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晚間七點三十分,佟雅倫才剛推開餐廳大門,視線就被坐在靠窗的位置、不停朝她揮手的男人吸引,她笑了笑,朝他走去。
「我來晚了嗎?」
「沒有,是我早到了。」袁震飛很有紳士風度,連忙站起身幫她拉開倚子,好方便她入座。「會很難找嗎?」
「不會。」當然不會。她淺笑著說。
沒想到他會選擇這家餐廳--當年,他們曾經約在這裡,後來,她偶爾會來這間餐廳吃飯,想著當初他是在哪個位子傻傻地等著根本不會來的自己,想到發呆。
唉……這全是她自作自受,一時鬼迷心竅,等到他走遠了,她才大夢初醒,懊悔自己當初的所作所為。
等她落坐後,袁震飛回到座位上,招來侍者點餐。
「想吃什麼?」
「我要一份南瓜海鮮燉飯,餐後飲料是冰咖啡。」佟雅倫很快地點完餐,MENU連翻都沒翻,又原封不動地還給侍者。
「那……我一個焗烤龍蝦,也要冰咖啡。」袁震飛也不拖拉,侍者點完餐後便離開了。
袁震飛兩手手肘撐在桌面,下顎抵在交叉的十指上,眼眸含笑地打量她。
佟雅倫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他的視線熾熱得像是會燙人,她一雙水眸開始左右游移,不敢對上他的眼。「你……幹麼這樣看我?-
「這麼久沒見,我當然希望好好地看看你,看你有沒有哪裡不一樣。」他落落大方坦承自己真正的心情。
她悄悄紅了兩頰,努力裝鎮定,回答:「我除了老了一些,其它地方應該都沒有變吧。」
他嗤了一聲。「你哪裡老?才不會好不好?」
「二十七歲了,還不老嗎?」
「那……」褐色眼瞳轉了轉,他微勾嘴角,很直接的問:「都二十七歲了,還沒有對象嗎?」
佟雅倫胸口一顫,乾笑著說:「哈哈……沒有耶!」
親口聽她承認目前是單身一人,袁震飛開心地差點跳起來大聲叫好。
他笑瞇瞇地。「沒有?世界上的男人都瞎了眼嗎?真是的,還是我比較有眼光,你覺得呢?」
他的眼睛閃閃發亮地瞅著自己,讓她的心跳越來越快。
「你在說什麼啊……」她只能小小聲地斥責他。
袁震飛笑了笑,沒說什麼。看她似乎很彆扭,他也不忍心繼續逗弄她,免得下回約她出來吃飯,她就不肯來了。
於是,他換了個話題。「小倫倫,你怎麼會到我們出版社來?」
「前一份工作做得膩了,想轉換跑道。我本來就滿喜歡看漫畫,想想,到漫畫出版社上班也不錯。」佟雅倫說著說著,眼神一黯。「只是沒想到會遇到你……真的是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很意外嗎」?」
「除了意外,當然很開心。」她笑看他一眼。「當我知道我是你的新責編,我馬上打電話給小嫻,小嫻也直呼不可思議,她說很難想像你這種傻大個兒會畫漫畫,而且……」她竊笑幾聲。
「而且什麼?」袁震飛緊張地追問。
佟雅倫做了一個深呼吸,止住忍俊不禁的笑意,才說:「而且畫的還是少女漫畫。哈哈……」這一次她真的忍不住了,兩手掩著臉,笑得開懷又放肆。
袁震飛聽了,連耳根都紅了。他支支吾吾地解釋:「誰、誰規定男人就不能畫少女漫畫?拜託,我的書還很暢銷耶!」
好不容易,佟雅倫才止住笑意,這時,剛好他們的餐點送上來,於是,他們打住話題,停止哈啦,專心吃飯。
席間,他們聊起往事,明明已經是這麼久以前的回憶了,卻還是歷歷在目,儘管只是一件小事,都還記在心裡。當初他們的遺憾,因對方走出自己的生命而空了一塊的心,此刻,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填補起來了。
用餐完畢,餐後飲料也享用得差不多了,袁震飛先去結帳,然後兩人一起走出餐廳,漫步在人行道上。
這時,天色一片漆黑,也許因為隔天就是週一,不是假日,在這近十點的時刻,商圈的人潮漸漸少了。他和她一起走在掛滿燈泡、閃閃發亮的行道樹下,兩人各懷心事,剛剛在餐廳裡的熱絡氣氛,不知怎地,竟煙消雲散了。
低頭看著自己走路的步伐,佟雅倫在心中思考過後,還是決定開口。
「阿飛……」
「嗯?」袁震飛兩手插在牛仔褲的後口袋,也低著頭走路,聽見她的叫喚,他抬頭,望向她姣美的側臉。
佟雅倫的一雙手,將手裡提著的包包提帶握得好緊。
她停下腳步,低頭望著他腳上那雙工作靴,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你知道嗎?對於那時候,讓你空等一整晚,然後又爽約的事,我一直耿耿於懷……」
「雅倫……」他低叫她的名字,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都過去了,你不用想太多,那時候本來就只是我一廂情願,不是你的問題。」
