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芝青不知已拒絕了多少上前攀談的男人。
怎麼今晚會突然這麼想他?
她坐在窗邊,手裡的馬丁尼已是第四杯了。
而她面無表情,像平靜無波的湖水,窗外的車燈在湖上交錯過一道又一道光影,還是引不起陣陣漣漪。
也許是今晚跟那個有錢的大老闆分手了,她才會這麼強烈的想見海濱吧!
可這也真夠怪的了!海濱並不是個專情的男人,跟他交往的時期,他也是瞞著她跟別的女人交往,後來,她真的是傷透了心,才決定跟他分手。
一個曾經讓自己痛不欲生的戀人,怎麼會在分手後還對他念念不忘呢?
想不通啊……馮芝青拿起酒杯,唇齒輕輕的咬著杯沿。
有人在她冥想的當頭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了下來,馮芝青還以為又是前來搭訕的男人,可是定睛一看,正是她今晚最想見到的男人。
「怎麼突然找我出來?」周海濱稀鬆平常的揚著嘴角。剛剛一路飆車過來,風從窗戶不斷急速地貫進車裹,讓他冷靜了不少。
「想見你嘍!」馮芝青如湖水一般的臉龐起了波紋。
「真的嗎?」他的眉一高一低,十足的懷疑。「從實招來。」
「我跟蓮華酒店的老闆分手了。」
「是嗎?」他揚高兩道眉。「那真可惜了。」
「他讓我發現他有別的女人。」她澄淨的眼睛凝視著他。
「他犯了個天底下大部分的男人都會犯的錯誤。」周海濱聳了下肩。
「為什麼?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是唯一不是之一,有這麼難嗎?」她專注地望著他。
周海濱努了下嘴,然後撇唇輕笑。「也許你該給他個機會,男人有時只是不甘寂寞才偷腥,未必是愛上了別的女人。」
「我要的是誠實。」
「就是心裡真的有你才會瞞你。」
「我希望他專情。」
「我說過了,男人出軌未必是因為愛上別人。」
她喝光杯裡的酒,眸子裡輕盈的漫霧。「你是在替你自己講話嗎?」
「我是在幫很多人講話。」接過服務生送來的酒,也是馬丁尼,周海濱飲了口後說道。
馮芝青又向服務生要了一杯酒。
「芝青,你在社會上闖蕩了這麼久,金牌的房屋中介經紀人,年收入百萬,你與形形色色的人接觸過,我以為你會變得更圓滑、現實,沒想到你的靈魂還是居住在王子與公主的城堡裡。」他想起了家中的夏曉波,那樣的女孩才會住在夢幻的浪漫城堡內,怎麼都已三十而立的前女友,還會有如此他認為幼稚可笑的想法?
「你永遠都是那麼的自我,自以為是的論斷一切。」馮芝青冷笑。
「我不否認自己有時過於獨斷了點。」也是因為這個不知是優點還是缺點的性格特質他才當上法官的吧!
