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口下了車,舒芹就發覺異狀,原本整潔美麗的巷道,竟散落滿地紙屑,而越往裡面走,地上越見髒亂,雜有潑灑的紅色油漆,走到「茴香館」門前,她簡直不敢相信——
木雕的招牌被淋上紅漆,作為門面的大片玻璃也被紅漆寫滿了字——「錢奴」、「雜種」、「靈能敗類」……全部是不堪入目的辱罵字眼,控訴著屋主的貪婪,油漆鮮紅如血,觸目驚心。
唐老太太和梁奕辰都嚇了一跳,愕然停步。
舒芹一時不知所措,正好門開了,佟星年走了出來,跟著是南宮璟。
她快步迎上去,低聲問:「發生什麼事了?」她早上是從後門離開的,並沒發現前門多了這些可怕的東西。
南宮璟神色如常,淡淡道:「來砸場的。」視線掃過唐老太太與粱奕辰,看見梁奕辰手裡的一束白玫瑰時,眸光微微一沉,鎖住對方英俊的面孔,打量了幾眼才收回。
「砸場?你跟誰結怨了?」
「是公會的人。」相較於南宮璟的平靜,佟星年氣憤的反應倒比較像事主。「他們看不慣璟的收費價格,半夜過來破壞。我上禮拜已經裝好隱藏式攝影機,這次一定能揪出是誰——」
「算了吧。」南宮璟的語氣依舊淡淡地。
「怎能算了?加不加入公會本來就是個人的意願,他們怎能做這麼卑劣的事?何況那些人分明是眼紅,看不慣你出手一次,就賺進他們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他們根本不知道,你這些錢除了照常撥給上人生前捐款的那些機關,還給上人——」
「所以說算了。他們不知道原因,不必和他們計較。」
「可是……」見好友搖頭不願多談,佟星年只得停下,歎口氣:「我去把巷子兩頭封起來,這兩天暫時別做生意吧。」向舒芹等人打過招呼,他逕自離去。
舒芹簡單介紹著:「她是我奶奶,這位是我上司,梁奕辰先生。」
南宮璟點了點頭,推門請客人入內,「抱歉,出了點事,讓兩位見笑了。」屋外雖然一團亂,屋內仍是整潔明亮。
唐老太太甚是擔心,「這兒常常發生這種事嗎?」雖然這男人留著一頭長髮有些怪,但沉穩斯文的氣質讓她很有好感,又曾幫助過她,讓她直覺認定對方是個好人,為對方擔憂起來。
「一、兩個月就有一次,習慣就好了。兩位可以在店裡四處看看,我去準備茶點。」南宮璟掀開門簾,走入廚房。
舒芹立即跟入,雖然壓低了聲音,卻幾乎是咆哮著:「習慣?!這種事怎麼能習慣?!有問題為什麼不能好好講?這樣破壞人家的店太過分了!公會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他怎能這麼平靜?出事的是他的店啊!
南宮璟瞥她一眼,「你也算是我高收費之下的受害者,公會做了這種事,不是正好替你出氣嗎?」
「我……」她一時語塞,老實承認,「我是對你的價格很不滿,但我是考慮過才答應的,就算希望你降價,也會光明正大地跟你談,他們用這種手段就是不對。」
「公會當我是喪心病狂、只要錢的壞胚子,急著替那些被我坑錢的人討回公道,倒是真正被我坑了六千萬的人反而不計較。」他呵呵輕笑,「真是有趣。」
他居然在笑?是不是氣瘋了?
舒芹擔心起來,只聽他又道——
「為什麼帶你上司回來?」她今早出門前只說要去接唐老太太,如今卻多了個男人一起回來。
「我本來打算自己去接奶奶,但總經理下午休息,我就搭他的便車了。打擾到你了?」
「沒有。」只是有點意外,以及……一點微妙的不悅感。看她每天帶花回來,和那男人親自帶花送她回來,感覺竟是如此不同。他輕道:「他還真有心,把花也帶過來了。」
「他好像買花買上癮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倘若真忘不了那位女記者,就去追回來啊,天天買花於事無補吧?