佟雅倫輕輕搖頭,繼續說出心中深藏已久的話。「是我不好,我明明答應過你,一定會到的,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去,而且沒有去的理由,是我跟學長在一起……我很糟糕,真的很糟糕。」她深呼吸了下。「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解釋,那天--」
本來要訂婚的學長,突然來找她。當時的她確實有點興奮、又有點期待,但更多的是不解,於是她去赴約了。
原來,學長跟未婚妻為了婚禮的事大吵一架,甚至衝動得打算解除婚約,學長既煩又悶,但是他本身並沒有什麼朋友,便想到找她。
其實她也懷疑學長知道她的心意,才會在那個時候找她。
那一天,她陪在學長身邊,聽他抱怨訴苦,覺得自己應該開心,可是她腦海裡只想著袁震飛愛笑的臉,彷彿靈魂出竅一般,人雖然在學長旁邊,但心早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當然,這些她並沒有說出來。
現在已經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了吧,或許,他也有了對象,她心中的話只舊會變成他的困擾,甚至是雙方的尷尬。可是,她怎麼能夠讓重逢的彼此只留下困擾和尷尬呢?所以,佟雅倫選擇把這些話深埋在心底。
袁震飛看著低垂著頭的她,纖細的肩膀好像承受了巨大的重量,整個垮下。他唇邊勾勃起溫柔的弧度,伸出手,揉揉她的頭。
「我從來沒怪你,如果那是你的選擇,我真的無話可說。」他不願意氣氛繼續沉悶下去,連忙換上平時不正經的口氣,抱怨道:「唉……都是你啦,那天放我鴿子,害我都準備好紅玫瑰了……」
佟雅倫驚訝地張大眼。
他神秘一笑,接著說:「不過,最後我把花送給自己了,用花瓣玩起「她愛我」、「她不愛我」這種老掉牙的把戲。當時都已經夠傷心了,結果最後竟還是落得「她不愛我」的下場,厚,有夠倒霉的,哈哈……」
袁震飛仰頭大笑,心情很好。
見他笑得這麼開懷,佟雅倫也跟著笑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就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經過這麼多年,時間才讓她明白,她的快樂,一直在他的笑容裡。
從那天之後,袁震飛像是突然轉了性似的,交稿非常準時,這簡直跌破出版社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鏡,不敢相信榜上有名的拖稿大王竟然成了模範生。
為此,總編找來負責他的編輯大力獎賞一番--
「你是怎麼辦到的?」
佟雅倫坐在總編對面的位置上,對於這個問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回總編一個微笑,道:「坦白說我也不知道。」
「合作以來,這可是FLY第一次這麼準時,如果不是你的催稿功力了得,那會是什麼原因呢?」總編瞪著天花板,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末了,她揮揮手,笑說:「唉呀,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拖稿了,也不用讓後制跟著加班,大家都鬆了口氣呢,你做得很好,繼續努力。」
「我知道了。」
佟雅倫回到座位上,拿起電話,準備撥電話給袁震飛,詢問他今天的工作進度。雖然最近他交稿準時,但那也是有她在後面每天追著盯進度的成果,若要他突然轉性,是不可能的任務吧。
按下那組熟記的號碼,話筒裡傳來接通的聲音,「嘟嘟嘟」地持續響著,卻一直沒有人接聽。
她切斷電話,改撥他的手機號碼,結果也是響了好久,直到要轉接語音信箱的前一秒,才被接起--
「……喂?」這是袁震飛慵懶沙啞的嗓音。
她鬆了口氣,露出笑容。「你還在睡覺?是不是該起來工作了?」
「小倫倫……我……然後……就這樣了……」他含糊不清地說了一串話,聽得佟雅倫霧煞煞,連忙喊停。
「等等!你到底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清楚。」
「嗚……小倫倫……咳咳咳……咳咳……」
聽他不斷咳嗽,聲音有氣無力,佟雅倫緊張地握緊話筒,急聲問:「你感冒了嗎?很嚴重嗎?」
「我頭痛……嗚,好痛喔,小倫倫……」袁震飛開始跟她撒嬌。
「怎麼會感冒呢?」嘴裡還叨念著,可她卻已經著手收拾私人物品,叮嚀他:「我現在過去你那裡,你要保持清醒,幫我開門喔,知道了嗎?」
「……好。」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佟雅倫掛下電話,跟同事交代了一下,便匆匆出門,攔了一部出租車,直奔袁震飛家。
真是的,頭好壯壯的傢伙也會感冒嗎?
