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天兩人口角爭執後,鷹飛認為自己無法立即面對她悲傷的小臉,一大清早就離開熟睡的她,來到牧場上,馬不停蹄的檢視各個分處,鞭策自己與眾人奮力工作累得半死。他原以為疲憊能提供他心靈上的平靜,現在曉得那毫無用處。
她仍在生氣嗎?
心歎一口氣,該來的總要來。鷹飛硬著頭皮走進屋內。
「平凡。」他喚著。
她沒有轉過身來,只是把鞭子往外推。
鷹飛走到圓桌前方,盯著她一動也不動的僵硬表情,「你這是……」
「你要鞭子,鞭子就在這兒,你拿吧。」她平板的說。
搜索著她小臉,平凡整個人就像被一層冰裹住,所有的情緒都藏在底下,不欲人知。他的平凡娘子不是這樣的,她應該對他高吼怒叫,哭洩出她內心的不滿。而不是變得這樣……冷冰冰!握緊雙拳,鷹飛壓抑自己別把手放到她身上,因為他或許會衝動得搖晃她,責問她,命令她,不許她擺出這副拒人於千里的臉色。那只能使事情變糟,目前他就夠傷腦筋了!
他摸了摸金鞭子,低沉的說:「你說過它如同是你的命。」
平凡沒吭聲,只是撐著桌子站起來,「東西我給你了,我很累了,我先去休息。」
「等等。」鷹飛繞過桌子,攔住她的去路,「我曉得你現在很生氣。」
她毫無興趣的望望他,「為什麼?我有理由生氣嗎?」
「你生氣是因為你毫不瞭解,我之所以要你這麼做,完全是為了你好——」
「如果你沒有其他事好講,我要去睡了。」轉扭開頭,她不打算聽。
鷹飛迫不得已出手握著她雙肩,「聽我把話說完。」
她反應強烈的推他,怒叫著:「不要碰我。」
愕然間,他鬆開雙手,不敢置信平凡擺出深受侮辱的表情,他的碰觸讓她覺得被侮辱嗎?「平凡!」他雙眉緊皺。
「我……我照你說的,把鞭子交出來。」她撇開臉說:「但請你別再碰我,假如像昨夜,你打算強來……我承認自己打不過你,但我心裡不會甘願。」
鷹飛無力的垂下雙手,他倆間的鴻溝怎麼會變得這麼深?咫尺天涯,他能橫越這段嗎?她堅定拒絕他的口氣,就像要判他終身刑責,不再接受他。
「我可以不碰你。」心懷愧疚,鷹飛讓步說:「但你也要留下來聽我把話說完。
聽完之後……」他看向她,「你可以隨你心意自己做決定。我不會再強迫你做任何事。」
平凡咬著下唇,猶豫著。她總是心軟,總是容易聽信他好聽的言辭,這一次她曾發誓不論他說什麼,她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三兩下就繳械投降。
可是濃濃罩在他疲憊容顏上的那抹求和的意圖,平凡卻沒有辦法忽視。她心底渴望能撫去鷹飛眉間的倦怠與憂愁,他太累了。照顧龐大的牧場,還要為一個不適合的妻子傷神,難怪他頓時間像老了兩、三歲似的。
知道不應該,可是她忍不住退一步,坐回原處,沉默的表達她同意。
他似乎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事情該從何說起?」他低語著,研究著桌上的金鞭,「你生氣我剝奪你練武的權利與自由,生氣昨天那番話,這我曉得。但你沒想到一身功夫讓大家不敢接近你,對你這位新夫人的敵意也越來越深,甚至嚴重到我不能不想辦法解決的程度。」
平凡的確不曉得這件事。她總是獨來獨往的走動,喜愛大自然勝過悶於屋內,況且自幼她就沒在意過旁人的目光,人家怎麼想,怎麼看待她,只要她問心無愧就好了。
「我有兩個選擇,一是遠離你搬到七星閣的另一端去,一是想辦法改變你在大家眼中的模樣。我選擇後者,理由……」他自嘲地笑笑,「姑且說我意志不堅,受不了新婚嬌妻的誘惑。」她聞言耳根一紅,不高興才有鬼。
