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認為這是觸楣頭的徵兆,甚至將突然變化的壞天氣及驟減的漁獲量全怪罪到她頭上。
接著,其它釣友也開始相信船老大的歪理,並且認為艾承婕是個「愛哭又愛跟路」的門外漢。最後,在整船人都不開心的情況之下,船老大縮短海釣的時間,草草回航。
艾承婕雖然不高興,甚至想破口大罵,更想用超厲害的海釣技術澄清自己並非他們以為的門外漢,但是宇嵐愈來愈不舒服的身體狀況,還是讓她打消念頭,反而慶幸這個無稽的理由,能讓他們提早返回基隆港。
一離開劇烈搖晃的漁船,踏上平坦的陸地之後,除了之前六次強烈的嘔吐讓腸胃還有些不適之外,芮宇嵐的暈船症狀全部解除。
基於這個理由和滿肚子的內疚,艾承婕說什麼也要親自將芮宇嵐送回家。
而充滿紳士風度的芮宇嵐也不便拒絕。
他住在內湖,離公司只有五分鐘的車程,建築設計新穎,加上芮宇嵐獨具特色的佈置,整個屋子裡裡外外都有他的味道。
「請坐,別客氣。」
芮宇嵐提醒正呆呆地欣賞室內設計的艾承婕,並且禮貌地招呼。
「你想喝什麼飲料,茶或是咖啡?」他接著問。
艾承婕注意到宇嵐撫著胃和緊鎖的眉頭。
她歎了口氣。其實在車上,她就看得出來他還是相當不舒服。
她的罪惡感頓時加深。
對了,她想起以前有一位船老大教她如何減緩嘔吐的不適。
「你家裡有米和菜嗎?」
艾承婕突然冒出的問題,讓芮宇嵐先是一愣,才開口回答:「應該是有的,鐘點阿姨都會在冰箱裡放些食材,她晚上會過來打掃和煮晚餐。」
艾承婕慎重地點點頭。「嗯,那我自己去找,你休息一下。」
芮宇嵐接著問:「還是你肚子餓了,要不要我叫份外送披薩?」
艾承婕立即搖頭,急著要往廚房沖。「哦,不是我肚子餓,我只是想煮碗鹹粥讓你暖暖胃,這樣會舒服一些。」
「你要下廚煮粥?」
「是啊!」她笑容好燦爛。
可是她體貼的提議立刻讓芮宇嵐嚇出一身冷汗。
他想到幾天前才整理過她工作室的小廚房,那間小廚房是如何地讓他目瞪口呆……
他知道她的好意,也明白就算她放火把他家的廚房燒了,厲害的鐘點阿姨還是會將廚房洗刷乾淨,並且恢復原狀。
問題是,在暈船暈到暈頭轉向、吐到胃痛之後,他不想再承受其它視覺上的刺激。
「承婕,謝謝你的好意,快黃昏了,鐘點阿姨會過來準備晚餐,不用麻煩你。」芮宇嵐委婉地拒絕。
艾承婕東看西望,找到廚房的位置,她揚著笑,揮揮手。「只是煮個粥,讓你暖暖胃,阿姨的晚餐晚點吃就行了。」
她走進廚房。宇嵐家廚房的面積足足有她那小廚房的三倍大,時尚優雅的廚具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她雖不常下廚,但看到這麼夢幻的廚房,也不禁暗自讚歎。
她自雙門冰箱裡找到香菇、芹菜和裡肌肉,在櫥櫃中翻出了白米。
