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機場大廳,趁著卓爾春替眾人辦理登機手續,李燕蘭與羅恩瞳兩個女人渾然忘我地聊天之際,白禮熙悄悄將他扯到一旁。
「什麼事?」沈修篁莫名其妙。
「聽說你回到原來的公司上班了?」白禮熙問。
「是。」
「不是說工作無聊嗎?怎麼又想通了?」白禮熙有意試探。
沈修篁白然聽懂了,微微苦笑,「我又找到設計的感覺了。」
「是嗎?」白禮熙若有深意地凝視他許久,「你知不知道,你跟一年前判若兩人?」
沈修篁默然,想起一年前在高爾夫球場對一台機器大發脾氣的自己,澀澀點頭。
「都是戀梅的功勞。」
「是啊。」他點頭,承認是韓戀梅救回了他。若不是她一年來溫柔耐心的陪伴,他的人生怕仍是頹廢墮落。
「她喜歡你。」白禮熙直接了當地,「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當然。」他又是點頭,微微一笑。
「那你呢?你喜歡她嗎?」白禮熙追問。
「我?」他一愣。
「這麼好的女人,你不喜歡嗎?」
「……我把她當朋友。」猶豫半晌後,他如此回答。
「只是朋友而已嗎?」白禮熙若有深意。
沈修篁惘然不語,當白禮熙這麼直接地追問他時,他才恍然原來自己一直沒去釐清對韓戀梅的感覺,
他真的只把她當朋友嗎?或者他也喜歡著她?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的喜歡?
他從沒細想,或者,不願細想……
「修篁,修篁,我發現一件好巧的事!」
正出神間,李燕蘭愉悅的聲嗓在兩個男人之間輕快地揚起。
他定了定神,望向她嬌美秀顏,「什麼事?」
「我哥哥啊。」李燕蘭星眸閃亮,「他原來跟戀梅在同一家醫院工作,而且跟她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沈修篁微微蹙眉,下意識咀嚼起這名詞。
「嗯。他們從念醫學院時就認識了,還是同一個社團的學長學妹,感情好得不得了。」李燕蘭笑著強調。
「哦?」
「對啊,我哥還曾經跟我開玩笑,說如果他那個學妹到了三十歲還沒人要,他就打算發揮騎士精神把她給娶回來。沒想到他口中那個學妹就是戀梅,好巧!」
沈修篁不語,胸膛,有些擰了,
那傢伙說三十歲就要娶她,那她今年幾歲了?二十九?三十?
「你哥哥該不會暗戀戀梅吧?」白禮熙插口,興味盎然地。
「可能吧。我哥哥那人吊兒啷當的,我看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對戀梅是什麼感情。不過可以肯定,他很在乎她就是了。」
「那好!」白禮熙一拍手,「反正修篁也不喜歡她,我看就別耽誤人家了。乾脆讓你哥哥積極一點,對戀梅展開攻勢……」
「不行!」尖銳的聲嗓駁回白禮熙的提議。
兩人同時一愣,望向發聲的人,只見沈修篁繃著一張臉,神情相當難看。
「不行。」他喃喃重複,眼色陰暗,雙拳緊緊收握。
他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無法容許其他男人對韓戀梅存有私心。
她也會對那個學長笑嗎?也對他撒嬌嗎?就像對他一樣?