佟雅倫等不及電梯從八樓下來,索性直接走到樓梯間,爬樓梯上三樓,來到袁震飛家門口,按下門鈴。
她心急地在門外踱來踱去,心想:他會不會昏睡過去,沒聽到門鈴聲?否則怎麼還不來應門?唉,剛剛應該要趁他還清醒的時候,要他先把門鎖打開的……他都沒反應,可見一定病得不輕。
就在佟雅倫慌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時,門打開了--
「請問……你找誰?」
耳邊傳來的悅耳女聲,讓佟雅倫整個人愣住。
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生得白白淨淨的,圓圓的臉蛋還有點嬰兒肥,整個人看起來像是一團可口的棉花糖。
她……是誰?為什麼會在阿飛的屋子裡面?
就在佟雅倫愣愣呆望著女孩的同時,女孩也在打量著她。
自己搬到震飛哥樓上,認識震飛哥到現在,也已經有兩年時間了,他不亂搞男女關係,所以不會有奇奇怪怪的女人找上門來,唯一會上門的女人,只有一個可能
「大姊姊,你一定是震飛哥的新編輯吧?」見對方怔愣的表情,徐柔柔得意地想:自己八成猜對了。「你好,我是徐柔柔,是震飛哥的鄰居。請進來吧。」她打開大門,讓佟雅倫進來。
佟雅倫進屋後,一時還在猜測著袁震飛跟徐柔柔的關係,而忘了自己也該開口說些什麼才對。
「震飛哥感冒了。唉,他就是愛逞強,這兩天聽他說話聲音都有點沙啞了,叫他去看醫生還不肯去,真是讓人擔心呢,我剛剛過來一看,他還真的病得一塌糊塗。」徐柔柔當然不知道佟雅倫百轉千回的心思,只是自顧自地說。
「他……還好嗎?」聽見他病得不輕,佟雅倫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發燒了,還嚷著頭痛呢,我正煩惱該怎麼辦?他還在昏睡,根本不可能跟我去看醫生,還是我去藥房拿個退燒藥呢?」徐柔柔皺眉,一臉苦惱。
「還是……」我去?
佟雅倫都還沒來得及開口,徐柔柔便果斷地說:「這樣好了,你幫我看著他一下,我去拿藥,很快就回來了,好嗎?」
佟雅倫點了點頭。
「拜託你嘍。」徐柔柔說完,便出門拿藥去了。
看著那個女孩飛奔離去的背影,佟雅倫突然覺得胸口緊繃,難以呼吸,滿腦子只想著:她很關心阿飛……
她甩了甩頭,帶點自嘲的口吻對自己說道:「你在想什麼啊?」阿飛跟徐柔柔的關係是如何,那也不是她可以干涉的事啊。
佟雅倫進入袁震飛房裡,一眼就看見躺在床上的男人。
她走了過去,先伸手探探他額頭的溫度,發現他的體溫高得嚇人。
她隨即進入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出來,將毛巾折迭起來覆蓋在他額頭上,藉以降低他的體溫。
看著他熟睡的臉龐,因高溫而起的潮紅蔓延兩頰,偶爾皺眉、偶爾唸唸有詞的模樣,似乎很不好受。
佟雅倫在床沿緩緩坐下,忍不住伸出手,將他擺放在身體兩側的大手緊握,好像怕失去什麼似的。
她到底在幹什麼?
