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剛殺了一人……
把槍放在太陽穴,拉一拉觸發器他便死……
媽媽,生命才剛剛開始……
但我真的要離去……
身體四肢都劇痛,槍彈帶著陰寒傳到我的脊骨……
「哥,你不要再唱了,好嗎?」我大喊。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來自一個窮困的家庭……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哥,你唱得很難聽!」我向浴室那方叫去。
無論怎樣,只要風吹,什麼也不要緊……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
「哥,你的歌聲簡直是精神虐待。」我投訴。
他施施然地從浴室走出來,只在下體掛住一條毛巾,經過走廊時,左搖右擺像一個超重的男模。
「妹,你認為我性感嗎?」他問,手撐著我的房門。
「別吵!我正在埋頭做功課,你看不到嗎?」
「噢!真抱歉。Victoria小姐。」
媽又從樓下叫上來:「Victoria!Victoria!」
星期日的早上,我家就像燈籠洲街市。
「什麼?」
「你的電話,快接上去!」她叫。
我關上房門,拿起聽筒,原來是那天叫我去音樂會的女同學。
「功課進展如何?」她問。
「差不多完成了。」我說。
「你有沒有去買那兩本參考書?」
「買,為什麼要買?到圖書館輪候借閱便行。」
「別提那輪候借閱服務,我輪了一個月也沒有消息,所以索性到書店買。」
「沒可能的,我輪了一星期也沒有便輪到了。」我說。
「沒可能的,有同學輪了六星期也音訊全無。」
「真的嗎?」
「當真。」
「很奇怪……」
她說:「除非是自己在圖書館的職員,否則等一年半載也輪不到。我想你輪得這麼快,可能是管理員把最後一個等候者當作是第一位等候者。一定搞錯了。」
「也許。」
哥在大廳播鐳射唱片,聲量大得如打樁,站在地板也感到震動,我只好收線。哥聽的是『皇后樂隊』的大碟,他的音樂品味與我完全不同。除了他在浴室唱的那支『波希米狂想曲』的鋼琴部分,沒有一隻他喜歡的歌是我覺得入耳的,聽說那支『波希米狂想曲』是搖滾的經典之一。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沒人去愛我……
在生命裡打滾……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天啊!他又來了。」我說。
我走回書檯,望著那兩本參考書。如果,同學在電話說的話是真的,那一定就是Icarus在做手腳,把我的名字由最尾抽到輪候名單最頭。為什麼他要這樣對我呢?噢!動機越來越明顯了。
其實,不經不覺書已經借了差不多一星期,連同第一次借書期,共借了三星期。現在功課又做完了,把書留在家也沒用,倒不如早點歸還,讓其他同學再借。越想這事,我就越不好意思,像連累了其他同學一樣。
我從書裡某頁找回他給我的電話號碼,電話響了三聲,我便掛起線。因為,感覺有點不安。真不知和他說什麼才對。忐忐忑忑,想找他又不想找他。別人若真的對我有意思,主動去找他很像刻意給他一個機會;但他這樣落力幫忙,若果連多謝一聲也不說,又像沒有家教。
反覆思索,我想我不如到圖書館直接把書交還,如果他在的話,就道謝一句;如果他不在的話,就是他欠運氣。碰碰吧!看今天的程序會是怎樣安排。
去到圖書館的還書處,看不見他,我和另一個職員說:「輪候借閱的書是在這裡還的嗎?」
「是。交給我便可以。」她說。
其實,我早了還書是不用看證件的。
「Icarus在嗎?」神推鬼擁的問了這個問題。
「Icarus?」
「Icarus Ng。」
「他是來代我病假的替工,他不會再回來上班了,你是他的朋友?」對方帶著微笑打量我。
「是。是朋友。」
「要他電話嗎?」
「不必了。謝謝。」但心中有點失落。
我辦了續借『希臘神話故事』的手續,然後便回家。二哥已經不在家,反而大姊在家。她的房內傳出一陣玫瑰花香。
「姐,星期天也不出外?」
「沒心情。」
「誰送的花?你的秘密情人。」
「是你的姐夫。」
「是今朝送的?」
「是昨晚。」