不!他不能忍受!浪濤席捲,在沈修篁心海洶湧起伏。
見他這副陰晴不定的表情,白禮熙忍不住偷笑,拍了拍他的肩,「對她好一點吧,修篁。」
「別辜負她了。」李燕蘭也嫣然一笑。
兩人一搭一唱,都沒點出這個「她」是誰,可誰都能輕易明白。
一陣珍重道別後,沈修篁凜著一張臉,默默轉身離去。
搞不清楚狀況的卓爾春愕然凝望他背影。「他怎麼啦?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有嗎?」白禮熙聳聳肩,朗聲笑了,「大概是忽然發現自己得快點採取行動了。」
「對啊,再不動作的話,說不定某個女人就要被人搶走了。」李燕蘭笑著接口。
「某個女人?誰啊?」卓爾春茫然望向羅恩瞳,「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我想他們指的是戀梅吧。」羅恩瞳眨眨眼,方才在一旁的她可是從頭到尾聽清了三人的對話。
「戀梅怎麼了?誰要搶走她?」卓爾春依然狀況外。
沒人理他,逕自拉起行李上手扶梯。
卓爾春連忙追上,「喂!你們等等我啊。告訴我怎麼回事嘛。」
「快走吧,就要登機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戀梅究竟怎麼了?」卓爾春實在忍不住好奇,苦著臉追問,「快說啊!」
「我們是說燕蘭的哥哥。」白禮熙總算回了一句。
只可惜。這句話令卓爾春更摸不著頭腦。「燕蘭的哥哥?京俊嗎?他怎麼了?」
「他啊,他跟戀梅……」未完的嗓音驀地消散。白禮熙瞠目結舌,直瞪蓄玻璃窗外。
「你幹嘛?見鬼了啊?」卓爾春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他沒說話,像根冰柱凍在原地,臉色刷白。
見他神情不對勁,卓爾春皺眉,跟著轉移視線,不一會兒,身子跟著繃緊,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僵硬。
「我沒看錯人吧?」他瞪著窗外跟著人群踏出接駁車的女性身影,震驚得嗓音嘶啞,「她怎麼會……還活著?」
白禮熙默然,同樣死瞪著那熟悉得教人驚悸的容顏,好片刻,猛然一甩頭。「就當認錯人了吧,爾春。」他轉向好友,眼神意味深沉,「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來,千萬別告訴他這件事。」
「……我知道。」
清晨。
韓戀梅拉開窗廉,歡迎燦暖陽光灑進室內。
在醫院裡值了整晚的班,她難掩倦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面向窗外做了幾個簡單的伸展動作,振奮精神。
更衣過後,她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家時,迎面走來一個實習護士。
「韓醫生,有人找你。」她笑道。
「找我?」韓戀梅揚眉,瞥了眼腕表。
才七點多,醫院都還沒正式開門看診呢。誰會來找她?
「是一位先生。他在二樓會客室等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向前來通告的護士道過謝後,韓戀梅下了電悌,往三樓會客室走去,
推開門,映入眼瞳的是一道修長挺拔的男性身影。
「修篁!」她眨眨眼,掩不住驚喜,「你怎麼來了?」
沈修篁微笑,比了比桌上一袋食物,「你還沒吃過吧?我帶了點早餐來給你。」
「你來就為了帶早餐來?」她笑瞇了眼,在雙人沙發上坐下,打開紙袋,「是鮪魚蛋三明治呢,我最愛吃的!」
「還有牛奶。」他說,「多喝點。」
「謝謝。」她甜甜地道謝,一面拿起三明治啃咬,一面問,「你怎麼沒買你自己的份?你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我不到六點便起來了,在早餐店吃了兩個三明治。」
「兩個?你挺能吃的嘛。」
「還不都怪你?」他揉揉她的發,半溫柔半戲謔地,「前陣子拚命餵我吃東西,像養豬似的,胃口都被你養大了。」
「是嗎?」她嘻嘻笑,星眸璀璨。
望著她燦爛笑顏,他眼神逐漸轉深,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異樣的沉靜。「怎麼了?」
他默默搖頭。
「是不是有什麼事?」她繼續追問。
原本兩人說好了下午一起去攀巖,他卻一早便出現在她面前,她直覺有事。
「該不會是捨不得你的朋友吧?」她半開玩笑,「昨天才剛送走他們,就開始想念了?」
「怎麼可能?」他恍然失笑,「我們男人可不像你們女人這麼多愁善感。」
「那究竟怎麼了嘛?」她不依嬌問。
「沒事。」他仍然搖頭,頓了頓,「我只是忽然很想見你。」
很想見她?
她聞言,呼吸頓時斷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深深回凝,那眼神,帶著股說不出的意味,教她心跳一顫,思緒頓時百折千回。他究竟……想說什麼?