「我去找筱嫻妹妹幫忙,她告訴我你一天到晚都不在屋內,她無能為力。我知道這也是實情,所以昨夜見到你練武,累積總總因由,我決心要你做好雷家女主人的角色,命令你交鞭子出來,不許你再出外閒逛,學習……一切女人家的事。總而言之,都是希望能讓大家接受你。」
他說完後一片沉默,平凡現在能瞭解他的理由,鷹飛哥所以找上筱嫻,是為了她。平凡認為鷹飛哥做錯了,她不在乎別人是否能接受她本來的面貌,重要的是身為她夫君,如果他不能接受自己與生俱來的性格,一切就毫無意義了。
畢竟,平凡認為自己永遠也學不會矯盡腦汁與他人周旋的那一套。
「你想改變我?」平凡低語。
鷹飛拾起目光,炯亮的黑眼,迅速說道:「不。我想要你保持你原來的樣子,那是我娶你的理由。」
「你娶我的理由?」平凡第一次聽見他如此直接的回答,她不覺迎向他雙眼,心兒噗通。
「你說過你適合自然簡單的日子,我娶你就是受你自然簡單的氣息所吸引。打自有記憶以來,我就過著複雜又艱困的生活,無時無刻都在策畫與賭注間進行,為了雷家牧場與整個家族,我必須絞盡腦汁與心力,平衡於過去與未來間。可以說我的週遭從來沒有任何單純的事物。我想要你就是因為你的平凡。」
這是平凡聽鷹飛口中,道出最接近「愛」的字眼。
「可你說的與你做的完全不同啊!」她不覺拋開冷漠,抗議的說。
他舉手包住她的小臉,「這是為了在留下你以及讓大家接受你之間,尋找一個妥協之道,平凡娘子。這就是我在做的事。」
「你打算要求我改變,好讓大家接受我?」她皺眉。
鷹飛笑著搖頭,溫柔的說:「暫時拋下你那些武學與功夫,讓大家瞧瞧你的天性是多可愛多直率的人,有什麼不好呢?我不要求你,像筱嫻妹妹或是其他姑娘家一樣,天天刺繡做些女紅,只想要你多花點時間於屋子裡,和大家相處。」
「聽起來好虛偽。」平凡皺起鼻尖。
「難道你天性不是個可愛的人?」鷹飛取笑的端睨她,「看來不像呀!我左看右看都覺得娘子很溫柔,討人喜歡。」
「就會花言巧語。」她啐道。
他收起笑臉,拉著軟化下來的平凡到懷中,頭棲於她頸間親吻著說:「我讓你自己決定,今夜我搬到書閣去睡,如果你願意……就過來找我。否則我們只好分房睡一陣子。」
顯然他又在哄騙她了。平凡望著鷹飛站起身,收拾一些他隨身的衣物,預備帶到書閣去。掙扎著要不要叫他留下,只要她一開口,兩人間的這陣風波暫時平息,她等於答應了鷹飛哥,此後犧牲一部分自由,多留於屋內。
——以及面對筱嫻與那群三姑六婆。
真令人沮喪,平凡不情願的悶嘴不開口,認為這事情她要多琢磨一下。
鷹飛雙手抱著東西,彎身在她頰上親吻了一下,「你不要讓我等太久。」
平凡委屈的反瞪他,就算他有十足的自信,也不用夜郎自大,彷彿他已經握有全部勝算,她一定會回頭去找他!
「小傻瓜。」他站直身子對著她的表情而笑,「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
很想反駁,可是這謊話太明顯。平凡改問:「何以見得?」
「因為……你早就愛上你的夫君,區區在下我。」他輕佻的一眨眼笑言,在她不及反應前,轉身離去。
***
「今天就練到此吧!」改而在後花園楓林子內練武的三人,照樣起勁認真。
這已經成為平凡與小鸚、聿虎,嫂子與姑叔間,最佳的感情溝通方式。他們這段秘密練習的時間,經常都是笑聲不斷,妙語如珠的。
回手一抱,聿虎恭敬的對平凡說:「多謝嫂子教導。」
「哎喲,累死我啦!」小鸚哇啦啦的坐倒於林亭小茶几旁,「今天很辛苦。」
平凡想起自己以前練武,和小鸚最像,總是經不起長時間的鍛煉。幸好爿師父不像其他兩位婆婆那麼嚴厲,奇婆婆與怪婆婆,想起她們發怒的樣子就嚇人。說起來,她也是過來人呢!
