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四兄弟剛齊聚在總部的會議室裡,共同討論下半年度的經營方針,會議結束沒多久,他便急著離開,他受不了兄長們關愛的眼神,他知道他們是關心他,但他就是不想接受他們投射在他身上的同情眼神。
手裡拿著這一季的財務報表,心思卻早巳不知飛到哪去,望著窗外不斷向後的景色,一張熟悉的臉孔浮上腦海,他又想起惟心了。
距上次見到她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他曾試圖找尋她和那個男人,但是卻一無所獲,思及此,原先就已經煩悶的心,又更煩躁了起來。
視線觸及了一個公園,想一個人散心的想法升起,他命司機將車在路邊停下,要他一個小時後在同樣的地方接自己。
下了車,他一個人緩緩走在公園的人行步道上,步道的兩旁種著同樣品種的樹,生長得茂密的樹木遮去了灑在步道上的陽光。
繼續順著步道走,步道的盡頭是屬於孩子玩耍的遊樂區,有鞦韆、溜滑梯等大型的遊樂器材,幾個不怕烈陽的孩子,正在那上頭玩得不亦樂乎。
看著他們,宣梵想起自己的童年,他也曾有過那麼快樂的時光,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回到那不識情滋味的孩提時代,最起碼他的心不會像現在這麼愁苦。
孩童臉上的燦爛笑容讓他看得入迷,許久後他收回視線,卻發現一旁有個人和他一樣,一直看著孩童臉上快樂的表情,看著那熟悉的側臉,思念爬滿他的眼、他的臉,他靜靜的看著她,看著那個他深愛卻不認識他的女人。
她似乎也意識到他投射在自己臉上的灼熱目光,轉頭看向他,與他的目光相接,眼瞳中升起一股陌生和些許害怕。
讀出她眼中的訊息,他只能在心中苦笑,她的防備讓他的心泛起一絲絲的苦澀,他愛的女人拿他當陌生人看待就算了,她居然還是怕他的!
雖然如此,他還是不放棄的邁開步伐,擋住急欲離開的人。
「別走,我可以和你說說話嗎?」他的聲音、表情無一不誠懇。
她遲疑,上次在百貨公司的事她還記憶猶新。
「我保證我絕不會傷害你。」他明白她的顧慮遂提出保證。
「……好吧。」也許是被他的誠懇打動了,也許是因為他眼裡的那抹憂鬱,讓她不忍心拒絕他。
他帶她到一旁被樹蔭所遮蔽的鋁制椅坐下,安置好她後,他也在她的身側坐下,兩人並肩坐著,從他們所坐的位置,仍看得到在遊樂場上玩耍的孩子。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她挺著一個大肚子,又一個人出門,他怎麼想都覺得不妥。
「秉文,就是那天和我一起的男人,」他眼中的問號,讓她自動解釋,「他正在開會,等會兒他要陪我去做產檢,他要我在公司等他,可是我想出來走走,所以就一個人在這裡囉。」她故作輕鬆狀。
他緊盯著她的臉,眼裡的凝重讓他們週遭的氣氛也跟著凝結,她只好緩和一下沉重的氛圍。
他並沒有聽到她在說些什麼,只是-直看著眼前熟悉的臉龐,在他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之前,聲音便已經衝出他的喉間:「我可以摸你的臉嗎?」
他的話讓她錯愕,她微愣了下,這讓他以為她拒絕了他。
「對不起,我太冒昧了,竟提出這種要求。」他自嘲的笑了笑,心知自己的要求太過唐突,也太過分。
他眼底的落寞,讓她奇異的升起一股心疼,看著他的眼睛,莫名的,她對這雙眼睛起了一陣模糊的熟悉感。
「我並沒有拒絕你,我只是太驚訝你會有這種要求。」她對他微笑,很高興自己的話能抹去他眼底的失落。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我可以……」她的應允讓他高興得說不出話來。
她點點頭,證明他沒有聽錯。
伸出顫抖的手,他輕觸她的臉頰,他不敢相信他的夢境竟能成真,他在夢裡夢過好幾回,他像現在這樣摸著惟心的臉,指間溫熱的觸感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作夢,她是真真實實的在他眼前。
