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交往多年的男友,甜笑打自心底泛起。
她愛的男人,是已經進入社會好一段時間的社會人士;而她,是在商專畢業後因為工作上的關係與他相遇。
從「你好,敝姓梁」到互相叫名字變成朋友,之後牽手更親密,終於某個夜裡說出「我愛你」,從此你儂我儂,確認了彼此的關係。
過了半年,她決定插大提升自己的能力,成為符合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新女性,他笑著點頭說句「我會永遠在你身邊支持你」,化作搖籃後頭的那隻手,輕輕推她向前去。兩人一路走來始終穩定,就像每天起床都要洗臉刷牙一樣規律。
只要繼續走下去,一定是以結婚禮堂作結局。
她一直是這麼想的。
心念一定,腳下的步伐更顯輕盈,只差沒當街轉圈雙手朝天,大叫「我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用過往路人的詫異與莞爾陪襯自己的甜蜜。
走進規模不大但前景可期的貿易公司,梁雨萍一如平常像識途老馬,直上三樓往開放式辦公設計最後頭用透明玻璃隔開、門板上掛著「副理室」的辦公室去。
興奮的心情與步伐,在望向平常透明可見裡頭人舉動的玻璃時頓了住。
平常總是開放民眾參觀瞻仰的透明玻璃,今天意外地落下乳白色百葉窗作內外隔離,就好像裡頭正在開影響公司未來走向的秘密會議。
她想起前一陣子男朋友總是身心疲累、心事重重的神情,曾經問他有什麼事煩了心,他卻回答和她沒關係,只是工作上一時小小的不順心。
過了一些時候,男朋友的心情開始像過年前的股票不斷漲停,天天笑嘻嘻地和她談天說地,只是近來突然又回到賣壓跌停的狀態,眉心打的結比她打的毛線衣還要緊。
她擔心不已,但因為知道男人有女人無法涉足的世界,所以體貼地沒有追問原因,只是在一旁默默地支持與關心,白天想在心裡,夜裡送上一杯熱咖啡,以行動表示自己的愛情。
直到最近,她發現自己的男朋友臉上有壯士斷腕的激昂,表情變得比以前更加堅毅,彷彿下了什麼決心,要為將來作什麼重大的決定。
未來的新女性,可以剛強也可以溫柔,她靜靜地守候一旁,等著有天他親口告訴她公司看重他要他負責什麼部門的人事命令。
連中午休息時間都還要開會,可見他在工作上一定很順利。
她幻想著不久之後他興高采烈告知她工作上的得意,不禁笑了起來,瓜子臉上的笑容甜得像杜老爺的冰淇淋,巴下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的幸福與滿足!
有男友如斯,此生足矣。
她笑著走過信道,副理室外的助理小妹難得地在休息時間還沒有出門買便當,抬頭看見她,激動地跳了起來。
「啊,梁姐!」小妹驚叫了一聲,氣弱如絲。「你、你怎麼今天突然……」
「我來找定邦。」
「呃……副理他、他出--不是,是、是在裡頭開會!」老天,怎麼說來就來!助理小妹哀叫在心裡,想陪笑卻讓自己笑得面目猙獰。
「沒關係,我在外面等他。」梁雨萍笑著說。「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應該是驚嚇吧……助理小妹自己就嚇得心臟快跳到嘴裡吐出來。
「可能要很久。」她心慌意亂。
「我下午沒課,可以等他。」她氣定神閒,十分直率地坐在空出的辦公椅。因為常來,所以和助理小妹不能說不熟,但也沒有熟到知道彼此祖宗十八代原來出於同一姓。「最近公司很忙吧?」
「呃……嗯……是忙。」助理小妹顯然驚魂未定,氣色倉皇得像後頭有酷斯拉追得她只想逃離。
「在這裡工作還習慣嗎?」之前聊過,基於有相似的家庭背景和生活重擔壓力的緣故,梁雨萍對這位小妹萌生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忍不住關心起來。
「很、很習慣。」助理小妹眼神四瞄,不時掃向緊閉的副理辦公室。「這樣好了,我、我幫你打內線通知副理。」
「不用了,工作至上,認真工作的男人和女人一樣迷人。」
「太迷人也很糟糕……」小妹咕噥道。
「你說什麼?」