「嫂子,最近你和大哥之間,還好吧?」突然小鸚湊上前說:「為什麼你會和大哥分房而睡?」
聿虎瞪了小鸚一眼,坐到位於上說:「你別多管閒事。」
「人家是關心,什麼叫做閒事!關心大哥與嫂子是天經地意的事。」小鸚隨即頂回去。
平凡苦笑著:「我與你們大哥決定暫時這樣做,會比較好。」
「可是我聽見筱嫻姊姊與她的丫鬟隨口聊說,大哥肯定厭倦嫂子了,現在正需要什麼新歡,乘這機會正好——」
「你又去偷挖人家牆角,小鸚姊。」聿虎翻翻白眼說:「小心讓大哥知道,穩扒掉你一層皮。」
小鸚吐吐舌頭,「喂,別把話題扯遠。」她轉頭對平凡說:「嫂子你還是多留意吧?我看筱嫻姊那邊又有動作出來。」
聿虎極度不滿的,大拍小茶几一下,「好不容易大家開始習慣平凡嫂子,為什麼筱嫻姊姊又要胡鬧生事?她不明白大哥如果真想娶她,早八百年就會娶了,何必等到現在娶二房。」
「以前你怎麼不會這麼想?」小鸚白他一眼,「當然是腦袋不清楚嘛!如果筱嫻姊姊清醒得足以看破這點,咱們又何必過得如此辛苦。」
聽他們左一言右一語的,平凡知道自己就算在雷府沒有朋友,也有兩個真心的小弟妹,「你們不用擔心我與鷹飛哥,我們之間沒有誤會,分房而睡是我想給你們大哥一點點教訓,好讓他吃點苦頭……」
「誰打算讓我吃苦頭?」一個幽默的聲音自楓林子傳來,「從實招來。」
「大哥!」小鸚忙站起身。
聿虎也立刻站到大嫂身邊,「大哥,你聽錯了。」
只有平凡不慌不忙的抬高眉頭,「別來無恙,親愛的夫君。」
「多謝娘子關心,你氣色不錯嘛!」他也微笑的走向他們,「八成是與秘密練武有關,別忘了偶爾也要休息休息,累壞身子可不好。」
「彼此彼此。」平凡故意仔仔細細的上下打量他身子,「嗯……不錯,保持良好狀態,」她刻意慢條斯理的回到他臉上,「不像是吃苦頭的樣子。大概教訓得不夠多吧?」
「你看得不夠仔細。」鷹飛目光交纏住她的,連費神抬頭都沒有,「聿虎、小鸚你們該去聽夫子講課了。」
「可是……」聿虎遲疑而沒有移動。
「去上課吧,你們大哥不會傷害我的。」平凡甜甜笑說:「鷹郎,不是嗎?」
鷹飛警告的回她一眼,改而看向弟妹們,「我與你們大嫂有話要說,你們快去上課。」
「不,除非大哥保證不會傷大嫂半根汗毛。」聿虎挺身而出。
「我看不出有理由我會傷害自己的娘子,」鷹飛抬眉對平凡說:「你收服人心的速度滿神速的。」
「沒辦法,誰讓你的娘子我……如此討人喜愛。」平凡故意調笑。「好了,聿虎,你大哥是說笑玩著,他不可能會傷我。你快與小鸚去上課吧!」
小鸚也扯扯聿虎的袖子說:「走了啦,大笨鵝呆頭鴨,看不出大哥想與大嫂『獨處』嗎?」三兩次催促後,聿虎才放棄護嫂的心意,跟著小鸚離開。
「那小子該不是愛上你這大嫂吧?」鷹飛皺著眉頭問。
平凡淡淡的說:「他才多大?你操這個心。」
「已經十三,過兩年就行成年禮,可以算是半個大人了。」鷹飛揚眉告訴她,「我最好送他到二弟位於大漠的馴馬場,讓他接受點鍛煉。」
平凡眨眨眼,「這麼突然——」再看向鷹飛的臉色,她突然笑出聲,「我懂了,你是吃自己親弟弟的醋,是不是?」
猛然聽見平凡的嘲笑,鷹飛黝黑的臉龐下湧起一陣紅潮,「絕不是。」
才不信他那套,平凡還是笑聲不歇的說:「原來……真是……還說我們女人家怎麼怎麼愛吃醋……我看……你們啊!」
為免他因為臉紅至死,鷹飛乾脆以唇蓋住她惱人的笑意,以火熱的親吻驅走她的理智,讓她安靜下來。
這法子不管什麼時候用,都一樣有效。
「陰險,狡滑。」
鷹飛帶著邪惡的笑容說:「你的口氣得要凶一點,才像罵人的話。」
「誰說我要罵人來著?」平凡手臂還掛在他頸子上,啄著他的唇說:「有多久了?咱們似乎生疏不少。」
「你是埋怨我這一吻還不夠。」他雙手摟抱著她,橫坐到自己大腿上,「還是抗議我技巧變拙劣?」