可他只是靜靜望著她,「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嗯。」她恍惚點頭,進食完後,跟著他離開醫院。才剛踏出大樓,便遇上李京俊。
甫升上主治醫師的他,一襲白袍還是縐褶處處,頭髮也依然凌亂不堪。一見她,他臉龐一亮,笑著打招呼,「哈羅,戀梅,要回家了嗎?」
「是啊。」
「真羨慕你。我待會兒還要開會呢,下星期可能要動刀,你知道,就是那個患者,他……」說到一半,李京俊忽然注意到她身旁還站著個男人,「這位是?」
「啊,這是我的朋友。沈修篁。」她趕忙介紹,「修篁?這位是心臟外科的主治醫生,李京俊,也是我的學長。」
「你好。」兩個男人禮貌地伸手一握。李京俊上下打量沈修篁,好一會兒。嘴角揚起怪異弧度,「原來你就是那個新新好男人啊。」
沈修篁一愕。
眼見他莫各其妙的表情,韓戀梅臉頰不禁微緋,鎮視李京俊一眼,「學長,你胡說什麼啊?」
「我沒胡說啊!他不就是……」末完的嗓音遭一隻玉手堵住。
他愕然瞪視不許他發言的學妹。「戀……嗯……你……」抗議聲聽來模糊。
「學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就這樣羅,再見。」
匆匆拋下一串話後,韓戀梅才鬆開摀住他嘴唇的手,趁他還沒來得及發話之際,拉著沈修篁轉身就走。
直到兩人上了沈修篁的車,她才鬆了一口氣。
他默默看她,好片刻,啞聲開口,「剛才那位是你學長?」
「是啊。」她點頭,好無奈地歎息,「學長那人說話就是那樣,顛三倒四的,你別理他。」
「……你們感情很好?」
「嗯,還不錯。」她點頭,忽地噗嗤。笑,「你別看他這人外表亂七八槽的,有時候還挺會照顧人的。」
「是嗎?」十指緊緊扣住方向盤。
「他其實很有才華的,外科主任也很賞識他,常說他是我們醫院的未來之星。」她頓了頓,笑意更深,「可惜就是不懂得修飾外表。要是他有一點穿著品味的話,還怕醫院裡那些護士不乖乖拜倒在他西裝褲下嗎?」
他僵著身子,眼眸直視前方,車窗外晨光明媚,他一顆心卻晦澀不定。
「那你呢?」他忽問。
「我?」
「你也會跟著拜倒嗎?」
「我……怎麼可能?」她愣然,轉頭望他,這才發現他臉色陰沈得嚇人,「你--修篁,你在生氣嗎?」
他不語,收凜下頷。
「怎、怎麼了?」她惶然不解。
他究竟為什麼生氣?是因為……學長嗎?憶起他方才問話時,彷彿微酸的口氣,莫非他氣她跟學長感情好?
老天!想透這一點後,她不禁倒抽一口氣。
難道他在……吃醋?!
「聽說他曾經說過,如果你三十歲還沒嫁,他願意娶你。」他幽幽道。
她又是一愣,「你……怎麼會知道?」
「燕蘭告訴我的。」他奇特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你學長是燕蘭的哥哥。」
那麼巧?
韓戀梅深吸口氣,眼看沈修篁神色森沈,小心翼翼地解釋,「你……呃,你別誤會,學長只是開玩笑。他不是認真那麼說的!我們認識好幾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他才會隨便開玩笑,不是真的。」
「……你真的只把它當玩笑?」
「當然!」
「你不會考慮嫁給他?」
「怎麼嫁?我又不喜歡他。」
他沒說話,一個字也沒說。
可她卻看得出他心情變開朗了,眼神不再陰暗,嘴角甚至淺淺揚起十五度。
他在偷笑。
她震驚地瞧著他。一面開車的他狀似專注,可嘴角,一直抿著淡淡笑痕。
有這麼……高興嗎?知道她不喜歡學長真令他這麼開心?
