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要報仇的人,銷聲匿跡了,他不知道離開維羅納的她去了哪裡,而自己也下台退場,有BOSS保護著,她不可能得知他的消息。
兩人,不會再見面了吧?
按下門鈴,鈴聲像鳥兒啼叫,清脆響起。
「誰?」年近中年的舅媽應門而出,看見門外的人,十分驚訝。「無華——你怎麼回來了?」
「上次回來沒拜見您老人家,我很過意不去啊!」他撥亂了頭髮,搭配輕便的衣裝,顯得很落拓。「舅媽,我好想你——」
「少來!」舅媽躲過他誇張的擁抱。「你不是被你老子接去繼承家產,怎麼那麼有空啊,每隔一段時間就跑回來晃蕩?」
展無華唉聲歎氣:「他的家產被我搞垮了。」
父親在傳位給他時已金盆洗手,遠去海外。如今長空幫遭難,父親應該忙著逃亡,躲避警方的拘捕。
「啊?」舅媽驚呼,接著跳腳地斥責:「你真是缺德!再怎麼恨他冷落你和你媽也不能跟錢過不去呀!」
「我對老爹一點感情都沒有,哪會勞駕自己動用『恨』這麼深刻的感覺。」他伸手討鑰匙:「我想回家住一陣子,鑰匙再借我啦!」
「你晚了一步,那裡半個月前就被人租走了。」
「那種地方也有人要?」
「說那什麼話!」舅媽拍了他腦門一記。「給我正經點!你表哥說你曾帶了個小姐回來廝混。哼,上次避著我不見是吧,給我進來仔仔細細的解釋清楚!」
「唉,往事不堪回首。」他死拉著門把,不讓舅媽順利揪他進屋拷問。
「你那種隨便的性子要改一改了,難怪你老子的家產會被你敗光!」
「無華。」一個男人走到門口,見到這番拉扯,有些意外。
「表哥!我好想你!」他趕緊甩開舅媽,急切地附耳向表哥交代:「快走,你媽要開審了!」
「哈哈!」表哥笑得很沒義氣。
展無華知道靠他不牢,自力救濟,拉人便走:「舅媽,我和哥敘舊,再見!」
「等一等,我還沒說完!」
「等你說完,耳朵都長繭了!」他頭也不回地跑開。
表哥邊走邊笑:「這段時間你不在,她老是向我們叨念你,現在你可以親自重溫什麼叫口若懸河了。」
展無華敬謝不敏地搖手,和表哥走到街頭的一家小吃店找空位。
「你和那位小姐怎麼搞的?」剛坐下,表哥立即開問。
「哪個?」在親人面前的他,隨意中帶有些滑頭,完全不像他在長空幫時那樣深沉穩重。
「上次住在你家,長得很清秀的那個,你沒帶她來見我們,我卻有看見你和她到處跑。」
「……地方小,被你發現了。」展無華隨口一誆:「吹了。她嫌我沒錢沒勢,拋棄我了。」
「胡說,人家明明來等你了。」表哥有憑有據地拆穿他。
展無華原本想拿玻璃杯的手,硬是僵在半空,動也不能動。
「她在哪?」天生的冷靜,消化了他的驚訝。
「就是她租走你那個房子。」
如意也到南洋了,而且比他早到——展無華用來應付親人的率性面貌消失了,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你真不知道?」表哥有點困惑。「不是情變吧?還好我沒跟我媽提起她就是你上次帶來的小姐,不然你別想安寧。」
「她有沒有……」定住慌亂的思緒,展無華用字謹慎地間:「做什麼事?」
「她能做什麼?」表哥怪異地反問。
「多著……」為什麼如意會到南洋,她不可能曉得他的下落,除非是巧合?
展無華偽裝鎮靜,陰暗的一面從不向母親娘家親人們洩露。他不怕如意找他報復,但她若傷害他的親人……他絕對,不允許。
半夜兩點,他拿著手機,走出門外,和在巴黎總部的搭檔通話。
「你叫芬蘭勸她來?」展無華煩悶地走著,不自覺走到那棟房子下。「你難道沒想過她若找我家人麻煩怎麼辦?什麼——我說過她很容易心軟,所以你相信她不會傷害我的親人?」
總之事情快結束了,維羅納的人大部分被逮捕了,你可以告訴她真相,不用怕她大肆宣傳。任務大致完成,搭檔的語氣也變得輕鬆。
「沒有用的,我那麼對她,不管有什麼理由,她都不會釋懷。」展無華舉頭望著三樓透出燈光的窗口。
如意,她也還沒睡?她想怎樣傷害他的親人?