對於他如此膽大的行動,平凡不覺四下看看,「你同我這麼親熱,小心讓人見著了,又要說我蠱惑你。」
「我告訴董浩,要他站在後花園前面,禁止任何人闖入。」鷹飛在她耳邊低語,「你想我會如此不小心嗎?」
平凡恍然大悟的瞪他一眼,「敢情你是計劃好的。」平凡捉著他衣襟說:「怎麼,不打算和我保持距離了嗎?不是要洗清我的臭名嗎?你又在這邊纏著我這魔女做什麼?想讓人家多點罵我的材料?」
他大歎口氣,「鬧夠了,平凡娘子。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經過這幾天大家和你多多相處,已經不再那麼懼怕你,我的計謀已經生效,況且當初你我分房的理由,也不再存在。」鷹飛大手游移在她身上說:「你最近這麼乖,都留在家中,不就說明娘子非常有『賢妻』潛力?」
「哼,你只是想要我回你床上,才這麼說話。」
「那也沒錯。」鷹飛老實笑說:「你可真把我等慘了。」
平凡心頭竄過甜蜜的感受,口頭還是不讓步,「你大可以去找你的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五老婆,幹嘛說得如此委屈。」
「都替我算好了嗎?」他挑挑眉,「也罷,那我就去找二老婆——」
平凡揪住他,「你敢,你敢我也敢,我也去找二老公、三老公、四老公……」
「傻丫頭,」他洋溢喜悅的俯視她說:「我別的老婆都不要,只要你總行了吧?」
不情願的收起凶悍模樣,平凡小心翼翼的幫他撫平胸口的衣襟,「你這句話我替你記下了,改日若你有變心的一刻,我絕對不會輕易饒了你。」
講到此處他又親吻住她,封緘那句誓言。良久良久。
他抬起她的下巴,「已經夠久了,你到底要不要來找我?」
「當初先離開的人不是我。」
這也沒錯。鷹飛踢到鐵板了,「難道要為夫的自己回去?」
「嗯……你就算不回來也沒關係呀,反正我正樂得有張寬大的床,沒人和我搶被子。多好。」她又逗起他說。
「衝著你這句話,我決定了。」他霸道的說:「換我把你關到書房內,睡上一禮拜好了。」「羞羞臉,居然同人家搶起床來。」
「要我不搶也成。」他改以討價還價,「你乖乖對我投懷送抱,就不用我們倆各自孤枕……難眠。」
這次換平凡堵住他的大嘴。
***
紙鳶高高的飛於藍天上,快樂的隨風徜徉,唯一的羈絆是手中的那縷絲線。平凡想像她自己是風箏,絲線就像她這生都切不斷的牽扯,緊緊的被雷鷹飛的一雙手所握住。
他說的沒錯,自己是愛慘他了。
經過那陣子分隔後,兩人間的默契又往上升,不論白天黑夜,只需要他一個微笑,平凡心中便充滿了無數喜悅。甜蜜的日子過得令人心驚膽戰,偶而她都要懷疑這會是真的嗎?
每天她都會望著沉浸在晨光中他的臉,想著,她有多麼地深愛著這個男人。
「哎呀,大嫂,你發什麼呆呀!」
驚叫嚇走了平凡的暇想,一個高八度的嗓音尖叫著:「你瞧瞧,你的和我的打架纏在一塊了啦!」
小鸚說的沒錯,兩隻紙鳶於天空糾纏成一團,在小鸚強力拉扯之下,竟然雙雙斷線,蹦地脫離了人的控制,放縱大膽的與風私奔。
「哇!人家的黃鸚紙鳶!」
心懷不安的平凡走向小鸚,低聲說:「對不起,是大嫂不好,害得你掉了紙鳶。
下次我再賠你一隻一模一樣的好嗎?」
小鸚撇撇嘴,「也只好這樣了。」
「小鸚妹妹別玩了。」後頭坐於大樹蔭底下,筱嫻大聲的喊說:「一個姑娘家天天曬太陽像話嗎?你曬得都快黑得像野丫頭似的。人家不在乎是她的自由,你也要學她一樣嗎?」
平凡心裡笑笑,又來了。似乎筱嫻永遠都要找她身上的缺點,這回八成在說她皮膚黑吧?沒想到她現在也習慣三姑六婆的挑剔,感覺上還滿熟悉的。平凡幽默的想著:紫雲與筱嫻頗為相似呢!
