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午休時分,某所高中的廣播聲響遍全校。
這是鐵面教官第三次重複廣播,語氣平板冷淡。
十分鐘之後,鐵面教官再度廣播,聲音似乎有點冒火了。
『三年八班姜尚磊,馬、上給我到訓導處來!』
三年八班教室裡的學生,或立或坐,全都驚恐地憋著氣,異常沉默地瞪著天花板上的廣播器,彷彿在等待某種判決。
又過了十分鐘……
『姜尚磊!你再不出現,三年八班全班給我到訓導處來罰站──』
鐵面教官抓狂的大吼聲透過廣播傳來,所有在廣播器底下的全校師生,全都不由自主地用力摀住耳朵,抵擋喇叭的破音。
同時之間,校園中某間教室裡頓時傳出哀鴻遍野的聲音,好不淒慘。所有經過這間教室的學生,無不先仰頭看看牆柱上掛著「三年八班」的牌子,再看向教室裡受到池魚之殃的學生們,對他們投以萬分同情的注目禮。
看樣子,三年八班那個名叫「姜尚磊」的同學,並沒有乖乖去訓導處自首。
從他進學校的那一年起,上從校長,下到福利社阿姨,全都知道這個人。
姜尚磊大惡不犯,卻小惡不斷,老是逃課、抽煙,我行我素到令人頭疼的地步。雖然不玩結黨集派那一套,卻老是跟幫派份子一對多打群架,因此鐵面教官常常廣播找他去訓導處「聯絡感情」,而這三不五時的廣播,讓他想不出名也難。
但是姜尚磊對於鐵面教官的召喚老是愛理不理,心情好就出現,心情不爽時誰也別想找到他,惹得鐵面教官的鐵面經常氣到龜裂,最後乾脆直接威脅姜尚磊的同學們,藉此逼他自動投案。
「阿磊又做了什麼鳥事惹毛鐵面教官了?」
「不知道啊!早上第一節下課後就沒看到他了。」
「他要不是在校園裡抽煙被贓到,就是跟流氓幹架的事又傳到學校了。」
「賴竺妮呢?賴竺妮呢?」
「對啊!賴竺妮在哪裡?」
話說「賴竺妮」這三個字,在三年八班危急存亡的關頭時,簡直不輸「嗡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有念有保佑,比觀世音菩薩還靈驗。
然而,以往只要一喊,令人心安的答「有」聲馬上就會冒出,可今天卻連喊了三聲依然悄聲無息,於是眾人開始慌了。
「賴竺妮不在?」
「天啊!她去哪裡了?」
「有誰看見賴竺妮到哪裡去了?!」班長大喊,只收到眾人面面相覷的表情。
眾人呼喚芝麻開門時,芝麻竟然不在,是讓人何等恐慌的事?
「賴、竺、妮啊啊啊──」班長悲憤又絕望地仰天狂呼。要想找到姜尚磊,只能靠她了呀!
「有……有!」略帶驚嚇的怯懦應答聲,從教室後門幽呼呼地飄進眾人耳裡。
眾人含著淚花猛然回頭,一隻隻眼睛倏地迸出光亮,簡直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樣。
一個長得十分白淨的女孩縮著肩站在教室後門,似乎無法承受整間教室的人對她投來強烈的期盼目光,黑白分明的雙眼在凌亂的劉海下慌張地眨呀眨,不知所措地將班導師要她帶回來的全班周記緊抱在胸前做盾牌。
班長興奮地衝到女孩面前,嚇得女孩向後縮了縮。
班長伸出雙手,用力抓住她的雙肩,以防生性膽小的她,真的會像只小白兔一樣,跳起來逃之夭夭。
「你負責去把姜尚磊挖出來綁到訓導處去!快!」
「我?」賴竺妮指指自己的鼻尖。
「對,你,快去!不然我們全班都要去訓導處罰站了啦!」
姜尚磊那個怪咖,逃課從不蹺出圍牆外,可是卻很有本事,可以在這個小不啦嘰的校園裡藏龍藏到沒人找得著。
但,只要賴竺妮出馬去校園晃個一圈,五分鐘後,遠遠地就會看到姜尚磊一路打著呵欠,懶洋洋地跟在她身後走進訓導處。
「姜尚磊並不難找啊……」賴竺妮皺起眉頭。只要在校園裡隨意走一走,就會在草叢裡踢到他了咩!