「怎會不知道?男人送花的意義,不外乎——」
「停!」舒芹連忙比出「X」的手勢,「別來植物的生殖器官那一套!他又不像你,會把花聯想到那種地方去!」
「他想什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想說「追求」而已,聽她這語氣,彷彿他心思多壞、多不正常,完全不能和那男人相比似的。
他從不在意別人如何評價自己,此刻卻有了一絲細微難解的澀意,但溫文的臉龐仍是平和的,「你每天帶回來的花,全都是他送的?」
「是啊,有問題嗎?」舒芹防備地看著他,準備隨時見招拆招。
「植物比人類敏銳,很容易就沾染週遭的『氣』,而且會存留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發生過兇案的地方,植物都不太能生長,如果長得很好,則多半已經變成妖物。我觀察過了,他送給你的花,都沾了穢氣。」
舒芹駭然,「你的意思是,我上司去過發生兇案的地方?!」
「我本來不確定,只是推測花束待過的地方都可能有問題,但今天看到你上司……」他斟酌著,不想說得太可怕,「他身上的穢氣很重,如果不是他殺了人,就是他曾經待在離死人很近的地方。」
「青元」貿易公司十一樓,大會議室。
「……就是這裡。」一踏入會議室,南宮璟眉頭一蹙,環顧空蕩蕩的空間。
跟在他身後的董事長謹慎地問:「你確定嗎?」
「整棟大樓都有異常,但這裡的氣息最強。如果要除靈,就要從這裡開始。」
「可是,」跟來看熱鬧的一干高級主管們插口,「我們平常在這裡開會,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每個人的狀況不同,有些人感應力比較強,身體就會出問題;大多數人是沒有感覺的,但在這種環境下待久了,身心多少會受影響,可能會暴躁易怒,或者憂鬱消沉,人際關係隨之惡化,而人員狀態不穩,也會間接影響公司的運作……」
「原來如此!」董事長恍然擊掌,「難怪我們最近生意越來越不順!」
主管們也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難怪我最近老是覺得身體酸痛,醫生卻檢查不出原因!」
「公關部前陣子出遊,不是出了車禍嗎?」
「一堆員工也是跟另一半鬧分手,還有的鬧離婚,家裡雞飛狗跳……」
「是這樣嗎……」想起這半年來和丈夫齟齬不斷,舒蕙雯若有所悟。
舒芹握住姊姊的手,姊妹倆相視微笑。
南宮璟說要來公司看情況時,舒芹原本還有些擔心,幸好董事長頗信鬼神之說,當年又和松生上人認識,對上人的徒弟也就另眼相看。
她看向梁奕辰,他平日除了辦公室,最常待的地方就是這個會議室,難怪身上會沾滿穢氣。此刻他神情嚴肅,凝視著南宮璟,眼底翻騰著複雜濃烈的情緒,該是想到了他和女朋友的情況吧?
舒芹唇畔浮出淺笑。看來南宮璟來這一趟,「點化」的人可著實不少。
幸好他只輕描淡寫地說「公司可能不乾淨」,而不是說「可能有死人」,否則這時大夥兒恐怕早就奪門而出,哪還能圍在這兒聽他說話。
「各位以為事情不順,全是因為鬼神的影響嗎?」南宮璟語調清冷,壓下眾人的聲量,「那麼,如果我今天沒有來這裡,沒有向各位說這些話,各位是不是就永遠找不出問題的癥結,只能讓日子繼續不順?
「要為自己的過失找理由很容易,但事在人為,人用什麼樣的態度去做事,才是事情成敗的關鍵。與其怪天命、怪時運,不如反求諸己,我所提供的只是一個可能的原因,真正解決問題的方法,還是掌握在各位手裡。」
當頭棒喝的一席話,立刻讓眾人鴉雀無聲,紛紛低頭反省。
舒芹暗暗讚歎。說得真好啊!瞧那身白袍、那莊嚴凜然的神情,簡直像在發光,再來點水晶音樂、裊裊檀香當背景,不就像心靈導師開導眾生的現場嗎?