「沒、沒什麼,那、那我們去吃飯,也許回來的時候副理已經開完會了。」
「我來就是要找定邦一起吃飯啊。」她笑瞇眼。「這一陣子他為了公司的事情忙得昏天暗地,心情很糟,我想陪陪他,就算只有短暫的吃飯時間也可以。」
「呃……副理一定會很……感動……」助理小妹的臉愈來愈扭曲。
上帝,她是不是個說謊的壞小孩?焦慌的情緒讓助理小妹在心底悄悄築起告解室,把自己關在裡頭猛致歉意。
「你怎麼了?是不是餓昏了?」梁雨萍忍不住走向她,她的神情愈看愈像小學時代被老師抓到作弊的小學生。「你還有什麼工作沒做完,要不要我幫你好讓你先去吃飯?」
「呃……不用了,我、我在減肥。」梁姐真好,就像她姊姊一樣。身為家中老大的助理小妹感動得幾乎要落淚。
可是,有了像梁姐這麼好的女人,副理為什麼還……
「不用客氣,我以前在貿易公司工作過,整理資料這種小事情還能幫得上忙,就算要整理資產負債表也可以。」
「呃……我、我們一起去買便當。」對啊!助理小妹搬出最後一個錦囊妙計。「副理開完會午休就過了,我陪你去買便當,待會兒和副理在公司裡吃。」
「你剛說要減肥。」她為助理小妹的前後矛盾感到哭笑不得。
「啊啊?」山窮水盡沒有路,昏天暗地沒法度。助理小妹支支吾吾,想告解又不知該怎麼向對她很好的梁姐說。
「你到底怎麼了?怪裡怪氣的。」
「我……我有話想--」
喀!門板響了一聲,告知即將開啟的消息。
「知道你忙,今天暫且放過你,我明天再來找你。」
逐漸加大的門縫裡飄出柔膩如絲絨的甜柔嗓音。
完了完了完了!助理小妹怪聲慘叫在心裡--哪裡來個大漩渦把她捲到深海底都可以啊!
門縫擴大到一個人的寬度時,男人低沉的聲音給與一聲輕應。
門邊的裂縫繼續增加寬度……
她看見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四片唇瓣相觸。
她的世界像是被擊中的玻璃,碎了滿地;她的幸福在這一剎那化成無聲的孤寂……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一個人走在街上,雖然正值盛夏,梁雨萍卻覺得像臘月時節般,四周淒涼寒愴。
同樣一條街,景物沒變、店面沒變,依然是7-ELEVEN的隔壁有家花店,接下來則是三宅一生的專賣店,但來時的幸福已經化成濃煙,在困得她無法呼吸的同時,隨風飄散找不到它曾落腳過的痕跡。
有人說: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可她卻已經找不到幸福曾經降臨過的蹤影。
他生氣地質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不先打電話告訴他今天會來?
如果她事先告知,他會說什麼?
是說今天他很忙晚上再見,還是把那個女人推出辦公室說今天不方便?
然後,她還要被他蒙在鼓裡多久?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事實的真相?知道曾經許諾為她所有的男人已經成為另一個女人的專屬,而她,從最重要的主菜地位變成餐後可有可無的甜點,吃不飽的時候可以彌補,吃太飽時可以略過,直接跳到最後的咖啡飲品。
難怪他前一陣子情緒陰晴不定,難怪他曾經支吾解釋不了某些時段的行跡,更難怪他會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只是他斷的腕--是她的人,是她給他的一顆心。
她傻了,看著曾經將她摟在懷裡的男人此刻把胸懷給了另一個女人。
她呆了,看著那個女人像君臨天下的武則天,威勢地睥睨隻身一人的自己。
助理小妹斷斷續續結巴地說聲對不起後倉皇逃去,她的雙腳卻重得像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
然而他一句話也沒有說,任由那女人指著她的鼻子說她怎麼這麼不識相,看見這場面還不打算離開現場;任由那女人指責她不自量力妄想困住他,還說他將來需要的是她那樣在背後照顧他、以他為天的小女人,而不是凡事自立自強、自己作決定的女強人。
在一旁的他沒有吭聲,那是……默認的表示嗎?
