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懷谷沒有回答,眉頭深鎖:心事重重,似乎正考慮著什麼要緊的事。沉吟了半晌,他才答道:「玉兒,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三日前我到鎮上見一個朋友,他說上回曾在徐州見過像是大師兄的人物。徐州離此不過數日路程,只怕師兄已找到咱們的下落啦。」
小初大吃一驚!「師伯不是早就在西域失蹤了嗎?怎麼又會出現在這兒?」
「失蹤可不代表死了啊。咱們老是逃命也不是辦法,玉兒,師父一直愧對於你,沒辦法替二師兄報仇。現下倒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我看那石磊的武功似乎猶在我之上,說不定還可以和大師兄打個平手。合我二人之力,大可一搏。那以後就用不著東躲西藏了。」
「師父,不要!」小初不願把石家堡拖下水。「我不要看到你們正面衝突。師伯那人心狠手辣,何況他敵暗我明,石府家大業大,傭僕成群,一不小心就會傷及無辜。我看我們不如早點離開吧!徒兒武功不行,輕功總可以吧!雖然打他不過,總可以逃得遠遠的。」
厲懷谷遲疑了一下,玉兒的顧慮也是有理。何況石磊的功夫如何,他只是猜測,說不定師兄又從別處學了什麼厲害的功夫,還是躲為上策。
「好,那我們明天一大早就走。待會兒我就去向石堡主辭行,還有你那夫君……」
「我會讓石家堡的人幫我帶封信過去。王凱是平常百姓,總不能帶著他一起逃命吧!何況他還有一個老母親。」
「可你們已是成了親的夫妻,怎麼可以這樣就被拆散?」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師父也千萬別跟石磊提起咱們被追殺的事,他定要插手的。」
「嗯,」厲懷谷也同意地點點頭。「我曉得,你先把行李收拾收拾吧。天一亮,咱們就走。」
「為什麼突然急著離開?」石磊急切魯莽的推開房門。「你明明還得再休養一陣子的,為什麼急著走?」最好她永遠別完全康復,就這樣在石家堡住了下來。
「多謝石大哥盛情,只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我不要你對我說這些客套話!」石磊忍不住抓著她纖細的雙肩。「就算你嫁了別人,我們也不該這般生疏,你永遠都是我的小初妹妹啊!」
「石大哥……」
「留下來,別走……別走……」他狂亂的說著,猛力地將她帶入懷中。「我不許你走……」他以為他早就準備好了忍受她的離去,現在他知道,他永遠沒有準備好的一天……
原來他對她也並非已完全無情,他沒全給了他的心蓮表妹……
小初抬起雙手,心滿意足的環著他的頸項。「磊哥哥,我是你的……」她在他懷中喃喃自語:「從來都只是你的……」
他再也忍耐不住,低頭猛烈的吻著她柔軟的唇,靈活的手指一寸一寸的在她背上摸索著,然後轉到她胸前,一顆一顆解開她上衣的絆扣。她心甘情願的迎合著他,沉溺在他的柔情中……
她怎能拒絕?這已是最後一夜……
天亮得很早,太早了……
她聽見雞鳴,曙色破窗而入。他將她抱得緊緊的,就算在睡夢中,仍是一點都不鬆手。
小初在淡淡的微光中,凝視他沉睡的面容。他的薄唇微微往上彎著,這些日子以來總是緊蹙的眉頭終於放鬆了,臉色已不復他毒傷未癒時的憔悴,倒有著成熟麥穗般的健康色澤。少年時眉宇間的稚氣早已脫去,眼角唇邊有幾縷細紋。
怎麼這麼年輕就有了皺紋?他還不到三十歲呢!似乎這些年他過了一段艱苦的歲月,是不是他也像她想他似的一樣的想她,十分之一就好,她不敢多做奢求……
不,不,他還是別想她的好。這一次,要再相見,遙遙無期……
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她小心翼翼的在被中伸出一指,點了他的睡穴。輕手輕腳的起身下床,穿好了鞋子,幫他蓋好棉被,又專注的瞧了他好一會兒,才轉身到藥箱中取出一包迷魂散,餵他吃了下去。如今他武功已復,光是點穴是沒法制住他太久的。
師父還沒來敲門,還有一點時間吧?她回到床邊坐下,低頭輕觸著他的唇,他的味道讓她迷醉,難以自拔,她用他昨夜的方式,在他唇上吻了又吻,不願停止,直到前廳傳來兩下輕輕的敲門聲。
留戀不捨的最後在他唇上輕點了下,她終於起身,抹去頰上的淚水,再用袖子擦乾了。一手提起包袱,開了房門,走進前廳和師父會合。
她不敢回頭,一步一步的跟著師父的腳步走出後門。腳下的軟鞋沒有發出任何足音,兩人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石家堡……
「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少爺他……他又不見了……」小三子哭喪著臉,一路喊著奔向大廳。這下可好,兩次搞丟了主子,他小三子還想不想在石家堡待下去啊!