她悄悄向南宮璟眨眼,豎起大拇指;他只淡淡一笑。
「好!不愧是松生上人的唯一弟子,你是繼承了你師父的全副本事了。」董事長對南宮璟欣賞極了,「那就請你盡早開始吧!報酬方面——」
「一億兩千萬。」
眾人倒抽口氣,紛紛發出嗆到、跌倒的聲音。
舒芹早有準備,一手扶著牆壁,但聽到這數字,腳還是滑了一下,同情地看著董事長。那晚她聽南宮璟說出「六千萬」時,臉色應該就像董事長這麼綠吧?
「這個……」如此斯文的外貌,一開口卻是嚇死人的價碼,真是深藏不露的狠角色啊!但董事長可沒這麼容易被打敗,「我和你師父雖然不常見面,但——」
「一億兩千萬,現金。」「現金」兩字,又引來一陣抽氣聲。「此外,若造成這裡的任何損害,我一概不負責。你們也可以找九玉工會的人,但是這裡範圍太大,他們至少要派二十人到場,需要用到的符咒和道具,加起來的開銷雖然比我少,但他們的事前準備至少要半個月。」
董事長內心交戰著,目光在南宮璟和看起來毫無異狀的會議室之間來回,猶豫不決,「讓我再考慮考慮……」
由於董事長急於瞭解公司內到底有什麼在作怪,最後答應讓南宮璟一試,但要求必須有確實的結果——揪出作怪的「東西」,才願意付錢。
南宮璟二話不說便答應了,要求公司所有人下班後全數離開,在隔天早上八點之前,任何人都不准進大樓。
舒芹提著一盒蛋糕和飲品進入會議室,對姬秀和笑道:「來吃晚餐吧!」東張西望,卻不見南宮璟,「你老師呢?」
「老師說要出去看一下情況。」姬秀和闔上書,微笑著。一下課就接到南宮璟的電話,要他回「茴香館」將必需物品帶過來,協助除靈工作。
大會議室可容納近百人,一旦沒有人在,就顯得空曠冷清,尤其今天和平常不同,即使大燈全開,室內依舊瀰漫著詭譎的氣氛。
而那個叫青蓮的……地靈也來了,坐在角落一張大椅上,小小的身體蜷縮著,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那天真無邪的睡顏,無辜得讓人想抱來親一親。若非親身體驗過他的力量,實在難以相信,這麼可愛的孩子不但不是人類,而且還可怕得很。
舒芹不敢驚動青蓮,將蛋糕和飲品放在桌上,才看見姬秀和面前放著色鉛筆和紙張,訝異道:「你帶畫具來?」
「這不是畫具,是我的『道具』。」姬秀和靦腆地笑著,興奮又緊張。今晚可是他第一次跟老師出來除靈呢!「我的法力偏向防禦性質,而且我從小喜歡畫畫,正好可以利用這方式做符咒,或做成更大的結界。」
「那他……你老師呢?」上回南宮璟幫奶奶除靈時,她一直待在屋外,什麼也沒瞧見。
「嚴格來說,老師是屬於攻擊型的,但他的力量非常強,不論防禦或攻擊的法術都可以任意使用。這樣的靈能者非常罕見,歷史上有紀錄的只有兩人,老師是第三個。」姬家是歷史悠遠的靈能世家,保存許多關於歷代靈能者的紀錄,他在書上讀到這一段時,還為老師覺得驕傲呢。
但是,後來明白這種力量的可怕後,反而為老師擔憂。「不過,這樣的力量對人類而言是異常的,並不是很好……」
「怎麼說?」
「因為力量太大,能對抗的靈體也就越強,消滅靈體後——」
「反彈回來的負面能量也就越大?」這些話,南宮璟曾對她說過。
舒芹順手打開飲品,將果汁遞給姬秀和,自己則端起咖啡嘗了口,「而且會累積在身體裡,所以他才要做藥,以化解——」
「這是無法化解的。」
她當場被咖啡嗆住,失聲道:「無法化解?!可是他說——」