櫥櫃的另一邊放著許多她看都沒看過的義式香料,陌生的品名和造型獨特的玻璃瓶,讓她感到相當稀奇。
「鐘點阿姨曾經跟隨外交部官員待在意大利四年,燒得一手好菜,這些香料是她在百貨公司的超市裡挖到的寶藏。」
芮宇嵐不放心地跟著來到廚房。他一點都不想看到自家廚房發生「喋血事件」,但還是貼心地解釋這些瓶瓶罐罐的來由。
艾承婕撫著光滑的瓶身。「意大利菜注重醬汁,那種醬汁和我們中國菜是截然不同的,有機會我應該跟鐘點阿姨好好學學。」
芮宇嵐但笑不語。他當艾小姐只是在說客套話,廚藝這檔子事,許多人都是理念敘述派的專家。
烹飪原本就是需要專注和慢火燉熬的耐心,他見識過她不修邊幅的生活態度,還有她尋求刺激與成就感的休閒活動,所以像煮飯燒菜這種精細的工作,他認為艾小姐肯定毫無興趣。
「宇嵐家的廚房很漂亮。」
艾承婕清洗著芹菜和香菇。宇嵐家的水龍頭很厲害,控制閥設計得當,讓水在快速流動之下,不會水花四濺,真是聰明又實用的設計。
「這間廚房只有阿姨在用,我只進來燒開水。」
艾承婕微笑,將洗好的蔬菜放上砧板。
「呵,很多男生都是這樣,我老爸直到我媽媽上天堂以後,才開始進廚房燒菜餵飽自己。」
芮宇嵐看到她臉上始終保持的甜笑,微微斂去。
「很抱歉讓你想起傷心事。」
艾承婕搖頭。「沒事,話題是我自己找的,你凡事都太客氣了。」
芮宇嵐倚著冰箱門,看著她在流理台前忙碌著,他突然發現,廚房是因為女人而存在的,男人下廚和女人做菜的感覺全然不同。女人散發出來的味道才是家的味道。
而且……
他莫名地喜歡她站在他的廚房的模樣,她低著頭工作,頸背至腰際展現的優美線條,嫵媚而溫柔。
「你常下廚?」
艾承婕帶著笑,仰頭仔細回想。「一年不超過五次吧!逢年過節總是要回家燒幾道拿手好菜,讓老爸解解饞。呵,我哥哥嫂嫂都說我做的菜比五星級飯店的還好吃哦!」
芮宇嵐微笑著不予置評。家人總是最死忠的支持者,不論成功或失敗。
「女人拿到鍋鏟就會燒菜,這叫本能,其它的只是好不好吃的問題罷了。」她笑說著。
這一席話,讓芮宇嵐立即確定她廚藝不佳。
沒想到,她接下來的動作推翻了他的想法。
她利落地處理芹菜和香菇。芹菜變成碎末,香菇切成丁,整塊的裡肌肉也被細切成相等長度、大小的肉絲,那精準熟稔的刀法,讓他立刻改觀。
「你的刀工很漂亮。」
「呵,如何下刀才會切得漂亮,也是女人天生的本事哦!」
她打趣著。芮宇嵐瞪大了眼,也許艾小姐還有許多他未知的真本事……
「你要不要先去客廳坐著,我發明了一種超快速煮稀飯的方式,你先休息,等一下就可以吃了。」
艾承婕招呼著,將食材放在骨瓷白盤裡。呵,宇嵐家的餐具也是美得讓她想偷渡幾個回家。
洗切的工作,艾承婕在談笑風生之間就完成了。
芮宇嵐眨眨眼。他沒預期到艾小姐是個烹飪高手,或者她厲害的只有刀工?