「海濱,榮華富貴、名利權勢對女人來說是其次,其實女人最需要的是一個愛她、疼她的男人。」
「這倒不一定,」他在法院接觸過不少案件、不少人。「有些強勢精明的女人比男人更貪財愛權。」
她歎了一口氣,「至少我是那種需要一份真愛,才能活下去的女人。」馮芝青在心裡輕輕告訴自己,滅了那個小小的希望火種吧,周海濱絕不可能給女人天長地久的海誓山盟。
「難怪你會這麼不快樂。」她的心靈太空虛了。
「你想都沒想過,一生只愛一個人嗎?」
「天方夜譚。」
馮芝青把新點來的馬丁尼又喝光了,她有些醉意,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我要走了。」
周海濱看著她,沒說話,也沒去扶她。
「我買單。」她拿起擱置在桌上的帳單,虛浮的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著他矇矓的笑笑。「恭喜你升上法官了!」
「你怎麼知道?」他剛才什麼都沒說吧!他有一絲訝異的看著她。
「我向朋友打聽的。」他們倆曾經共有的朋友。
她一直在注意他的消息嗎?周海濱坐正身子,與她四目相對。
「拜拜!」她朝他輕輕地擺擺手,歪歪斜斜的走向吧檯,結完帳,又歪歪斜斜的走出店外。
周海濱想了一下,然後離開座位,追了出去。
馮芝青正要伸手招出租車,半舉起的手卻被他壓下。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笑著搖搖頭。「我坐出租車就可以了。」
「你醉了,我不放心。」
「有什麼好不放心的?我都三十歲的人了!」她嗤之以鼻的笑道。
周海濱低頭深深的凝望她一眼,二話不說,把她拉向自己的車子。
一路無語,馮芝青只是看著窗外,周海濱則是專心地開著他的車。
車子停在她家樓下時,她還是偏著身子,頭靠著車門,呆呆地望向車窗外頭。
周海濱雙手離開了方向盤,轉頭看她。「你家到了!」他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一直住在這裡,」她轉過頭來,幽幽的說,「沒有搬過家,你卻連一次也沒有來找過我。」
他盯著她泛淚的眼睛,舊時的濃情蜜意在此時翻滾起來,他今晚勉強壓下的慾火又熊熊燃起,他湊過身去,用力的吻住她的嘴。
馮芝青毫不推拒,雙唇與他如膠似漆的緊貼,她雙手伸入他發中。
腫痛的慾望吶喊著解放,周海濱想到今天看到的少女胴體。他真想吃了她,那女孩的身體,青澀而優美,是他未曾探觸過的領域,不知跟身邊這副成熟豐滿的女體有何不同。
兩人像是觸動了情慾的鈕,無法抵抗的彼此撫慰、廝磨,不去細想兩人是分手情侶的尷尬身份,此時此刻,只想感受焚身的慾火燃燒彼此,填補黑夜的空虛,來得到滿足。
「老公!」徐阿嬌抱住丈夫的頸項,向後一倒。
「老婆!」夏泰然雙手摟住妻子的腰,做出電影「亂世佳人」海報的經典畫面。
就在兩人的唇嘴快要黏上的時候,夏曉波突然破門而入。
「老──娘!」她破聲大叫。
「啊──」徐阿嬌跟夏泰然被這轟天的女高音嚇到,兩個人跌倒在地。
「老娘!」夏曉波衝進家裡,雙手抓起她的衣襟。「你教的方法一點也沒有效!還敢說自己是什麼催情教主、銷魂聖手!」
「我是呀!」
「是個屁!」夏曉波用手比著膝蓋及手臂上的瘀青。「你看!」
「曉波,怎麼會傷成這樣?」夏泰然扶著女兒起身,心疼的說,「被人打嗎?是誰?」
