視推開旋轉門走進去,絲毫不曾注意到旁邊的人。
「告訴關董,這個價錢已經是最低的,請他自己斟酌。還有日本那邊的投資,要他明天給我一份完整的投資計劃書,我要看到成本評估和市場調查……」
「是,我知道了。」跟在身後的特助,一面記著男人的指示,一面回答。
推動旋轉門,正準備走進去時,男人突然停下腳步。
「莫總?」
莫懷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停下來,只是突然覺得空氣中飄著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好像不知道在哪裡聞過。
淡淡的,帶點花的甜味和綠草的清新,卻又不像是一般人工香水那種做作的味道,而且在他周圍的女人,也沒有一個人是用這樣的香水。
既然身邊都沒有人用,他又怎麼會覺得熟悉?想了一下,但要仔細聞一聞時,味道卻又消失不見。
是自己多心了吧!
「沒事。」他推開門大步走入,把剛剛讓他分心的小插曲拋在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