看著他這副模樣,她一顆心也跟著飛揚起來,堆積一夜的疲憊盡數散去。
她忽然覺得神采奕奕,體內一股力量蓄勢待發。「我們現在就去吧!」
「什麼?」他不解地望向她。
「我們現在就去攀巖。」她熱切地,「我突然好想去!」
俊眉一蹙,「你才剛剛值完班,不累嗎?」
「不累不累,我精神好得很。去嘛,現在就去,好不好?」她柔聲央求,撒嬌的神態像只賴皮的貓咪。
他心弦一柔,微笑了。
「好吧。」
她喜歡攀巖,尤其喜歡和他一起攀巖。
記得他第一次帶她來到這家戶外攀巖場時,她對著十公尺高的人工巖面猶豫許久,懷疑自己是否有能耐爬上去?可他只用一句話,便建立起她的信心。
「沒問題,我陪你一起。」
就是這一句話,讓她下定決心挑戰從未嘗試過的攀巖運動;就是這一句話,讓她即使每回來都爬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胸口依然漲滿甜蜜。
只因為她知道,無論攀爬的過程白多辛苦,他都會在一旁守護著她。
他的程度遠遠優於她這個初學者,人工攀巖場坦白說已經滿足不了他。事實上,早在多年前他便已征服了號稱台灣最佳的天然攀巖場--龍洞。
他未來的目標,決不會是眼前這座小小的人工巖場。可為了帶領她,他耐心地一步步陪她攀爬,扣環上的繩索與她相系,在她需要時助她一臂之力,危險時,穩住她踉蹌的身軀。
這讓她,覺得好幸福--
「手出汗了吧?抹一些鎂粉,這樣才不會手滑。」他提醒她。
「好。」她抹了抹粉袋裡的粉。
「身體放鬆點,記住三點固定法。」
「我知道。」也就是雙手、雙腿其中三點抓牢蹬牢時,才能移動第四點。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右手手指扣住岩石縫隙後,才慢慢移動左腳。「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猴子哦。」
她喘息,猜想得到自己此時的動作一定很醜,而更難堪的是他還在她身下仰望著這般醜態呢。
她微微臉熱。
彷彿察覺她的不情願,他低聲笑了,「你已經進步很多了。」
「那當然啦。」她嘟起嘴,前額抵住衣袖拭去汗珠,「這已經是你第四次帶我來了,我再怎麼不濟也多少要學會一點訣竅嘛。」
「別貶低自己。」他溫聲鼓勵她,「以一個女人來說,你的領悟力很高,體力也不錯;第四次就能爬得這麼好,已經讓我很吃驚了。」
「哼!」她輕哼,個喜歡他以性別做為理由。「我該感謝你這麼讚美我嗎?大男人。」最後一句稱謂半帶嘲弄。
他不禁失笑,「你該學學怎麼給一個男人留面子,別這麼處處要強。」
「是是是,很抱歉我是個這麼不可愛的女人哦,我以後會改進的。」
「你啊。」他搖頭,帶著三分無奈,卻有七分寵溺,眸底閃過一絲溫柔。
可惜韓戀梅沒機會看見他的表情,她只是專注地面對跟前頑強的高牆。好不容易攀上後,兩人在稍事休息一陣後。他建議她再度挑戰。
「現在試試『讀』路線。」他說。
「讀?」她不懂。
「告訴我你打算怎麼爬這條路線。」他解釋,「先預想看看,到時候盡量照你所規劃的來攀爬。」
「幹嘛這樣?。」
「這哪戰略應用。」他微笑,「想成為一個好的攀巖者,就要學會怎麼計劃克服難關的策略。我可不想一輩子陪你在室內爬人造巖。」
「咦?」最後那句攫住了她的注意力,眼瞳一亮,「你的意思是要帶我去爬天然巖壁嗎?」
「你想挑戰嗎?」他不答反問。
「當然!」她強烈點頭,信心滿滿。
他微笑更深,笑意直達眼底:「那就預報一下你的策略吧。」
「嗯,這個嘛--」她瞇起眼,仔細觀察眼前的巖面,對著沈修篁比手劃腳,定下了一條攀爬路線。
決定策略後,她一馬當先,爬上巖面,他則尾隨在後。
有了前次經驗,她這回爬得更順利了,完全按照事先預想的路線一路往上攀升,一鼓作氣不停歇。
幾分鐘後,她用力一蹬,攀上了巖頂。
「YA!我成功了。」她開懷地振臂歡呼?在巖頂傲然挺立。
向晚的微風拂來,撩起她的發,汗濕的發絡黏上前額,她不耐煩地正想撥去,他卻搶先一步。