「這三年來,大家掀翻全校地皮都找不到人,只有你出馬晃個五分鐘就找得到,這項重責大任捨你其誰?」
她這種特異功能,打從高一跟她同班起就已經見識過了,整整見識了三年,屢試不爽。
至於為什麼只有賴竺妮能找到姜尚磊,這不只是眾人永遠的疑惑,她本人也不是很能理解。
不過,不管他們兩人間是有什麼默契還是什麼靈犀一點通的,他只求她能把人帶去自首,讓全班免去罰站丟臉的危機。
「別浪費時間了,全班同學午休的幸福時光都掌握在你手裡了。求求你,盡量在十分鐘……不不不,五分鐘之內找出姜尚磊,別害大家都跟著他倒霉!」班長不由分說地將一條童軍繩塞進她手裡。
「給我繩子幹麼?」賴竺妮瞪著童軍繩。「不用綁他吧?只要說一下,他就會自動去訓導處──」
「記得要把他仔細綁好,送到鐵面教官手上!一定要送過去,知道嗎?」班長對她的話恍若未聞,不由分說地將她推到樓梯口,合掌恭送她。
「喔……」看看童軍繩,又看看班長跟其它同學對她無比信賴和期盼的目光,賴竺妮抓抓頭,乖乖領命下樓去找人。
「唉呀!」
走過校園圍牆邊的蔭涼草地,賴竺妮的腳尖冷不防地踢到障礙物,重心不穩地朝草叢中摔去,跌到一具溫熱軀體上。
摔得七葷八素、頭上小鳥啾啾亂叫的同時,她心中也明白自己踢到誰了。
他身上有一絲絲煙味,早上一定偷抽煙了。
當頭上那群開同樂會的小鳥好不容易飛光了,她眨眨眼,才發覺自己的雙眼正對著一張極為好看的俊臉,不由得看傻了。
這張俊臉上有一對充滿個性的濃眉、深長的單眼皮,雙眸像是永遠睡不飽的樣子,高挺豐厚的鼻翼下,配著少有笑意的薄唇。
他不笑的時候,酷酷的表情有些可怕,連班導師都不太敢惹毛他,但是他若不經意地微微勾唇笑一下,全校女生馬上就被他那股又帥又壞的氣質給迷得瘋狂不已。
雖然同班了三年,她早已對這張臉很熟悉,但這麼近距離地看著,心頭照舊忍不住給他小鹿亂撞了起來……
一看是她,俊容微微扭了一下,隨即十分認命地低歎。
「你到底是如何找著我的?」
當年第一次被她找到時,他不悅中帶著驚訝;第二次被她找著時,他依然沒好氣,心頭卻隱隱震驚了一下;接連幾次的震驚之後,他從此對她認命了。
她之於他,就像是裝了專門鎖定他的雷達一樣,不管他躲到哪裡,她總有本事揪出他,簡直是他命中的剋星。
更見鬼的是,當她軟軟開口要求他去訓導處報到時,誰說話都不甩的他,竟然還會乖乖跟著她走……
這種奇妙的心情,也讓他疑惑了整整三年。
她沒聽到他的歎息,兀自望著他發傻。
俊臉上的濃眉微微一挑,薄唇露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才忽然醒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像烏龜一樣划動短短的四肢,卻怎麼也無法從他身上翻下來,最後還是靠他伸出手掌撐起她的腰,她才順利坐起來。
「飯多吃一點。身材這麼單薄,一點肉也沒有。」男孩也跟著坐起來,有些嫌棄地伸手捏捏她的腰。
「好。」她反射性地縮起腰,跪坐在他身畔,回答的語氣有些受傷。
「小傻瓜,你今天帶童軍繩來做什麼?」男孩懶洋洋地拎起那條掉落在他身上的繩子。
「班長交給我的。」賴竺妮抓抓頭,不好意思地傻笑。
男孩瞥了她一眼,沒說話,突然又倒回草叢裡合眼睡覺。
「喂,姜尚磊,大家都在找你。」她怯懦地伸指戳戳他的手臂。
「我聽到了。」他閉眼回答。
「那……」她遲疑地望著他。
他平常聽到她這麼講之後,都會二話不說地起身跟她走,怎麼今天竟然一動也不動呢?