「這種能量無法化解,只能靠自己的修行,壓抑它發作。」她質問的眼神快瞪到他臉上來,好像事情會這樣都是他的錯,教他害怕地後退了些。「但……老師在這方面已經研究了很多年,我想他做的藥應該可以解決這問題。」
「拜託,話要一次講完,別這樣嚇人。」她拍拍心口,忽聞門口傳來南宮璟的聲音——
「我說所有人都不准留下,你為什麼還在?」
「我要等你們收工,鎖門以後才能回去啊。」舒芹摸出保全磁卡朝他一揚,笑道:「你也算是本公司的客人,我們總得留一、兩個人招呼客人,所有人都跑光了,像什麼樣子?」
其實是姊姊一聽到他索價一億兩千萬,馬上起了疑心——他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大筆數目,當初怎麼可能只跟她收二十萬?立即向她追問,她怕露出馬腳,所以在董事長詢問誰願意留下來時,立刻舉手自願,只求暫時逃避姊姊的拷問。
「磁卡給我,我會幫你鎖門。」南宮璟伸出手,見她立即把磁卡收起,不由得蹙眉道:「難道你擔心我會順手牽羊,拿走什麼貴重物品?」
哇,他頭一次用這麼沖的語氣對她說話呢。
從下午就覺得他不對勁,雖然表情一如平常沉靜淡然,卻相當陰鬱,而現在她更肯定他不對勁。「當然不是囉!我只是不太放心你。你今天臉色一直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事?」
她明淨的眼瞅著他,眼神是關切的,這讓南宮璟微繃的臉龐因而放鬆了些。「我很好。」瞥見一旁的姬秀和迅速收拾紙筆,移到會議室角落,刻意讓他們兩人獨處,俊顏掠過一抹不自在的赧色,轉頭不讓她看見。
「今晚的情況比較棘手,你還是回去吧。」
「我聽秀和說,你是現今世上首屈一指的靈能者,就算棘手了點,也不至於保護不了身邊的人吧?」現在回去,萬一被姊姊攔截到,她可就慘了,所以非留下來不可。「他似乎很崇拜你。」
「秀和無法直接對付靈體,我這樣的力量是他夢寐以求的。」雖然男人在姬氏一族沒什麼地位,但姬秀和仍然希望為族人盡一份力,而他也只能盡力教導他。
「你說做藥是為了排除體內累積的負面能量,如果無法排除會怎麼樣?」試驗藥物時從沒多想,但方纔聽姬秀和說起,莫名地教她有些不安。
「這種能量雖然有害,但不累積到一定的量不會發作,平常自行調理,不會出問題,但若反撲的能量太大,身體來不及復原,久了會阻塞在體內,日積月累,就會出毛病。」
「而你做的藥,就是用來徹底把這些毒素排除的?」見他頷首,舒芹鬆了口氣,笑道:「那就好啦!秀和還說無法排除,嚇了我一跳。既然你是古往今來只有三位的天才靈能者之一,這點小事怎會難倒你?」
看她放鬆的神情,秀和應該沒告訴她,那兩位和他一樣天賦異稟的前人,都是因為毒素累積,活不到三十歲就早逝了。
而他做的藥,對其他人都很有效,對他自己卻沒什麼效果。最近身體開始出現異狀,雖已做了預防措施,但他明白,自己可能也跨不過三十歲的大限。可他需要錢,明知繼續除靈等於自殺,也不得不做……
一切思緒流轉於心底,他只是淡淡微笑,沒有半個字出口。
「做你們這行的還真是辛苦啊。」舒芹正在切蛋糕,沒注意到他複雜的眼神,「我還以為超渡都很簡單的,只要唸唸經、做幾天法事——」
「超渡?」他訝異揚眉,「誰告訴你,我是來做超渡的?」
舒芹也是訝然,「不然來做什麼?」跟鬼玩嗎?