「我們回屋內去喝點涼水,小鸚。」平凡搭著小姑的肩說。
「嗯。」小鸚愉快的點頭說:「真討厭,從聿虎弟弟去大漠玩後,日子就無聊得像要睡著似的。幸好還有嫂子在,不然我就不知要找誰玩了。」她一面說,一面往回走。
筱嫻與身後打著遮簾的丫頭,此刻走上前來,「小鸚妹妹若是嫌無趣,可以來找姊姊我,看你想打蝴蝶或是捉蛐蛐,姊姊都樂意陪你玩兒。」
看了眼瘦不禁風的筱嫻,小鸚好心的說:「不用了,萬一讓筱嫻姊姊眾多舊疾復發,我可罪過了。反正大嫂有空時,都會陪我的。」
筱嫻臉色一白,顯得格外虛弱不健康。小鸚卻已掉頭親熱的握著平凡的手,往屋內走去。不得已,為了不輸給平凡,筱嫻雖吞不下這口氣,也得緊緊的跟上前,看平凡又打算玩什麼花樣來討雷家人歡心。
自從她曉得雷大哥又回到七星閣,與這魔女重拾舊愛,她就一直找不到機會乘虛而入。相反的,全府上下對這魔女越來越喜愛,除了魔女會施妖術外,讓眾人不知不覺喜歡上她,筱嫻也找不到合理借口,解釋這反常的現象。
一開始,全府還有一半以上的人心是向著自己,現在只剩下她身邊幾個較親近的丫頭,仍舊忠心耿耿。其他的人——就連刁鑽出名的廚房大娘都喜歡上那魔女了,還特別煮起魔女愛吃的鄉村口味,什麼簡單清淡的青菜豆腐,野味鮮果。完全破壞了她辛苦建立的雷家品味。
她偏不信邪,倒要瞧瞧這魔女有啥魅力,她要一路跟到底去看仔細。
「哇,還是屋子裡頭涼爽些。」
平凡撩起長袖煽風,走進宅子最大的花廳內。
真是沒教養,筱嫻優雅的跨進門檻內,很不是滋味的看著平凡,她正以沾水手帕蓋在臉上,一面喘著氣說:「哇,好清涼。」
小鸚也有樣學樣的照做,咯咯笑著說:「好冰喔,這水。」
渾身都熱得冒汗,可是為了堅持她的仕女作風,筱嫻硬是端坐在她的椅子內,冷眼看著她們兩人絞著水帕玩鬧。
「夫人,小姐們,請用果子吧!」廚房大娘竟然肯邁出廚房,就為了替她們送來一盆鮮凍果子。那是剛自冰窖內取出的凍梅汁,淋於現摘的紅莓果上頭,香艷欲滴讓人口水直流呢!