「小三子,冷靜點。」石堡主威嚴的大喝一聲。「到底是怎麼回事?」
「少爺不在他屋子裡。」小三子語帶哭音。「他的床上昨夜根本就沒人睡過,枕頭棉被都整整齊齊的。我什麼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沒見到他的人。」
「頑石居找過了沒?」那對師徒倆說過今日一大早就走,不再道別,說不定磊兒已經搬回去了。
「沒,就那裡沒找。可那是白姑娘的住處……」那個不怎麼和氣的厲大夫嚴厲禁止任何人去打擾的。
「他們一大早就走了,你先去看看。現在頑石居應該沒有人……」
小三子沒等人說完話,拔腿就跑。還好,還好,這一回大概不會是半夜被什麼女妖抓了去。他又哭又笑地往頑石居奔去。
沒過一會兒,他又慌慌張張跑回大廳。「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這小三子就不能有點新鮮的話嗎?一大清早,就這不好,那不好的!
「還是沒找到人?」
「找是找到了,可是少爺他躺在床上,我怎麼叫都叫不醒,看起來好像是……」死了,他總算沒敢讓最後那兩個字脫口而出。
石堡主嚇了一大跳,這可怎麼好?兩位大夫都走了。他勉力定下心神,一面走出大廳,一面吩咐道:「你趕緊到鎮上去請江大夫過來。」
「沒事的,只是被下了點迷藥。再過一個時辰自然就清醒了。」
石氏夫妻擔心了老半天,終於放下心。
「多謝大夫,有勞了,何總管,你幫我送大夫出門。」
待一干閒雜人等走得乾乾淨淨,石夫人坐在床邊,看著兒子,一邊唉聲歎氣。「唉,磊兒最近真是多災多難。」
石堡主也心有同感的點點頭。「這還不都是那對師徒不好。真不知她這臨去秋波是什麼意思。咱們出的診金還不夠優厚嗎?夫人,不是我要說你,這全都是你惹禍上門,引狼入室。」
石夫人自覺理虧也不敢反駁。是不該娶玉兒進門的。雖說她也是干辛萬苦才醫好磊兒。可兒子要不是為了躲她,怎會老出遠門?
嗯,這話對玉兒也不太公平,成親之前,兒子就老愛往外跑了……
可是,也的確在成親後的那一年之中,兒子出遠門的日子可比在家的日子多得多。
若是他不出遠門,又怎會跑到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地方,染上奇奇怪怪的毒?
唉,恩恩怨怨總算都告一段落了。
「這對師徒真是邪門,幸好現在都走了。」
「是啊!」石夫人也同意的點點頭。
「接下來,得趕緊幫磊兒辦婚事了。這次成親娶的又是自己喜歡的人,他自然會安定下來,不會老喜歡往危險的地方跑。我看先去請人看日子,下個月若是有黃道吉日,就讓他和心蓮成親了吧。」
「下個月?那就得早點開始準備了。其實先前也已經張羅過了,只為了磊兒的病才停頓下來。日子也不用再看了,我記得下個月二十三就是宜嫁宜娶的好日子。就定了那天吧!」這一回要好好的熱鬧熱鬧。
「好,就二十三。我這就交代何總管趕緊下去辦,免得連帖子都來不及發出去。你等磊兒醒了,再來喊我。」
「好,你去忙你的吧。」石夫人滿意的點點頭,這一回可不會再出什麼差錯了吧!