可是……他曾經說她剛柔並濟,而這是令他著迷的部份,不必時時擔心她,可以努力衝刺自己的事業與前程,相互扶持成長,將來必定會幸福得像故事中的王子公主。
雖然她知道那是幻想,現實生活沒有王子公主的幸福戲碼,但是的確被這樣的幸福美景灌了迷湯,認真專一地為彼此的未來細心思量。
可是如今她得到了什麼?一道心傷、一份悲愴,一句「不識相」!
可笑的是,她向來滔滔懸河的口舌這時候竟然派不上用場,啞口無言地目送一男一女相偕離去,有說有笑得彷彿她只是錯身而過的陌生人。
空無一人的辦公場所留給她一室淒涼的感傷。
而她,連一滴淚都掉不下,面無表情地離開連反擊都沒有的戰場。
是她太剛強,強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還是她尚未消化這個訊息哽在喉嚨間不上不下?
梁雨萍抬頭,右手邊,一個用霓虹燈管以特殊字體燒成「獨身主義」四個大字,雖因大白天燈未開,卻已刺得她頭昏眼花。
獨身主義?在她遭情人背叛的此刻出現在眼前,是預言?還是諷刺?
定了定神再看,她發現這是一家不大不小的咖啡店,淺茶色的玻璃落地窗透出裡頭淡雅簡單的擺飾,以及只有老闆站在裡頭的淡薄人味。
她轉了彎推開門進去。
「歡迎光臨。」
平朗帶點優雅的男人嗓音,不知怎地,彷彿具有奇妙的安撫魔力,讓她舒了一口氣,吐出心中困窒的沉重。
環顧四周,她想找個角落,發現店裡兩個靠著角落的客桌都在淡茶色透明落地窗旁,另外兩個角落則是半圓的吧檯兩端,一端面向店門,一端背對。
她選了背對店門吧檯的角落,不想像動物園裡的動物,任人瞻觀自己的悲傷。
「第一次來?」
吧檯裡的男人聲音依然平朗優雅。
她點點頭,沒有抬起,正好看著被攤開遞來的menu上頭寫了冷熱咖啡的名字,從招牌咖啡到飄浮冰咖啡,林林總總共有十數種,最後一個用星號特別加注的咖啡引起她注意。
專注的她,壓根兒沒有聽見在她之後,再度響起的開門聲。
思量再三,她決定:
「老闆,我要--」
想起自己的女友,柏烈旭難掩臉上驕傲的神情,即便此刻他獨自走在街上,也能笑得像失心瘋似的。
聽朋友說娶某大姐親像坐金交椅,知道他已心有所屬的好兄弟們,沒有一個不羨慕他有美麗幹練的大姐姐女朋友。
雖然好友笑譫稱呼他的女友為大姐姐,實則她也不過大他五歲,但因為SKII的pitera。她皮膚彈性好得像停留在高中時期就不再前進。
他和她,相遇在學生信用卡申請的招攬攤前,她是一時興起在上班午休時間去找朋友聊天,他是想要辦卡讓自己方便消費,同時學習什麼叫塑料貨幣和自我財務管理,使用教授課堂上解說的現代金融衍生性商品。
男孩與男人,相差不過一線之間,但某種程度上是相同的--審美觀一致。可以說是雄性動物不長進,男孩年代和男人時期欣賞的角度維持一致性;也可以說雄性動物很專一,欣賞的部份始終如一。
他驚艷她的美麗,覺得她是自己所見最美麗的一個,他看傻了眼,直到聽見她輕柔的笑聲才回過神。
之後她以纖纖十指向他遞來名片,title寫著某某公司的秘書,一陣風吹過她向他襲來,他聞到CD的Miss DIor,像中蠱一樣神往不已。
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緣份一來就是這麼令人訝異,有了第一次就會發生第二次,因為時興信用卡在寄送中會遭人攔截盜用的小偷行徑,他和辦卡人員約定親自到銀行取件,開啟第二次偶然相遇的契機。
他感到驚訝,是她先主動叫住他,那時興奮之下,也不曉得是不是咬字清晰的自我介紹。事實上,那天過後她的名片一直放在他大學生乾癟的皮夾裡,她的名字他也沒有忘記;之後,他們陷入愛情的漩渦裡轉個下停,頭昏眼花卻幸福洋溢。