「都是老娘害的啦!」夏曉波怨懟的瞪著她老娘。
「孩子,」徐阿嬌把她拉到一旁。「你是不是給他做得太激烈,滾到床下摔傷的?」
她轉了一圈眼珠子。「做?做什麼?!他丟下我,我一個人可憐兮兮的擦紅藥水!」
「不可能!」徐阿嬌直呼。
「怎麼不可能?!事實就是如此!」夏曉波瞪著她。「在看A片的時候,你不是拍胸脯跟我保證的嗎?說他一定會讓我累得三天下不了床……結果呢?!」
「你們在說什麼?」夏泰然低沉的聲音在母女倆身後響起。「嬌嬌,」他叫著老婆的暱稱。「你居然讓女兒看A片?!」
「性教育嘛!女兒今年都十八歲,算成年了!」徐阿嬌縮著脖子看向老公。「人家十八歲的時候,不就跟你有了曉波嗎?」
「那次是失誤。」他不在乎在女兒面前跟老婆卿卿我我,因為他覺得這有助於女兒以後的夫妻生活,但是母女一同看A片的話,說他是老古板也好,夏泰然真的覺得太過了。
「是我讓你太忘情了對不對?」徐阿嬌倚在老公懷裡撒嬌。「所以你來不及做防護措施?」
「真是夠了!」夏曉波從中分開他們兩個。「你們兩個要什麼時候做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讓那個男人肯上我!」
「你說什麼?!」夏泰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寶貝女兒會說出這麼大膽的話。
「好,別急、別急,老娘一定想辦法讓你得償所願。」
「嬌嬌,你不能跟曉波一起瘋!」夏泰然皺著濃眉。
「老公,你忘了曉波出生時,我娘帶她去給一位黃大仙算過命嗎?他說咱們曉波跟我一樣,都會在十八歲的時候遇到最好的老公人選,要是錯過這一個,以後的婚姻都不會幸福!」
「算命仙的嘴怎麼能信?要是這麼靈的話,他們去簽樂透中大獎就好了,幹麼還要擺攤開店?」
「黃大仙很靈的!不然我怎麼會挑到一個好老公嘛!,」
「我不贊成女兒這麼早結婚,她今年才剛考上大學,當初你就是太早懷孕了,不然你也可以去讀大學,而不會只是高中的學歷了。」
「我才不在乎有沒有讀大學,我只慶幸我那時懷孕,逼得你這個飲料業小開非娶我不可。」
「你以為每個男人都像我一樣有責任感?」
「女兒看上的男人差不到哪裡去。」她相信自己生的女兒。
「閉嘴、閉嘴、閉嘴!」夏曉波大叫,現在誰有心情看他們兩人耍花槍。「你們再你一言、我一語下去,我的幸福就溜走了!」
「曉波,別被你老娘洗腦,想結婚的話,大學畢業再說。」而且,他才捨不得女兒這麼早就嫁出去,現在一回想,難怪當初他上徐家認嬌嬌肚裡的錯時,岳父氣得拿菜刀追殺他……嗯,以後要更孝順岳父。
「可是老爹,我真的很愛他。」
「小孩子懂什麼叫愛。」
「老娘十八歲的時候就嫁給你了。」夏曉波回他。
「對呀、對呀!我十八歲的時候不只懂得什麼叫愛,還懂得什麼叫做愛!」徐阿嬌在一旁聽了猛點頭。
「嬌嬌,別再火上澆油!」夏泰然正色道,「總而言之,老爹希望你先以課業為重,談戀愛的事以後再說。」
「老爹好自私!都不曉得女兒也有生理上的需求。」夏曉波噘著嘴瞪他。
「什麼?!」夏泰然聽了覺得心臟一陣無力。
「是啊,女兒都十八歲了,早已發育成熟,渴望男人的愛撫是很自然的嘛……」徐阿嬌也跟著女兒噘起嘴巴說話。
夏泰然感到一陣頭昏目眩,跌坐在沙發椅上。
「好,要我不談戀愛可以,老爹跟老娘從今天開始分房睡,不准做愛!」夏曉波發狠的說。
「那會要了我的命啊!」徐阿嬌尖叫。
夏泰然坐在沙發上猛搖頭。這對母女一樣寶!