一個激動,他將她擁人懷裡,「惟心……」他的聲音沙啞,喊出這個他喚過幾百、幾千次的名字。
頸間的濕潤讓她知道,這個看似堅毅的男人,不似他表面上的那般堅強,她不懂是怎樣的一份感情,能讓這樣的男子傷心落淚,但她知道這樣的他讓她有一種心痛的感覺,這份心痛從何而來,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她反手被動的抱住他,輕輕拍撫他的背,在他耳邊低語呢喃一些安慰的話。
「對不起,我失控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慌亂的抹去臉上的淚,離開她的懷抱。
「沒關係。」她不認為他該為自己的真情流露道歉,突然間,她羨慕起那個讓他深愛的女人,她擁有著別人想求也不見得求得到的深情。
重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他再度開口:「那個男人,是你丈夫嗎?」他雖肯定她就是惟心,但他們分離已有半年之久,他並不確定這段時間內,她是否已與別人結成連理。
這個念頭讓他握緊了拳頭,指甲陷人手心,但他一點痛覺也沒有。
「他不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笑著解釋她和秉文的關係。
難怪他會誤會,秉文對她的保護欲過盛,很難讓人不有這方面的聯想,但對她而言,秉文只是一個待她極好的哥哥。
「救命恩人?!怎麼說?」那天那個男人對她的護衛,讓他明白他對她的情感,可不只是救命恩人這麼簡單,任誰都看得出,他看著她的眼神,是一個男人看待自己所愛的女人的眼神。
「我出了車禍,是我自己闖紅燈跑到馬路上的,秉文看見我緊急煞車時,已經來不及了,我早被撞飛了出去,是他送我到醫院,救了我,還在我醒來失去記憶後,把我留在他身邊、照顧我。」她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那場讓她在醫院足足躺了兩個月、足以致命的車禍,是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你的肚子……」她雖輕描淡寫,但他仍隱約可知那是一場蠻嚴重的車禍,那她肚裡的小孩怎可能保得住?
聽她這麼說,他更加可以確定,她就是他心愛的惟心,可是他仍苦惱,因為他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們的關係,證明他們曾那麼親密的一起生活,證明他就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爸爸。
「醫生也覺得很奇怪,照理說受到這麼大的撞擊,他早該要流掉了,可是他仍好好的在我身體裡。
「醫生說我在落地的時候,緊緊的護著自己的肚子,也許是因為他感受到我對他的愛,所以產生了這個奇跡。也因為這樣,我的頭部直接落地,造成了我的失憶。」
她邊說邊撫著自己的肚子,這個孩子是她用自己的生命所保住的孩子,雖然他還沒誕生,但她知道自己會用所有的愛來疼他。
宣梵聽完她的話,情緒不自覺地激動了起來,他責怪自己讓她出了這麼大的意外,責怪自己為什麼不等她回來再出國,為什麼不及早向她坦白一切,讓情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的記憶,難道沒辦法再恢復了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聲音急切了起來,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激動,抓著她的手追問。
若是如此,她豈不是一輩子都忘了他?不,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心急的他沒控制好自己的力道,也讓她禁不住痛呼出聲。