約會時,她細心地換下上班時的名牌套裝配合他的T恤、牛仔褲,他則小心翼翼地將她摟在身側,盡職做個溫柔體貼的好男人。
他堅信,只要有愛,年齡不是問題,他們不過差了五歲,這個困難度沒有甄宓和她小叔曹植那般艱辛。
她是社會人士,他是身無三兩銀的普通大學生,出去約會時她會在桌面下偷偷塞錢給他讓他去付帳,細心地在外人面前維護他男人的面子。
一開始他很尷尬,但她說將來就真的由他付帳,她絕無二話。一次兩次,變成習慣他也就沒有再說話,只是暗暗告訴自己她真的很愛他。
他買不起Prada。也付不起高級餐廳一夜浪漫燭光晚餐的料理,一窮二白的學生能付出的只有無止盡的真心。
他用自己的真心贏得美人的芳心,這點讓他身邊的朋友都羨慕不已,頻頻又羨又護說他幸運,有一張帥氣的臉皮和一米八勻稱的好身材才能贏得美人心。
他笑了笑,心知他和她並不是基於外貌的魅力相遇,而是南北正負兩極相互吸引的磁場定理。
要讓她幸福--在無數個相依偎的時刻裡他這麼提醒自己,愛情和學業他兩者兼顧,沒有一邊失衡,未來的幸福可期,將來他要讓她知道愛上他並不吃虧,正如投資績優股一樣穩當,只賺不賠。
一時心血來潮,蹺掉下午枯燥得只會讓人想睡覺的財政學,他來找她,吃一頓中飯也好,今天他正好領到打工的酬勞。
走到她公司門口正要進去,柏烈旭看見熟悉的纖纖細影從不遠的一根水泥樑柱逐漸移近。慢慢擴大。
「采--」呼喊的聲音乍時頓停,他看見全然離開樑柱遮蔽後的身影,發現不是形單影隻,而是一對男女。
女人纖纖細手勾在男人臂彎,身體一半重量全教男人去承受,甜蜜的負荷讓男人臉上充滿得意的驕傲,像只開屏的孔雀,不斷向四周路人無聲宣示對身邊美女的所有權。
那個美女--柏烈旭不敢相信,但下意識地,他迅速閃到就近的水泥柱後頭,及時隱藏自己的身影。
他的女朋友,此時此刻,正嬌笑地依偎著的男子身穿小說中男主角必穿無疑,彷彿世上只剩這家出產昂貴西裝的阿曼尼。
雖然如此,那套阿曼尼也勝過他從三百九硬殺到三百五的牛仔褲。
柏烈旭自慚形穢地躲在柱子後頭,聽見模糊但熟悉的嬌笑,發現原來那個男人也能讓她發出這樣甜柔的笑聲。
這算什麼?
他的女朋友變了心?還是她有更好的對象?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比不上一個在社會奔走的上班族?
他一直知道彼此的世界並不一樣,她複雜得像日漸興起的PS2,他的單純卻有如第一代的瑪莉兄弟遊戲機,只是--
她說過沒關係,所以他也不去深思現實的差異,但是此時此刻,他真的深深覺得……
好痛!一顆心被丟在地上,還被狠狠踩上好幾腳!
皮鞋躂躂的離去聲就像鄭愁予廣為人知的詩句,他也希望這個男人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然而突如其來的不安讓他無法作此想,追根究柢的決心讓他在那個男人走後踏進大樓,按下電梯「7」字鍵。
電梯打開,左側一排山水墨畫的竹屏擋住柏烈旭的身影,屏風後頭傳來他女朋友和同事談笑的聲音。
「你不是已經有個在大學唸書的男朋友,幹嘛還答應跟陳氏企業的小開交往?」女同事的詢問聲,有種對這出軌行為的羨慕與一場好戲的期待。
「男朋友?不不不,我跟他只是比較親密的朋友。」
「比較親密的朋友?」
「他只是讓我回味自己還是學生時代的純純戀愛,就像大魚大肉吃多了偶爾也要來點清粥小菜一樣。烈旭只適合用來清腸胃,對他認真--不不,我今年已經二十六歲,早過了牽牽小手、坐坐麥當勞的年紀。」
「你把人家當張國周強胃散?」太殘酷了這女人!