「那你把我殺掉算了!每個月已經有一個禮拜不能跟老公共享敦倫之樂,那一個禮拜真叫我度日如年,我身體這片樂土變成一片荒蕪的沙漠,昏天黑地,連螞蟻都不生一隻,烈陽當頭照,男人的瓊漿、女人的玉液,再也不能匯流成一處生機盎然的綠洲了……」徐阿嬌像歌仔戲裡苦守寒窯的王寶釧唱著哭調仔。
「老娘,」夏曉波拍拍她的肩膀。「我真的覺得你可以去當A片的創意總監或編劇。」
「說得也是,我看過很多A片都拍得爛得要死,不是我在說,那內容、那對白,連我跟你老爹在閨房內的角色扮演都比不上!那些A片導演跟編劇真應該多多來向我請益才對!」
夏泰然聽到了猛咳嗽,但是就算他咳到吐血,他老婆直言無諱的個性還是不可能改的。
「老爹,說話,別想逃避。」夏曉波鋒頭又對向他。「要我不談戀愛、不跟男人上床可以,你也不能跟老娘上床,哪天你憋不住了,對不起,我也要義無反顧的投入男人的懷抱!」
這是女兒跟老爹說的話嗎?夏泰然感到呼吸不順,一陣又一陣的胸痛。
「不行、不行!」徐阿嬌擋在老公面前,雙手在胸前交錯,比了個大叉叉。「女兒,你不能這樣,自己得不到滿足,就要牽連別人也得不到『性』福。」
「我不管啦!」夏曉波像個小孩子生氣的在原地跺腳。「我是你們唯一的寶貝女兒耶!你們不是說最疼我的嗎?我要他!我要那個男人!我要跟他結婚!」
「好、好,不要再吵了!」夏泰然頭好痛。「你讓我看看他,讓你老爹鑒示一下。」
「那有什麼問題!」夏曉波胸有成竹的說。
「我也要!我也要鑒賞我未來的女婿!」徐阿嬌跳起來大叫。
「滿意了就不阻止我跟他結婚?」
「女兒啊,目前為止……好像都是你一個人在一頭熱吧?他有要跟你結婚的意圖嗎?你好像還要想盡辦法引起他的『性』趣耶?」徐阿嬌用手指捲著自己垂肩蓬鬆的鬈發,很無辜的問,
「沒錯。」夏泰然外表祥和,內心卻在奸笑。岳父跟女婿的關係是很複雜矛盾的,而且,要岳父滿意女婿通常都很難。
「你一定會滿意的。」周海濱不只外型好,又有崇高的社會地位,非常符合黃金單身漢的條件,老爹看了一定會喜歡。夏曉波跟她老爹所想的完全背道而馳。
「我未來的女婿……我要穿什麼去見他呢?」
「嬌嬌,我是去面試他,並不是去談咱家女兒的婚事。」更何況,聽他們兩母女所說的,不是連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嗎?
「穿旗袍好呢?還是穿洋裝?對了,那天我跟婆去逛百貨公司,買下了件香奈兒小禮服,好漂亮,穿起來像公主哦!」
「你跟婆去逛百貨公司怎麼沒約我?」
「我們想你忙著勾引男人就沒找你啦!」
「怎麼這樣啦!我要看那件漂亮的香奈兒小禮服。」夏曉波直奔穿衣間。
「別想打我那件公主服的歪主意!」徐阿嬌匆忙追上去。
她們不像是母女,比較像姊妹。夏泰然看著妻女的背影,猛搖頭。
和舊情人再次發生關係……怎麼會發生這麼離譜的事呢?
從來沒有一次,在和女人做愛以後這麼後悔的。
因為她是舊情人?
因為她是馮芝青?
周海濱回到家,打開門,發現屋裡漆黑一片。
「我回來了!」他怕夏曉波躲在暗處偷襲,一進門立刻就去開燈。
「別躲了!」周海濱往明亮的屋子大叫。
空無人聲。
「夏曉波!」他在房子四處走動。「夏曉波!」
走遍樓上樓下,打開每一個能藏人的櫥櫃,沒有夏曉波的形跡。
「走了嗎?」他自言自語。
拉開落地窗,周海濱走到陽台上抽煙。
夏日無風,夏夜濕熱,周海濱低頭看著街上繽紛閃亮的車河沉思。
馮芝青是他大學時代的女朋友,也是到目前為止,偶爾想起還是會讓他遺憾、心動的人,他真的愛過她。
他淡淡的愛她,心裡終究有她的一席之地,可惜他們兩人對感情的態度大不相同,她要的是第一而且是唯一,他卻只能給她第一名的寶座,無法給她唯一的承諾。
沒有辦法,他自認是個花心的男人,他想他這輩子不會甘願只守住一個女人。
枯燥的夜晚,汗水不停地滴落,煙圈不斷自他口中吐出。
竟然覺得有點無聊。
好像少了什麼似地……怪了!
捻熄香煙,周海濱走進自家客廳,關上落地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