「昨晚往哪去?」
「他請我到『威士丁酒店』的旋轉餐廳吃飯。」
「大手筆!」
「他昨夜送我回家時哭不成聲。」
「真的嗎?」
「他想我回家和他一起生活。」
「去吧!」
「但……」
「有什麼顧慮呢?反正秘密情人又有太太。」
「但,我不能肯定他近來的良好表現可以維持多久。」
「我看,他真的為你狂了。」
「我也感覺到。」
「男人真是賤,失去時才懂得珍惜。你打算給他機會?」
「你話呢?」
「我想你會。」
「也許,你是對的。但,暫時我會停留在觀察階段。」
「從新熱戀也是好事。」我贊成。
「希望是這樣。」
「那麼,秘密情人又怎處置?」
「他的熱情不比你姐夫遜色。」
姐姐由一個住家少婦,成了兩美男爭奪的對象,這個搖身的轉變,似乎她也應付不了,像一個剛剛竄紅的小明星,不知如何處理過分熱情的影迷。
「你剛出去不久,便有個男孩打電話來找你。」
「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他沒有告訴我,但我肯定不是天堯的聲音,不過,他說會再打來。」
「何時再打來?」
「我告訴他你住圖書館去,不知何時才回來。」
話尚未說完,電話便已經響了。
一定是他。
「Victoria,你猜是什麼?」
原來是女同學打來,是叫我往音樂會那個。
「猜什麼?」
「圖書館今天竟然打來,說那兩本書有人早還了,叫我星期一前去借。」
「真有效率!」我剛剛才還,她已經接到電話了。
「什麼?有效率?氣死我了,前天才買了這兩本書,今天便叫我去借,早知如此我就不用花二百多元去買新的。」
門鈴在響。姊姊卻在廁所。
「有人在外響門鈴,多是我姐夫,我要往應門,不和你說了,明天再談。」
誰知打開大門,竟然是這個「他」。
「你好嗎?」Icarus說。
「沒怎樣,功課忙了些,不過讀醫就是這樣。」
「你已經將書還了。」
「是啊!今天打過電話給你但你不在家。」
「我早上往學校練鋼琴,因為那處比較靜,不想星期天一早便吵著鄰居。我回家時在門外聽到有電話響,我猜是你。」
「那你猜中了。」
我們一直站在門外。
「我打電話到你家,你姊說你往圖書館去了。」
「去還書。」
「我也往圖書館找過你,不過,我到的時候你經已走了。」
「要進來坐嗎?」我提議。
「吃午飯沒有?不如一起出去,好嗎?」
我竟然又答應了。
在車上,我問他:「你的腳還沒有痊癒?」
「我的腳?」
「你的腳不是傷了的嗎?」
「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傷,不會完全康復的。」
我望望他,很難置信這個文質彬彬的音樂家竟然是個跛子。
「是真的。」他微笑著,扭動車匙,車的引擎開動了。
「你是怎樣弄傷的?」
車子前進。
「是因交通意外。」
「其實我不應問你。」
「沒關係,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
我身為一個醫學院學生,竟然也分不出跛了和普通的腳傷,真有點慚愧。
「對不起。」我說。
「是十歲那年的聖誕,父母在家裡吵個不停,媽媽一時憤怒,帶著我駕車離開住所。地面都是冰雪,當時媽媽不停哭著,大概對路面情況沒有留意,車子因高速在彎位打滾,在光滑的冰面上……就是這樣,難忘的聖誕禮物。當我醒來時,腳就變成這樣。」
「Icarus,對不起。」我很抱歉。
「其實,我仍能活著,經已是個奇跡。」
「你媽媽一定感到很難過。」
「她?沒有機會去難過,因為她在車禍中去世了。但爸爸就真的難過。」
天才的不幸。
貝多芬失聰,米高安哲勞失明。我無話可說,也不敢追問下去。我想起他說過的『歌劇院幻影』故事,怪不得他對幻影的遭遇分析得那般入微,原來是感同身受。
車廂一片沉默。
他為了打破這片靜默,只有著了收音機──
我只是個可憐的男孩,沒人去愛我……
在生命裡打滾……
隨意來隨意去,隨意高隨意低……
他亦跟著歌詞,輕輕地哼著。
「我二哥很喜歡這首曲。」
「我也是。」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什麼也不要緊……
無論怎樣,只要有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