「不不,我拿他當優酪乳,健胃整腸助消化。」
「你真狠!」女同事說的聲調沒有害怕,反倒是顯而易見的佩服。
「別這麼說我,我也要想想未來,女人的青春有限,他的未來我卻看不見。說情話的時候大家你情我願誰也怪不得誰,勾畫出的美景不過是童話的插圖,要落實除非他爸爸是某某知名企業董事長;但是--就某方面來說,他很體貼,讓我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超級名模辛蒂克勞馥只能閃到一邊去!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靈得到了快慰,只是現實問題仍然要解決。」
「說的也是,換作是我,在愛情之餘也得看看麵包夠不夠,能不能吃飽。」
沉默在兩個女人之間待了下,之後是心有靈犀似的同聲大笑。
昔日聽來美妙的笑聲如今成了穿腦的魔音,屏風後頭的柏烈旭覺得全身像被一桶加了冰塊的冷水淋濕,隨後又立刻被送進零下三十度C的冷凍庫結成冰柱。
掌心冒著冷汗,心跳非但不停反而加快,快得讓他眼前呈現一片昏暗。
他該怎麼做?衝上前去怒目狠瞪?他懷疑她臉上是否會出現羞慚的表情,畢竟,她相對於他已經算是老練的社會人,而他仍是單純的大學生,打工的經驗僅止於家教、麥當勞和必勝客。
他有什麼立場出現?她剛說了,他只是她比較親密的朋友。
比較親密的朋友……
柏烈旭最後選擇轉頭就走,在電梯裡拿出皮夾抽出兩人的合照撕個粉碎,最後依然很有公德心的丟進管理員櫃檯旁邊的垃圾筒。
他的世界沒有粉碎,只是幸福的遠景已經不見。
走上街,來時耳邊嘈雜喧鬧的車水馬龍像被收在真空罩裡無法再傳遞音波,他只覺得身邊好安靜,連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晰。
他也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依然是一分鐘六十七,安安穩穩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外表乍看之下他依然是平日談笑風生的柏烈旭,只是能不能真的談笑風生還有待爭議。
原來,受了傷的心並不會改變跳動的正常頻率,只是在規律的跳動同時感到刺痛。
沒有傷口,因為針在裡頭,擴張收縮之間都會碰到尖銳的針鋒,沒有傷口,卻能感覺得到血在汩汩流出。
行人號志燈的綠光在閃爍間跳成紅光,柏烈旭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正緩步走在斑馬線,才過了馬路的一半。
叭叭叭--此起彼落的喇叭聲驚醒他恍惚散渙的神智。
聽進幾個駕駛人、騎士的連串國罵,他倉皇得像過街老鼠急竄過馬路,幾乎是連跑帶跳逃到人行道上。
劫後餘生,柏烈旭回復到神傷的落寞,走啊走的,擦肩而過的路人忙碌得連一個眼神也無暇移到他身上。
社會人士什麼都有就是沒時間,學生則是什麼都沒有就是有時間,匆忙交錯的過往行人讓他備感自己的孤寂,彷彿被這個世界徹底隔離在冰冷的南極邊緣乏人問津。
盛夏日正當中的烈陽曬得他腦袋發脹,意興闌珊地看了四周,發現左手邊一家咖啡店,上頭以綠籐纏繞為框的招牌上霓虹燈管繞出「獨身主義」四個字。
獨身主義?現在的他的確可以說是「獨身」了……
視線穿透淺茶色的落地窗,裡頭簡單的擺設可以想像冷氣釋放出的清涼。
他轉了小彎,推開門就是迎面的涼爽和淡淡的咖啡香。
想挑一個角落隱藏自己的心傷,卻發現四個角落有三個透明得像X光,剩下一個背對店門的吧檯角落已經有一個女人佔去,
「歡迎光臨。」
吧檯裡的男人聲音有與世無爭的優雅。
他看看四周,不好意思轉頭離開又貪戀裡頭的清涼,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和角落的女人隔一個高腳椅的位子。
隨意瞄了眼,那女人正在看攤平在黑色大理石檯面上的menu,他回頭,吧檯裡的男人為他送上同樣的menu。
「第一次來?」
他點頭,隨意瞄了瞄menu直到翻面的最後一行,咖啡的名字令他咬牙,下自覺咬住下唇直到泛白。
最後終於下了決定,抬頭。
「老闆,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