過去筱嫻從沒受過這種待遇,她妒羨的瞪著平凡。
平凡正抬頭對廚房大娘笑,「大娘,你的關節好多了嗎?有沒有再痛過。」
「沒有,沒有。」咧開一口黃牙,大娘高興得直搖頭說:「都是夫人厲害,你告訴我的那法子好有效喔!真不愧是見過江湖世面的,什麼都懂。」
平凡嫣然一笑,「真湊巧,我以前的師父也犯過關節毛病,她總是喜歡泡泡那些草藥水,然後就好多了。」
「夫人聰明,有辦法記得這一堆草藥,我現在都快頭昏腦漲,還怕漏忘了什麼。」
大娘一面盛起鮮紅莓果置於白玉碗內,一面說:「年紀大就是不中用。」
「這問題簡單。」平凡說:「改日我替你把藥草方子記下來,等到大娘要采的時候,叫個懂草藥的丫頭陪你去就好了。」
大娘感激得頭都快點到地上去,「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你這樣我反而不好意思,大娘。」平凡臉紅說著:「小事一樁,舉手之勞。
何必這麼客氣呢!」
一位丫環接過盛於小碗內的紅莓,送往筱嫻這邊。
突然,「哎呀!死丫頭你瞧你做了什麼好事!」
所有的人都望向筱嫻,這話是由她身邊的丫頭小翠叫罵的。犯錯的丫環雙腳發抖直搖頭說:「對不起,表小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翠踏上前去就是一巴掌,「你這新來的丫頭,凡事也不會多小心。看你怎麼搞得,端碗果子都摔落到表小姐的衣裳上,弄得這麼髒,我看你分明是缺教訓,皮癢了是不是?」
可憐挨罵的丫頭站著都已站不住,這巴掌更將她打倒在地。「對不起,表小姐對不起!翠姊對不起!」她不斷磕頭說。
小翠又是舉腳要踢,下一瞬間卻被一個不明物給撞了膝蓋一下,她尖叫一聲,抱著膝頭也跌下地。「見什麼鬼!」
「是我發的一隻小杯。」平凡站起身,正氣凜凜的說:「你未免過於大膽,誰給予你這麼大的權利,對其他的丫頭這樣又打又罵的?」
小翠扁扁嘴,轉頭尋求筱嫻的支持。
「怎麼,一個丫環也不能教訓嗎?」筱嫻不得不說話,「打狗也要看主人,小翠是我身邊人,容不到他人來管束。她不過是教訓底下一個手腳不伶俐的丫頭而已,嫂子你是替誰出頭呢?要知道,過去鷹飛大哥都任我管理家中事,一切由我作主。
這點小事情沒什麼了不起吧?」
「已受了一巴掌,筱嫻妹妹不覺得夠重了嗎?」平凡親身扶起挨打的小丫環,並說:「這件弄髒的衣服,就交給她來洗乾淨,我相信……你是小青吧?」她低聲問那丫頭,丫頭感動的點頭。「我相信,小青必定會替你把衣裳恢復成原狀,是不?」
「是,是。」小青忙磕頭說:「筱嫻小姐我一定會的。」
筱嫻冷冷哼一下,「小翠你還好吧?」
顏面完全被掃於地,過去有筱嫻小姐撐腰,小翠自覺身份高於其他的丫環,也經常對她們頤指氣使的,今日這一仇……小翠心中怒道,她非要報不可。「我的腳好痛,小姐。」
平凡開口淡淡的說:「我只用了一成力,不可能會傷到什麼筋骨,你若是真的那麼痛,也不會有力氣站起來吧?」
小翠一愣,臉轉紅,她的確靠自己站起來了。筱嫻也受到侮辱似的瞪了瞪小翠,低聲說:「丟人現眼。」然後推開圍成一圈的眾人,「回房去替我換下這身衣服,走哇。」
她們主僕而人消失後,所有的人都鬆口氣。
小鸚搖頭說:「也該有人教訓教訓小翠那丫頭,她一直都把自己當成高身份的僕人,常對其他人看不順眼。我早知道這一點,就是礙於筱嫻姊姊……」
對於這件事,平凡想都不願多想,她對小青笑說:「去用冷水敷敷臉吧,趕明兒可能會腫起來喔!」
就是這樣自然的關心,才使得嫂子的為人,逐漸為大家所瞭解。小鸚感慨的想著:大哥知道他替自己挑了一房多棒的好媳婦兒嗎?當初大家不懂,認為大哥是被魔女所惑。現在證明,最有遠見的,非大哥莫屬。
***
「這批交出去後,就差不多了。」