結束談話,展無華站在門口思索了一夜,三樓的燈光也亮了一夜,不知屋中的如意,心情如何?
時間在他來回踱步中流去,夜盡了,日光升起……
幽思漫無邊際,他好像回到母親去世那一年。那時候,他總是深夜無眠,熬到清晨,天亮了才去買早餐,充飢後再試著小睡。
早晨六點,他剛想著去光顧記憶中的早餐店,大門卻發出轉動門把聲。
如意出來了——
他快步躲進隔壁屋子的陰影裡,如意緩緩打開門走出來。
他一看,立即怔住——她身上穿的是他留在房子裡的舊衣服。
如意拎著鑰匙,靠著路的右邊,走向賣早餐的小店。
「幹嘛穿我的衣服?」展無華躲在後面,凝視她的背影,恍惚間,彷彿看見年少的自己。
學生時代的他,總是在這樣空氣清新的清晨,拎著鑰匙,靠右邊走,順道買下早餐去上學。他留意著距離,跟著如意。
她買了他以前常買的豆漿和蛋餅,像他以前那樣邊吃邊走,穿過熟悉的街道,走向他的母校。
一夜睏倦沒影響展無華,反而是如意古怪的行徑,引發了他的困惑。
兩人一前一後,踅過街道,走進校園——
操場內,有兩三個少年在打籃球,也有人正在晨跑……
如意走向籃球場,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只看見打籃球的男孩們停下,向她一陣笑鬧招呼。
這時展無華的手機響起,他急忙藏到暗處接聽。
「無華,忘了告訴你,龍如意跑到你的學校去當英文代課老師……我也不知道她有什麼用意,好像芬蘭說了什麼傻話,她就信了。」
展無華愣了,隔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回神。「知道了,我去打聽她想做什麼。」
避開如意,他用最快的速度掌握住情況——
她混進他的學校,擔任英文代課老師,只教他以前待過的班級,還和以前對他不錯的老師交情不錯……
她在搞什麼——不是,要找他親人報復嗎?
放學的時間到了,展無華站在校門口,等如意出來。
沒有意外的話,她會先去足球場,無論有沒有人在踢球,一律待到七點半太陽下山,然後靠右邊走,到餐館點他愛吃的餐點,最後回家。
這些,是他讀書時的固定作息。
她在學他?
觀察了如意三五天,展無華很確定,她在學——他的從前。走他走過的路,住他住過的房子,穿他穿過的衣服,甚至學他的生活方式,模仿他的興趣愛好。
她在學他!
她是精神失常,還是故意做給他看——她發現他在監視她了?展無華徹底迷惑了。
月亮探出頭,如意離開足球場。月光照拂下,她清秀的臉,泛著迷人的柔美光彩。
展無華仍藏在暗處窺視她,他如被烏雲遮蔽的眼裡,全是迷惘。
表哥舉手向剛進門的展無華招了招。「快來吃飯啦!整天早出晚歸,心事重重的,你在搞什麼?」
展無華搖搖頭,各種猜測輪番轟炸他的思緒,按捺不住地問表哥:「附近哪裡有心理醫生?」
「你有問題?」
「有些問題想去請教。」
表哥信心滿滿地拍胸口。「問我就好了!我讀過很多這方面的書籍。」
展無華滿臉狐疑。「……你也會讀書?」
「你到底講不講?」
他遲疑了片刻,慢吞吞地問:「什麼情況下,一個女人會去模仿一個男人少年時的生活習性?這個男人曾傷害過這個女人……她有什麼用意?」
「你傷害了誰?」表哥對人不對題,搶先問:「那個龍小姐?」
「回答我!」
「我不知道。」表哥坦白,再追問:「你怎麼傷害人家的?」
展無華直接走人不甩他,只是還沒邁步,身後就傳來威脅。
「你不說,我就叫我媽去問喔。」表哥深知他的弱點——應該是他們全家人的弱點。
想起舅媽的口水,展無華畏懼地回過頭,損了表哥一句:「你想節省我的洗臉水也不用這樣吧?」
「你這張嘴,早晚有人氣不過撕了它!」表哥大笑。「你和那位小姐到底有什麼過節?」