以前他緊緊追在身邊的時候,從不把他放在眼裡,在失去之後才懂得掛念。
現在,好不容易重逢了,她也以為阿飛對自己已經不會有任何的情感了,想要平平靜靜地當他的朋友、好好地合作就好。可是,一看到他身邊出現其它的女孩,她又覺得心中一陣一陣地泛酸,接著就覺得痛,想把他身邊的那些女孩統統趕走,想要獨佔他的一切。
好卑鄙,這樣的自己好卑鄙。想到這裡,佟雅倫難過地掉下淚來。
徐柔柔剛從藥局回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面,不禁詫異地瞪大眼,無法控制地低叫出聲:「你、你在做什麼?」
她……她不是震飛哥的編輯嗎?
一個編輯會這樣握著震飛哥的手,還掉眼淚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未免也太詭異了吧?
可是,不管詭異不詭異,徐柔柔很確定自己對眼前的畫面感到非常反感。
聽見她的驚呼聲,佟雅倫像觸電似的,飛快放開袁震飛的手站起身,胡亂擦拭臉上的淚水後,她才轉身面對徐柔柔。
「你、你回來了。」佟雅倫不敢看向徐柔柔,只能心虛地低著頭。
徐柔柔要自己鎮定下來,現在應該先讓震飛哥吃藥退燒才對。
她來到床邊,坐在佟雅倫剛剛坐過的位置上,輕輕搖晃袁震飛,一邊低喚:「震飛哥、震飛哥,起來吃藥了……震飛哥,吃藥了……」
佟雅倫黯然地垂下眼,默默地離開房間,來到工作室,看到茶几上擺著圖稿的半成品,看著看著發起呆來。
已經有人照顧他了,她應該先離開才對,為什麼腳卻像生了根似的,駐足在這裡呢?這兒並不需要她啊!
她現在應該回出版社去,忙自己的事,既然他生病了,稿子也催不到了,她繼續待下去也沒有意義。對,就是這樣!
佟雅倫起身,準備離開之際,徐柔柔卻來到和室,就坐在她對面,一雙圓眼動也不動地注視她,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他……就麻煩你照顧了,我--」
「你跟震飛哥……是什麼關係?」徐柔柔一開始就問得很直接。
沒料到她會單刀直入地問,佟雅倫胸口抽緊了下。
「你是因為當他的編輯,才認識他的嗎?」看起來不像。徐柔柔在心中暗忖。
深吸了一口氣,佟雅倫緩緩說道:「我……我念大學的時候跟他認識的,我大三,他大一,跟我弟弟是同學,所以……我算是他學姊。」
「哦……」徐柔柔點了點頭,問得更深入。「你們交往過嗎?」
佟雅倫一怔,搖頭失笑。「當然沒有。」
「那你喜歡他嗎?」
這個女孩年紀看來很年輕,可是問話的攻勢卻很凌厲,讓她這個二十七歲的成熟女人差點無法招架。
佟雅倫順了順氣,找回冷靜,微笑回答:「當然沒有,他就像是我弟弟。」
徐柔柔聽了,幾乎是馬上就露出甜美笑容,拚命拍胸口,直呼:「幸好幸好,那你剛剛之所以抓著震飛哥的手落淚,應該是因為有心事吧?幸好你不喜歡他,這樣就沒人跟我搶震飛哥了。」
聽到這裡,佟雅倫真的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倏地起身,讓坐在對面的徐柔柔愣了下。「你--」
「我……還要忙,先走了。」帶著僵硬的笑容,佟雅倫拿起外套跟包包,踩著失去自若的步伐,離開了袁震飛家。
一踏出大門,佟雅倫就躲在樓梯間哭了起來。
說什麼不喜歡他、說什麼把他當弟弟……如果真的只是這樣,那為什麼她要這麼難過?
為什麼一聽到那女孩對他的愛的告白,她就覺得像挨了一記耳光一樣錯愕、難受、只想要逃開呢?
說穿了,就是她口是心非,這一切都怪不了誰,只能怪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