「對不起。」發覺自己用力過大,他立刻鬆開手,讓自己離她遠一些,他不願意讓自己在失控的情況下傷害她。
「沒關係,」她明白他的無心,「醫生也找不出我失憶的原因,更不確定我的失憶是一時的,或是一輩子的。」她用著溫柔的嗓音,回答他的問題。
「走,現在就跟我走,我們去找最好的醫生幫你重新診斷,我一定會讓你盡快恢復記憶。」他不能忍受她永遠記不起他,他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但她阻止了他,抽回自己的手,她坐在原地看他。
「難道你不想找回你的記憶?」她的抗拒讓他不解。
「當然不是,誰願意當個沒有過去的人?」當她從醫院醒來的那時,她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但她現在已經能坦然面對。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走?」
「要恢復記憶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得到的,也不是多看幾個醫生,我就可以想起所有的事。」對於這件事,她雖樂觀,但也知道急不來。
「別談我了,你願意和我分享你的故事嗎?」她笑著轉換話題。
她想知道是怎樣的一個女人,能讓這麼偉岸的男子深情相待。
到此時,她仍不認為,自己就是他所尋找的那個人。
收回自己的急切,他明白她說的是事實,她的問題不會因為他的心急,就能在瞬間解決。他靜下心,重新坐回她身邊,細細的向她敘說他和惟心之間的一切。
他說得詳細,想藉此勾起她的記憶,就算是一點點也好,他在心裡抱著一絲希望。
說著、說著,他的思緒隨著他的回想,回到他倆相識的最初,他的嘴角因想起過去的甜蜜而微微揚起。
憶起他們分離的那個早上,她神神秘秘的說有事要告訴他,視線瞟向她隆起的肚子,他想,她應當是要告訴他,他要當父親了。
只可惜,他等不及聽到這個好消息,便急著出國去處理公事了。
悔恨爬滿他的心,可再多的後悔也挽不回已發生的事實。
為了將惟心的房子保存的像她離開時的樣子,他這個不做家事的少爺,親自動手打掃惟心的房子,在沙發底下,他找到自己留下的紙條,這才知道她根本沒看見它,所以她才沒打電話給他,他們也因此斷了聯絡。
所有可能發生的事,他全在腦中想過一遍,但他怎麼也料想不到,她竟會出了車禍,把自己給忘了,她答應過他,永遠不會忘記他的……
這也就是,他找了十幾家的徵信社,仍找不到人的原因,因為連她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誰,又有誰可以找到她呢?
「看來你很愛她。」他自然流露出來的情感,不像是做假,再說他也不需要在一個不相關的人面前做假。
「她是我這輩子最深愛的女人。」他的語氣像是他們在談論的,是一個第三者,但看著她的眼神卻像是在對她說。
低頭迴避他的深情目光,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再次向她襲來,她的心跳竟微微的加快。
「惟心……」看著她的臉,他情不自禁的喚出她的名字。
「我不叫惟心,我叫悅兒。」她糾正他,她想,她可能真的和他口中的惟心長得太相像了,所以他才會一直把她當成她。
「悅兒?這是你原來的名字?」不可能的,她一定就是他的惟心。
「不是,這是秉文幫我取的名字。」她出事的時候,身上什麼證件也沒有,又找不到認識她的人,所以他就自己幫她起了個名字,把她當成自己的親人般照顧。
下意識把玩藏在衣襟裡,被當成墜子的戒指,雖然她不知道這個指環是怎麼得來的,但她就是非常的愛惜它,甚至將它帶在身邊,從不離身。
眼尖的宣梵當然注意到她的這個小動作,當他看見那枚戒指時,他毫無困難的認出,它就是在他身邊近八年,後來被他當作定情物,將它轉送給惟心的那枚戒指。
原本黯然的思緒一下變得興奮不已,他終於找到可以證明她就是他尋找已久的惟心的證據了!