柔軟的運動毛巾,覆上她的臉,拭乾狼狽的汗滴。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直覺想搶過毛巾,
他卻沒鬆開,仍然堅持替她擦乾了臉,才放下毛巾。一雙墨湛的眸靜靜地凝定她,笑意滿滿。
「你看什麼啊?」她嗔睨他,心跳一促,本來就因運動染紅的煩更加如盛開的玫瑰般嬌艷,水眸波光盈盈。
他看著,心神倏地迷惘,不知所之。
那近似著迷的眼神數韓戀梅剎時心慌意亂,藉坐下的動作躲避他深邃的凝視。
他這才回神,跟著坐下。
夕陽西落,在天邊渲染出深深淺淺的紫,朦朧霞光溫柔地籠上兩人坐在巖頂的身軀。
一片寧馨。
有幾分鐘時間,兩人只是肩並著肩,靜靜欣賞眼前迷人的夕暮景致。
然後,他低啞的嗓音首先打破靜寂。
「昨天我送禮熙他們上機後,在外頭晃了一整晚。」
「一整晚?」她呼吸一凝,蹙眉望向他,「你一夜沒睡嗎?怎麼回事?」
「我在想一些事。」他低聲道,沒看向他,側面線條嚴肅地凜著。
「什麼事?」
「……有關我跟小蘭的一切。」他斂下眸,「我一個人走遍了跟她一起去過的地方--烏來、陽明山、貓空、東北角,這些地方,都充滿了我們的回憶。」
她默默聽著,一語不發,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緊。
「……最後,我去拜訪了小蘭的父母。」
她一驚,僵住身子。
「我去祭拜小蘭,對著她的靈位,我問她--」他嗓音一頭,忽地闇啞無聲。
她悄悄握住他發顫的手。
他回頭看她。傷感的眸迎向她流漾水霧的瞳。他知道她瞭解他,她感應到了他內心的掙扎與痛楚。
他感激地緊緊回握她的手。
「我問小蘭,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我問她,我能夠重新出發嗎?我問她,我可不可以再愛一次?」
他終於打算重新面對人生了,決定掙脫過去的苦痛,重新開展另一段感情--
韓戀梅聽著,鼻尖一酸,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她一年來的努力,終於要有報償了嗎?
「別哭。」沈修篁輕撫她的頰,柔聲勸慰。
怎麼回事?怎麼變成他在勸她了?他才是那個真正痛苦的人啊。
韓戀梅在心申斥責自己,可熱燙的淚水卻不爭氣地融了,沿著頰畔緩緩滾落。
他吻住了它們。
微涼的唇吻去了她的眼淚,沿著細潤的粉頰摩挲,在不經意間,悄悄攫住她柔軟的唇--
「修篁。」
她輕喚,仰躺在床上望著低頭吮吻她乳峰的男人,眼眸氤氳若霧,是難以排解的情慾,也是濃烈愛意。
他抬起臉,深眸近乎痛楚地凝定她。「我想擁有你,戀梅。」
「嗯。」她柔柔點頭。
「我可以嗎?」他謙卑地問。
傻瓜!
她啞然,藕臂攬住他頸子,讓他的臉埋覆自己柔軟的胸前。
她早就是屬於他的了。難道他不曉得嗎?這兩年多的日子,她腦海,總是牽掛著他形影,她的心,也只為他而顫動,而他居然還要問她能不能擁有她?
是他太溫柔,還是她太癡傻?
「笨蛋。」她低低一句,也不知在斥他或自己,芳唇一啟,逸落一串慌顫笑聲。
她捧起他的臉,再也壓抑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情潮,深深地、震顫地吻住了他。
原本該是溫柔的夜,忽然激情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釋放體內蘊積的熱情,他也拋開了君子的禮節,回復男人本色。
原始的、激昂的、狂烈的情火,在這個夜晚,在他的房裡,熊熊燃燒。
他瘋了,像野獸似地扯去她身上衣衫,隨手拋落在地,狂肆地攫住她如紅梅般嬌挺的乳尖,以唇舌膜拜佔有。
她也瘋了,貝齒一下輕柔、一下用力,在他身上咬嚙著,修長的雙腿緊緊圈住他,玉手愛撫他光滑有力的背脊。
女性的深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悸痛,威脅著要撕裂她。
她不如該如何是好。這陌生的感覺嚇著了她,卻也震撼了她,十指用力掐住他肩膀,容顏埋入他頸間。