「超渡需要特殊的力量,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一般的做法,都是強制將靈魂驅離,或者直接消滅靈體,也是因為這樣,才會有負面能量產生——魂魄對世間的留戀,或生前的怨恨,都會反射在對他們施法的人身上。」
「那做法事、唸經……」
「那些也是強制的方式。大部分的靈魂一旦脫離肉體,就直接回歸大地,不會留戀人世,做不做法事根本沒有差別。只有少數強烈牽掛著某件事的靈魂,才會在人間徘徊,因為已經沒有機會改變遺憾的過去,便會更執著於生前的事,這不是做幾場法事就能讓他們安息的;或者該說,做法事,只是為了讓活著的人安心。」
「可是……」舒芹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莫名地感到哀傷。「那樣他們不是太可憐了?難道不能好好和他們溝通,讓他們自願離開這個世界嗎?」
「和魂魄溝通需要波長相同的靈力,生人與死靈的靈力波長原本就不同,有這種力量的人也就很少,所以還是使用強制的方法居多。何況,這是屬於活人的世界,大多數人只想要平靜度日,只要能把鬼趕走,誰會管他們在想什麼?」他頓了頓,輕歎:「其實,死靈的世界,我們活著的人無法經歷,他們的悲傷、痛苦,也不是我們能懂的,逼他們離開,對他們也是一種解脫。」
「難道沒有例外嗎?有沒有一、兩次你不是使用強制的方式?」他語氣雖平靜,卻掩不住眼神的悲傷,顯然為了不得不這麼做而難過,那澄澈如水的眸光,連悲傷也是淡淡淺淺的,她卻幾乎迷失在那悲憫溫柔的情緒裡,移不開視線。
「在無法超渡的情形下,這是唯一的方法。如果不願意這麼做,就只有罷手不管了。」例外的情況只有過一次,但罷手是罷手了,他卻不能不管……陡然感到一陣異常的氣息接近,他眉頭一蹙。
「秀和,準備了。」
姬秀和聞言立即跳起,攤開紙張,提筆畫下已在心中默想過無數遞的圖樣,一面問:「老師,要畫幾張?」
「準備足以保護你自己的張數就夠了,其他的我會處理。」
「來了嗎?」舒芹睜大眼,努力往四周看,卻什麼也看不到,什麼感覺也沒有,而坐在角落的小男孩仍沉睡著。
南宮璟拉過她的手,熱練地在她掌心畫下守護式。「你待在我身邊,別隨便走動。」
「你看得到他們嗎?長什麼樣子?」
「通常都是生前的模樣,但有時只是一道光,或者一團霧氣。」
「就像電視或電影拍的那樣嗎?」
他看著她好奇的表情,「你想看?」
「有點想。」她老實點頭。他說藥物實驗的副作用是讓她對靈異事物有感應,結果半個影子都沒看到,她雖然安心,卻也有點失望。
南宮璟微微一笑:「你不怕嗎?」
「有一點,可是我好奇嘛。而且有你在,要是出什麼狀況,你也會保護我啊。」呵,還是喜歡看他笑。他很少有鮮明的表情變化,只有眼神會流露出情緒,很多時候,他幾乎是面無表情的,就像廟裡那些神明的塑像——莊嚴、神聖、高高在上,冷眼看著世間的一切。
可相處久了,卻逐漸喜歡上他這種淡淡的、寧靜安定的氣質,僅僅是待在他身邊,彷彿就能滌淨一切煩惱。像是純淨清澈的水,不夠豐富多變,但她就是喜歡這種清淡平和的滋味,更勝其他繽紛多彩的酸甜苦辣。
「你想看,我可以做個小法術,暫時讓你看得見他們,但看了之後別抓著我尖叫。」他取下臂上的制御銀環,分別套上她雙手,忽覺右臂微微一麻,他一怔,麻痺的感覺隨即消失了。
「呵我才不會那麼沒用呢。」說完,她還是有些擔心,又自己找台階下,「真的不敢看的話,眼睛一閉就好了嘛。」
「這可是你說的。」讓她看見也好,至少待會兒就知道該躲哪裡。
他在自己掌心畫了幾個符字,輕輕拍在她雙眉之間,唇一抿,就要靠向她,卻見她晶亮的眼盯著自己,動作立停,解釋道:「閉上眼,我要在你眼上注入一點法力,得用……」指著自己的唇,頓了頓,嚴肅申明:「我不會碰其他地方。」
又是吻啊?「不可以趁機偷咬我哦。」她咕噥著,閉上眼。
他輕輕一笑,握住她雙手,俯下臉,與她額頭相抵,開始唸咒文,視線正好落在她櫻紅色的濕潤唇瓣上。他還記得那天她唇上的味道,水蜜桃的香味,軟得教他失神的絲滑觸感……
她乖乖不動,雖然看不見,卻明白他好看的臉龐離自己有多近,他的呼吸帶著花草的氣息,吹拂在她唇上,讓她心跳有些亂了……他的呼吸非常不穩,跟他第一次吻她時的平靜自然完全不同……
哎,想那個吻做什麼?何況那不算吻,只是咒術的一部分,雖然嚴格說起來仍然是個吻……
可惡,緊張起來了,掌心潮熱,他的手也好熱……他跟她想著一樣的事情嗎?雖然篤定他很君子,說不會碰其他地方就是不會,可是……怦然失速的心跳,不是排斥或抗拒,反而像在期待什麼……
他念完咒文,離開了她額頭,卻不再有動作。想到他正看著自己,她卻完全不知他在做什麼,不禁有些急躁,忽覺他右手微顫,跟著姬秀和的驚呼聲響起——
「老師!」
舒芹猛地睜眼,而南宮璟立即將她護在身後。
只見會議室的牆面和地板開始冒出黑霧,而後凝聚成一團團扭曲不定的形狀,沿著地面向室內的三人移動。
舒芹睜大了眼。儀式還沒完成吧?怎麼她就看得見這些東西了?