「你帶繩子來,是怕我會跑掉?」他終於張眼,眼神看起來有點凶。認識三年了,她對他還是這麼不信任?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陣不悅。
「不是。」她飛快搖頭,敏感地察覺到他似乎生氣了,卻不知道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男孩重新坐起,沉默地對著草地揮甩童軍繩,揮了幾次之後,一次比一次用力,火氣似乎越來越大。
「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拿繩子了。」她微微屏著氣道歉。
他是真的動怒了。
「你知道一個女孩想綁住一個男孩,代表什麼意思?」他停手,忽然將童軍繩丟還給她,嚇得她連忙接住。
「送……送去訓導處?」她眨眨眼,看著手中的繩子。這是班長交代的。
「呆瓜!」男孩翻翻白眼,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草屑。
「喂……」她跟著站起來,小心翼翼地仰頭看他。
雖然兩人都還正值發育的年紀,可是此時的他,已經整整高出她一個頭以上了,日後不管她再怎麼努力抽長,肯定是長不到他那般的高度了。
「你不綁我?」他低頭看她,表情高深莫測。
她用力搖頭,一臉堅定。
開玩笑!她只是帶著繩子來,他就氣成這樣了,真要綁他,搞不好會被他吊起來毒打一頓呢!
「你不綁我,那我要綁你。」
他拿走她手中的童軍繩,熟練地將繩子打了一個圈結,套進賴竺妮的雙手手腕後,抽一下,將她的雙手牢牢束緊。
「姜尚磊,你做什麼?!」賴竺妮嚇得幾乎尖叫,張口結舌地瞪著自己被綁的雙手。
「記住了,從今以後,你是我的,不準被別人拐走,知道嗎?」他的表情變得好嚴肅。
「為什麼?」她驚慌地扯動被綁縛的雙手,無暇理解他話裡的涵義。
怪了,他怎麼這麼會打結繩,而且打得這麼實,還會越扯越緊?他是在哪裡學的啊?
她緊張得額頭冒汗。
「誰要你叫賴竺妮。」他意有所指地輕笑一聲,突然低頭吻住她的唇。
她瞬間石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奪走她的初吻。
當他意猶未盡地放開她的唇後,她結巴得說不出話,完全嚇傻了。
「你……你、你……」她脹紅臉,除了「你」字,擠不出其它字眼。
「賴竺妮,記住了,除了我,不准任何人綁住你。」他拍拍她的頭,像在拍一隻小狗,眸中閃過複雜的神色,而後轉身向訓導處走去。
「什……什麼意思啊?喂,姜尚磊,幫我解開繩子啦!」她狼狽地追在他身後大叫,委屈的淚水幾乎要迸出來。
她的嘴唇好燙,手腕也好痛。不管他發什麼瘋奪走她的初吻,總該先把她鬆綁啊!
姜尚磊越走越快、越走越遠,不但將她遠遠地甩在身後,還頭也不回地抬手揮了揮,像是一個道別的手勢。
追不上他的賴竺妮,只能喘著氣停下來,又氣又羞地紅著臉,站在原地用力跺腳。
第二天起,姜尚磊再也沒有在學校出現。
據說鐵面教官急著找他,是因為他父母親自到學校來幫他辦理休學。
班長打聽到消息後,馬上回教室跟全班說明姜家要移民國外,再也不會回來了。聞言,賴竺妮整整傻了一天,胸口覺得空蕩蕩的,痛得幾乎快要死掉了。直到回家後,才在父親懷裡哭得一塌糊塗,傷心得莫名其妙。
她的初吻毫無防備地在高三即將畢業的那年發生,還來不及細細回味,隨著初吻而冒芽的情竇,卻在二十四小時之內瞬間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