「這個戒指,你是怎麼得到的?」抑下洶湧的喜悅,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的說出這麼一句。
「我也不曉得,秉文說,我出事的時候它就戴在我的手上了。」她誠實回答,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變得這麼激動。
「是了,你就是我的惟心,是你!」他情難自抑的將她擁人懷中。
「先生……」唉,他怎麼又來了,她無奈的在心裡歎口氣,試著推開他,但他的力道大到自己推不開。
「別叫我先生,我是阿梵,你再仔細看看我!」撥開可能會擋住她視線的頭髮,他捧著她的臉,要她看清楚自己的臉孔。
莫名的熟悉感又再度躍上心頭,她的記憶深處在告訴她,她曾經見過這張臉,而且每次見到他時,她心裡都有著一種喜悅的心情……
看著她疑惑的眼神,宣梵既期待又高興,他想她該是對他的臉有模糊的印象了。
是的,惟心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見過他,但因深思而有的頭痛,阻止她再繼續思考下去,她放棄再想,仍堅持自己原有的想法,「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我想不起來我曾見過你。」
「這枚戒指就是證明你是惟心的證據。」上次在百貨公司裡他沒有證據,這次他找到最有力的證明,他說什麼都不會放手的。
「算了,你要怎麼想,我管不著。」沒碰過這麼執拗的人,她自認自己無法說服他,所以不想再多說。
「我說的是真的,這個戒指是我送你的,我的兄弟們都有這麼一枚戒指,這是我們的母親送給我們的成年禮,」她明顯不信的態度,讓他急著解釋,「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立刻打電話,找他們來作證。」他不相信有這麼多可以幫他作證的人,仍無法取信於她。
他的眼神、他的語氣都不像是在說謊,「這戒指真是你送我的?你真沒有說謊?」會這麼問,就表示她已經信了他。
他十分肯定的點頭。
現下,他終於有十足的理由,將她帶回自己身邊,「跟我回去,我會想辦法幫你恢復記憶,我們會和以前一樣快樂的在一起。」
是的,他會用盡一切辦法,讓她想起他,想起他們之間的一切,他們和他們的寶寶會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他發誓,他一定會妥善照顧他們母子。
「讓我想想好嗎?」面對他的急躁,她柔聲提出這樣的請求。
過了半年多沒有過去的日子,現在突然冒出一個深愛她的男人,一時之間她還真難以接受,而且秉文那兒,她該怎麼對他說?
「你在猶豫什麼?還是你不願意離開那個男人?」蹙眉,他非常不喜歡這個想法,就算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如何,他的惟心仍只能是屬於他雷宣梵一個人的。
「你想到哪去了?我和秉文不是那樣的關係。」她淡笑著解釋,不明白他怎會這麼認為。
「那是為什麼?」他很滿意她的解釋,但不代表他會放棄追問。
咬著下唇,她想起醫生曾說過的話,「其實醫生曾跟我說過,如果我處在與過去有關的地方,會有助於我恢復記憶。」
「那就是了,跟我回去,我一定可以讓你想起以前的事。」
看著他,她知道自己可以信賴他,「好吧,我和你走。」但是秉文那邊她還在苦惱著的當時,她所想的那個人就出現在眼前。
「我不答應。」他不要他的悅兒離開他身邊。
他已經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好一會兒了,大致明白現在的情況。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他一味的逃避,以為這樣就能將她一直留在身邊,可是那男人出現了,他害怕他會帶走她,也因為如此,上次他才會急著帶她離開,將她藏起來。
可是他們還是又遇上了,這是天意嗎?她終究得離開他?
不,他不願意就這樣讓她走。
「秉文,你會開完了?」她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出現。
「嗯,我們走吧,和醫生約定的時間快到了。」不理會自己方才聽到的對話,他拉著惟心的手,走向他停車的地方。
「等等,要走可以,但是你要把她留下。」宣梵跳出來阻擋他。
「你憑什麼要我聽你的?」他冷哼。
他的態度挑起宣梵的怒焰,「就憑她是我的女人,憑我是她肚子裡孩子的父親,她戴在脖子上的戒指就是最好的證明,而且她剛也答應要和我回去。」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把他的話給頂回去。
他雖戚激這半年多來,他替他將惟心照顧得很好,但這不代表他就可以和他搶惟心,也不代表他會將惟心拱手讓給他。
韓秉文的視線由宣梵的臉上移至惟心的臉,他看見她眼裡的懇求,他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
「你真的要和他走?」他問得心痛,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他,她的回答。
「你會答應我吧?」她知道他待她極好,好到不會辜負她的期望。
聲音裡透露著她的冀望,冀望他能對她說聲好。
「為什麼?」他的心已經糾結成一團,他禁不起她的哀求。
他從不會對她說不,這次也不會例外,但他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她要離開他的羽翼,投入另一人的懷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就只有我沒有,就算它再不完美,我也要把它找回來。」她選擇和宣梵走,這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想找回自己的過去。
「我知道了。」他瞭解她的想法,但他也知道他這一放手,她就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了。
他轉向宣梵,「你可以明天再來接她嗎?」他想替自己爭取最後一夜的時間,爭取可以擁有她的最後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