她來不及驚訝,就見那團黑霧開始往他們三人捲來,卻避開了兀自在椅上沉睡的小男孩。
姬秀和將剛畫好的符紙往腳邊一擲,一輪銀白光芒立即從紙面升起,擴大成咒文所組成的圓環,將他包圍其中,幾道黑霧碰到圓環邊緣,立即消失。
「成功了……」看著包圍在咒文圓環邊緣,卻無法越雷池一步的黑霧,姬秀和驚喜萬分,叫道:「老師,我成功了!成功了!」
南宮璟未答話,右手食指、中指掐著法訣,並於胸前,念道:「東方之尊,十七星西南……」
「可以快一點嗎?」舒芹不想催他,但是那團黑霧越來越近了,霧氣中逐漸淨現猙獰的面孔,讓她有種很不詳的感覺。
「去!」南宮璟低喝一聲,右掌向前拍出,凝聚的法力照埋該從掌中發出,卻停在掌心,沒有動靜。
他微微一驚,右臂又是一麻,剛要重新做法訣的手指也無法併攏,由肩至指竟瞬間完全麻木了。
此時,黑霧已捲至腳邊,他轉回身,以左手將舒芹推上會議桌,「別下來!」
舒芹跌在桌上,見黑霧已捲住他雙腳,驚呼:「小心!」
他略一凝神,改以左手掐法訣,驚覺體內法力的流動已然紊亂,無法運到指尖……難道他的病竟挑在這時候發作?
只遲疑了這麼一瞬,捲住他雙足的黑霧往上竄升,迅速包圍了他雙腿、腰腹,到達胸口。
他知道一旦給這股惡靈的氣侵入心口,就會被附身,偏偏法力無法運使,無計可施……忽地一雙藕臂自身後抱住他,奮力想將他拉上會議桌。
南宮璟怒道:「放手!」徹底失算了,惡靈比他預估的更強大,他做給舒芹的守護咒語恐怕保護不了她,而他太相信自己的力量,並未隨身攜帶法器,情勢非常不利。
「要我放手,讓你被這鬼東西吃掉嗎?!」見姬秀和呆呆地站在法陣中央,舒芹叫道:「你還有沒有符咒?快點來一張啊!」
姬秀和手足無措,「我……我只畫了一張啊!」老師說他畫咒太慢,所以要他在除靈前幾分鐘才開始畫,以訓練他的速度,可他還是畫得太慢,只來得及畫一張給自己,而且紙筆都扔在桌上,現在也拿不到啊!
眼見黑霧已經包圍了南宮璟整個人,正蔓延到舒芹身上,姬秀和轉向角落的小男孩,叫道:「青蓮,快點幫老師啊!」
小男孩終於睜開眼,眸光向會議室內的混亂一掃,在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小的身軀開始發出溫暖明亮的光。
舒芹愣愣看著,只見小男孩的身形在光亮中逐漸飄浮起來,身子與四肢不斷抽長,最後變成一個披著棕黑色長髮的成人身形,原本稚氣的臉孔轉變為一張異常俊美的容顏,黑瞳顏色漸淡,褪成寶石似的清藍,閃爍著晶瑩冷漠的光,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扭動的黑霧。
而他身上的光芒還在不斷增強,越來越亮,亮得她不得不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