他搖搖頭,還是選擇離開廚房比較妥當。「那我先出去了。」
他順了口氣,愈瞭解艾小姐,愈覺得她不可思議。
他回到客廳,拿了茶具準備泡一壺他最偏愛的好茶。
果然沒一會兒功夫,艾承婕端著餐盤來到客廳。她將看似美味的粥放在芮宇嵐面前。
「請用,芮大師。」
「謝謝……」
超快的烹調速度,芮宇嵐又是大吃一驚。
他審視著桌上的粥,那混著青綠的芹菜和肥厚的香菇,加上滑嫩的肉絲,整碗的香菇肉絲粥讓人食指大動。
芮宇嵐拿起湯匙,盛起入口。他咀嚼著,然後驚喜地笑了。
「好吃嗎?」她問。
芮宇嵐一口接著一口。「非常好吃,加了芹菜,感覺特別爽口。這也許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香菇肉絲粥。」
艾承婕捧著臉頰,開心地揚起嘴角。哇,風度翩翩的人連吃東西都很紳士。
「這是我媽媽教我的,我靠著這碗粥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至今沒有人說過不好吃的哦!」
芮宇嵐可以明白她的驕傲。香菇、肉絲都只是最普遍的食材,卻可以創造出如山珍海味一般的美味。
「你不會是想告訴我,你只會煮粥,其它的菜色都不會?」他故作畏懼打趣地問。
艾承婕笑容神秘極了。「我媽媽教我的可不只這個香菇肉絲粥哦,也許有機會我可以讓你嘗嘗別的,不過……」
她作勢曖昧地瞅著他。「不過,我做的菜只留給我的家人享用。」
艾承婕的驚人之語,讓芮宇嵐一時岔了氣,他捂著嘴,用力咳嗽。
艾承婕綻開了笑。「我的說法讓你很難以置信嗎?」
芮宇嵐抽了張面紙擦擦嘴,笑說:「不會難以置信,只是沒想到你說得這麼容易。」
她呵呵笑。「你討厭主動的女生嗎?」
芮宇嵐搖頭。「已經慢慢習慣了。」
她膩在他身旁,開始磨蹭他的手臂。「你的語氣好像都是我在欺負你?」
芮宇嵐失笑。「怎麼會,只是認識如此活力十足的朋友,起初會有些不習慣。」
艾承婕仰著頭,眸中難掩失望。她望進他清澈深邃的黑眸。「只是朋友?會不會改變?」
芮宇嵐的眼一剎那燃燒了,原本柔軟的目光變得炯亮,像把火炬。
他凝視著她。柔美的五官,出水芙蓉般的肌膚,紅嫩柔軟的唇……
他望著她。「你希望我改變?」他問她,也問自己。
「如果說是,會不會是我太貪心?」
她靠近他,似乎呼吸著彼此的氣息。
她的出現讓他的生活大亂,她喜愛熱鬧、充滿熱情,她像一匹野馬似的往前衝,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他會不會因她而改變?
他們凝視著對方,他的眼彷彿穿過她,透視了她的靈魂。
他撫著她柔軟的唇。「要不要吃粥?」
話題突然改變,艾承婕有些反應不及。「嗯?吃粥?」
他笑。「是啊,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粥。」
接著,毫無預警地,艾承婕還一臉呆滯的時候,芮宇嵐俯首,以全然佔有的姿態吻上她。
他的優雅和紳士在濃郁的感情下,已消失不見。
艾承婕傻了,這一刻知覺空無,心緒空白,唯一的只有──
他吻了她。
「宇嵐?」
他挑起她的下顎,目光溫柔得可以溺死人。「想讓你嘗嘗香菇肉絲粥的美味,好吃嗎?」
她羞紅著臉無法回答。老天,她艾承婕也有這種臉紅心跳、說不出話來的一天!
他們緊緊環抱著彼此,初嘗愛情的滋味,兩人灼熱的身軀熨燙著彼此,她聽到急促的心跳聲,卻分不清那究竟是誰的心跳。
一切是那麼美,美得讓艾承婕以為這只是一場夢……
他擁抱她?他吻了她?
「宇嵐……」他眼裡的火焰令她目眩。
突然,大門被人用力打開。
來人進了門,她手裡拎著一大袋的食物,鑰匙在她手掌心上拋動著……
「嗨,宇嵐──艾老師?!」
艾承婕緩緩離開眼前讓她傾心愛戀的厚實胸膛,她望著前方,錯愕地對上李霧的眼。
而她身上還有宇嵐殘留的溫度。
她不懂,李霧為何會有宇嵐家中的鑰匙?
他們剛剛分享了彼此的吻,分享了彼此的擁抱,為何在緊要關頭跑出一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偏偏她是個沒用的女人,面對自己最無法掌控的愛情,心存疑慮的時候,她沒有選擇釐清,反而沒用地落跑!