鷹飛合上帳冊,往椅背上靠去,十指平攤於桌面,「好,今日就這樣,你可以休息去了。」「是。」董浩收拾帳冊,起身笑說:「自從少爺與夫人和好以後,看起來精神愉快多了,什麼時候我們會聽到天大的喜訊,雷家有後呢?」
微微笑,「別催,別急,總會有等到好消息的一天。」鷹飛挑起眉頭說:「最近家中沒有什麼麻煩吧?」
「呃……少爺如果指的是夫人,最近她越來越受雷府上下的喜愛,雖然夫人還不太能夠管家理事,不過底下的人都很勤快,搶著為夫人做事。家中比起以前更加的一塵不染,有條不紊。真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倒挺有趣的。」鷹飛訝異的笑著:「令人無法相信。」
「是真的。」董浩強調的點頭說:「少爺你忙的時間太長。沒注意到,最近全府上下幾乎都圍著夫人直轉圈呢!她想玩紙鳶,馬房小弟替她弄來紙鳶;渴了要喝涼水,大娘已經捧著鮮果等著;屋子輪不到她說一字半句,就全掃得乾乾淨淨的。」
「喔?她怎麼辦到的?」鷹飛不覺好奇。
董浩摸摸下巴,「呵呵,說不定夫人真是魔女,對咱們下了什麼符咒吧!」
「老董你別開玩笑了。」
「噫,這不是什麼玩笑話。」董浩搖頭說:「我沒見過咱們全府這麼喜愛過一個人。夫人的心地只要多接近接近,就會發現她真是好的沒話說。一份關心出乎自然,一點都不造作,每位府裡當差的人,名字模樣她都記得。對下頭的人也不會擺架子,常常稱讚別人做事做得好,有吃有喝也不會忘了身邊的人。這不是符咒是什麼?我說這是最有效的符水,一喝見效!」
這樣說來平凡終於適應了雷家牧場的生活?鷹飛決定要好好鼓勵她一下。怎麼做她最高興呢?陪她遊山玩水?對了,她不是常常念著姊姊們?或許他可以設法邀請平凡的兩位姊姊,濟南王府離此地不遠,短短幾日的行程……嗯,他是該給娘子一個驚喜才對。
易書閣外傳來輕敲,董浩過去開了門,「筱嫻小姐。」
抬起頭,鷹飛瞧見筱嫻哭得雙眼紅腫臉色蒼白,不覺皺緊眉頭,「發生什麼事了,筱嫻妹妹。」
她只是站在那兒不斷的以絲巾沾著眼角,還有意無意的瞪瞪董總管。
董浩知情識趣的說:「屬下告退。」
門才剛關上,筱嫻已經迫不及待的撲到鷹飛的懷中,「鷹飛哥!」還夾帶著啜泣聲。
不落痕的,鷹飛扶她坐到椅上,自己站到一旁,柔聲說:「有話好說,別這麼哭哭啼啼,把一隻大眼哭得這麼紅,何苦。」
筱嫻緊握他袖口,哭喊著:「你要替我作主,鷹飛哥。從小到大你最疼我了,你就像筱嫻的爹娘一樣,你絕對不可以不理我拋下我,鷹飛哥!」
「我知道,」鷹飛歎口氣,筱嫻還是像個小娃娃一樣,她年幼喪母來到雷家後,就一直依賴他,比親生妹妹還黏著他。「你放心,大哥會為你作主的。」
「真的?你會主持公道?」她一面滴下眼淚一面說:「你不會不理我?」
拍拍她的頭,鷹飛安慰她說:「怎麼會呢?你是大哥的好妹子。」
筱嫻卻反而哭得更加厲害,連話都不說,淨顧著哭泣。
同樣是哭,鷹飛不覺在心中歎口氣,平凡的哭法卻不像筱嫻這麼討人厭。或許是因為平凡向來哭給自己聽,有些人卻是為了哭給別人難過的。
鷹飛站起身,筱嫻立刻也跳起來,滿臉是淚的說:「你要去哪裡?」
「我倒杯水給你,妹子。」鷹飛苦笑說:「你哭這麼久,嗓子不啞嗎?」
可能聽出他口氣中的些不耐煩,她絲巾一抹,淚水就消失了。「我……我……我不喝水。」「好吧,那你把事情告訴大哥。」
深吸了兩口氣,筱嫻才囁嚅說了:「這事情可不是我多心,也不是我想說人家壞話,可是……」
「你有話直說沒關係。」
她眨了眨還帶有淚珠的長睫毛說:「是大嫂。」
「平凡?她怎麼了?」
愁眉苦臉的筱嫻搖頭,低啞的說:「算了,我還是別說了。」
「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鷹飛猜測的問。
筱嫻低下頭,「不,我曉得……嫂子她……一直……妒嫉大哥和我。」
「什麼?」