「修篁,我--」她迷亂地在他耳畔喘息,眉尖滲出點點香汗。
「我知道。」他完全懂得她的激動與不安,短促一笑,「別擔心。」
他安慰她,承諾她他會溫柔地帶領她,可滿腔的溫柔在他的陽剛觸碰到她柔軟的蕊苞時便陡地清逸無蹤。
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他也很想以最大的溫柔化解她的生澀與恐懼,可他,抗拒不了燒遍全身的飢渴。
朦朧的眼,除了她臉上艷媚的紅霞,什麼也看不見,充血的耳,也只能聽見她婉轉嬌啼。
神智,一片混沌。
「聽我說,梅,一下下而已,忍耐--」他要她忍耐,自己卻忍耐不了,才剛進入她體內,全身便竄過一股難言的顫慄。汗水,瞬間染濕了他整張臉,他低吼一聲,忽地使勁挺進。
「啊--」痛楚的呼喊才剛逸出,方刻被他滾漫的唇吸吻。包容於他唇腔。
「我知道你很痛,對不起,戀梅,對不起。」他啞聲道歉,細碎的吻落遍她臉上每一處,雙手與她的緊緊交握,為自己的魯莽表示歉意,也試圖安撫她尖銳的疼痛。
她忽地微笑了,雖然眼角因劇痛迸落的淚珠仍然一顆顆流洩,可玫瑰唇角,卻揚起溫婉弧度。
「沒關係的,修篁。」她凝睇他,以堅決又嬌羞的眼神鼓勵他繼續,「我願意。」
我願意。
就是這三個字鬆弛了沈修篁緊繃的神經,也如春陽,暖融了他仍然殘留著些許冬雪的心,
他扣緊她的手,在她柔情蜜意的應許下,帶領她直奔情慾的天堂,也在那一刻,看到了燦爛煙花。
激烈的歡愉後,兩人在床上緊緊相擁。
夜風戲卷窗邊的竹廉,月光搖曳,衍佛穿透竹林一般,忽明忽滅,朦朧中帶著說不出的清幽邈遠。
韓戀梅怔怔望著,好一會兒,抬手半掀起竹廉,望向窗外。
「今晚是滿月耶。」她輕聲道,掩不去愉悅,
他跟著瞥了窗外一眼,果見明月圓滿,溫婉寧靜。
「我喜歡滿月,感覺像有什麼好事會發生似的。」她後仰容顏望他,甜甜微笑,帶點天真的。
「傻瓜。」他忍不住輕笑,低頭在她前額啄吻一下。
她沒抗議,只是在他懷裡尋了個舒適的角度,慵懶地掩落睫。
「……我愛你,修篁。」她突如其來表白。
他心弦一牽,柔聲回應,「我知道。」
「你要不要猜猜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她展開眸,調皮地問。
「我不知道。」
「猜猜看嘛。」
他不語,只是微笑看著她愛嬌的模樣。
「從你第一次帶設計圖到我家那天開始。」她主動招了,「那天,你告訴我你曾經想把自己的客廳裝潢成沙灘。」
「嗯哼。」他記得那回事。「然後呢?」
「然後我就喜歡上你了。」
「什麼?」他訝然。
「因為啊,我覺得你真像個孩子。」她反轉身子,藕臂攬住他肩頭,眼眸盈盈含笑,「明明外表是個溫柔斯文的大男人,原來心底轉著這種淘氣的念頭。」
「所以你就愛上我了?」他不可思議地,「傻女人,連愛一個人的理由都那麼傻。」半真半假地取笑。
「不行嗎?」她嘟起嘴。
愛一個人,本來就是傻氣的緣由居多啊!
「你啊。」他笑望她,鼻尖輕輕與她的碰觸,「該不會想原來我跟你一樣,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吧?」
「我可沒這麼說哦。」她嘻嘻地笑,「你自己承認就好了。」
「哈!你說你自己也就罷了,敢嘲笑我這個堂堂大男人像個孩子?看我怎麼教訓你!」他假意豎眉,摩奉擦掌,作勢呵她癢。
「別這樣啦。」她嬌笑躲著,「我最怕癢了。」
「是嗎?那最好了。」一聽她怕癢,他反而更加來勁,真的搔弄起她敏感部位。
一時間,兩人一追一閃,像孩子般在床上吵吵鬧鬧。直到他終於抓牢了她,定住她身子,大手慢慢撫上她柔膩的肌膚。不知怎地,原本戲謔的舉動忽然充滿性感意味。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會,劈啪作響,瞬間迸開激情火花。
結果,又是一回抵死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