沒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出現後,她馬上離開芮宇嵐的家。
艾承婕咬牙切齒,沮喪地想罵髒話。
「是怎樣?『麗兒房』的圖全交了,離下一個案子開工還有一個星期的休息時間,怎麼不見你快樂似小鳥的到處玩耍,反而困在工作室,擺著一副別人欠你好幾千萬的臭臉?」
美玉港澳五日游回來了,本來找艾承婕是要臭罵她出賣好友的行蹤給那棵樹,怎知人還沒罵到,就被承婕那副臭臉轉移了注意力。
「我離開台灣五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艾承婕毫無元氣地說:「星期六選立法委員,你沒有投票跑去香港逍遙,沒有盡到好國民要投票的神聖義務。」
美玉揮揮手。好友轉移話題的功力愈來愈厲害了。「才不是這個,我是說你有沒有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艾承婕無法對好友坦白。嚴格來說,她根本還沒整理腦袋裡一堆亂糟糟的思緒。
美玉見好友不想說,也不再勉強。她很清楚承婕的固執。
「好吧,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好了,我要先去阿鐘師父那邊看版樣,一回來台灣就開始忙嘍!」
美玉嚷嚷著離開承婕的工作室。她一走,工作室再度恢復寂靜無聲。
艾承婕環顧著四周,那日宇嵐幫她整理過房子後,她就小心翼翼地維護工作室,所有的東西都按照他的方式安放,彷彿這樣就像他時時刻刻都在她身邊……
打掃阿桑還以為她出去玩的這段時間,艾承婕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才變成一個不再愛亂丟東西的女童子軍。
還是乾脆把這一切都弄亂好了,這樣她就不會胡思亂想,一天到晚想著他、念著他……
門鈴突然響起。
艾承婕歎了口氣,站起身。八成是美玉又踅回來拿什麼東西,然後發現忘了帶工作室的鑰匙。
她邊開門,邊碎碎念:「美玉,你也給我幫幫忙,老是忘東忘西,又不是上了年紀的老太婆,記憶力太差了吧──」
打開門一看清來者,艾承婕大吃一驚。
「『禮物』?!」
李霧美美地站在工作室門口。「艾老師,我可以進去坐坐嗎?」
艾承婕暗歎口氣。現在是怎樣?她自己腦中一團亂都還沒想清楚,「禮物」卻找上門來了?
「請進。」
李霧進門,艾承婕隨手一揮。「隨便坐。」
她晃到小廚房準備飲料,腦子裡更亂了。
她怎麼會突然跑來?是單純的嗆聲、示威,還是來討公道?
因為他叫她「小霧」,她擁有他家的鑰匙……
她會不會不小心讓自己變成了第三者?宇嵐和「禮物」的第三者……
艾承婕晃出廚房。
「茶。」
「謝謝。」
她坐了下來。「找我有事?」
李霧啜了口茶。「我看到你們擁抱。」
艾承婕的心臟彷彿被利針紮了一下。「那又如何?」
李霧深吸口氣。「我想知道一件事。」
艾承婕雙手緊緊握拳。「什麼事?」
李霧細細打量她,她顯得很狼狽、很沮喪,那日互嗆的高張氣焰全都不見了。
「我想知道你和芮老師的關係。」
艾承婕心一震,深吸口氣。「我們沒有關係。」
「單純地因為同業情誼才擁抱?」同業情誼是芮老師天天掛在嘴邊的。
「沒錯。」
李霧冷哼。「真的假的?你和芮老師都這麼大愛啊?」
艾承婕聳肩。「隨你信還是不信。」
李霧笑了起來。「這麼說來,我少了一個勢均力敵的『情敵』?」
艾承婕移開視線,冬日,落地窗外的人行道上,路樹已轉黃澄。
「隨你怎麼說。」
她幽幽地回答,硬撐著的軀體裡,有個受傷、正在哭泣的靈魂。