「看電視連續劇就知道。」
「那麼複雜?喜劇還是悲劇?」
「……倫理劇。」
表哥白了他一眼。「她應該對你還有感情。」
展無華疑問:「怎麼說?」
「她既然來找你,不管你們以前發生過什麼,都表示她對你抱有希望……你是男人的話,就該對人家負責任。」
「我沒辦法負責……」他的嗓音低幽。即使如意原諒他,他臥底的身份和她的黑道背景,以及發生過的傷害,是兩人都跨越不了的鴻溝。
「不負責,幹嘛招惹人家?」
「我被附身了行不行?」
「她學你做了什麼?」
展無華視線游移,滿屋轉繞,沉默了許久才開口:「她學我唸書那段日子,出門、吃飯、做的事,還穿我的衣服——你叫舅媽去把我衣服清理出來好不好?」
看著她使用他用過的東西,他會產生她屬於他的錯覺。
「叫我媽出馬你就慘了!」不被盤查個一清二楚才怪。「話說回來,她怎麼那麼瞭解你,連你以前吃什麼、做什麼都一清二楚?」
「我告訴過她。」
「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事全告訴她?你到底喜不喜歡她?」
「無聊嘛……」當初,他只想撤去如意的防備,他用了最通俗的招數,拿自己單純的過往,哄騙她相信他是無害的。
「你真的有夠無聊。」
展無華哀怨的看了表哥一眼。「我直接找她問清楚算了。」
如意究竟想怎麼報復,他願意獨自承擔,但,絕不讓她傷害他的親人!
又一個黃昏街頭,校門口,放學時候。
展無華靠在校門旁等如意,大部分女學生經過他身邊,總會多看他一眼,猜測這個迷人男子在等誰?
七點半的月光,照著世間百態。學生老師幾乎走光了,展無華眼裡飄過雲煙,一陣迷幻。
幽沉的腳步聲,從校內透過牆傳到他耳畔。他微微瞇起眼,有些不適,心裡忐忑不安。
如意的身影如擺盪的楊柳一晃而過,翩然出了校門。她沒察覺他的守侯,輕盈的柔軀似散發著螢光般虛幻。
「如意——」展無華喚了她一聲。
如意猛然轉頭,藉著朦朧的月光打量他,秀麗的臉蛋湧起錯愕。
他穿著黑色襯衫,上面兩顆鈕扣沒扣,髮絲微亂,神態不羈。
「你……是誰?」如意不確定地問。眼前的人,與她認識溫文優雅的展無華,氣質有著天壤之別!
「展無華,你認不出我了?」他苦笑。
她走近他,目光從他的眉眼流過唇頰,突然意識到——他知道她在這裡,他也可能發現她在學他——尋找他往昔的影像。
如意窘迫地轉過身。
「別走!」以為她要離開,他慌忙拉住她的左手,然而他發現她的手,觸感不像正常人的皮肉。「你的手,怪怪的?」
他的問題,令她眼中漫出難以形容的酸楚。
「放開!」如意掰著他的手指,沒注意到兩人此時的親近。
他不鬆手,任由她用力拍打。「你在做什麼?」
「你怎麼回來了?」如意煩亂地反問。
「關你什麼事,倒是你來做什麼?」心急的他只想弄清楚她的動機,說話不經思考。
「那又和你有什麼關係?」如意無措地推著他、打他,無奈他不放手。
「你穿我的衣服,進我的學校,甚至出門回家都在學我!」搞得他一頭霧水。 「開門見山說出你的企圖,如意!」
「你跟蹤我?」
他不答,兀自追間:「你是不是生病了?」
如意臉色一僵,右手高揚欲揮向他的臉!這個人怎麼敢再出現,理直氣壯地質問她?
展無華冷眼看她,不退半步。
手掌,猛地停在他臉上,她生硬地住手,不願在他面前總是歇斯底里,無法控制。
「怎麼不打了?」他得寸進尺地逼問:「如意,你究竟在做什麼?」
她呼吸紊亂,使勁地抽出左手。「不用你管,不要你管!」
他才是無理的一方,憑什麼這麼囂張!
「放開我!」不想讓他影響,摧毀自己的冷靜,如意狠心踹了他一腳。
展無華吃痛的鬆開手,她趁勢逃走。
他知道了,知道她來找他,知道她在學他。他會不會以為她仍愛著他,會不會拿她的感情打擊她?