石堡主自一大早臉上罩著的一層寒霜,終於冰消瓦解。兒子健康無恙,一家三口都滿意的媳婦又即將進門,他微笑的消失在頑石居門口。
石夫人安安穩穩的坐在床邊,一面等著兒子醒過來,一面盤算著還得準備哪些東西,可以把兒子的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娘,你怎麼會在這裡?小初呢?」石磊一清醒兩顆眼珠便在屋子裡轉來轉去。她人呢?他一直把她抱得那麼緊,她怎麼可能就這樣不見了?
「小初?」石夫人呆愣了下,才問道:「小初是誰啊?!」
「就是玉兒,她人呢?到哪兒去了?」
「他們師徒一早就走了。昨晚厲大夫來辭行的時候,你不也在場聽見的嗎?」石夫人有些不明所以。
走了?她竟然還是走了?!走到哪裡了?到王凱那兒去了嗎?他一句一句的自問自答。不,她現在已經是他的人了,要偷要搶,他都要把她要回來。
最早,她原就是和他成親的。他寫的那一紙休書一點都不能作數,只要把休書拿回來,撕毀就沒事了。她沒變心,所以一切也都沒有變。
「我這就去把她找回來。」他邊下床邊喃喃說著。
「把誰找回來?」
「玉兒啊。」
「你找她回來做什麼?」
「她是我妻子。」
「磊兒,你忘了。你已經把她給休了嗎?」
「那不算數,」他大聲喊道:「那時我不知道她……」
厲師父曾告訴他,別再提小初的真名實姓,為了什麼運勢的問題。她現在姓白名玉璞。
反正她就是她。是別人口中的玉兒,是他心中的小初。
整好衣衫,他往房門外就走。小初必定回王凱那兒。可是王凱住哪兒?去問問何總管,他應該查得到……
還沒走出大門,他又往回走。好像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剛剛下床的時候?
錦褥上有一處暗色的血漬。昨夜他曾聽見小初痛楚的喊了聲……
一直跟在他後頭的石夫人也見著了。「昨晚你們……」
可是這也不對啊!她應該早就不是……
原來從他撞見她和王凱在一起那一夜開始,全部都是一場騙局。
為什麼?他想不明白……此刻他也不想去猜了。
唉,他的小初妹妹,從來不曾變過心。從來都和他一樣,等著團聚的日子……
王家飯館門庭若市,生意倒是挺好的。
王凱一見來客,習慣性的開口就喊:「客倌,歡迎……」一看清楚來者何人,他頓時打住話,手上的汗巾正往長條凳上揮著,一時僵在半空中。
「石少爺……」瞧他神色,來意不善。不會是這時才想到要報那奪妻之恨吧!
「白姑娘呢?」石磊開門見山的問,也不和他囉唆。
「不是和她師父回鄉去了嗎?她留給我的信是這麼說的。」
居然留信給王凱,卻連隻字詞組都沒留給他,「信呢?」
在他嚴厲的目光下,王凱也不敢不拿出來。他用汗巾擦了擦手,才把懷中那封有點皺的信取了出來。
石磊見他給得痛快,神色稍見緩和。信上也沒寫什麼,頂多算是張字條罷了。
王凱沒有騙他,那也的確是小初所寫無誤。
他們兩人走得古怪。
石磊仔仔細細的把事情推敲了一番。
首先是小初臉上的刀傷。怕她傷心,他從來沒問過,厲師父倒是含含糊糊提過是為強盜所傷,真是強盜的話,會做的是殺人劫財,怎麼會用刀刻意的劃花一個小女孩的半邊臉?
還有小初究竟何故改名換姓?厲師父說的理由未免太牽強。如今他倒是可以想到一個合理的原因,是不是為了躲避仇家?
那麼他們匆匆忙忙離開,只有一個理由,仇人已找上門來……為了不連累石家堡,只好盡速離去……
越想越是心驚。他知道自己所推測的八九不離十。
他瞥了一眼外頭熾烈的陽光,已經快午時了。小初他們是天一亮就走的,已在好幾個時辰的路程以外。
又不知道他們走的是哪一個方向……
不能再耽擱了,他沒瞧見他們走的是哪一條路,總有人瞧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