她急切的抬頭說:「是真的,嫂子因為看不過大哥與我是青梅竹馬,大哥你又對我如此之好,所以她害怕我會引誘大哥,處處都刁難我,與我過不去。像今天下午——」她住口說:「大哥不相信我,我還是別說了。」
鷹飛的確不相信筱嫻說平凡會刻意刁難人,不過有那麼一兩次,平凡的確表現出吃醋的模樣。萬一……「今天下午發生什麼事了?」
「下午大嫂莫名其妙的要對我出手,幸好小翠替我擋下來,否則——」筱嫻一個聳肩淚水又要流下。
「平凡對你出手?」鷹飛再吃驚不過。
筱嫻的淚嘩地流出來,「人家敢對這麼重要的事,胡言亂語嗎?我有證人,大家都看見嫂子出手傷了人,雖然小翠的腿沒什麼大礙,可是太可怕了!」
驚訝間,鷹飛沒有注意到筱嫻又撲到他身上,她不停的叫著說:「大哥你說,你說我還能呆得下去嗎?若是大嫂真的看我不順眼,我去住尼姑庵,不,我去住在深山野嶺也好,我絕不會賴在雷家不走。」
平凡不可能會那麼做,但筱嫻卻又指證歷歷,哭得如此傷心。
「你冷靜一點,你說你有人證?是誰?」
筱嫻自他懷中拾起頭來,「小翠就在門外,你若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可以叫小翠再說一遍。」
鷹飛為了公正,便點頭讓小翠進來說話。
「是的,少爺。」小翠也附合著筱嫻的聲明說:「自從夫人進門後,她就處處排擠我們主僕,有天我上廚房去要茶水給小姐喝,大娘卻嘲笑我們說:寄人籬下的累贅。就連小姐的衣裳讓一位粗心女婢弄髒,夫人還不許我們打罵她們。說什麼小姐沒有資格管。對我們小姐刻薄不說,還常常說些壞話。今天下午更是在眾人面前,對小姐不利,無緣無故一隻小茶杯平空飛來,要不是我先擋住,那杯子就要砸在小姐如花似玉的美貌上。」
「小翠,你知道隨意誣陷他人是很大的罪業,你保證自己句句實言?」鷹飛眉頭緊皺,「沒有半點假話。」
小翠指天咒地的說:「如果小翠就半句虛言,就讓上天……罰翠兒生生世世為奴僕,永不得翻身。」
瞧她倆說得如此真摯,鷹飛心中也起一陣疑心,難道平凡真的氣量如此狹小?
該不是醋意令得她失去分寸?
「鷹飛大哥,我曉得爹娘將我托給雷家是替你們添麻煩。我也不敢奢求你記得我們范家為雷家做過的事,也不要求你記得雷老爺以前在我爹娘墳前留下的誓言,我不要你照顧我一生一世,你就乾脆……隨便把我嫁給個馬伕小弟,我不要留在雷家惹人嫌了!」
嚶泣一聲說完,筱嫻掩面飛奔而去。
小翠磕頭兩下說:「少爺我們家小姐就只能依靠你了,你可別忘記。」然後追著她家小姐而去。
鷹飛緊握拳頭,憤然地一捶。他雷鷹飛豈是會忘義背信,將爹娘親友的遺孤隨意推出門外,做出這等醜事的人。
平凡怎麼不喜歡筱嫻,也得明白這一點。他一定要好好和她談談。
***
門外,筱嫻止住腳步,等著。
「小姐,你在哪裡?」小翠走了過來。
「怎麼樣?我這戲演得可好?有沒有用呢?」筱嫻拉小翠到一旁低聲說著:「你有沒有看雷大哥,他現在是什麼表情?生氣還是……」
「安心!小姐,」小翠得意的冷笑說:「現在少爺心裡頭一定很不滿意夫人,以後只要我們再加把勁,常常這麼與少爺抱怨,他一定會把疼惜的心轉移到你的身上。然後少爺不就是『姑爺』了嗎?」
「討厭!說那什麼話。」筱嫻故作害羞的說:「你再這麼多嘴,小心我教你——」
「知道啦,知道。」小翠早看透她主子那一套,「我們回去吧!」
一路上,筱嫻還與小翠講著:「你好大膽,發那麼重的毒誓,真的把鷹飛哥給嚇住了。他完全相信你說的話呢!」
「那有什麼不敢發的?小姐你沒發現嗎?我改用「翠兒」的名號,我是小翠,『翠兒』一生一世做奴僕,關我這小翠什麼事,你說對嗎?」
「真有你的,這樣的事也想得出來。」
「也不想想我小翠什麼人物……」
兩人越說越得意,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