如意無措地跑著,像被揭露了最不堪的秘密,無顏見人。
海風吹過,經過的每條街道、每塊磚壁,全是展無華的臉,鋪天蓋地。
她在海風裡,疲倦地,逃亡。
過度在意一個人,往往導致自己陷入困境。展無華並不想時時刻刻提防如意,無奈事與願違。
「龍小姐,來,多吃一點!」舅媽慇勤地夾菜,直往如意的碗裡堆,樂呵呵地用意味深長的態度招呼她。
又大又圓的飯桌座無虛席,氣氛卻呈兩極。
展無華掃視熱情的家人,自從表哥告訴舅媽,如意和他有關係之後,舅媽沒有一天不糾纏如意。
「龍小姐,你和我們家無華是怎麼認識的?」
「舅媽,不要吵好不好?」展無華猛然起身。
所有人怔住了,同樣渾身不舒服的如意抬起眼看他。
「我有話跟你說!」展無華強拉舅媽進廚房。
「做什麼啦,吃飯不吃飯,有話哪裡講都一樣!」
展無華關上廚房門,語氣不佳地問:「你有沒有搞錯,請她來吃飯?」
他們不曉得如意是恐怖份子,他卻要為他們的安危憂慮,好嘔!
「你表哥說你們很熟啊!」老人家有她正經八百的理由。
「我和她不對盤啦,你以後少接近她,免得出什麼意外!」
「……奇怪了,我請客,你多嘴什麼?給我差不多一點!」舅媽揪他的耳朵,惡霸地強拉他歸位。「回去吃飯!」
「舅媽,會痛啦!放手,放手!」展無華哀聲訴苦。
目睹這一幕的如意有些訝異。她認識的展無華,不曾露出這麼孩子氣的一面。她偷偷打量他,感覺不到以往的優雅溫柔……究竟,他的真面目是什麼?
「呵呵,龍小姐,你和我們家無華認識多久了?」舅媽被外甥一鬧,對如意的疑竇更深了。
「有一年了。」如意觀察展無華的反應。
他坐在自己對面,抿著嘴不說話,兀自煩惱——要是她傷害他的親人,他該怎麼辦?
兩人各懷心事,相互猜忌。小小的飯廳內,眼睛一轉,兩人的視線就纏繞在一起;匆匆接觸,又急忙別開,不想讓對方發現自己的在意。
「這次來南洋有什麼計劃?」舅媽繼續問。
如意耐人尋味地說:「解決某些事情。」
展無華臉色微變,眼眸冰冷,盯住如意,像在警告她。
她像察覺到什麼,端詳他的親人們,這家人對他意義不同嗎?
找到他的弱點了。如意回他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展先生,上次你怎麼沒帶我來拜訪舅媽?」
她的疑問引來眾人質疑的眼神——整齊地殺向展無華。
他皺起眉,被大伙瞪得不舒坦。「時間不夠,錯過了。」
「死小子,你是不是怕我知道?」舅媽可沒那麼好搪塞。「你老實說,人家龍小姐和你……」瞄了瞄如意,接下來的話,不太方便當她的面說。
如意半低頭,髮絲垂散,遮住了臉,只讓展無華看見她挑釁的表情。「我還不至於這麼見不得人吧?」
他不理如意,敷衍舅媽:「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怎麼會怕你知道,你太多慮了。」
「你居然說我們是普通明友?」如意狀似受傷的撫住胸口,望向舅媽。「他怎能撇得這麼乾淨?」
普通朋友……虧他說得出口。如意喉頭有股酸澀,她握住杯子,喝了口濃濃的水果茶,卻無法嘗到甜味。
「展無華?」長輩發威了!「你最好給我坦白招認!」
展無華平靜地凝視如意。「叫她自己說。」
「說你對我做過的事?」杯子見底,只餘殘渣,她不知再拿什麼沖淡升上咽喉的酸楚。「你讓我說?」
展無華語塞,如意的心抽疼著。
「我和她出去外面談一下。」展無華起身,盯著如意不放。「你們吃飯,別管我們。」
「不必了。」如意拒絕,勉強一笑,不露情感地說:「我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沒有別的了。」說這句話同時,彷彿重溫一遍當初心碎的痛楚。
「真的?」眾人狐疑地看看如意,再瞧瞧展無華。
展無華也不解地注視她,找尋她是否有陰謀。
「真的。」如意仍在笑,笑得滿口苦澀卻不能對人說。「真的。」
隨口吃了點東西,假裝自己飽了,她盡快告別。
留不下她,一家人只好派給展無華任務。「你送龍小姐回去,去!」
「不用了,真的不用……」如意急切回拒,又偷瞄展無華一眼。
他沒有說話,始終觀察著她,深邃的目光恰似汪洋,讓人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